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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没事,跟你说没事了。”高原不耐烦地看着我跟胡军,“快点,我喝水!”
高原待医院这些日子胖了点,也白了,一着急,整个面部表情特像个很多褶儿的肉包子。他的病床上放着七龙珠和阿拉蕾等漫画,和挪威的森林等充满低级趣味的书,还有一本我极力推荐他看的余秋雨先生写的《文化苦旅》被放在枕头边上,从书的折旧程度上看,他至少已经看过了三遍,看来这小子多少有点进步,搁以前,这样的书他打死也不看,每当我充满景仰地提起余秋雨这样我喜欢的学者,他都不屑一顾,地白我一眼,然后不冷不热地甩过来一句,“可悲呀你,看他的书,那是个情压抑者。”最后还强调一句,“不折不扣的!”好象他什么都懂似的,特会装大尾巴狼。
我看着他,站着没动,胡军推了我一把,“倒水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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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呀!”我叨咕了一句,“我他妈的该他的?惯得他毛病!”
张萌萌这时候摇晃着小屁股,给高原倒了杯白水,递到高原跟前,高原刚要接,我大和一声:“不许接!”这一声吆喝得特响亮,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们三个人,六只眼睛跟听见首长喊立正似的,齐刷刷地看着我,高原看了一会儿,把杯子从张萌萌手里接了过来,刚要喝,我又喊了一嗓子“你他妈的敢喝?!不许喝!”
胡军又从背后捅咕我,我抬起腿照着他脚面子跺了下去,胡军一下蹿了起来。
“不许你喝她倒的水!”我又说了一句,是真怒了。
我看的出来,高原犹豫着,他想跟我较劲。
有那么半分钟的沉默,他把杯子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我真觉得心凉透了,高原啊高原,我们这回真完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我的感受,你爱我我知道,你怎么就不能哄着我点儿!
我一跺脚,转身就要离开,刚要走出门口,就听身后“扑”的一声,高原把喝到嘴里的一口水给喷了出来,喷到我胳膊上,恐怕不光是水,还有口水。
“我吐了,我吐了……你看你看,初晓,我没喝下去!”高原在后边跟机关枪似的放了一大串儿,同时,我听见胡军特夸张地捂着肚子开始大笑,一边笑一边指着高原,“你个傻B,哈哈哈……”我在门口的地方,又转回身去看高原,他正眼巴巴地看着我,见我转身,仿佛塌实下来了,松了一口气,骂了一句“操,你干脆一刀杀了我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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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张萌萌一走,我就把他从病床上哄了下来,我自己躺了上去,听着音乐,看着漫画书,高原坐病床前张萌萌刚才坐过的椅子上给我削苹果,胡军大骂我无耻,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摔上门出去找那俩老太太了。
“她干嘛来了?”我一边大吃大嚼一边问了高原一句。
“你瞧你现在这德行,跟个蝗虫似的!”高原拿我欠他八百块钱的眼神特藐视地看着我,瞧那意思欠的还是美元。
“我就问你她干嘛来了?”
他从茶几上又拿了一块苹果塞住我的嘴,“你现在怎么这么不自信呐!”感慨着,“这回在医院住了这么些日子,我想明白了好多事儿。”他一拍大腿,“其实都是今儿早上想明白的……初晓你说,你说人跟人之间什么最重啊?”
“情。我觉得情最重,别的都是扯淡,别人我不知道,咱俩之间情最重,我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跟你一起的情分上,早把你甩了。”我说的都是实话,经历了这些事,我一下子觉得自己真是长大了。其实我跟高原都是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的那类人,我们俩豁出命在家里打得天翻地覆那会,谁也不会想一想打完了怎么办,不想,打完了就好了,顶多我不解气,再把他薅过来一通暴打,之后总不忘了给他揉揉,“高原我跟你说实话吧,前几天我在我爸妈跟前把话撂下了,不管怎么说,我在今年都得把我自己嫁出去,要是这回咱俩真掰了,前脚你滚蛋,后脚我立马找个替补,我爸妈挺不容易的……我肯定还想着你,咱俩好歹好了这些年,我是为他们……”我自己说着说着眼泪就要留下来了,自己都觉得特煽情。
高原闷着头不说话,他现在也变的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以前他喜欢说话,让别人听,现在他喜欢听别人说话,小眼睛里闪烁的都是狡黠的智慧,我喜欢,发自内心的看着欢喜。
“恩,此屁有理。”他想了一会重重地点了点头,“你终于长大了,孩子。”
他拍了拍我的头,也像个父亲一般,说的语重心长。“小北跟李穹离婚,我自己出的这个车祸,你又给卷到老B那破事里头……最近事还真不少。”他总结了最近一段时间的这些大事,我心里暗暗地想,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高原把头趴在我腿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胡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刮过了,足足有半寸长,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鸟窝,越来越像鲁迅了。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还别说,高原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有点像八十年代的大学教授!整个一个猛男!”
我一边说着,趁他不注意,拔下了他一根胡子,这小子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哟哟,你干嘛呐!”眼睛立刻瞪了起来,张牙舞爪的,“别生气,别生气。”我赶紧哄他,“你瞧你瞧,说急就急,我不是跟你闹着玩呢吗!”我拽着他又坐回来,把他像狗似的搂在怀里,手在他的乱发上来回摩挲着。
“初晓,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
“你以后能不那样吗?”
“怎么样了我?少他妈的找我麻烦,我觉得我挺好的。”
“我是说,脾气,改改。”他在我怀里把头仰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我,那种眼神特像一条野狗,好容易被人带回了家,死也轰不走的。
这一刻真安宁,谁也不说话,我感到心跳有点快,高原也是,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恋爱的感觉。
“又该给我卖袜子了,夏天的衣服也都是旧的,鞋也该换了,还有回头你给我买一新的保龄球,说好了,等我出院跟胡军一帮客户到锡华打比赛……”我差点没晕过去,每当我刚感觉到一点浪漫,找到点脸红心跳的感觉,他肯定把我拖回到活生生的生活当中。
一巴掌打在高原脸上,我没好气地从病榻上跳下来,“我不管,出院之后自己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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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费!”他立刻用经济来诱惑我,说明他真有点了解我了。
“一套范思哲!你可有日子没给我花过钱了。”
高原立马掏钱包,往我跟前一扔,“拿去!信用卡在呢,你随便花!”装得特像个爆发户。
“少拿你那信用卡吓唬没吃饱的俗人们!”我白了他一眼,“谁还没见过钱呐。”
我又窜回床上,“先睡一觉再说,估计你妈快回来的时候叫我啊,跟她遭遇就是我的噩梦。”
高原对着我屁股打了一巴掌,也爬上床,跟我一起睡。很久没在一张床上睡觉了了,高原枕着医院的脏枕头,把我搂在怀里,我枕着他的小细胳膊,把脸埋在他胸口的地方,听得见他的心跳。
做了个梦,梦见我在大学里,高原站在我宿舍楼底下,用河南话扯着嗓子喊“安红,鹅想你,鹅想你想的睡不着觉,错错错,是想睡觉……”我一听见高原这么喊,光着脚丫子就往楼下跑,半夜里,冬天,我穿着背心裤衩,冻得只哆嗦,我一直跑,一直跑,却怎么也跑不到楼底下,那个看公寓的大妈,在我的梦里特健康,面色红润,根本就没得什么半身不遂,在后边追着我,叫我回去睡觉,手里用红布托着一个像耗子一样大小的东西,一边追一边喊,“初晓,初晓,你的孩子,你的,你的……孩子。”我就停下身来,等她追上,往她怀里看,果然有一个小孩子,像耗子那么小,粉红色的皮肤,瞪着两个小眼睛,手指头在嘴里吮吸着,一看见我看他,忽然笑了,挥舞着两只小手,他喊我妈妈,特快乐,兴奋……我感觉自己心跳加快,然后有一点恐惧,我大喊高原,高原,那个孩子忽然跳进我的怀里,哭着说“妈妈,妈妈,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我一下子就惊醒了,一头汗。
高原还搂着我,不断喊我名字,“初晓,初晓,怎么了,做什么噩梦了?”
我愣愣地看着高原,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的那些爱情,我忽然感到很难过,我想了一会,跟他说,“高原,我梦到你了,还有……还有我们的孩子,他跳进我怀里,搂着我的脖子,一个劲儿的央告我,说妈妈你别丢下我,妈妈你别丢下我……”我跟高原描述那个孩子的模样,我说“他长的和你一模一样,很瘦,小眼睛……”我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梦里那个孩子的模样,双手学着梦里的样子缠绕在他的脖子上,不停地重复那句“妈妈,妈妈,你别丢下我。”
最后我没心没肺地嬉笑着说,“真逗!好玩!”
高原的脸色忽然之间就变了,一眨眼功夫眼泪就流了下来,把我搂得很紧,说初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想要那孩子。
我面背对着高原,他就那么抱着我,听我给他讲我做的梦,讲到孩子,我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嘴里却说“没事,没事,不就是一小崽子吗,赶明咱要是闲下来,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窝一窝的生!”高原哭得特别可怜,一个劲儿的检讨“我不好,我不好,要是我那个时候同意结婚,他就不会跑到你梦里求你把他留下了……”最后我还是没忍住,转过身打了高原一巴掌,我说都赖你,都赖你,最后我们抱头痛哭。
关于那次怀孕,的确是个意外,那个孩子在我们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到来了,我在最快的时间里做出反应,我跟高原商量结婚,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我就有勇气把他生下来了,不结婚我也想生,高原不让,死活不同意,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能使的办法都给我使出来了,最后为了保持我们纯洁的同居关系,我屈服了……我们正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就听背后我妈说话的声音,“作孽呀你们俩个真是……这么大的事,你们都不跟家里说,你们,你们真是作孽呀,两个祖宗……”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看见我妈和高原他妈,还有胡军三个人站在门口的地方,老太太气得直打哆嗦,脸色蜡黄,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再看看高原他们家户主,也没了那股子嚣张劲儿,眼圈也红着,看得出来,她强忍着没落泪,胡军戳在门口像根木头。
“哟哟哟,俩老太太都够煽情的啊!”我赶紧跟她们打哈哈,走过去,把我妈眼角的眼泪给抹掉了,搂着她肩膀说,“这我得批评你两句了啊,你也忒脆弱了……”我妈甩手给我一大嘴巴,把我打蒙了,看她下手这么狠,不是一般的恼怒,我捂着脸,站在一边,没喊疼也没哭,什么也不说,房间里安静地像个停尸房。
我妈给了我一个嘴巴之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让我当着高原和他妈的面儿给他们一个交代,为什么叫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流氓开车把高原撞成这样。
我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高原他妈跟我们家老太太探讨了这件事情,并且着实把我们家老太太奚落了一顿,我妈这么要强的人,她一辈子光明正大的做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奚落她,高原他妈这招还真狠,既打击了我们家老太太的气焰,叫她在她面前横不起来,又激地我妈恼羞成怒对我下手……真他妈狠!当年皇军什么样啊?
在人前,我妈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跟她顶撞,我知道她心里窝火,又刚好听到了我跟高原的对话,心肯定在滴血,我什么也没说,坐在病床上耷拉着脑袋。
我妈又逼进了一步,“你跟沈老师说,初晓,你要不把这件事情交代清楚了,你就别回家……今天我就要你一句话,是还是不是,是你叫人干的,妈把你送到公安局,不是你干的,你跟妈回家……你爸妈养活你一辈子……”“你是个不分黑白的混蛋!”我听我妈这么说,心里实在难受,跳起来打了高原一巴掌,之后又对他妈说,“你也是。”说完了,我拉着我妈的手,我说妈,我跟你回家,不是我。我妈一听,眼泪又下来了,伸手在我脸上刚才她打过的地方来回的摩挲着,问我,疼不疼,我搂着老太太肩膀,实话实说,疼,我回去就告诉我爸……“初晓……”高原一下子蹦到门口,堵住我们的去路,“别走!”他使劲拽我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拉,我使劲挣扎着,“初晓,你听我说,我知道了,不是你,我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我怀疑你,我知道不是你……”他说得特肯定,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
“张萌萌。”几双眼睛一齐盯着他,高原蹦出了这三个字,“她今天来,就是跟我说这事儿的……”书香门第()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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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萌萌是低着头走出高原的病房的,我只在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她红灯笼一般的双眼,感觉她的整个人,有点浮肿,我觉得她有些可怜,一个挺好的女孩儿,怀着一个挺好的当演员的梦,只有靠陪男人睡觉去实现了,我甚至想,如果她能像奔奔一样,把卖淫当成一个事业,并且干的鞠躬尽瘁的,可能她会比现在快乐一百倍,为什么人要有崇高的梦想呢?比如当演员。
张萌萌走出去的时候,我跟胡军,高原三个人默默看着,我忽然就想起了张楚的一首歌儿,姐姐。
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班那些瘦得跟麻杆似的男生们,一到冬天下雪的时候,就跑到实验楼的楼梯口坐着,野狼一样的在雪地里嚎叫,他们的声音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当张萌萌红着眼睛在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们班那个已经在车祸里死掉的,很瘦,很腼腆,却能在任何时候旁若无人放声高歌的喜欢张楚的男生,他总是在嘴里唱:感到要被欺骗之前,自己总是做不伟大,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是想人要孤单容易尴尬,面对我前面的人群,我得穿过而且潇洒,我知道你在旁边看着,挺假……想着想着,我居然小声地哼哼了出来,我哼唱到:姐姐我看见你眼里的泪水,你想忘掉那侮辱你的男人到底是谁,他们告诉我女人很温柔很爱流泪,说这很美……高原听到我唱歌,恶狠狠地瞪着我,我看他还病着,又是冷战刚结束之后的缓和期内,我没好意思再揍他,立刻闭了嘴,爬到他病床上去了。
我想,原本高原是不想告诉我张萌萌今天来的目的的,要不是中间这两老太太从天而降,高原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张萌萌找人撞的他,他这种人遇到这种事就喜欢死扛着,说到底,他是怕我奚落他,怕被我看了他的笑话,要不是为了我,要不是为了我们,要不是因为我妈抡圆了给我的一个嘴巴,这个秘密肯定就烂他肚子里了。
胡军使劲地清了清嗓子,像往常一样的,他在高原最需要他说点什么的时候说话了,“两位阿姨,走,我带你们出去散散心,甭跟他们俩这较劲,回头自己生一肚子气,这俩又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干嘛呀!走……”不由分说,胡军把俩老太太拽走了。
一下子就安静了,仿佛一锅沸腾的水里突然被人加了一瓢凉水。
值班医生来了,大概又有病人被我们的争吵吓出了毛病,他进来一看,病房里只有我跟高原两个,安静地跟停尸房似的,没说话,关上了门又出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