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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你胡说什么!”
张自力终于按捺不住了,斥责道:“照你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们家是在以权谋私,想趁机侵吞国有资产?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是你自己断章取义了,表哥。”
陈明远轻笑一声:“不过你也说到点上了,我们家是财大势大,可终究不是开善堂的,即使想拯救那些濒临倒闭的国企,可也得量力而行,否则,不仅要把家族拖进泥潭里,没准,还得授人把柄,有句话你没听过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换做你是中央领导,看到我们家一口气吞并了这么多的国有产业,会作何感想?觉得我们家是想救国救民还是趁机发国难财?”
“别跟我说咱们家的目的有多么无私伟大,哪怕我信你信一家人都信,外人信不信是另一回事,除非你能事前立下军令状,在不减裁一个职工的前提下,把远达重工引入正轨,最后再双手奉还给国家,同时又不至于让我们家有丁点亏损!”
寥寥数语就把张自力的嘴巴堵了个密不透风,涨红了脸色,像嘴里塞满了酱菜一样!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言善道了?
陈明远转回头,一脸的恳切:“爷爷,我知道您牵挂远达重工等国企的存亡,还有数以万计的职工,但这种兼并国企的模式依然还有很大的漏洞,一旦出现问题,后果难以估量,您得三思啊!”
老爷子定定地看着这孙子,似乎想将他看个透彻,半响后,低声道:“依你的意思,这件事,我们家就该置身事外了?”
陈明远缓声道:“至少现阶段,还不是强出头的时候,如今北方邻国正出重拳打击寡头,难保我们国家不会受其影响,毕竟,这一切早在十年前就有了前车之鉴!”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的语调四平八稳,却如一根钢针直插入陈国梁、杨休宁等人的心坎上,一想到可能衍生的恐怖后果,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
十年前的那场政治风暴,在座的可都是记忆犹新!
老爷子靠在了椅背上,阖目不语,几根手指缓缓敲击着扶手,谁都不敢出声干扰。
面对棘手的大问题时,老爷子向来如此。
陈明远的手心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几乎忘了正身怀重病。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当老爷子再度睁开眼时,一缕厉芒飞逝而过,重新审视了下嫡孙,无声笑道:“你这孩子,在外面读了几年书,墨水倒是涨了不少,都在我和你妈、叔叔他们面前指点江山了。”
陈明远大喜过望,虽然老爷子像是开玩笑,但显而易见的,他是认可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确实有了些长进,是好事,要保持。”老爷子破天荒地夸赞了两句,清瘦的双颊泛着欣慰的笑意。
陈家有子初长成啊!
陈明远赶紧虚心拘礼,又向老太太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回到位置上,偶然间瞥见母亲脸上的盈盈笑意,不由怔了怔。
似乎很久都没见过母亲对自己展颜微笑了……
不过,感觉确实很不错!
第7章 不信天上掉馅饼()
这场跌宕起伏的讨论告一段落后,紧张的气氛渐渐淡去了几分,老爷子也不再多提,俨然有了最终的决断。
只不过几位陈家人却仍然各怀心思,久久难以平静,其中,就属陈晓梅三口子的心情最为波涛汹涌。
也不奇怪,朝思暮想的期盼,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还成了陈明远在老爷子面前大放异彩的炮灰,就差被拿来作为负面典型狠狠批斗了,这股闷气怎么可能理得顺!
同时,陈晓梅也在奇怪,这侄子怎么变得这么聪慧沉稳了,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愣是把原则性极强的老爷子都说动摇了,这份本事,可不是临时发挥或者装腔作势能糊弄过去的,难不成真是在外面读了几年的书顿悟了?
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容不得他们多做猜测,过了不久,陆续就有人前来探望移驾内厅的老爷子了,先是中海工商联合会主席、财政局局长,随后各大商界豪绅、政府要员也先后到访,阵容可谓星光璀璨,随便拉出一个人来,在中海都堪称举足轻重的权贵。
这一刻,陈明远不由联想到了后世关于中海系的传闻,这个即将影响共和国未来十多年命运走向的利益集团,想必也是在这时候渐渐成了气候,或许现在他们的组织关系还较为松散,但由于共同一致的利益,会自然形成一张盘根错节的网络,彼此遥相呼应、密切联系,随之而来的则是权位、财富的暴涨,最终和传统的北方系、新兴的南方系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这种利益集团,和北方邻国的寡头有相似之处,却又大为不同,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隐藏得更深,深到普通民众完全窥窃不透的地步!
陈明远也没多想,毕竟无论华夏国还是西方国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必将由精英阶层统治,这一点,历史已经用无数次的实践证明了!
“你要不要紧?”
岑若涵真怕他的脑袋被烧坏掉,“反正爷爷你也见了,不如我先陪你看医生去吧。”
该说的都说了,陈明远继续留下来也没多少意义,只不过没亲眼见证老爷子拒绝周家的提议,他始终放不宽心……
就在此时,厅门口忽然传来了喧嚣声,稍顷,就见在陈国梁的陪伴下,一同走进来四个人。
其中一对老夫妇正是岑若涵的父母,都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岑家不仅是陈家的世交,岑瑞文还跟着老爷子打拼了数十年,深得器重,从基层科长一路官至中海常务副市长,作风务实,他的妻子林亚珍亦是气质文雅。
旁边的一位,年纪相仿,大背头、金丝眼镜,气度从容又不失威严,陈明远迟疑了片刻,认出这人正是中海的土皇帝,周家的族长周奇峰!
这还是陈明远首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位权官,联想起前世,在电视前看到周奇峰位列中央领导人时的风采,不由的感慨。
一念及此,陈明远立刻把视线投注在紧随周奇峰的那个年轻男子,即便历经两世,他还是对这张脸记忆犹新,周哲雄,周家的嫡子!
其实,对周哲雄,陈明远没什么交情,除了长期耳闻这位贵公子的长袖善舞,也就是在他娶了岑若涵之后,才对这人有了深刻的印象,随后更亲眼见证周哲雄在家族福泽下晋升中海系的核心,成为了蜚声华夏的权贵!
原本的历史,陈明远和周家父子是八竿子打不着,可如今,为了避免家族和岑若涵重现悲剧,是决计绕不过去了!
“爸、妈……”岑若涵脆生生地唤了声,就翩然上前揽住了母亲的胳膊。
“岑市长,这是您闺女若涵吧?”
周奇峰打量着韶秀绝伦的岑若涵,露出满意的神色,笑吟吟道:“我记得好些年前,她还是个大姑娘的时候,就已经出落得标致可人,没想到,如今竟是愈发的美艳动人了,呵呵。”
“过誉了。”岑瑞文陪笑道,“若涵,还不赶紧见过你周伯伯。”
岑若涵落落大方地问候了声,笑容有些不自然。
周奇峰对这“准媳妇”异常满意,不过碍于还有要事在身,寒暄了两句后,就顺势把儿子推了出来,“哲雄,若涵从国外回来没几天,可能还有些不适应,你多抽时间陪陪她。”
周哲雄赶紧点头应允,彬彬有礼,风度翩翩,让岑父岑母看得暗暗满意。
女儿年纪不小了,婚事始终是二老的心头病,如果能和周哲雄结成连理,也算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岑爷爷、林奶奶。”陈明远也走来问候了声。
“是明远啊,有些年头没见了,都长成小大人了。”
岑瑞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多做表示,听见旁边陈国梁的提醒,就和妻子以及周奇峰前往内厅拜会老爷子了。
“好久不见了,若涵。”周哲雄指了指角落的位置,笑道:“我们先去那坐会吧。”
岑若涵不大乐意,只是碍于父命才做做样子,搪塞道:“不巧呢,明远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正要带他上医院……”
“岑姨,你俩难得见一次面,不妨多坐会聊两句吧,别因为我坏了好事。”陈明远忽然提出这诡异的建议。
岑若涵不无责备地瞪了他一眼,心说你怎么还硬把我往火坑里推呢?
周哲雄则喜不自胜,对陈明远不由的好感大增,笑道:“你就是杨阿姨的孩子明远吧,久仰了。”
陈明远和他握了握手,压根没把他的客套话放心上。
岑若涵无可奈何,只得陪着两人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周哲雄则对这电灯泡没多在意,陈家的情况,他有过了解,如今在台前掌权的杨休宁只有一个儿子,虽然学业不错,可秉性内向冲动,大有烂泥扶不上墙的趋势。
这类公子哥,他见得多了,无非是心比天高、冲动好胜,可是看岑若涵沉默寡言的,只好在陈明远身上找话题讲,以便寻觅出突破口。
他不缺女人,可终究是要成家的,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无疑是上上之选,因此,对岑若涵,他是志在必得!
“明远,你应该毕业了吧,眼下在哪高就呢?”周哲雄听闻过陈明远没有回家族做事,具体如何倒不甚清楚。
陈明远笑道:“高就谈不上,就在东江省的电视台谋了份差事。”
周哲雄略微诧异:“你想做传媒的事业?”
“算哪门子事业,他无非是混混日子,好跟家里怄气呢。”岑若涵轻哼一声,对他出卖自己的举动依然闷闷不乐。
周哲雄恍然大悟,轻轻笑了笑,隐隐透露着不屑和轻蔑!
“明远,不是周哥说你,你前程大好的,没必要在这些事上较劲,反而还得被人说成是幼稚胡闹。”
周哲雄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教诲道:“你如果是希望靠自己的努力搏一份事业来,那是可以的,但也得选对路子,不能单凭自己的喜好胡作非为,耽误了自己的大好青春就得不偿失了。”
“瞧吧,因为这事,连你岑姨都老大不高兴了,你过意得去?”
陈明远脸上不动声色,暗自好笑,看样子,这家伙是想借着奚落教训自己,好向岑若涵展现自己成功人士的风采呢。
殊不知,这直接戳中了岑若涵的逆鳞,顿时面若寒霜。
对陈明远,她满是溺爱之情,说他几句不是,也是真心实意为他好,可不代表她会容忍外人对陈明远肆意诽谤!
不等她有所表示,周哲雄又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道:“我认识一家商贸公司,正缺人手,如果你有兴趣,我推荐你过去,只要脚踏实地的好好干,绝不会亏待了你,你看怎么样?”
陈明远接过名片看了两眼,笃定这是周哲雄幕后控制的公司,道:“看样子,待遇应该不错吧?”
周哲雄很是爽快道:“只要你点下头,待遇什么的都好说,跟周哥还客气什么?”
“这份心意,我心领了。”
陈明远拨弄了下名片,悠悠一笑,“只不过我这人向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因为这类事物,往往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着是诱人可口,但如果真吃下去,没把自己毒死也没准被噎死了……哦,当然,可不是说周哥你的这份邀请。”
刹那间,周哲雄的脸色异常难看,双眼甚至冒出了寒光,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难以发作。
关键时刻,还是岑若涵出来调和,瞪了陈明远一眼后,歉然笑道:“哲雄,他年纪还小,说话没个分寸,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可话说回来,岑若涵差点被陈明远这番荒诞不经的比喻给逗笑了出来,刚刚的那点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这小子,总算我没白疼他!
“没事,他这话也有些道理,年轻人是得脚踏实地点好……”
周哲雄勉强干笑着,心里牢牢的把陈明远记恨上了。
正当他想方设法扭转尴尬的时候,内厅房门打开,在陈国梁的陪同下,周奇峰行色匆匆地走了出来,脸色阴云密布,都没朝岑若涵看半眼,疾声道:“哲雄,我们先走。”
周哲雄愣了下,想不通刚刚还满面春风的父亲怎么转眼间阴云密布,眼看周奇峰已经走远,只得快速道了声别,亦步追随了上去。
陈潇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看来,陈家和周家的裂痕已经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岑若涵敏感地察觉到刚刚内厅的谈话似乎并不怎么融洽,来不及多想,忽然肩膀陡然一沉,微微粗重的热气喷洒在鹅颈上,转头看去,只见陈明远倚靠在自己的身上,气若游丝道:“岑姨,扶我一下……”
耳畔传来岑若涵惊惶的呼叫,他却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心……
第8章 月下窃语()
睡梦里,隐约回到年少时分,每每看书破题到疲倦的时候,就会拉开窗户,任由阳光打在脸庞上,听着鸟雀的脆鸣,然后在静谧中沉沉睡去,可转眼看到母亲和家族那一张张严苛的脸庞,又再次惊醒了过来。
苏醒过来,陈明远撑起酸涩无力的身子,看了眼迎风飘荡的窗帘,以及房间的布置,会心一笑。
只要不是黄粱一梦就好了。
他其实早醒过了,只是有些神志不清,好在药力见效,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渐渐恢复了活力,只是看着这略显单薄的身板,陈明远深知锻炼身体的计划必须立刻提上日程了。
前世漂泊四方,他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一个内家拳宗师,随着长年累月的坚持练习,对身体素质的提升显而易见,虽然如今再重新开始练习,由于年纪不小,和前世一样仍不会有多大的见长,但终归还是有不少好处。
他不相信拳头能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可很多时候,遇上一些粗俗野蛮之辈,总不至于吃眼前亏!
蓦地,陈明远似有所觉,转过头,只见窗台前的书桌,岑若涵正枕在细臂上安逸而睡,黛目闭合,唇角微扬,伴随着香甜的呼吸,修长的眉睫扑扇不止,连带着挺翘的鼻翼也时而翕动,几缕秀发散落在雪肤容颜之上,依稀可见几根黑亮青丝随着清风徐徐摇曳,焕发出醉人心弦的美韵。
照顾了自己那么久,她怕是累坏了。
陈明远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把窗户关闭,免得她着凉,然后返身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恬静的睡姿,一时间感慨万千,其中,喜悦的成分占了主要。
虽然不清楚老爷子和周奇峰谈了什么,但显然因为自己的搅合,让两家几乎板上钉钉的合作搁浅了。
谈话不欢而散,连带岑若涵的婚事也暂时黄了。
岑家向来以陈家马首是瞻,如今陈家和周家彼此有了间隙,岑瑞文夫妇再急着嫁女儿,也不至于在这关键时刻找不痛快。
总之,能让悲剧被提前扼杀在萌芽状态,他觉得都值了!
“这辈子,让我来照顾你……”
陈明远默默念道,神思迷乱之际,忍不住探出手指想拨开她覆在脸颊上的青丝。
倏忽间,岑若涵轻轻打了个喷嚏,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帘,看到近在咫尺俊秀脸庞,顿时杏眼圆睁,呼吸几欲停滞。
那一刻,四目相对,两两无语。
“你醒了,岑姨……”
好在陈明远反应及时,赶紧错过方位,拿起散落桌案的文案,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岑若涵定定地看了他半会,闪过一丝疑虑,才抬起螓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