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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生平第一次在皇帝行进时为他洗脸梳发更衣著装,一切都要快快快!既要快,又不能出错,当然更不能为了求快而动作粗鲁,让皇帝感到不适。而且皇帝在穿衣的同时,左右手都各拿著几分奏章看著,因为那些奏章都是今日朝议上要讨论的事项,还是得再多看一下,以防有所疏漏,而这,当然让更衣御侍们的工作进行得更加困难。
皇帝大人无视众人的忙碌,最外层的龙袍才套上,人便迳自往前殿栘动,踏上宣政殿前的最后一刻,帝冠才刚戴好呢。
“皇上驾到!!”御前领侍洪亮浑厚的声音广布于大殿每一个角落。
“吾皇万岁万万岁!!”群臣一致躬身朝拜。
当这些声响在前殿响起的同时,后殿的一大票人都虚脱的倒在地上喘大气,无一例外。
向来勤政的紫光帝,即位以来第一次早朝迟到,自然引起了广大的关注,并且造成了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后果。
天晓得这两年来庸碌无为、表现平凡的明夏宫,怎么会突然得到圣眷?
她究竟做了什么?硬要说的话,也不过编写了一册无关紧要的童蒙书,似乎还不足以让皇帝另眼相待不是吗?难道这两年来,明夏宫“老实本分”的性情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另有高超手段,让皇帝为之沉迷?沉迷到甚至忘了要保持朝廷势力的平衡?这明家已经如此势大,若是再出现一个宠妃,那明家还不飞天了?!
皇帝陛下,究竟在想什么呢?而,那个能令皇帝生平第一次晏起的明夏宫,又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匡!碰!砰锵!不够!丢得还不够!再抓来一只玉杯,就要砸下去——“娘娘!娘娘!请您息怒,这是皇上亲自赐下的紫玉杯啊!这可丢不得!”云扬苑女官赶忙上前阻止。
张妃高扬的手一顿,没有太多挣扎的让女官将紫玉杯给取走。呆呆在原地站立了好一会儿,才虚软了身子,歪在凉榻上先是垂泪,接著痛哭,满心的气怒委屈无从发泄,只能不断的挝手顿足。
“娘娘,您别这样,请千万保重身子啊!”女官走上前安抚,使眼色让躲在角落发抖的两名小丫头过来,又是倒茶又是递巾帕的团团转。
“保重什么?有什么用!我死了算了!反正也没人在意!呜!!”
就在张妃哭哭啼啼的嚷叫中,一名华服老妇没让人通报,步履矫健大步走了进来。人还没到门口就一顿训斥:“唷,这是在干什么?闺女儿,你哭成这样像什么话?不成体统!别忘了你可是堂堂日曜皇朝的帝妃啊!你还当自己只是个三岁的蓬门丫头,可以任意撒泼啊。”
“阿娘!阿娘啊……您可来了。呜……您再不进宫来看女儿,女儿只怕要死啦。女儿心底苦啊,苦死了,阿娘,呜……”
见到娘亲到来,张妃扑进母亲怀中,什么也不顾,光是诉苦告状都来不及了。“阿娘,您可得帮女儿作主。那明夏宫真是欺人太甚,不知道使了什么媚计,让皇上同意将予旸交由她养育!这算什么啊?那是我儿子啊,我三十岁好不容易才生下这么个宝贝儿子。每个月只能见儿子一次,想要多看几次,都得上头宫妃同意,可现在……现在这算什么?生母见不著儿子,养母却天天可见。太不公乎了,阿娘。那明夏宫太过霸道,就算娘家势力大,就能这样作威作福吗?这种违反宫例的事,也只有她才干得出来了!”“你冷静点。”
“我不要冷静,我儿子都快没了,怎么冷静!娘啊,您救救我吧,救救您那可怜的外孙吧!予旸若真的落到明夏宫手上,他会死的,一定会死的!呜!!”
老妇人见女儿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只好对女官道:“让她们都下去干活儿去,别杵在这儿偷懒。你一个人守在苑门外就行了,没传唤不要进来。”“是。”女官很快指挥清场,小丫环们将满屋子的凌乱整理完后,都退下了。
被御封为顺贞夫人的张老太太由著女儿哭泣发泄,好一会儿后,才道:“好了好了,你急巴巴的央求我进宫来见你,就是为了让为娘的看你哭吗?你再哭下去,宫门都要下千两啦。你当为娘什么身分,难不成还能在皇宫里过夜?”
张妃自哀自怜地哽咽道:“是,咱是什么身分?也不过是个区区侧妃,上头三个宫妃想怎么欺压就怎么欺压,就算存心把咱往死里整,冤死了也只能认!”
“说这什么话?没志气的东西!皇上对你可是没话说的,都封了侧妃了,还怕没有再往上晋的机会吗?哭什么哭?在娘面前哭个什么?要哭就到皇上面前哭,你俩青梅竹马,不是向来说得上话吗?下次皇上召你侍寝时,你好好想一下,要怎么让皇上改变主意,也要记得跟皇上提一下,看看你有没有晋位的可能。那“藏冬宫”不是还空著吗?除了你,谁有资格进住不是?”
“娘,您想得太简单了!这宫里规炬多,自从皇上登基后,对后宫多有冷落,一个月才许见一次,不像以前当个闲王或当东宫太子那样说见就见。眼下女儿是既烦又急又怕啊!儿子就要落到明夏宫手上,您也知道当年那明恩雅与我水火不容,旧怨难以计数,也不知道明夏宫会怎么对付我儿!而且听说那些即将在八月娶进来的新妃,不但家世惊人,连容貌都是人间绝色。娘啊,女儿离四十不远了,历来后宫常例是年过四十的妃子就不再被皇上召幸了,还想什么晋位呢!女儿这一生已经没有指望了?!谁叫咱家没势力呢!”
“什么没势力!你忘啦,半年前你求皇上给你哥哥安排个职务,如今志富他啊,可是堂堂的主客员外郎呢!这官儿可不小,算起来也是个五品,多风光啊。别人是官,咱家一门也都是个上得了场面的官!”张老夫人认为自己身家也很傲人,出门在外,谁不巴结讨好来著。
张妃当然知道自己家里的父亲兄弟们都被封了些不太重要的官职!!因为这些都是她努力向皇帝央求来的。
“娘,如果您想要咱张家世代永昌的话,就得好好保住予旸,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把予旸交给明夏宫!”“所以娘才要你去跟皇上哭啊!也别等下次召幸了,你直接递牌子去上皇宫那边求见皇上——”
“女儿是想这样做,但想向上皇宫递牌子,得先经过三正妃的把关签核,我怕会被阻挡。”将心比心,她自己就对所有侧妃刁难有加,甚至连她们脸上的妆、头上的装饰、穿的衣料都管束著——反正谁也别想有“妖媚惑主”的机会。
“那三个女人竟敢如此跋扈?!”张老夫人怒问。
“是啊,娘。所以女儿才委请您进宫。你是皇上敬重的乳母,去求见皇上,自然不会有人怠慢阻拦。您先去皇上那儿说说,让皇上亲自召见我,那我就不必去看那三宫的脸色了。”
张老夫人想一想,觉得很有道理。皇上一向对她礼遇,虽然这几年来,只有在过年时才能拜见皇上一次、说几句客气话,但赏赐下来的礼品也下少。
如果那明夏宫正受宠的消息是真的的话,想必其他宫妃主动向皇帝提个什么事儿,都会被不当一回事的搁置不理会吧?所以,眼下也只有出动她这个长辈了。
“这样吧,等会娘就去内务府递牌子。我想皇上应该会很快在这两天内召见我。我会跟他提予旸的事,还有也让皇上召见你,你到时可要好好把握机会,知道吗?就算改变不了予旸的事,你好歹也要想个后路,至少趁新妃地位未定时,看看能不能让皇上将藏冬宫封给你。这样你才有机会明正言顺的把儿子养在身边。知道吗?”
“女儿知道了。”张妃点点头,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母亲身上。
紫光帝天澈目前有七个妃妾,通常每四日临幸一位,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打发了。每个妻子都照顾到,尽了身为丈夫的责任。闺怨自是闺怨的,但因为一视同仁,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直到情况有所改变,有人开始得到特别的对待……
在十五那日过后,宫里宫外都有些不寻常的浮动,不止明恩华的娘家人递牌子过来拜见得更勤了,许多委托也都透过这些夫人的拜见传达到她手上,非常的扰人,却又不得不见,连她那全心礼佛早已不问世事的娘亲,也被宗族里的人给送进宫里见她。
已经当官的人倒没说些什么,倒是那些既没本事通过科举,又没实才让人举荐的人,拼命捎来消息,渴望从她这边得个一官半职。他们都一致认为明家现在只有五个人在朝廷任职,委实太少了些,凭圣上对明家的恩宠,再多来十几个人入仕,也算合理。不必非得担个要职,就闲差即可,这样走出去多么风光,好过在家里赋闲,镇日只晓得逗鸟赛狗,无所事事。
明氏家族富贵百年,如今枝叶繁茂,是养出了一些优秀的文才武才,但也养出了难以计数擅长享福却无甚才能的草包公子哥儿,其中更不乏仗势欺人之辈。
别人都当她现在是紫光帝眼前最说得上话的宠妃,看那张妃三天两头的上门冷言冷语,以及咏春宫逢迎交好的表面下,那掩不住的妒意等等,就知道现在世人是怎么看她的。
她就这样被推到浪头上了。只因那一夜之后,皇帝刻意在早朝上迟到,没给她挣扎或思考的时间,烦乱的日子就接踵而来。
她能怎么办呢?“哎,娘娘,先别吃,这莲心还没挑出来呢!”明翠见主子随手在桌上拈了颗新采下的莲子送入口,赶忙惊叫著。
好苦……
她被苦得说不出话,但没吐出来,还是坚持的嚼了两三口,迅速将苦得可比胆汁的生莲子给吞下。
“快暍杯蜜茶吧!”明翠动作俐落的将茶奉上。
明恩华很快接过,一口灌完。喝完后,才想到:“怎么会有蜜茶?”“娘娘,你忘啦?等会儿予瞳公主会过来跟你请安呢!这是给公主备的。”
“啊,是了。予瞳要来呢!”虽然还满嘴苦,但忍不住笑了。
身为正宫妃的好处是随时可以召见自己的亲甥女。虽然得到内务府报备,每次都得想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行。
自从皇帝下旨令明夏宫从下个月初一开始,将三皇子、四公主带到明夏宫抚养后,宫里的人无比乖觉,这下再也不必让人勤跑内务府了,昨天人家自动来说明啦:四公主可随时来向明夏宫请安,天天来请安,以全孝道。
得势众人捧,说的就是这情况吧?人人都会对她大开方便之门,让她明白何谓在宫里横著走。
这种高高在上的张狂、似乎天下尽在我手掌握的权力滋味,莫怪能轻易使人堕落,抓了就不愿放。
就在她怔忡体味著权力时,一声清脆娇软的童音扑来!!“姨娘!!”
“瞳瞳!”她惊喜叫著,蹲跪著身子,将扑进怀中的小人儿牢牢抱住,一时忘了想为什么没有人通报,而予瞳却已经跑到怀中来。
明夏宫人人各司其职,从宫大门口一路到她现在所在的花厅,至少有三道把关的人。再怎么说,也该有人传声领路才是吧,怎么会就这样让予瞳一个人跑进来?明恩华心中虽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因为太欢喜了,所以也就把所有杂思都搁开不理,只专注搂著怀中小人儿,道:“瞳瞳宝贝,这几日好不好啊?有没有乖乖吃饭睡觉?来,姨娘看看有没有长高了、有没有变漂亮了。”“我有变漂亮!父皇说的。”小公主很认真的回答著,而且还一脸得意的样子。说完就转头找证人。“父皇,您有说过的,对不对?”
父、父皇?明恩华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只能呆呆望向门口那个笑吟吟的挺拔伟岸身影。
四周的人何时跪成一片?她竟无所觉?!“是啊,予瞳愈来愈漂亮了,是朕最美丽的小公主。”心情很好的皇帝边向她们走近,边说著。
“臣妾叩见皇上——”
她忙要跪,被皇帝一手拉起,那只手很顺理成章的环住了她的柳腰。
在她怔怔直视帝王的脸时,听到帝王以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道:“素颜朝天,别有一番风情。看来朕今日是来对了。”
第四章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匪乎银勾。昔秦丞相斯见周穆王书,七日兴叹,患其无骨;蔡尚书入鸿都观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
一名六岁男娃,手上抓著一管笔,装模作样的在空气中虚写著应景,摇头晃脑的背诵“笔阵图”,即使有些地方背得结结巴巴,丢句少字的不甚熟悉,但也够他得意了,不时还神气的瞄了瞄旁边杏眼圆瞪、满脸不服气的四岁小女孩。
“……然心存委曲,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斯超妙矣,书道毕矣。永和四年,上虞制记。”用力点头:“母妃,我背完了!”
“很好。”明恩华点头,语气不无惊喜的道:“虽然才六岁,却已经能够强记下整篇文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小男孩满脸遮不住的得意,觉得拼命背下这篇文章很值得,也就不怪这半个月来,柳女官以明夏宫助教名义,天天跑到初晞宫烦他背书的事了。
“姨娘!我也会背,我也要背!”一点也见不得最亲爱的姨娘称赞别人,而且那人还是常常捉弄她的三哥,四公主予瞳用力摇著明恩华的手臂,小脚在地上蹬啊蹬的,拒绝被冷落。
“这可是做学问呢,四妹。你小小一个人儿,抱著你的陶偶娃娃好生玩儿去也就是了,别在这边强。”六岁的小男生,一副成年大人的老气横秋状。
“姨娘,你看他!”四公主气得眼眶都红了。
“二哥跟你说著玩呢,你还真的急了啊?瞳瞳,你想背什么呢?”
“我我……嗯,对了!我要背诗!”
“少来了,你会背什么诗啊?我看!!”
小女孩没让三哥有机会将风凉话说完,急巴巴的冲口尖叫——“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光泽。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华容。怎样?!”双手插腰,不可一世的以下巴瞪向三哥。
三皇子予旸错愕一楞,先是被妹妹的尖叫声弄得耳朵轰隆隆的,待能回神时,只疑惑的想了下,问向明恩华:“母妃,这首诗好奇怪呢,怎么听起来像歌谣?”
“是歌谣,也是词儿。这首《洗面辞》的章句结构不是诗。”明恩华忍笑说道。以很正经的表情对予瞳称赞道:“瞳瞳,你好聪明,姨娘没特地教你,你就会背这首词了呢。”
“思!”小人儿得意的用力点头:“姨娘帮瞳瞳洗脸时唱的歌儿,瞳瞳都有记下哦。”
“哈哈哈,这是洗脸歌儿嘛,多直白的内容啊。四妹,你背得好,正符合你的年纪呢!背完了先脸的,应该还有洗手、洗脚的吧?一道背完吧,也好让哥哥开个眼界如何?”“才没有洗手洗脚歌儿呢!我会背的诗可多著。”虽然听不太明白这讨厌的哥哥是在笑她还是怎地,但在同侪间争锋好表现是人之常情,小丫头片子立刻又想到一首诗背了出来!!“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这会儿想到该摇头晃脑一下,于是小头颅认真的随著诗韵左右摆动,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背完诗之后,既得意又有些不确定的扭头看姨娘,小声问:“这可是诗儿了吧?姨娘。”
“当然是。瞳瞳好厉害。”没料到甥女会突然背出这首诗,明恩华在心底回想著,怎么也不记得有教瞳瞳背过这首。可能是前几天读到时,随口念了出来,被瞳瞳记下了吧。
得到姨娘明确的答案后,马上再度以下巴望著三哥耀武扬威。
“我会背诗!你以后别再笑我了,知道吗?”
三皇子还在想著那首诗,脑袋有点迷糊,呐呐疑惑著:“怎么一堆至字?”
“因为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