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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阮寄真用得是一柄软剑。那个时候他的剑风尚未成型,方无应便叫他在用剑时将内力真气灌注于剑身上,锻炼弟子对力量的把控。没到半年,方无应就请段理给弟子打造了现在这一柄。然后一直跟随阮寄真直到现在,也不曾换过。
谢灵均记得,这柄剑的名字叫做“守心”。
方无应将这柄剑交给弟子的时候,对阮寄真说过:“不管你日后经历什么,为师对你的期望,也不过此二字而已,望你一直都能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匆忙回了老家,内容较少,见谅
第43章 章 四十三·故土()
直至夜半时分,阮寄真才掩门回到房内。此时谢灵均已经是撑不住睡将过去,偏执着地抱着薄被要硬生坐着等。见他这幅模样,阮寄真只觉心中一软,伸出手扶住师弟的肩膀,预将人放下来。结果他的手刚一碰到人,谢灵均就醒了。
谢灵均明显感觉到靠近的人身上有明显的氤氲水汽,还有些秋老虎的天气里,直直地扑在脸上,很近很凉。
“师兄?”他愣了一会儿才伸出手。看不到方向,摸索间似是触到了师兄的侧颈,“怎么是湿的……”
“方才走了套剑法,”阮寄真的声音很平静,似是已经从刚才的情绪困境中走了出来,“汗多不雅,便用水冲了冲。”
谢灵均叹了一声:“不擦干会着凉的。”
这样说着,谢灵均就已经完全醒了。收回手,他想下床去找块巾子给师兄擦身。然而阮寄真拦住他,自己侧身往枕头边一倒,哑着声音道:“不必了,一会儿就干了。”
房里黑着,谢灵均看不到阮寄真脸上的神情,但听他的声音却有着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懈怠懒意。这让谢灵均感觉到了很不一样的意味。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坚持找来了巾帕。摸着黑在师兄脖子上擦了两把,然后慌慌张张地把巾帕塞到阮寄真手里。
“把身上擦干了,病了可怎么办。”
阮寄真只好坐起来,把后背腰侧余下的水珠都擦干了。谢灵均在黑暗里等了一会儿,听到没动静才又把东西重新抢了回来。这一下又准又快,竟是没有抓错地方。阮寄真只觉面前闪过一道风,手里的东西就已经没了。
就这一小会儿,他郁结了一晚上的心似是被戳破一个小口子。再难再恨的心绪全都被放了出去,变得无限轻快起来。
他勾了勾嘴角,说:“明天,我们一起去临江观。”
谢灵均有些惊讶,他本以为阮寄真在听到靠山镇的事情后,已经没有心思在这里逗留。但听师兄语气坚定,无有伤悲所扰,可见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本欲详询,可转念一想,便觉无甚好问的。
“好啊,那现在就快些休息!”
谢灵均将手中的东西放了,踢掉鞋子缩进被子里,担心了一晚上的心终于能安安稳稳地放下来了。
翌日,师兄弟二人与郝掌柜打过了招呼就出发了。沿着那点模糊的印象,阮寄真领着师弟沿着弯弯绕绕的山路一路往上攀登。这山路已经很久没有人踩过了,两旁的杂草矮木十分繁茂,几乎将这本就很隐蔽的山路全部遮盖了。
幸而,二人都是在山中待习惯的。这点难走曲折还难不倒他们。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棵极高极大的老松。阮寄真眼前一亮,对着身后的谢灵均一伸手,语气中皆是喜悦,“来,到了。”
谢灵均朝他一笑,抹了把脸上的汗,把手递过去。二人一鼓作劲朝着那棵老树奔了过去,来到一所极其破败的道观面前。
道观的大门虽然是关上的,可若是再吹一阵风怕就要倒了。周围的矮墙上爬满了各种植物的藤蔓。长而茂密,铺天盖地,将临江观本就模糊损坏的牌匾给遮了个干净。
阮寄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幼时模糊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起来。看进眼睛里的,都是当年的风景。甚至于,有一瞬间,只要推开了这道观的大门。就能看到枯瘦的老观主靠在门前,睁着两只因为皱纹斜塌几乎看不见的眼睛,呆滞而苍老地等着自己回来。
“我们进去吧。”
阮寄真上前去,犹豫了一下,才轻着手脚把大门给推开了。门前扬起一阵灰,洒了二人满头满脸。好一会儿,灰尘才散去。
迎着一番陈旧走进去。看到墙角的水缸里全是水藻,离开前没有用完的,堆了一地的柴火已经长出了青苔野草。那块巨大的有着青色石碑的影壁已经塌了半边檐角,独那块刻着阮寄真名字的石碑依旧完好无损,接受着日岁年月的捉弄与轻抚。
一地生野,半世无人。
说变了其实都没变;说没变的,却是都变了。
“寄谁半生记谁真……”
谢灵均一眼就看到墙上这句诗了。他喃喃念出来,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无限寂寥之意。静静看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阮寄真。
“嗯,师父带我走之前,用这句诗化了我的名字,”阮寄真也走过去,瞧着这块石刻青碑。那上面的诗句已经磨干净了,剩余的最后一句也将在日后慢慢消失,“说我既然从这里出去,便该带着些东西走,不要忘了自己的来处。”
“原来如此,”谢灵均叹道,又在心中品念一番,道:“只是觉得……有些寂寥了些。”
阮寄真一笑,说了声:“没有。”
谢灵均不明就里,只得跟上师兄的脚步。
接下来却也无甚可看,通共不过三间屋子,寻常人家的房子都比他大些。小时候住过的屋子现在看来又黑又暗,唯一的光便是打开门那一束天光了。屋子里扬着厚厚的灰,又脏又潮。
那扇老木门经不起折腾,只怕再来一两次,也就要塌了。知晓师弟喜洁,阮寄真不过站在门口,给师弟点了一点位置,就把人拉出去了。
临江观里看一看,是又不是记忆中的样子。许多模糊不清的东西清晰起来,可分明记得的东西却又模糊下去。故地重游大约便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经过大门时,阮寄真指着其中两块石板道:“当初便是在这里磕了两个头,就权当拜师了。”
谢灵均奇道:“怎么是两个?”
“还有一个磕给这里了,”阮寄真指着里面,似是想起什么,他笑了起来,“那时还以为师父是个如何搅动风云的人物呢……”
谢灵均笑着接下后半句:“后来发现和想象得有点不大一样?”
“唔,其实是很不一样。”
这一些心照不宣的俏皮话惹得二人开怀起来,多少扫了一些方才落寞的情绪。阮寄真最后提出要去后面看一看老观主,然后就下山去了。
这道观前后两棵老松,老观主就葬在道观后面的老松下。许是年幼懵懂的鱼娃不想将自己养大的老人家再在门前历经世俗风雨,才将地方选在后面松树,让老人家能安安静静地睡下。
这墓几年无人打扫祭拜,果然已经是杂草丛生。二人一起将那些长得肆无忌惮的野草拔了去,好歹整理一番,才终于能看了些。
阮寄真在墓前跪下,一时竟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沉默良久,他才指着旁边一起跪着的谢灵均说:“这是灵均,是我的师弟。但是学得不是剑法,而是医术。这一次,我就想带他来看看您。”
“师父对我很好,当年您并没有看错人,不必为我担忧……”
面对故人的旧冢,云极首徒的表情十分平静安然。沉默了又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下一次也不知道何时再能回临江……到时候,我会再来看您的。”
说完,阮寄真对着墓碑又是三拜,才拉着师弟离开了。
·
走至半途,阮寄真忽而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示意谢灵均,“你看,从这里望过去就能看到靠山镇。”
谢灵均踮起脚向前方远眺,果然见到一片排在一处的房檐屋舍。只是,本该是午时炊烟四起的时候此刻竟不过寥寥几户人家带着些有气无力的人气。
“幼时几次下山,我便爱在此处看着山下炊烟,”阮寄真望着远处道,“那场面颇有一番人间烟火之美,本想带你再看一看,想不到竟也不能了。”
听到这番话,谢灵均便已经知道阮寄真的打算了。他轻声喊了师兄,换来阮寄真一个坚定的眼神。他指着山峦的另一边,对着师弟说:“翻过这里,向下走不到两刻钟,便是芦荡。我就是在那里,侥幸被老观主捡回观中抚养的……而再往前走不至一里,就是那帮水寇的窝点了。”
说完,他剑指水寇老窝,一番冲天的青嚣剑意震空而出。谢灵均只听得一声极其悦耳的剑鸣之音,师兄坚定的话语已经响在耳边——
“灵均,我欲除水匪,以告故土养育之恩。你可愿等我一等?”
作者有话要说: 赶回老家,又赶回来了。
第44章 章 四十四·除贼()
方无应将弟子的剑赐名为“守心”。其之用心良苦,着实令人感慨。他不怕弟子任意妄为,却怕弟子因诸多顾虑,而不能遵从心意,恣意人生。与世共情四字说来简单,做来却是难上加难。
自弟子执剑之初,方无应便曾告诉过弟子。
“你既然拿起这把剑,就知会有拿着这把剑杀人的时候。有人惑于罪恶,越不过去这个坎儿,这辈子都没能再拿起剑。此类人虽是可惜,可好歹仍有他途可行,不会此生都没了出路。”
“而有的人则成了弑杀成性的疯子……这样的人连屠夫都称不上。”
“便是市井屠夫都知道关门歇业的那一日,此类疯子把人命当做了儿戏,肆意加害。早迷失了人之本性。”
“染血之后,不怕你从此消沉,却怕你今后不知如何停下。”
所谓侠以武犯禁。贺飞白此生皆在求一法度,只愿这武林再无滥杀。可只要江湖犹存,这样的明彰亮节便永远不可能实现。纵使北盟之中跟随归雁盟者众也,但真的是追随这一理念而支持贺飞白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方无应也曾叫阮寄真对此事略做评价,云极首徒不过垂着眼答了“难也”二字罢了。最难彰显的就是公理。而这些能管住手中兵器的,也只有握着它的人而已。
阮寄真谨记师父教诲,此番下山以来,每一次出手皆是慎之又慎。然终究是夺人性命之多。他很怕自己自认为义,将自己看做了评判善恶的标准,迷失在杀人嗜血的刺激之中。
将苏家母女送去白玉京,云极大弟子松下的并不止是护住了师父旧友亲眷的那根弦,更是不用再取人性命的那口气。
只是没想到,到了这片故土上,他第一次起了必要叫人血债血偿的杀心。
那晚月色如水洗,明光如练。清辉之下,剑身上印刻着古朴的剑名,映入阮寄真的眼睛。剑意与杀气同时在沸腾,小小的庭院里被一番暴涨的气势所填满。密不透风的剑风之中,道道锋利皆可破肉见骨。
喷涌的怒火需得一番杀戮才可将之浇灭。
这一番剑法走毕,阮寄真心中的愤懑之情也随之冷静下来。无处可宣泄的情绪也总算找到一个出口。那洪江水匪作恶多端,他自然不会放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阮寄真顺从内心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便也不辜负师父赐剑的良苦用心。
一桶冷水从脖子上倒下去,刺激的冰冷过后,反倒更能感受到皮肤下血液的沸腾。且等二日在临江观上祭拜过了老观主,必然是要将那些个祸害杀个片甲不留。
·
临江此地水寇盘踞在水岸滩涂的寨子里,此处视野开阔,一眼便可看见来往船只。纵然是在夜里行船,也逃不过这群恶人的眼睛。
许是觉得在这临江地界上无人自己,偌大一个寨子门口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寨子里是灯火通明,吆五喝六的声音顺着江水风声传出老远。
阮寄真在这木寨子门口停留,抬头看了眼头顶上那歪七扭八的招牌,心中厌恶。正抬手欲毁之,里头走出两个踉踉跄跄的人影。看他们脚步颠倒,言语模糊,便知是喝多了。
这二人在里头寻欢作乐,喝多了尿急,便结伴出来小解。嘴里污言秽语地开着黄腔。说着便是几日前刚折磨过的姑娘。那话极度难听,听了只叫人内心起火,满是厌恶,恨不得立时剁了这等畜生的四肢才解气。
二人勾肩搭背,迷迷糊糊地朝外头走来,猛一抬头便见大门下立着一个身影。背着月色,脚下的影子拉得老长。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竟如鬼魅一般。他们吓了一大跳,酒都吓醒一半儿,立时开嘴骂道。
“哪个不要命的站在那儿!”
话从口出,声音明明还在自个儿耳边响着,可接下来他们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了。只觉面前似有一阵风刮过,周身上下就变得极冷极寒。还不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倒在地上,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人的消失,云极弟子的剑法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他们死前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何论为里头的同伙发出预警。
阮寄真便是踩着那吱呀作响的木板一路往前,脚步又轻快又快,恰似一道潜入秋日的寒意,即将带来一场雪虐风饕。他的杀意恰似暴风雪盖地而来,丝毫不曾收敛。但是他的动作又太快,站在外围的水贼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剑洞穿的喉咙。
等在中间狂笑饮酒的人看过来时,门口已经躺下好几具尸体。血流一地,将鞋底子都染成了暗红色。同伴突然倒在自己身边。本以为是喝醉了,结果就只看到他脖子上一个血窟窿,还在往外头冒血。血液滚烫流了自个儿一身。水寇们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争先恐后地去找自己的兵器,满脸皆是惊惧。
云极弟子见到这伙人的表情,忽觉得好笑。可知在他们作恶时,无辜的百姓们也是这般模样,惊恐地求饶哭喊。真应该找块镜子来,让他们好好瞧瞧自己现在的表情。
被惊吓到的水寇们在这寨子的前方围成一团,打翻了满地的酒与血混在一起,发出一股极其古怪的味道。看着面前的少年漫不经心的擦剑动作,这群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贼寇,浑身上下皆是冷汗,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害怕。
站在中间的彪形大汉也被这等凝练过的杀意所慑,结巴了半天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丝毫没了平日里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气势。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乃蛟龙门临江堂堂主……”
他话都不曾说完,瞳孔瞬时缩成极小的一点。那个起码离他有百步开外的少年几乎是在瞬间之内来到他的面前。这临江堂的堂主活着最后见到的东西,不过是少年拔剑时闪过的那一道剑光。
之后,他的头颅就掉在地上。鲜血喷涌,浇了身边的水寇满头满脸。
原本热闹躁动的木寨子大堂能此时死一般寂静。离得最近的那个倒霉蛋发出一声极其惊悚的惨叫,连滚带爬地朝后面跑去。奈何身边全是人,逃走的路被挡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老大的无头尸体重重砸在地板上,压碎了数个酒坛,如一只死猪般滚到了台阶下。
此时,这群水寇才终于反应过来闯进来的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这少年是来杀人的。可与之前那些喊打喊杀闯进来的所谓正义之士不同,他连名号都不曾报一个。自己便是死了,也是个无名糊涂鬼,连那把自己送入地府之人的姓名都不晓得。
终于有不是愚笨的反应过来,举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