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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送过他毛毛虫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十分喜欢他,十分依赖他,总是主动来找他玩。但那时他觉得自己是个大男生,才不要跟她那种爱哭爱叫的小女孩一起玩,他对妈妈抗议过,抗议无效后便尽量不去搭理她,后来她也就慢慢地不再主动找他了。
在她读小学时,他故意算计她,搞得没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因为他怕她一有朋友就立刻踢开他。可他忘了自己也曾那样对待过她,当她那么小,没有父母,没有去过幼儿园,身边只有他一个同龄人。
一想起这些,他就觉得难过得快要窒息,那时她肯定很孤独吧,人一走了,所有的回忆就都变得清晰。哪怕是这样一个小的细节,也令他为再无机会补偿而痛苦。
这样的痛苦如同突然得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但与别人不同,林准易觉得自己的这一场是绝症。
那天,林准易去了自己父母的墓地,弟弟毕竟还没有下落,或许他还活着,即便机会非常渺茫,但还没有立碑。林准易扫了墓,那天他感觉自己的状态是这几个月以来最好的一次。
想说得话其实不少,但想想不久后就能当面说了,他便什么都没说。
林准易没有再去墓地,而是回到父母的房子里,因为母亲长期失眠,家里常备着许多安眠药。
他很快就找到了它们,拿着它们回了自己的住处。在那不算长的路程里,他不住地考虑自己是否要这样,但无论从哪个方向考虑,都觉得自己活着实在是没什么乐趣。
药效不会立刻开始发作,他洗了个热水澡,刮掉了这些日子疏于打理的胡须,甚至洒了一点香水,他换上最喜欢的西装,到床上躺好。
自从搬来这里后,他便在天花板上贴满了夜里会发光的小星星,这几年,几乎每晚都枕着这些星光入睡。他一直认为男人应该粗粝一些,所以他是一个羞于制造浪漫的人,所以每当她进到这个房间时,他都紧张着,害怕被她发现,但当她真的没有发现时,他又不免失望。
【梦里花落知多少】34()
直到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几天,他压着她,在某个特别愉悦的时刻,她忽然一睁眼,然后惊喜地叫了一声。她捏他的肩膀要他抬头去看,虽然好事被打断,但那一刻,他有如一个做了好事且终于被看到的小孩子,虽然尽量维持着平静和矜持,心里却得意得要命。
现在她也走了,漫天的星光再度变成了廉价的纸片。
就如他这无聊的、空洞的、没有任何追求和意义的生命。
他拿出那封遗书。
这次他勇敢地打开了它,心脏依然砰砰直跳。
那张纸挺大,这给了林准易一种遗书或许会很长的错觉。
谁知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准易,我走了,不要难过。我爱你,祝你幸福。
星星。
字迹确实是她的。
那字里行间的冷酷、陌生以及应付似的潦草,又让他有些怀疑这东西的真实性。
他盯着它看了好久,仿佛想多盯出几个字来。
看着看着,他便开始困了,也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胃里开始痛,起先还能忍耐,慢慢痛得厉害了,他很快便感觉虚脱。那封信掉到了地上,他想去捡,但身上无力,便坠了下去。
头撞到了床头柜,也是剧痛,伴随着些微的眩晕,他不知是因为剧痛影响了感官,还是头被撞出了什么问题,总之眼前一片模糊。有些什么东西从床头柜上掉落下来,砸在了他的身上,他也不得而知,因为实在太痛了。
虽然准备了一个看起来比较体面的死法,然而当死亡真正来临时,总是难以避免丑陋。
林准易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够醒来。
求生的欲望使他睁开了眼睛,因为不常来这里,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
病房里没有人,他原本有些躁动,但当他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时,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他连忙闭上眼睛,但随后又睁开,睁得大大的,看着那个人影一直来到他面前。
他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不敢相信。
来人在病床边站定,见他醒了也吓了一跳,神态有些尴尬,问:“你感觉怎么样?”
他还是没有回神。
她便说:“我去请医生。”
她正转身,他又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尚没有力气,只能勾着她的,但谢天谢地,她停了下来。
“星星……”林准易试探着问:“是你吗?”
她沉默了一下,才说:“嗯,是我。”又转过身来,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很温柔地说:“我先去请医生来。”
“不对。”他摇了摇头,松了手,“你不是。”
她疑惑起来。
“是谁派你来的?”他语气不善起来。
她问:“我为什么不是?”
“你没强调你是大小姐。”他松开了手,重新闭上眼,说:“出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吃安眠药把脑子吃坏了吗?”她抱怨了一句,随后便出去了。但很快医生就来了,做了检查,说情况不错。
林准易这会儿更加清醒了些,看着她陪着医生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医生出去后,繁星又回来他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看着他。
林准易也仔仔细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这位医生跟他很熟,显然这里是繁家的医院,他称呼她是大小姐。原来她真的还活着。
林准易好久才试探着开了口:“你还活着吗?”
她点了点头,“对。”
他也点了点头,“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繁星才又开口:“我跟我爸爸商量好,他送我到别处去生活。”
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那我呢?”
“我以为你只会消沉一阵子。”她说。
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
又过了好久,她叫了一声:“准易。”
他还是没说话。
“我不希望你背叛组织,你是你们家最后一个人,你弟弟还没找到,你得活下去。”她说:“对不起,这些话可能很重,但我不想骗你,无论是你要带我走,还是你这样殉情,我都很不喜欢……”
“你活着就好了。”他打断她。
繁星就此住了口,过了一会儿,他心灰意冷地说:“我不会再纠缠你。”
她说:“我不是说你有纠缠我。我只是不喜欢你这样极端的做法,就算是我病了,我要死了,你的人生还是你的,你不应该为了我去搞得那么沉重……”
“是你不懂感情。”他说:“在自己的爱人需要时尽己所能地帮助她,在她独自去陌生的地方时陪着她,我不知道它哪里极端了。因为我最爱的女人死了,所以我一生再也无法组建家庭,做什么都要自己一个人,吃饭时一个人,睡觉时一个人,出去旅行也是一个人……工作一生,但钱没有办法花出去,只好扔在银行里当废纸,老了以后拿出其中的一部分请一个护工,买一块墓地,死后还是独自一个人葬在坟冢里,走黄泉路时也是一个人。这样从一开始就是在等死的人生,它还算是我的人生吗?”
他的话太震撼了,不仅是内容,而且他很少这样说话。这让繁星愣了好久,才有些局促地开了口:“可是活着才能遇到更好的女人……”
他越发不悦:“你大概不明白‘最’这个字的意思。”
“我明白,可是……我是说你将来还会遇到更好的、不需要你付出那么多的人,会让你感觉到以前爱我只是因为没什么见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我不喜欢你这样,真的……没有人对我这样过,我消受不起。”
林准易说:“没什么见识的人明明是你。”
繁星不吭声了,坐在原地看着他。
虽然刚刚争辩时他仿佛有理有据有气势,但他的内心其实虚弱得很,这种虚弱源于她的态度,他其实被她现在的态度伤了心,他以为她会稍微有那么一点感动,毕竟她现在可以相信,她在他的心里当真比生命还要重要。可她的冷淡让他明白愚蠢的分明是他自己,因此他又无法埋怨她,只能自己消化。
这样过了很久,他忽然听到她站起身的声音,她终于要走了。他想,这次她走了,他不会再追过去纠缠,内心一定是难受的,可他愿意就此断了,免得她还要再用假死这种事来逃避他。
他正想着,脖颈处便传来一阵温暖,熟悉的馨香令他浑身的肌肉全都僵了起来。不等他做出些什么举动,额头上便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能通过触觉想象到那个动作:她倾身过来,抱住了他的脖颈,她把他的头抱进了怀里,亲吻他的额头,像只小兽那样用脸颊蹭他的脸。
他不敢、也不希望这是真的。但他没有拒绝,也不敢睁眼。
她就这样抱了他很久,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她震动的心跳。
这有规律的节奏令他慢慢地平静下来,如同一个婴儿。
这时,她开了口:“你吓死我了。”
她难得如此温柔,语气也在颤抖。
他不禁攥紧了床单。
每当她对他好一些时,就伴随着算计,以前他不介意,他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都不介意。
“准易……”她抱紧了他,声音在哽咽:“你吓死我了……”
他依然无法放松。
她开始掉眼泪,温热的泪珠顺着他的脖颈滑了下去,他不禁颤栗。
他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为她擦去眼泪的冲动,他不想继续了,他想认输。
她就这样哭了很久,林准易始终都没有睁开眼睛,更没有说话。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止住了眼泪,松开了他。
温暖的感觉终于抽离,他觉得身上冷飕飕的,濒死时的感觉也是如此。
繁星的声音传来:“其实我……说出来你一定会生气,但看样子你已经不打算再爱我了,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抑郁症是假的,我买通了医生,目的本来是不想跟你结婚,但你的态度太激烈了,我不敢告诉你。”
林准易依然闭着眼睛。
“我不敢让你带我走,因为只要换成别的医生一检查,立刻就会发现我是骗你的,到时你肯定会生气。”她说:“所以我才会想出这种办法。”
林准易睁开了眼睛,看着她问:“你拿什么证明?”
“就知道你会这样问。”她的眼睛仍红着,但勉强地笑了一下,拿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说:“你看,这是医生重新开的病例。”
林准易接过来翻了翻,目光停留在下面的签字和印章上。
繁星催促道:“你看完了吗?”
他交还给她,说:“我知道了。”
繁星神情局促:“你愿意原谅我吗?”
他没说话。
她又开始掉泪,低下头用手指擦拭着自己的眼睛,一边说:“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我以为我死了你难过几天就会重新振作起来……如果早就知道你会跟着自杀,我绝不会这样吓你……”
林准易扭过脸,朝另一端的窗户看去。
【梦里花落知多少】35()
她抽泣了一会儿,见他始终冷淡,便不再说话了。
僵持半晌,繁星终于不再坚持,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说:“我走了,对不起。”
见他没有回头,又道:“谢谢你这么爱我。”
他依旧没有回头。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他始终坚持,便说:“希望你的身体赶快好起来,祝你将来幸福。”
他闭上了眼睛。
她见状又说了一句:“拜拜。”
随即转身出了病房。
一直走到电梯口,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包翻了翻,发现病例的确是忘拿了。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回去拿,“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她拿出手机,想要拜托照料他的护士帮忙去取,还未找到号码,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不禁一喜,但也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来人已经赶到了她身后,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瘦弱的身子。
他的胸口紧贴着她的背,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别走……”他的身体尚不能承受过分剧烈的运动,他喘息着:“对不起,星星。不要走……”
她不禁咬住了嘴唇,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同样泛红的眼睛。
“不要祝我幸福。”他闭上了双眼,声音在颤抖:“没有你我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没骨气,也很丢脸。这么大的事她说骗就骗,骗完了也没见她有多抱歉,不过是掉了几滴眼泪,说了几句软化,他就见不得了。
可是纵然嘲笑着自己,在她的手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他的内心里又有了一丝隐秘的庆幸:
还好,赶上了……
结婚并不是林准易提出来的,这些年平静的生活已经让他的心境越来越平和,很少再去刻意地强求。
不过,纵然如此,繁星问他愿不愿结婚时,他还是难免狠狠地激动了一番。
因为虽然没有再对同居关系表示异议,但他始终无法战胜自己内心中的占有欲和不安全感,他知道自己如果一生都不与她结婚,最终肯定会遗憾。
幸好,三十岁这年,繁星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便是他一直想要的求婚戒指。
虽然三十岁的生日很重要,但正因为这么重要,林准易才拒绝了朋友们想为他办party的提议,而是由繁星来帮他安排。
他是一个喜爱社交的人,尤其害怕孤独,所以他长袖善舞,尽可能多的广交朋友。但繁星恰好相反,她早已不习惯与人交友,甚至惧怕过分亲密的关系,所以常常独来独往。
林准易总担心她自己呆着会感到无聊,于是总腻着她,被她撵了几次后,才觉察到自己不过是找借口赖在她身边而已。
被嫌弃得多了,林准易便恢复了自己的社交,不多时,繁星又总是找借口加入到他的社交圈里。
虽然两人还是有诸多意见不合,但他们已经找到了和睦相处的秘诀,那便是在求同存异的同时互相影响。
所以,虽然生日渴望和朋友们共聚,但与她一起到需要提前至少一年才能订到的度假胜地享受美好的二人世界是更加快乐的事。
蛋糕是繁星亲手烤的,这几年她并不常烹饪,所以味道不敢恭维。但可能是因为她总是画画,所以蛋糕看上去是极美的,尽管它是2d的。
林准易吹蜡烛之前,繁星提醒他:“要许愿哦。”
他闭上眼许起愿来,和每年一样,他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娶到她。
这个愿望放在心里。
待他吹过了蜡烛,繁星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说看,”她坏笑道:“万一实现了呢?”
林准易说:“希望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她皱起眉头:“怎么不祝我寿比南山呢?”
他也笑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都说了不想告诉你,你还要问,那只好敷衍你。”
她露出一脸不快,“那就算了,你一点都不爱我。”
他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连个愿望都不肯告诉,”她不悦地说:“明显是那愿望把我重要。”
“你这是强盗逻辑。”林准易说:“去年你也没有把你的生日愿望告诉我。”
“你都说是去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