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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惊讶间,猛然发现她的手腕红红地泛起了一片肿胀,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子吸毒。这种想法把她吓了一跳,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子。
你……璀有些恼怒,但看了看四月突然变得恐惧的脸,便闭了嘴,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立刻消失!像你三个月前答应的那样。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女子接过钱,一溜烟地跑了,脚步声迅速地消失在仓库后面。四月看见后门被打开时迅速钻进屋的阳光,白灿灿的一个三角滑到墙上,又迅速被屋里淡淡的灰色吞没。
肖俊以前的女人,原来是小姐,后来,肖俊养着她。我跟肖俊说了很多次,叫他吹了这个女人,他不听。璀看着她,勉强笑笑,他进去后,她就断了生活来源。把她送去戒毒,每次都偷跑回来。我看她已经没希望了。
四月震惊地盯着他,一言未发,颤抖的手抚在猫背上,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
四十三 一场意外死亡
该走了吧。四月抱起猫,我们吃饭去吧。
她努力地想把那个女孩绝望而明亮的眸子从心底挖出去,可是,她做不到,那双大得可怕的眼睛如鬼一般缠着她,不停地在她眼前飘浮,绝望地向她求助。她想尖叫,想奔跑,想立刻消失在这个地方。但是,她要和璀在一起。女子离开之后,毫无来由地,她陷入了无比的恐惧。她害怕璀会立即在她的生活中消失。无声无息。
不行。她要璀和她在一起。现在,他是她最亲的人了。她闭上眼睛,甩甩脑袋,眼泪不禁迸出。疙瘩已经离开。消失于一片如火焰般的丛林。
她只有璀了。璀才是她惟一需要关心的人。
她站在门口,耐心地等着璀,注视着街对面的通讯器材商店。小门掩在树影的后头,她看不清楚,可是,她分明看见那银灰色的门槛上浮着一层宝蓝色。
古怪的宝蓝色。为什么出现在银灰色的漆上?门上难道刷了这么一层毫不均匀的宝蓝色?这家店位于闹市之后的小巷,生意并不好,但是,也不至于一边营业一边给门上色吧?她前两天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种奇怪的颜色。
璀出来了,掏出钥匙锁门,咱们到哪儿去吃?前面开了一家日式餐馆,要不吃寿司去?
芥末味道真讨厌。她仍然注视着那道宝蓝色,在寂寞的门上,古怪浮出的宝蓝色,她忍不住指给璀看,你看,那家店门口堆了什么?是塑料袋还是新刷的漆?
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突然变了,笑意消失在嘴角,走吧,咱们先去吃饭。
怎么了?四月奇怪地看着他,你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璀推她,走吧。要不,吃比萨?或者,火锅?烧鸡公?随便你挑吧。
她越发地奇怪,探头往街对面望,怎么啦?我要去看看。她的脑子里突然升起了种种怀疑,难道是那个女子?那个脸已经变形的女子?要是她死在这里,那么,店员呢?在哪里?
仿佛为了解答她的疑问,一个身着蓝色店员服的人匆匆从街角拐了过来,推开门。
时间仿佛凝固,四月和那店员同时愕然呆立在原地,然后,同时发出可怕的叫声。一个身穿宝蓝色T恤的女子从门口滚了出来,无力地跌在人行道上,后背上沾满了灰暗的血迹。
没什么了。小姐。估计是随意选择对象的一场凶杀案。凶手来到店里,先对着背对着柜台的女顾客背部开了一枪,然后又开了一枪,正中营业员的眉心。最后,他们冷静地拿走三部手机,甚至没有翻动现场的其他任何财物,就出了门,叫了辆出租车离开。有人目睹三个男人从店里出来,叫车离开。但是,可惜的是,这儿离闹市太近,车声大,但人流不多,没有人注意。警察冷着脸说完,才抬起眼睛看了看璀和四月,你们可以走了。
三部手机。两个无价的生命就此消失。人与人之间相互的消灭,只是为了毫无实际价值的一些简单物质。生命的代价,不过如此。四月慌张地站起来,胳膊软弱得几乎都抱不住怀里的猫,嘴唇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句再见来。
璀毫不动容,估计是见惯了死亡,早就对生命漠然。他上前扶住她,刚想转身离开,警察又在他们身后冷淡地开口了,这次倒没你姚璀的事儿,哼哼,谅你没这个种。你从今以后积点德吧。
她看看璀,将猫放进他怀里。璀面无表情,搀着她走下了台阶。
街道是淡灰色的,众多的影子绰绰约约,在灯光下半隐半露。她们沿着城东的大道往下走,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也没有了疲累的想法。只是沉默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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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心广场上有许多中年、老年人在跳舞,借着隐隐的淡灰色灯光,他们相互拥抱在一起,随着录音机里的音乐翩翩起舞。柳树在河岸边柔柔地拂动,一缕缕拂过河面,荡起阴暗的波纹,一圈圈地放大,收缩,掀起了高潮,然后迅速消失在寂寞的水边。
每个人都仿佛无辜,每个人都仿佛元凶。仿佛这一圈圈的水,分不清源头,分不清结局,只是个无限的轮回和刹那。善良与凶恶之间只隔了一个念头。
生命无常。转瞬即逝。需要相互扶持。
有一张绝望的面孔从水面浮起,湿淋淋的头发滴着污秽的黑水,眼睛乌黑如豆。灵敏而又残酷的一双眼睛,透视了垂死的整个过程。
四月恐惧地转过身子,紧紧抱住身边的璀,失声痛哭。
四十四 最后一次优雅的告别
………告诉我你要走的原因。
………毫无理由。
………狗屎。
………是的,就是因为到处都是狗屎。
疙瘩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气恼的眼睛顿时变成了黯然的蓝灰色。他的眼睛总可以轻易地表达他所有的情绪。或者,这是他性格开朗的原因。
四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微笑,眼睛当做灵魂的排泄口,或者跟肛门当做身体的排泄口一样容易。可惜,她是第一天想到这点,或许,早些想到,她就不会相信眼睛的单纯。
她对着镜子将头发理了理,开始整理文件。
对面的公寓里飘出了音乐声,不知道是哪个老外的家属,她清楚地听出了,是涅乐队的Something in the way。 以前,她常常在家里听这歌,反复地放这首歌。不过,她总是不能确切地了解,有什么挡着道,是什么意思?障碍,抑或是压力?她也觉得有什么挡道,但无论如何,却不能确切地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挡道。
她打开窗户,看着通往大门的道路上,庄嫣在楼下的邓小平雕像下冲她招手,摆出了个极为妖媚的姿势。她也招招手,然后抬起眼睛望远处的大门。
一辆辆小型起重机缓慢地驶进,驶出。人们匆匆地在路边行走。松树,木芙蓉,残碎地补充空气的缝隙,给偌大的空间填充些色彩。粉红色的花朵如卫生纸般长着一条条细密的纹,她记得触摸起那花瓣的手感,也如纸张般光滑凉爽,发出沙沙的响声。
空气里的歌声渐渐地消散了。她从口袋里取出辞职报告,抚摸一粒粒乌黑冰冷的字迹,淡淡地笑了。
从人事部的大门出来,四月捏着后勤、财务、人事、培训部门都签过字的交接单,站在电梯口等着。窗外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通往菜场,邮局,平时下班她便会走这条路,找一家小饭店去吃饭。今天是不必了,她收拾好行李要把房子交出去,下了班跟着班车回城,这份工作便最终结束了。
她要到璀租的房子去。他说他今天做饭给她吃。
生活泛起个小小的波澜,回到了正轨。这份工作,疙瘩,菀仿佛都扮演了某个角色,把她原有的生活打乱,中断,她游离出去。如今,要返回。
许多东西需要隐忍,如果没有勇气更新。她叹了口气,看看电梯,显示仍然在一楼,从她站在这里起,电梯还没有动过,她转身往楼梯间走。
疙瘩在九楼的字样下面站着,眼睛仿佛变成了灰色,早上恐怕连胡子也没有刮,他习惯于刮得干干净净的青下巴变得灰灰的,如杂草丛生。这回是他脑袋上杂草丛生了。她看着他黯然的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笑笑。
疙瘩走到她面前,轻声地问,要走了吗?最后一天?
这些日子来,他们仿佛陌生人般在办公室里进进出出,交流一些文件。她从递报告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问过她一句要走了吗?她的眼睛突然泛起了水意,变得潮湿起来。
但是她只是笑,点点头,男式皮鞋在地上轻轻地摩擦。她盯着鞋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擦鞋了,但鞋子的质量不错,看不出有多少灰尘,还是晶晶亮,闪出些光芒来。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看他,他的脸庞如此的逼近她,以至于她倒退几步,靠在了墙上,伸手用力推他,你怎么啦?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因为她的推搡而退缩,反而双手握住了她的肩头,冷漠而狂热地看着她,你现在满意了?你报复成功了?你高兴了?
她张口结舌,惊慌地看着他。他手下的力气越来越大,几乎将她的骨头都要捏碎了,剧烈的疼痛从她的肩上升起,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忍不住叫出了声,你在干什么!疙瘩!我没有报复你!事情就是这样的,应该这样的!她伸出双手拼命想推开他,他的身体却坚硬如同城墙,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开,只是任他将她推在墙上,逼视她,责备她,毫无理智。
疙瘩怀疑地看着她,手下略微松了松,但并没有放开她,依然把她按在墙上,脸却稍稍离得远了些,她喘了口气,也不再挣扎,只是悲伤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疙瘩冷冷地笑了,嘴角挂了一丝无奈的嘲讽,也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她。他眼神忽然又柔和下来,叹了口气,四月,你本不会这样的。他的眼神悲伤而又无奈,含了克制、忍耐等种种情绪,他沉默半晌,又腾出手理顺了她被他扰乱的头发,放开了她,好吧,你走吧,再见。
他毅然地转身走开了。绿色的衬衫在楼道口闪过,迅速消失。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切都是假想,她竟然不相信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贴着冰冷的墙,他向她告别。
告别了。
坐在车里,看见灰白色的大楼渐渐倒退,疙瘩绿色的影子站在四楼窗口,也渐渐变得小了。
他竟然真的没有再送她,也没有再见她。他一直躲在四楼,直到她离开,他都没下来,只是站在窗口看着车子,她上车时仰头冲他笑笑,他却连笑容也没有回报给她,敏感地看着她,毫无表示。
于是,她上车。不再抬头。他已经消失。
四月回过头去,不再看这幅画面的最终消失。
灰白色的方块中,一个深绿色的圆点。一个生冷无情的建筑物,一个脆弱而又天真的男人。
它已经消失。
从某个场景消失。打断某种生活。用暴力来阻隔某种东西滋生、蔓延。原来一切如此容易。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起眼睛,望着灰白色的天空,笑了。
四十五 银灰色的房间
疙瘩看见了已经装修好的新公寓,公司在外面替他们一批人置了房子。他决心和维罗住在这里,直到他离开这个国家。
地板是浓浓的银灰色,墙体是淡淡的银灰色。金属书架、床架、衣柜都是极有质感的闪亮银色。厨房、卫生间用的是淡银色的瓷砖。电视、洗衣机、冰箱、电脑等种种不同的电器也都上了层淡淡的闪亮银色。所有的布制用品,窗帘、床单,沙发套,却都是金黄与鲜红色的大块图拼凑而成,耀眼地与花瓶里怒放的红殷殷的花共同跳出无限漫开的银灰色。
他脱了鞋子,赤足走过光滑的地板,凉得沁入肺腑。
维罗一直站在门口,睁大了眼睛看着,突然讶异地抱住他,像梦一样!你知道吗?四月曾经跟我说过,银灰色的房间,就是这样的房间!真没想到,出现在这里!噢,她一定会喜欢的,我们请她来玩,好吗?她最近闲在家里画画呢。我真没想到,银灰色的房间,会有这么漂亮呢。我们让她画下来吧!
疙瘩心猛地开始疼痛,脸上却泛起了笑,是吗?她会喜欢吗?
他的眼前漫开一片通红的火焰,一个焦灼的黑点在火焰中活泼地跳跃。
他的眼睛突然开始潮湿,呼吸沉重得拖出〃呼呼〃的风声来,仿佛被燃烧的红色摧残,呼吸也变得残破。
四十六 终 局
【维罗】:凡事不过如此。 ………维罗的日记
维罗从吧台上看过去,疙瘩正郁闷地坐在门口的一张桌子前喝啤酒,他抬起脸看看她,招招手。维罗理了理身上的黑色棉布裙,走了过去,先生,还想来点什么?
哦,别装模作样了。疙瘩拉着她一下坐在了椅子上,陪我喝酒吧,反正没有人在乎你上不上班。
维罗眯起眼睛往吧台上望,几个人都在冲她笑,她也笑了笑,转过脸,手上沾了酒,在桌子上写了行字,读出来,大声的。我就陪你喝。
疙瘩把烛光拿近,看见桌子上的字,忍不住笑了,信手涂去,非要说不可?
当然。维罗伸出脸去,疙瘩吻了吻她的脸,站起身来,高声叫道,维罗,我爱你!声音几乎刺破了他的喉咙。
满屋的人顿时都被他的叫声震住了,陷入一片空白的寂寞,然后,吧台里的女孩子们开始尖叫,那些客人们也纷纷鼓掌以示鼓励,笑成了一片。维罗跳起来,搂住疙瘩的脖子用力亲了一口,甜美地笑了,好啦,干杯吧!
她仰头把一杯啤酒都倒在了喉咙里,喉咙里顿时泛起了一股麦香气,她笑着侧过身拥抱疙瘩强壮的身体,前胸感觉到他胸腔里飞快的跳动。
贴近他温暖的脸,她又忍不住亲吻了一下,笑着用额头抵住他的脑袋,轻轻地说,这世上的爱恋,也不过如此了吧。
小意
2002/9/13于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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