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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低垂了头,默默不答。
一会儿车子已到化石桥西。我们下了车,有一个攀上奔过来,向钟德行了一个举手礼,使返身引导,走入一条僻巷。巷内有一圈短皤,另有一个警士守在门前,仿佛是人家的后园。
我们进了国门,就见一个穿警长制服的警官,上前和钟德招呼。
他说道。“医官才到,正要等先生来一同检验。”
钟德点点头,穿过一方圆圆,就随着那警官进入一所平屋。我们也跟着过去。
这屋子就是发现凶案的所在。我们一进了门,便觉阴惨惨地有一种凄黯冷寂的景象。屋中的窗都是半掩着,有一个穿西服的中年男子坐着,就是医官。高医官的座位不远,有一个直但侵的尸体躺在地上。
死者也穿着白色法兰绒的西服,左襟上血清殷红,瞧了很是可惧。这时我对于尸体的经验还不多。不觉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把视线移向别处去,不敢注定在死人的身上。
那蜃子是分隔的,不很宽广,一壁摆设了一张凉床。靠窗有一张书桌。书桌的旁边,本有一张茶几和两把椅子,此刻一把已翻倒在地,茶几上的一个彩色花瓶也倒在桌子脚旁,打成粉碎。此外除了一只旅行皮筐和一张洗面桌子以外,更别无长物。但那桌子的抽屉和皮筐的夹层,一件件都打开着,分明有人搜寻过什么似的。照情形看来,这屋中显见有人剧烈地打过架。
霍桑和钟德二人并肩站立在尸旁,口讲指画地似在商量什么。接着钟德卷起了衣袖,屈了一足增下来。他先把尸体的头面侧一个向,我便瞧见死者的面貌。
他的年纪约摸二十七八岁,皮肤细白,五官很清秀端正,生前显然是一个美少年。但这时候他的两眼豁张,没光的双瞳之中,似乎现出一种怨恨刻毒的神情,煞是怕人。那死灰色的嘴唇也开而未阅,露出一副雪白的牙齿,却又紧紧地咬拢着;仿佛他临死时曾遭受十分痛楚,所以留下了这一副皱眉咬牙的狰狞状态。
那医官也已踢了下来,伸手解开死者的衣服,查验伤处。死者的衣服虽是完整,但他的硬领和领巾都已松解。那领巾本是鱼白色的,但这时领巾的一角已染了血液,变成了深紫,和他的纺绸衬衫粘住在一起。那医生既已解开了衣钮,那致命的伤痕立即显现出来。那伤口在胸膛的左分,血清模糊。一时也辨不清楚。医生先用了放大镜在伤处照察了一会;又用一支小尺量了一量;又用手抚摸他的心窝;本后又就他的四肢审视一遍,似乎没有发见别的伤痕。医生站了起来,向钟德点点头。
那医官低声说:“致命伤只有这一处,但不见凶器。我来说明那伤痕,你记着罢。……伤在左胸第二肋骨之下,距离心脏约一寸四分。伤口长一寸二分;阔度,左面约三分半,右面近心窝处约一分半;深度,约有二寸。致伤的凶器似乎是一种单锋的匕首,锋利而背厚,故而刺人的时候,刀尖已伤着心球,因而丧命。但刀锋虽是犀利,却已有些生锈。好似经久不曾用过。你瞧这伤口上面,还留着些锈痕。这便是伤象的实情,你都记明了吗?”
医官说时,钟德握了铅笔、在一本小册上不住地乱画,等到医生说完,钟德也已停笔。
钟德点点头,答道:“都已记清楚了。但还有一层,死者在什么时候被害,你能不能计出?”
医官又把死者的手肢牵动了一下,摸着自己的下额,答道:“约模有十个小时了罢。此刻已过八点钟,就时间上计算,大约在昨晚十点左右死的。
钟德又记下了,问道:“这个时候可算得确定吗?”
医官道:“我敢说不会有多大的错误。
钟德答应了,又向穿制服的警长招招手,说道:“胡区长,请你把这凶案发见的经过说一遍。”
那区长便道:“今晨六点钟时,敝区第二十九号岗位的警上,来区报告,说化石桥西面小巷中出了一件谋杀案。我一听得这个报告,立刻赶来。我到了此屋,所见的情形,和现在没有两样。当下我就问那音立和屋中的一个仆人。因为警士在站岗的时候,听了那仆人的报告,才得知凶耗的。
“据仆人说。死的人叫陆子华,是他小主人许守明的朋友。死者寄寓在此间,已经有三个星期,只有他一个人伺候。昨天晚间,死者用过了晚饭,接客谈话,原是好端端的。不知怎么,今天清早起来,忽已被人杀死。至于他被什么人所杀,又为了什么缘故,我也曾问他,他说毫不知情。刚才我已打发这个仆人往内宅去请他的主母,以便让你先生来问话。停一会,你可以细细地问伊。
钟德且听且执笔记在册上。他停了笔,看看时计。
他皱眉说道:“怎么这样慢吞吞的?他们主仆还不出来?”他又回头向医官道:“洪医官,你的公务很忙,尽可以先话便。倘有什么疑难之处,我再来请教。
医官点点头,提起了皮包,举步要走。霍桑忽闪身过来,向医官打了一个招呼,似乎要止住他援行的模样。我们自从进了尸屋,霍桑便静悄悄地站在旁边,努力运用他的敏锐的观察,除了在视察伤口时,低低地发一声“奇怪”的惊呼外,没有发表过一句话。此刻地忽阻住了医官,分明要发表意见哩。
霍桑已走近医官,开口问道:“先生的诊断很确切,我很佩服。不过有一节还有些疑惑:当死者被害的时候,从被刺到气绝,这中间约有多少时候?”
医官向霍桑瞅了一眼,呐呐然答道:“这个问题一时很难下断语。若从伤势上观测,刀入以后,必经过一番的挣扎转侧,然后毙命。这挣扎转侧的时间,我现在虽还不能证明。但最少总有两三分钟。”
霍桑忙应道:“先生的见解很合鄙意,谢谢。”他鞠了一个躬,很谦恭地送医官出去。
在霍桑和医官交谈的时候,钟德似乎等得不耐烦,重新又蹲在尸旁,搜检死人的衣袋。不一会,他已摸出了许多东西,如手巾,墨水笔,银钞纸币等等。末后,他又掏出一只金表,那是在死者裤子的前袋里的。
钟德一见了表。然而高声喊道:“霍先生,我已导得了一个证据!你过来瞧瞧!
四、谁是凶手?
当钟德高呼的时候,那声浪中也含着得意的成分,似乎已得到了破案的迹兆。霍桑正送了医官进来。钟德便笑嘻嘻地把在尸在中摸得的一只金表,双手捧给霍桑。霍桑接了表一看,也眉耸目张地现出很惊奇的状态。
他说:“这表已经击坏,盖面的玻璃碎了,旋破条的机钮也松动脱落,两枚时针也受损不动,果然很有研究的价值。但是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它可以做被害时刻的证据?”
钟德答道:“是啊。你瞧,表上的时针恰正停在十点,合着洪医生的说话,岂不是两相符合了吗?”
霍桑点点头。“对,对。包朗,你也来瞧瞧。这表确有关系,你得留意着。”
我连忙接过了表。那是一只四号的时式金明表,机钮已松动了,玻璃也碎完,已没有半块存在,但见有细细的碎屑嵌在周围,显见击坏的时候用力很猛,故而玻璃已碎成荫粉。表面上的两支针也已微微曲报,长的指在十二点略差一些,短的指在十点。这显然就是什么时候用武碎表的显明证据。
我仍将表还给霍桑。霍桑又在表上端相了一会,默默地思索。
他说道:“钟兄,这表的玻璃碎了。你再摸摸他的表袋,里面有没有碎片留存。”
钟德摸袋的结果,果然得到了几片碎玻璃。霍桑取过玻璃。在表面上拼凑了一会;接着,他忽把目光四射,仿佛要寻觅什么;霎时间他用手向书桌底下指了一指。
他说:“桌子下面亮晶晶的是什么东西?不是一粒螺甸或子吗?”他说着立即饰着身子把那东西拾起来,果然是一粒扁圆的螺甸钮子。
钟德忙走近去验视,说道:“这钮子像是装在西服的袖口上的。你看怎么样?”
霍桑道:“很对,我也这样想。我们看看死者的衣袖,这东西是不是他身上的。
钟德果然把死人的手抬了起来,验看那袖口。两袖上各装一钮,都完好无缺。
钟德便道:“不是他的。那大约是凶手的了。”
石桑忽喊道:“唉,这里还有一块碎玻璃片!”他就在尸体左边的地上拾起那片玻璃,又在表面上合了一合;接着他便一起交还给钟德。“这表和这钮子,你且收藏着,将来或须用它做个证据。”
钟德接过了塞在袋中,也把他的电炬似的目光向四下乱瞧。他陡伪奔到屋的一隅去,偻下身子。好似又瞧见了什么。我随着他瞧去,果见墙壁下面有一小堆黑灰。
霍桑问道:“这是什么灰?”
钟德道:“仿佛是纸灰。”
霍桑道。“那末,你也得留意着,这次或者也有关系。
这时那二区的胡区长走进来,拉拉钟德的条角。
他低声说:“‘许姓的主仆出来了。
钟德点点头。就走了出去。我和霍桑也跟着走到外室。
原来这一所平屋本不算小,只因分隔了内外二室,就觉不甚宽畅。这时外室中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年纪约有四十多岁,衣服朴素,容态很庄重。旁边站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仆,灰白的脸上带着惊惶之色,低着头不动。那妇人看见钟德走近去,便离座起立。钟德也上前弯了弯腰。
他柔声问道:“夫人可是姓许?是这里的主人吗?
那妇人道:“正是,自从先夫逝世以后,我主管着家务,向来都是很安宁的。不料今天出了这一件怕人的凶案,真是意外的不幸!”伊的谈吐透示出伊分明也有相当的教育。
钟德说:“我知道死的叫陆子华,但不知跟夫人什么称呼。”
妇人道:“他是小儿守明的朋友,从前他们俩在上海同过学的。一个月前,小儿往上海去游玩,跟他会面,随后他就带着小儿的手书到这儿来寄寓。我因情不可却,只得允许他暂住。但因家里没有壮丁,小女也年纪大了,未便同居在前面正屋中,所以把这园屋让给他,叫他从园门进出,以免嫌疑。他住在这儿已经三个星期,我派福兴在这里陪他。每日三餐,也是从内宅中送来的。这三个星期中,彼此倒也相安无事。不料今天有这非常之祸,我实在是梦想不到的。
钟德又问道:“这陆子华交往的朋友是哪几个?他到北平来,究竟干什么勾当?夫人谅来都知道的罢?
妇人皱着眉峰,答道:“他来的时候,自己说是游玩,但他交往的朋友究竟有几个,我并不知道。因为除了他偶然到正屋里去和我闲谈片刻以外,我也不常见他的面。先生还是问问福兴,也许可以有些端倪。
钟德道:“那末,他在北平有没有什么仇人,夫人也不知道吗?
妇人道:“不错,我和他起先本来没有见过面,所以他所往还的是哪些人,都不认识。他有没有仇人,我自然更不知道了。
钟德沉吟了半晌,才道:“令郎现在哪里?”
妇人道:“小儿还在上海,住在振华旅社七号。”
钟德向霍桑瞅了一瞅,霍桑使一个眼色,似乎叫他不必多说的样子。钟德会意了,就向妇人道一声歉,送伊重回内宅去。
钟德向那少年仆人打量了一会,就向他问道。“你就是何俊陆子华的揭兴吗?”
仆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先生,是的。”
钟德道:“你既然是伺候他的,他为了什么事被害,那个凶手是谁,你总应该有些知觉啊。
福兴一听,面色越发灰白,颜声答道:“先生,凶手是谁,我我实在不知道。我不能乱说。
霍桑接口说:“那末,你就将你所知道的说出来。”
福兴点点头,说道:“昨晚晚饭过后,有一个客人来着陆先生。他们谈了好久,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忽地争吵起来”
钟德突然插言道:“嘱!争吵起来?这个客人是谁?”
“他的姓名我不知道,但我已见过他两三次。他来的时候,总是在傍晚或晚上。”
“他的形状怎么样?大约什么年纪?”
“他身穿白色西装,身体很高,上嘴唇上有些黑须,好似燕子尾巴。约摸有三十多岁。他还戴一副黑眼镜,看上去很有些成势。”
钟德一句句记下了,又道:“好。以后怎么样?”
福兴道:“当下我在房中听得了,就走进这属子来,瞧瞧他们为着什么争吵。陆先生一看见我,立刻叫我退出去,并叫我先睡,不必再伺候。我自然只能依他就回到房里去,一会儿便睡着了。以后的事,我都不明白。直到今天早晨”
霍桑忽挥手止住他道:“什么?客人还没有去,你倒先自安延?”
福兴说:“这是陆先生吩咐的。他每逢晚上有客,总教我先睡。送客关门,都是他自己出去。先生,这不是我偷懒。”
霍桑诧异道:“奇怪!……但你说他们争吵的时候,你曾进去瞧过。那时候他们俩有没有动手?”
福兴道。“没有,不过因为他们谈话的声音越谈越高,我才走进来。要是他们动了手,我自然也不敢就回房题哩。钟德接着问道:”那末,他们谈的什么?你总应该听得一些。
福兴想了一想,才道:“起先我仅听得高声谈话,听不出什么,直到我走近到这里,才略略听得几句。那客人道:”我有凭据的!……准教你没处立足!‘……我又听得陆先生厉声喝道:“你敢吗?……你敢吗?’……他们说到这里,我已踱了进来。他们马上停止,别的话我都没有听见。”
钟德道:“照你说,你一进来,他们的争吵就也停止。是吗?
福兴道:“正是,当下我听了陆先生的吩咐,就回房里去睡。我睡的时候,还听得他们重新谈话,但已不像先前那么喉咙响。所以我也渐渐地睡着了。”
“你睡了以后,就不听得再有吵闹的声音吗?
“我我没有听见,就是那客人什么时候去的,我也不知道。
霍桑忽又问道:“你的卧室不是就在那园中的小屋子里吗?假使这里有些声响,你一定是听得出的。是吗?
福兴期期地答道:“先生,你话不错,不过我若是睡着了,那又说不定一定听得。
霍桑又瞧着他问道:“当你昨夜里进来的时候,可记得几点钟了?
福兴道:“我记不清楚……大约在九点钟的光景。”
钟德一听这话,忽拍着手掌,说道:“是了,据我想来,那个客人一定是杀人的凶手!
霍桑忽回过头来,冷冷地说:“何以见得?”
钟德道:“莫说别的,单论时间问题,岂不是已两相符合?
霍桑道:“唔?符合?据你的见解,死者是十点钟被害的,那客人在九点钟还留在屋中,你就疑心他行凶吗?但你须知九点到十点,相隔一个钟头。一个钟头时间不能算短,尽可以干出不少事情。你怎知道这一点钟中间,那客人不离别而去,而另有一个人入属行刺?
钟德受了这一次驳法,略有些扫兴的颜色,怏怏地说。“这样说,不但那客人可疑,或者还有别的凶手。但这凶手又是谁呢?”
五、推究案情
钟德的神情似乎很抱惭不安,停了一会,他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睛,向霍桑凝注着。
他婉声问道:“霍先生,你所说的固然是很合情理的,但你对于这来客的见解究竟怎么样?”
霍桑沉吟地说。“这是很容易明白的。据福兴说,昨晚九点钟时,主客们已有争吵的情形;既然如此,他们俩的感情当然已经破裂;那本那客人若要行凶,势必就在这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