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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瑶放下筷子,“珍姐姐也来了,看来我这院里的伙食实在是太香,引得你们纷纷挪动玉足前来看个究竟。”
如珍凝视着她,露出一道矜持的笑意:“多日不见,母亲不放心,着我们来探望你。”
随即她美眸一凝,看向一旁呆立的秦妈妈和小古,面带严霜斥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这样的菜饭来充数!我们沈家最容不得这种欺主的奴才,给我拖出去痛打!”
随即就有人上来押人,如珍扫了一眼周围侍立的几个丫鬟,冷笑着指点道:“还有你们也是!自己主子吃着这种饭食,你们自己偷吃了山珍海味却呆看着,养了你们何用!瑶妹妹心慈手软管不了你们,我来替她做主重新换人便是!”
又有人上前要拖人下去,如瑶听到这,终于收起了筷子,啪的一声放在桌上,敛了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原来珍姐姐和灿妹妹是来这替我做主的,真是感激不尽。”
她的嗓音并不大,最后几字加重语气,让人心头咯噔一沉。
“瑶妹妹你一向管不住下人,当年那件丧服的事……知道的会说下人做事不精心,不知道的亲戚故旧,还以为妹妹生性那么活泼爱俏——”
如珍平时说话滴水不漏,今日不知怎的,却满是犀利挖苦的锋芒,好似要故意激怒如瑶似的。
如灿横了她一眼,咯咯娇笑道:“那又不是瑶姐姐的亲生母亲,只是嘴上哭哭喊喊,哪会真有什么伤心?”
这一句终于触及如瑶的逆鳞,她霍然站起,双目冷冷一瞪,正要发作,突然传来一声嘶哑尖叫——
“饶命啊——我知道蔺婆婆的下落!”
竟是被拖到门口正要杖责的小古!
顿时所有人为之一惊。
如瑶一楞,想起方才秦妈妈所说——蔺婆婆仗着王氏的势,居然敢擅离职守到现在都不回来,这才害得厨房只得拿外买的饭食来充数。她顿时心中一动,慢慢敛了怒意,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秦妈妈,却发现后者满头大汗,面色苍白,身子都在发抖。
如珍一惊之下更怒,“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这么不懂规矩的奴才是谁管的!”
秦妈妈心神不定正要说话,如瑶却插嘴打断了他们,“青漪,去把她们带回来。”
“是,小姐。”
青漪挣脱了几个仆妇,跑出门去把小古两人扶了回来。
小古倒是没受伤,只是束发已经彻底散乱,乌黑宛如鸦鬓的长发蜿蜒披在脸上,脏黑的脸上看不出五官,只有那一双水银般的眸子对上了如瑶。
如瑶眨了眨眼,恍惚间突然觉得在哪见过这双眼。
她顾不得多想,直接问道:“厨房的蔺婆婆到底是去哪里,害得全家上下吃饭都出了岔子。”
被她这么一说,存心想混淆原因的如珍顿时一楞,如灿却不知好歹,尖声嚷道:“哪里是蔺婆子出了岔子,分明是这两个刁奴从中弄鬼,耽误了正经伙食……”
如瑶打断了她,重复问道:“蔺婆婆到底去哪了?”
小古定定的看着她,突然又哭又抖,满身跟筛糠似的,“她被砍成几截……好几截,死了。”
众人已经吓呆,一起被扶回来的秦妈妈越发紧张,整个人象打摆子似的抖,几乎要昏死过去。
“你在胡说些什么!”
如珍又惊有怒,知道事情起了变化,正要喝令人将她绑起来好好查问,却听一声苍老而和蔼的声音响起:“你让她继续说下去。”
听着这一声,所有人一颤,回头朝廊下看去,只见一群花团锦簇的丫鬟们簇拥着老夫人缓步而来。
“珍丫头,你们在闹什么?这两个人又是做什么的?”
老夫人眯着眼睛打量两人,随即想起秦妈妈的来历,嘴边掠过一缕厌恶的冷笑,“你是先头大儿媳身边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这一句明显带着恶毒之意,秦妈妈死死咬住下唇,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愿抬起。
如珍见势一喜,上前行礼道:“见过祖母。”
随即一指秦妈妈和小古,“这两个刁奴仗着瑶妹妹耳朵根子软,在厨房闯下大祸,误了今天的饭食。”
一旁的青漪听她如此颠倒黑白,明明是王氏身边的蔺婆子跑开不知去向,却把污水泼到自家小姐身上,顿时就要辩白,却被如瑶一拉衣袖住了嘴。
“是吗?”
老夫人淡淡看了如珍一眼,似笑非笑道:“那我怎么恍惚听到,说是那蔺婆子死了,这才延误……还有砍成好几截?”
她回头一指小古,森然道:“你来说!”
嗓音不大,却带着绝对的威严。
小古已经哭花了脸,用袖子抹一把,抽噎着讲了起来,她说的颠三倒四,大意就深夜出来如厕,发现有黑影追赶蔺婆子,又把人砍成数截,事后又把尸体拖走。
这么一番话简直是天方夜谭,众人简直跟听说书一样,根本无法相信,再要深入逼问,她又什么都没看清。
“把尸体往哪拖了?”
老夫人逼问道。
“好象是,后花园。”
小古仍是傻呆呆的,一旁的秦妈妈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已经彻底倒下了——因为她靠着墙壁,一时也没人发觉。
老夫人挥了挥手,随即就有人去搜寻。
不多时,有人回来报信——双目呆滞,一边干呕不已,显然是被那惨景惊吓了,“人、人找着了……埋得不深,一挖就出来了!”
老夫人的亲信赖婆婆面色苍白急急走进,她抖着手,从一块满是血迹的破布里掉出一块石头——那是假山的一小块,上面有清晰的凿空痕迹。
老夫人拿到手一看,顿时面色一变,“这是那天崩塌的假山石。”
“错不了,那都是特地从湖州运来的,和本地的金陵石不一样。”
老夫人唇角带煞,冷冷一笑:“原来蔺婆子就是谋害我两个孙儿的元凶!”
她霍然看向已经吓呆的如珍如灿,嗓音冰冷,“快去把你们那温柔慈善的好母亲给我叫来!人说虎毒不食子,她为了栽赃陷害庶子,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舍得!”
第三十一章 反掌()
突然的一句,石破天惊,吓得所有人都惊在当场。
如灿已经彻底呆傻无法反应,如珍虽然面色苍白,几瞬之后却意识到不妥当!
当日广仁和广瑜一人重伤一人受惊,由于是广晟邀约,所有人都认定他心怀不忿要对亲兄弟下手,如珍身为他的胞妹,也感受到众人的异样目光,但她落落大方,素来以嫡母为重,提起广晟更是比谁都要义愤填膺,王氏不仅没迁怒与她,反而更加高看她一头。
如今在蔺婆子身上发现动过手脚的假山石,显然当日之事绝不单纯,老夫人的一声冷笑,更是直接把王氏骂成蛇蝎毒妇——站在她这一边的如珍,此时发现危机迫在眉睫!
她目光幽闪,随即断然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母亲绝不会……”
“你倒是个孝顺的女儿!”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唇角的笑纹让人心下一凉,随即那犀利而不失美丽的眸子扫向在场诸人,停留在小古身上,闪烁着寒光,越发显得阴晴不定。
小古仍是一副傻楞楞的模样,缩在众人身后左顾右盼无所事事,好似完全感受不到险恶杀机。
这个丫头留不得……老夫人心下忖道,但随即看到周围这么多人,却又泄气了——大家都长了耳朵,听这丫头胡乱说了一气,便是将她灭口,也无济于事了。
她冷哼一声,“是或不是,请她来说个清楚吧!”
她眼风一扫,便有人将小古和秦妈妈拖了出去,随意往空房间一关,以备对质。
秦妈妈已经是半昏迷,被人一拖动,呻吟一声醒来,浑身仍是发颤。
“妈妈别急,这没咱们什么事,分说清楚了就好。”
小古仍是傻楞楞,手里拿着个冷馒头在吃——这是她方才央求如瑶院里的仆妇送来的。
秦妈妈只觉得头脑一片昏沉——明明是自己下手杀人,怎么就平安无事了?
她茫然的转动着眼睛,只听小古大咧咧道:“好象二夫人要倒霉了。”
二夫人王氏?
她替自己背了这黑锅?
秦妈妈一时震惊,随后又感觉快意无比——这个毒妇也有今天!
小古却是浑然不顾她复杂的心情,只是埋下头使劲嚼着馒头,口齿含糊不清道:“都已经下午了,初兰应该上路了吧。”
想起接下来的一切,她眼中浮现狡黠的笑意——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能及时来劫人呢?
****
老夫人的萱润堂里,正是剑拔弩张,一片死寂。
王氏端坐在右下首的座椅上,面对指控,满是惊愕怒意,“这怎么可能,两个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我疯了才会这么做!”
“这可不一定呵!”
左下首的陈氏略见夸张的尖声一笑,捂唇咳嗽了两声,指间硕大的宝石刺得人眼发疼,却只衬出她一身小家子气,“就是要亲生骨肉,才能演得逼真啊——弟妹可别误会,我可不是在说你,是在说昨天点的那一出戏文而已。”
她见上首老夫人并不斥责,显然是默许,于是胆子更大,进一步笑道:“再说了,广仁广瑜的伤,看着挺重,现在不是痊愈了吗?这可多亏了萧家引荐的那位神医!话又说回来,萧家的夫人跟弟妹你可是亲姐妹,果然是心灵相通啊,你这才一出事,那边就有神医来救人,真是好默契,好巧合啊!”
这话简直是在指着王氏的鼻子明讽她自编自导“假山崩塌”这一出戏栽赃庶子广晟,夸大两个儿子的伤势,再让连襟萧家出面来救人!
陈氏用帕子捂唇假笑了两声,突然又叹道:“有妈的孩子那是千宠万娇着的,没妈的孩子就是那墙边草,任人践踏啊……可怜我那广晟侄儿,小小年纪蒙受冤屈流浪在外,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吃苦受罪呢!”
她越说越是带劲,还装腔作势的低下头抹了泪,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假山那件事其实是她嫉妒大房的风光,心怀不忿,这才假造广晟字迹引两人前往,又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凿松了支撑的石块,等到三人见面时再拉动木秆,瞬间让它崩塌。
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陈氏出身小官之家,母家世代属于工部麾下的官商,专门从事路桥营造之类,这类钻凿撑拉之类的杂学她懂得不少。
原本她还担心终究有人要怀疑到她头上,现在有她最讨厌的王氏替下这一罪名,怎不让她兴奋莫名?
王氏气得面色苍白,双眸却越发灼亮慑人,“大嫂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为了广仁广瑜的伤,我们焦心似焚,连太医都请动了,连他都颇感棘手——这么实打实的伤势大家有目共睹,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演戏了?
陈氏正要反驳,却听上首老夫人冷然道:“蔺婆子身上那块假山石你可看清楚了,她是你身边的老人,却想谋害你的儿子,你不觉得违反常理吗?”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凝在那一块血迹斑斑的假山石上,老夫人淡然道:“她是厨房的大掌勺,为人懒惰不爱生事,谁会对她下此毒手呢?”
她连问两个问题,正是众人心中所想,连一旁的沈熙都暗暗点头,沈源的目光也禁不住带了三分怀疑。
王氏闻言,恭谨的站起身来,也不要人搀扶,在正厅中央跪了下来。
“列祖列宗在上,沈门王氏在此立誓,此事绝非我所为,若有虚言,便罚我……”
她哽咽了一声,终究继续道:“罚我一身孤苦,夫离子散,冻饿而死,死后坠入无间地狱不得超生!”
她嗓音冰冷彻骨,所下重誓让所有人都心中一沉,她随即抬起头,虽然痛苦委屈到了极点,却仍是倔强而优雅,“母亲问了这两条,我不敢不答,但那蔺婆子虽然是我的陪房,但她去厨房也已经多年,与我这边往来不多——谁知她是被谁收买了,竟敢做这等背主之事!”
想起两个儿子当时的凶险,她双眼泛红,强忍着委屈看向沈源,“夫君,妾身无能,平时忙于家务又识人不明,连先头旧仆都管制约束不了,竟然害了我亲生的骨肉……这都是我的不是!”
她说到此处已是泪眼婆娑,低泣之声让人心生恻隐,“做母亲的谁不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别说是重伤了,就是他有一丝一毫的损伤,都是伤在儿身痛在母心,谁会舍得拿他们来演苦肉计?!”
一旁的沈源也已经眼眶微湿,他一撂长袍也跪了下来,陪在王氏身边扶住了她,“母亲,她的品行我素来信得过,此事颇为蹊跷,只怕并不单纯,贸然认定有罪,只会让有心人坐收渔翁之利!”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索性抬起头,目光停在老夫人身上,毫无畏惧的与她对视。
片刻沉寂之后,老夫人怒极而笑,“看来你是打定主意是要护着她了?”
“只凭一块石头和一具尸体,如何指证当家主母——儿子斗胆说一句,就是大理寺和刑部,也没有这么草率断案的!”
“你——!”
老夫人气极正要发作,却听外间有人跑来,踌躇着不敢进来。
“又出什么事了?!”
姚妈妈面色怪异,看一眼在场诸人,结巴着说道:“外院管事传来消息,说我们这送嫁的一名婢女,被人半道劫走了。”
“这点芝麻绿豆小事也要来禀报吗?”
老夫人怒视,姚妈妈却面露难色,嗫嚅道:“这婢女是嫁给蔺婆子家的,而劫人的……是广晟少爷!”
什么!是他!
姚妈妈继续道:“他带了一群京营的兵丁,扬言说……他饶不了真正的凶手,要替亲兄弟报仇,更要替自己讨个公道!”
所有人的目光,这一瞬又聚集到王氏身上,其中意味说不出的古怪。
第三十二章 京营()
“这,这个孽障竟敢如此!”
沈源又气又急,恨不能把这混世魔王的庶子塞回娘胎里,却不料老夫人淡淡说了一句,“兔子急了都要咬人,更何况还是你儿子——这孩子素来烈性,这次也真是可怜见的。”
一旁陪坐着的沈熙突然笑了一声,嗓子沙哑仍有昨夜荒唐的余韵,“广晟这孩子倒是挺有气性,不象那些娘娘腔的文弱书生……只会哭哭啼啼。”
沈源冷哼了一声,好似没听到继母和兄长的话,冷然板着面孔道“一个大家公子,居然跟京营那群粗汉混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沈熙不阴不阳的插了一句,“我们济宁侯府本就以军功封爵,投身行伍又有什么不对?”
沈源一时失言,顿时作声不得,老夫人苦笑一声,道;“老二你是圣上近臣,满身都是儒墨书香,可惜出身在我们这个军伍之家,真是委屈你了。”
她嗓音无奈中带着凄恻,“你父亲在天之灵听了这话,只怕要无地自容——连自己儿子都瞧不起武人,他这一生岂不是笑话一桩!”
王氏见势不好,长跪辩解道:“夫君心思烦乱,言不达义,却是从来没有轻贱武人的意思——只是我们府上也算簪璎世族,即使是要从戎也该遵循正途,京营之中良莠不齐,龙蛇混杂,广晟又是年少气盛,若是被带到邪路上,岂不是让满门清誉毁于一旦?
“那你又待如何?”
老夫人皱眉问道,用如意柄敲了敲桌,追问道:“现在这孩子可是嚷着要个公道!”
“这只是误会一桩!”
王氏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