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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毛杰已经非常显眼地站在了商场正门的中间。他穿着一身很潇洒的外套,领子竖着,整个身材因此显得更加挺拔起来;衬衣有点艳,但艳得很舒服,在商场门口进进出出的那些灰头土脸的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毛杰看她来了,迎上来,脸上挂着顽皮的笑。安心没有同他寒暄,一开口就用事务性的语气问:咱們到哪儿谈?毛杰却一点也不事务性,他用长长的胳膊一挽,挽住了安心的肘弯儿,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往停车场走,声音快乐地说:走,咱們找个好地方吃饭去。安心没想到,毛杰竟有一辆八成新的2000型桑塔纳停在车场。在南德城里,私人有这种车的还很少很少。安心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毛杰那天晚上是去过一趟他家的,印象中算得上是个大富之家。她想起毛杰说过他父母和哥哥都是做生意的,从他家的房子和眼前的这辆车子上看,大概生意做得不错。所以毛杰的穿戴举止也能看出手面挺阔。他开车把安心拉到南德最有名最讲究的一家名叫东山大酒店的酒楼,安心坐在车里不肯下来,她不愿意在这种热闹地方和毛杰单独相聚,万一让认识的人看见了说不清楚。南德是个弹丸之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半熟脸几乎到处都是。她说:咱們换个地方吧,吃不吃饭无所谓,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能谈话就行。毛杰低眉凝目,做沉思状,随后眉眼绽开,一笑:清静地方?有!他开动汽车,穿街过巷,一直开出了城区。安心疑问:你这是去哪儿?其实她正是希望他們走远点儿的,越远越没人的地方她越觉得心定。安心看得出来,车子是往南勐山方向开的。他們在郊区国道上飞驰了十分钟,拐入山间小路。太阳还未落去,两边风景如画,山上层层叠叠茂密的植被,被夕阳尽染,红得让人感动。车开到半山,穿过一片夕阳的阴影,一处彩霞夺目的悬崖迎面而出。在那悬崖的险处,躬临百丈深谷,孤零零有一幢房子,鬼斧神工般地倚崖而筑。上面的顶盖是德昂族毡帽顶式的大草篷,下面的基础是傈僳族千脚木屋式的支撑,房的主干,又仿了傣式竹楼的风格,看上去煞是有趣。安心在当地的一本旅游画报上见过这个地方,这是南勐山一个很出名的饮茶之处。据说,这间茶水店每天中午常被游客挤满,但晚上却是十分清静。他們进去后发现茶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于是任意挑了一个凭窗而坐的小桌,点了茶和几样点心。南德的茶馆都兼卖小吃的。毛杰还吩咐老板娘去做两碗过桥米线。然后,他把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了安心的脸上,问道:怎么样,这地方够不够浪漫?安心扭开脸,不想回应他的兴奋。从这窗口她能看到对面绝壁上一株枝桠峥嵘的独木,夜幕正从那独木的身后,一声不响地笼罩上来。毛杰把手伸过来,拉住了安心放在小桌上的手,吓了安心一跳,触电似的把手缩回。毛杰被她的神经质的反应逗笑了,他大概是那种喜欢较劲儿的人,安心越退缩他越觉得刺激,越要弄到手不可。他说:哎,咱們住在一起好不好?我去找个房子,你搬出来,这样你可以过得舒服一些,好不好?安心当然不接他的话,她今天必须把一切统统讲清楚,可又拿不准该如何讲开头,她说:咱們两个算什么,怎么可以在一起住?毛杰满不在乎地笑笑,说:喂,你思想好封建嘛。像我們这样的年轻人,住在一起的可多啦,有什么稀奇!我們可以找一个离你的学校远一点的地方。这辆车子我爸爸说以后要送给我的,我可以每天开车去接你,不会让你們领导知道的。你到底在哪个学校当老师?告诉我又怕什么,我说了保证不去学校找你的,你怕什么!
第43节:那家伙是谁!啊?()
安心跟毛杰认识这么久了,但她始终没告诉毛杰自己是干什么的。最初还不是怕毛杰冒冒失失地到单位找她去,而是缉毒大队有个规定,对不熟悉不摸底的人一律不能透露职业和谈论工作,原因很简单:南德是一个战场!这里表面平静如水,无波无澜,而水下却暗涌猖獗,暗礁纵横。安心在上学的时候就一向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她按规定只告诉毛杰自己在一所小学里当老师,就像她后来骗我一样。可能她觉得老师的形象很高尚,也比较符合她的扮相。毛杰说:当那个孩子王好玩吗?你要没兴趣的话,可以辞职不干的,我养得起你。我爸爸妈妈很疼我的,我要多少钱他們都肯的。你要同意我今天就带你去见他們。安心终于开口说她要说的话了,她竭力想把话说得圆润委婉:毛杰,我知道你对我好,说实在的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挺不错的,所以我现在必须要向你说实话……我,我已经结婚了,我是个有家室的人了,我不配再跟你交朋友了……其实,其实像你这样的小伙子,长得这么帅,家里条件又这么好,找什么样的姑娘还不是随你挑吗。对安心的这个坦白,毛杰显然感到意外,甚至,他被震惊了。上帝给了安心这样一副迷人的外表,她看上去是那么一个纯纯的小女孩,谁也不会把她往一个有夫之妇的身份上去想。就像我当初一眼看去就相信她还是一个处女一样,毛杰也同样是被这情窦未开的模样骗过了。他从安心的表情上看出,安心说的是真的,他在震惊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愤怒!这么说,你一直是在骗我,你到底有多大了?安心看他脸色通红,下巴发抖,心里不禁有点害怕,但这局面是回避不了的。她说:毛杰,如果你觉得我骗了你,我可以向你道歉。我不想再骗你了,我再这样不声不响地和你交往下去,那就更不对了。毛杰使劲盯着她的脸,盯了半天,才说:我知道,你是讨厌我了,想和我分手了,才故意这么说,对不对!安心完全镇定下来,据理反驳道:咱們不是早就分手了吗,分手以后我就结婚了。是你昨天喝醉了又来找我的,我必须和你讲真话!毛杰口气突然软下来,几乎像是一种哀求:我没和你分手,我没和你分手,我只是这一段一直跟我哥哥在外面做生意,我刚回来就来找你了。我从来没想和你分手,我一直非常喜欢你的,你别再说笑话了好不好?毛杰孩子般的哀求令安心的口气不得不像一个长辈那样循循善诱:你是个大人了毛杰,你应该理智地想一想。咱們都是大人了,咱們不能像小孩子似的再做那些荒唐的事!安心的话还没说完,毛杰已经咣当一声推开桌子,站起来就走。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双手撑着桌子,把一张暴怒的脸逼近安心,大声喝问:你到底嫁给谁了?那家伙是谁!啊?安心咬住嘴唇不答,毛杰好像也并不等着听她回答,因为接下来安心的脸上就挨了他重重的一巴掌!她没有提防,整个头部都被他打得剧烈地甩了一下。毛杰打完,恶狠狠地走了,他大步走出了茶店,开走了那辆桑塔纳2000。他和安心发生争吵并且动手打她的时候,茶店的伙计和老板娘都在,都看愣了。后来见男的走了,女的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前发抖,也不好过来劝,都装聋作哑地缩在一边。安心低着头,竭力憋住眼泪,把眼泪硬是咽到嘴里。然后,抬头,看那目瞪口呆的伙计和老板娘,哽咽了一句:结账。安心是一个人走下南勐山的。走到半路天黑了,虽然她是警察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山路蜿蜒,两边是黑黝黝的树林,树林挡住月亮的时候,几乎要摸索前行。树林的深处,不时有几声鸟兽的窸窣和鸣叫,或者是一阵让人断不清性质的响动,有点像人在搞鬼的声音。安心知道这里没人,一个人都没有,但还是有点心惊肉跳。她百感交集地直想哭,可没人的地方往往是哭不出来的。她不恨毛杰,她知道毛杰就是这样的个性。而且,既然是她自己一时不慎做下的麻烦,那就活该受这份折腾。她只求这事到此为止,只求毛杰打她的那一巴掌能够成为一个句号,但愿毛杰出了气这事也就完了。她下了山,沿公路往城里走,走到一半拦了一辆军队的车子进了城。这时候都快九点钟了。安心在那辆军车路过铁军分到的房子附近时下了车。她希望这事到此就算完了,但她隐隐觉得没那么好完。毛杰是个冲动的人,他的冲动有时给人一种疯狂的感觉。安心一开始曾觉得这冲动还挺诱惑人的,现在才领教到它的危险。她想也许今天夜里,也许明天早上,毛杰又会找到她的宿舍去吵闹或者道歉,所以她不能回那儿去。尽管她此时已经筋疲力尽,但她还是跑着回了她和铁军的那个家。家里有电话,她用电话打了铁军的手机。铁军早就回了她那边的宿舍了,正躺在床上看书等着她呢。铁军问:你到底干吗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她编了一套话,说干吗干吗去了,说她去出的那个现场离这边近,就回这边家了。铁军说这么晚了你就别过来了就在那边睡吧。安心说你不过来了吗,铁军打着哈欠困意蒙地说:我不过去了,你自己睡一晚上吧,明天再说。安心撒娇:不,我想你,我要你过来嘛……她很少这样黏糊的。铁军笑了:真想我呀,好,那我过去。安心说:你可快点啊。
第44节:我可不愿意总委屈你()
放下电话,安心松了口气。她不能让铁军待在她的那间宿舍里,万一毛杰过去找她和铁军碰了面,谁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从这天以后,安心再也不敢回那间宿舍去住了。每天不论下班多晚,第二天早上上班多早,她都要走大半个城,赶回城北去住。铁军有点奇怪:你怎么不喜欢住你那宿舍了?在那儿凑合睡一晚上得了,总来回跑干什么?可安心从那天开始就学会了撒娇,她用女孩的撒娇来掩饰其行为的明显的不合理:我不,我想回去住,这边多少还像个家,我现在下了班就想有回家的感觉。我也想让你每天回家舒舒服服的。咱們老不在那边住,屋子总不收拾,一回去都没一点人气似的,那吊脚楼又那么潮,住在那儿多不舒服啊。咱們俩结了婚就应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我可不愿意总委屈你。她没再回宿舍住,当然,也就没有再见到毛杰。她也不知道毛杰是不是又去宿舍那边找过她。这就是安心的婚姻,既幸福又充满不安的婚姻。从这里不难看到,结了婚的人要是有个情人有多受罪,整天让你提心吊胆的,电话响了不敢接,有人敲门不敢开,那真是受罪。连刘明浩这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家伙有一次都冲我感慨,他说妈的好事儿太多了就不是好事儿了。一个人得了这个就别再想要那个,发了财就别再想当官,当了官就别再惦记发财,要惦记了就准得出事儿。老天爷把好事儿早就分派公平了,谁想多占一点儿就准得倒霉,你不信就试试。英国王妃戴安娜牛x不牛x?名誉、地位、金钱,还有头衔爵位,什么都有了,这不挺好了吗,可她还不知足,她偏偏还想要爱情,那就得死!好事儿不能让你一人全占了,老天爷是最公平的。所以,好多东西,你看着是好,其实,没有是福!但不管怎么说,安心在回顾她的这段新婚生活时,总的感受还是美好的。这当中最使她感到满意的,是铁军。我是看过铁军的照片的,相貌上乏善可陈,和安心绝对说不上相配。但在安心的嘴巴里,这位夫婿有学问、人正直、知道心疼老婆,在家也不懒、不脏、不邋遢,在个人生活小节上,属于毛病不多的那类男人。男人能这样就不容易啦。唯一的毛病,对安心来说,就是心胸有点狭窄,偶尔安心和哪个小伙子眉飞色舞地多说了几句话,他就会表现出醋意来。这醋意对于正在相爱的男女来说,本来也是一味幸福的佐料,但因为暗地里有毛杰这块心病,所以铁军这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个性,就让安心格外恐惧不安,所以安心才觉得这是铁军的缺点毛病。还有一件事,两人也有很大争议,那就是,他們今后的归宿,是在南德这个美丽的小城长期呆下去呢,还是在安心两年实习期满后他們一起回到大城市广屏去。南德公安局缉毒大队是安心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单位,虽然仅仅干了一年多,但她已经找到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队里的每个人都很善意,都很喜欢她,工作上她也能胜任。这里离她的老家清绵,也挺近的。她和铁军在半年的时间里回了两次清绵,她母亲也来南德看过他們一次,队长老潘还请她母亲吃过饭呢。老潘对安心工作上的帮助和他作为一名领导在各方面的表率作用,使他几乎成了安心的偶像。他生活上对安心的照顾,也一如兄长般的温暖。这一切使安心认为自己和这份工作,和这些战友,和她的领导,和这个小城,甚至和这里每一天的阳光和细雨,已经密不可分。铁军虽然在《南德日报》的工作也还顺心,但整体上还是客居他乡的感觉。他在南德即便住得习惯了,也绝对没到以此为家,以此为最终归宿的程度。他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安心,本来就是短期临时的事儿,安心在这儿锻炼期满后他們理当回到广屏去,这是原来就说好了的。广屏地方大,条件好,那才是好好生活,好好干事业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不管怎么说广屏是铁军的家,他妈妈在那儿,他所有的朋友、同学和所有有用的社会关系,也都在那儿,所以必须回去。这是一件大事,是决定他們未来共同生活的方向性的大事,两个人从务虚到务实,讨论甚至争论过多次。好在归期并非迫在眉睫,他們还不至于为此发生争吵。双方的各抒己见,基本上还处于心平气和的理论探讨阶段。安心说服铁军留下来的理由,看上去全是为了铁军着想的:第一,这里空气好,对铁军的身体有好处——铁军是有哮喘病的——还有什么比身体好更重要的事情?第二,这里上上下下的领导对铁军很重视。广屏虽好,但地方太大,人才济济,竞争激烈,想在广屏出人头地不那么容易。而在南德,以铁军的能力和那点背景,估计很快会有提升的机会,所以从事业上说利大于弊;第三,从生活上算,这里的物价便宜,供应丰富,东西实惠……而铁军坚持回去的理由似乎也全是在为安心着想,其中首要一条就是安心在南德干的这差事,真是太不安全了。夸张一点说,夜里在南德街上走来走去的人,弄不好有一半儿在和毒品做着生意呢。这帮干公安的有个内部的口头语铁军也知道:南德是一个战场!铁军是去过缉毒大队的,缉毒大队会议室墙上挂着的烈士遗像比锦旗奖状还要多。你说你一个女孩子非要这么出生入死的干什么,想当英雄吗?有这瘾?安心说:我不想当英雄,但我喜欢和英雄在一起。
第45节:谁呀?你们那儿谁是英雄?()
谁呀?你們那儿谁是英雄?多啦,比如说,老潘。哎哟,铁军说,老潘他爸爸是吸毒吸死的,他苦大仇深,你又何苦来的?安心正色道:你以为我們这些人在这里拼命工作都是为了报私仇吗?我們在这儿干是为了……铁军连忙抬手让她打住:别跟我讲大道理,讲大道理你不是对手。你和老潘他們不一样,你是女同志,又是大学生,组织上也不应该让你长期干这个。话说到这一步,不说大道理也没法儿说了:缉毒是为国为民建功建业的事,是你們男人的专利呀?读了两年书就没资格干缉毒了?女同志就没资格干缉毒了?铁军皱眉:你说你这大道理跟我说有什么意思呀,你要不是我老婆我马上带一群记者采访你去。把你包装成一个战斗在公安缉毒第一线上的女英雄,在报纸上广播上电视上天天吹你,让你家喻户晓!把你架到火炉子上烧着,让你想下来都下不来了,想不干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