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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身上有干净清爽的味道,想来是在咏春宫那边沐浴过了。那么,此刻来她这儿,应只是打算坐坐就走吧?所以才会刻意专注于桌案上那些不值一哂的事物上……她心中暗暗想著。
在紫光帝的七个妻妾中,只嫁进皇室两年的明恩华,对紫光帝而言,是最陌生的妻子,两人一直非常不熟。
以前当东宫太子时,由于没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劳心劳力——经历过差点被儿子逼宫政变的事件后,勤业帝把国家权柄握得极牢,绝不旁分。东宫太子每日能做的也不过就是一些与国家政策无关的事,与士子往来、主持宗庙祭祀、在早朝上听政而不能问政等等。所以日子过得很悠闲,有许多时间可以与妻妾子女相处,情感维系得还不错。
而明恩华是在紫光帝登基的第二个月嫁进皇宫的,那时正是新帝最忙的时候,加上明恩雅甫亡故,新帝与明恩雅感情还不错,还在惆怅著,实在没有心思与这个新娶的妻子培养感情。所以两人的圆房,是在成亲半年之后。
两年来两人私下相处的时间算起来也不过十几次,而且还是在深夜,没什么聊天了解彼此的机会,总是吹了灯、上了床,有时会肌肤相亲,有时只是睡觉,时间也就这样乏善可陈的在黑夜里过去了。
明恩华觉得皇帝是个极冷静自制的人,所以他能理智的把妻子当成臣下管理得有条不紊,也能把床第之事当成不太重要的琐碎家事,囫囵处理完毕。当然,对于床笫之事,本就懵懂无知的她是没什么抱怨的,毕竟无从比较起,也没人可以交流心得。
她所知道的肌肤之亲,只有少少的几个词儿就可以说完:躯体交叠、汗水交融、压力、喘息、晃荡,然后结束。
她从来爱洁,无法忍受顶著一身热汗入睡!!更别说是睡在沾满暧昧气味的床上。老实说,即使两人什么也没做,纯粹同睡于一张床上,就足以教她浑身难受了,私有领域多了个外人,是件太痛苦的事。幸好这个男人一个月只来一次,而且他很忙,来时总是因为想著公事而心不在焉,所以从来没发现她的异状。
她想,她是喜欢他的,这个男人具备了女人所能想像得到的最绝顶优异的夫婿条件!!身分是帝王,手握全天下最高的权与利,难得的年轻又长相俊美:他勤于政事,性情沉稳淡定,证明了他将会是个大有为的君王。
两年前被他掀起盖头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这个出色得难以形容的男人。太出色了,让她忍不住低下头,无法遏抑住心口某种陌生且难受的感觉。那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如今已能概略理清,挫败的承认这就叫自卑。
是的,自卑。
对方太出色,而她差得太远,远到让她没有站在他身边的勇气。在无法旗鼓相当的情形下,与他并立,只能被他的光芒彻底吞噬。就算忍不住对这男人崇拜喜欢,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斤两与之相距有多远……
再有,喜欢一个男人,不表示喜欢与他相濡以沫,或者亲密的相处。
至少,她喜欢他,却从来不希望有太多的机会与他翻滚到床上,总觉得有种幻想破灭的心情。
紫光帝认为她是个安静守分的女人,这样就够了,他无须再对她了解更多。他不期待、也不需要她倾城绝艳、出凡脱俗或娇俏可人什么的。女人太出色,心思就多,男人一但关注上了,就注定会为这种难缠的女人累。
原本说是下半夜就过来的,但因为在咏春宫那边被耽搁了,咏春宫半缠半求的,硬是将皇帝给留在床上小睡了会,所以过来时已经过了寅时,再没多久就要准备上早朝了。
剩下的时间不多,皇帝显然需要安静,他的心思似乎已经放在满桌的书册上了,完全忘了身边还杵著一个服侍他的人。
不过明恩华也不希望得到他的注意就是了。腿有点酸,一夜无眠的等待,让她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著疲累,而且皇帝没叫她坐,她也不敢动作,只能努力把自己幻想成屋里柱子的一根,以不引起皇帝注意为最高原则。隐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不著痕迹的将他线条完美的侧面俏俏收拾在心底记忆……
“……什么味道?”皇帝突然从沉思中回神,被一抹奇特的香味唤醒。
明恩华嗅了下,轻啊了声,带著点惊喜,一时忘了礼数,快步走到向西的窗口,将两扇原本虚掩著的窗给推开。随著晨风的拂入,将那香味更清楚完整的卷了进来,满室生香,让人不由自主迎面昂首而就,被香气掳获,沐于其中。
“是薄荷莲,它开花了!”由于太过惊喜,让明恩华一时忘了保持谨慎矜持的呆板模样,把皇帝晾在身后,整个人扑向窗台,上半身向外倾,想把那朵在暗夜中开花的莲给看得清楚些。
天还没亮呢,东方的天空底端甚至连一线微白都没有出现,可这株我行我素、品种奇特的莲,居然就迳自在夜里开花了,还是开在不可能有人会清醒的时刻!真是太……太任性了!可是,好香!完全不似一般莲花的清淡似无,这朵薄荷莲拒绝让人看到它开花时的娇美,却又不吝招摇著它独一无二的凉香。带著薄荷味的莲香,很浓郁,闻久了也奇异的不感到刺鼻,反而会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受,整个精神不由得都振作起来。
“散发薄荷香味的莲花?倒也稀奇,皇宫里几时有这样的奇花?”紫光帝放下书,缓步走到窗边,与明恩华并立在一起,忍不住也想看清那朵薄荷莲长成怎生模样。但天实在太黑了,除了迷人的香味外,什么也没办法看到。
“这是臣妾从娘家带过来种下的。种了两年,今年第一次开花,原本还以为没办法种成。先前种了满池,都没种成,仅存墙角这一株奄奄一息的活了两年,见它今年好不容易结了花苞,也因为时令未到,所以不敢奢想真的会开花。”理应夏天才开的莲,居然在春末探头!她太过兴奋,无法忍受看不到新绽的花,忙回身从墙柱上取下一盏纱罩灯,笑著邀请皇帝:“皇上,能否移驾回廊,让臣妾陪您一同赏花可好?”她极其喜爱莲吧?只是一朵花开,便能教平常守分文静的她一改娴雅性情,主动对他提出请求,倒也教紫光帝颇觉有趣。
“自然好,走吧。”颇为欣然的应著。
他对薄荷莲的好奇心不下于他这个似乎爱花成痴的妃子,所以在明恩华的邀请下,自是点头,与她一同出房门,到回廊赏花去了。
在咏春宫那边小睡过后,便再也没有困头。来到明夏宫,既不想再睡,亦无欢好的欲意,心思有些索然无味,本想与她谈几句无关痛养的话,要不是发现了她编写教案的长才,从而开始对这女子感到好奇,这会儿就真的只能耗著时间等天亮了。
一个随手就能编写出好记易学、具有史事典故教案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角色?一个不简单的角色,却在这两年来毫无声息,无所作为,这是为什么?然后,紫光帝想起来,在他临幸的妃妾中,这明夏宫是唯一没有在独处时,向他索求过恩宠的人!小自索讨一件名贵首饰,大至为家族谋求封宫荫爵等,都不曾有过。
她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也刻意在他面前淡化痕迹。为什么?平淡的夜晚,没有月亮的十五,因为意外的新发现而变得有趣起来。
紫光帝终于对明恩华生出印象,在心底记下了。总算是把明恩华这个名字与容貌长相对上,不再模糊一片。
在他无暇理会后宫的这两年时间,这后宫究竟变成了什么样了呢?也许,他该花点时间了解并且整顿一下了——紫光帝漫不经心的欣赏那朵坚持不按时令偏要在春末夜里绽放的薄荷莲,心底想著。
第二章
每个月初一,是后宫所有妃妾聚会的日子。静妹书馆二楼的兰馨阁,正是聚会的地点。
聚会的第一目的,当然是提取月例钱与布料香料等各种生活事物。由目前暂管后宫财务的咏春宫主持、内务府的宫务总管负责发放,若哪个妃妾有额外的开销需要,就必须当场提出,经过各宫同意后公开提取,待各宫室的宫女将月例钱签字领走后,若无其它事情讨论,通常就是闲散交谈时间,各自联络感情。
不过,今日的聚会显然是不同的,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因为——皇帝陛下居然亲临了!正当讨论的议题从月例钱转向如何操办皇帝选新妃的事情上时,甫下朝的紫光帝莅临兰馨阁,惊得所有人不敢置信,全都浑浑噩噩地几乎无法做出反应。惊喜交加的情绪甚至让好几个侧妃泪满眶,低低啜泣起来。
毕竟皇帝向来不轻易在白天驾临后宫的!而国事繁忙的皇帝,每个月只见妻妾一次,谁也没有特权例外。她们的共同夫君自从登基为帝后,再也没有私人时间可以留给她们,各个都是香闺独守,寂寞皆同。
能够在白日见到帝王,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三个宫妃正妻平常还能借口以公事到上皇宫求见皇上,藉公谋私,一慰相思之苦。而没有实权的侧妃,每天活动范围,只能是后宫与其他女眷游玩之处,绝对没有机会与皇帝创造“巧遇”的场景。
整个日曜皇宫的广大建筑体,若从空中鸟瞰的话,基本上形成一个“日”字形分布。日的中间那一横杠,正是上皇宫与下皇宫的区隔处。
没有被皇帝赋予实权的侧妃们,若想踏出后宫大门,穿过分隔著上皇宫与下皇宫的那道警备森严的门墙,前往皇帝所独有的上皇宫的话,除非皇帝召见,否则就算插了翅也飞不过去。
倘若说正妃的直属上司是皇帝,那么侧妃的直属上司就是正妃。在等级森严的皇宫,断不容许有擅自僭越的事情发生,否则后果是难以承受的,尤其紫光帝又是历来最无法忍受后宫闹事的帝王。
皇帝莅临,在一番拜见后,咏春宫连忙让出首位,移往右首第一个位置站定。
紫光帝在首座落坐,眼光公平的看过每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唇边带著浅笑,并没有立即开口说话。
“皇上,今儿个怎么想要过来这儿?您应当刚下朝吧?累吗?”咏春宫满脸欣喜难以抑住,本身已经坐得最接近帝王了,偏还将身躯倾过去,近到都要不合规炬、引起其他众妃侧目了,却还没有节制。“来人,还不快快上茶!”一旁的侍婢伶俐的赶忙将上好的茶奉上,交由咏春宫献殷勤。
“皇上,这是今年的春茶,刚送进宫里来的。您趁热暍。”
紫光帝点头,啜了口,对所有人道:“都坐吧。”
众妻妾依身分等级落坐。七人里,最勇于争取发言表现的,除了咏春宫外,不作第二人想。她向来就是众妻妾里,性情最活泼张扬的人。她从来不掩饰对紫光帝天澈的爱意,不管人前人后,总是直接表现给帝王看,并且努力让帝王眼中只有自己,一门心思向来都扑在让自己成为人群中无法被忽视的焦点。
不过紫光帝虽纵容咏春宫抢出风头,却没有与之应合,对咏春宫浅浅一笑后,目光转向坐在左侧第一位的明恩华身上,问道:“明夏宫,半个月前朕看到的那份童蒙文稿,是否编写完成了?”
没想到当时以为只是皇上随口说出的话,竟一直被帝王记著。明恩华压住心口的惊讶,语气平缓道:“禀皇上,臣妾已经编写完成。待这两日最后修定完善后,即可交付文书馆抄写订成册。”
“很好。”紫光帝点头嘉许。接著对所有妻妾道:“各位爱妃,明夏宫编写了一份童蒙教案,内容浅显易懂,更易琅琅上口,最适宜用于幼儿初学。于是朕令明夏宫将教案完成后,交付文书馆抄写造册子以流传。”是什么了不得的教案值得皇帝如此重视,竟还明令造册流传?!
惊奇又微带著妒意的目光一下子全射在明恩华脸上,深深打量著这个长相美丽,却又不够美到能在七个人里出挑显眼的新妇。虽无法在容貌上脱颖而出,竟能以才华博得圣眷吗?才嫁进来两年,就能被皇上惦记住了吗?
咏春宫美丽的唇角微撇,正要说些什么,却已有人抢先开口说了——“真了不起啊,明夏宫娘娘真是好本事,想想也该是如此,毕竟明家专门出才女,是天下皆知的事啊。娘娘如此才华,恩雅妹妹可算是后继有人了。”身为侧妃之首的张妃,以与著她身分不符的语气带笑称赞著。
张妃的年纪最大,打紫光帝一出世,就在一旁服侍著,是紫光帝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侍与女人。低微的出身让她连当个侧妃都极之勉强,幸而紫光帝长情,不止立她为侧妃,更给了她侧妃之首的名分。虽说是侧妃,但地位颇为超然,连行事张扬的咏春宫也不轻易与她为难。所以此刻即使说出这种已经算是僭越身分的话,也会被包容。
“张妃谬赞了,明夏宫不敢当。”明恩华淡淡应著。
“哎,臣妾这是景仰哪,哪敢是称赞,请娘娘别多心了。”
“不会的,也不敢当。”不带情绪的漫应,让话题到此为止。
紫光帝淡扫了两人一眼,不必看其他人,也知道大概脱离不了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神情,即使掩饰了表情,也掩饰不了心情。这是后宫常态,太闲的一群女人,也只能这样过日子了。没当一回事的直接略过,迳自道:“如今朕有四名子女,皇长子予晖、皇长女予暇都已经进入储英院与蕴秀院就读外,六岁的予旸与四岁的予瞳,都正是启蒙期。朕登基以来,一直忙于国事,却也从来没有忘记要将后宫职责做个明确划分,也好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如今正好趁著选新妃以及皇室子女教育等事,做一个处理。诸位爱妃皆各有所长,朕希望诸位的长才能够有所发挥,比如明夏宫之才,正适合放于教育。”
向来性子比较清冷孤傲的金秋宫这时开口问道:“皇上,您莫不是打算让明夏宫执掌蕴秀院,当个女祭酒?”
“唯才是用,有何不可?”皇帝似真似假的回道。
“这怎么能成!”咏春宫第一个脱口惊呼。“如果皇上只是想找点事给明夏宫做,其实静姝书馆或者宫务府那边都有不少事可以操忙。至于现在,皇上您看——”纤手指著右边靠墙的书架上,那塞得满满的图轴:“这些都是这一个月来,我们收到的选妃肖象。我们三人得忙著筛选,然后下个月还得一一将入选的秀女给宣来后宫考核呢。这一忙,可说不准会忙到什么时候。皇上怎好在这时候加重明夏宫的负担呢?更何况明夏宫如此年轻,尚缺历练,就算皇上看重明夏宫的才华,也不好这样急就章吧?如果皇上认为蕴秀院需要个女祭酒,那些首领女官里应该有人可以胜任。”
“可不是吗,那些首领女官可是咏春宫娘娘这两年来“独力”煞费苦心培养起来的优秀女官呢,听说才华出众到去选个女状元都没问题……
哎,可惜自从五年前嘉德皇后大行后,咱日曜皇朝再也没有办过皇家诗宴、京华百花宴什么的,自然就无从选出女状元、女才子什么的了。”张妃笑得很耀眼,语气很诚挚,但说出来的话可一点也不中听了。
“张妃对那些首领女官还真是了解。本宫尽心尽力裁培那些女官,就是希望她们学有所成,能够佐助内廷的治理。”
“是啊,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咏春宫娘娘有多么尽心尽力,咱这后宫明明有三个宫主儿,却只见咏春宫忙进忙出的打理,从不假他人之手,真是太辛苦了。”“能够为皇上分忧解劳,是臣妾的荣幸,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咏春宫暗自咬牙。
“是啊,这种辛苦,别人想求也求不来的呢。娘娘看来似乎下乐见这样的“辛苦”被旁分,才会皇上一提起要让明夏宫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