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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毕,我不去穿衣,而是来到小溪里。他犹豫了一下,将抓在手里的衣裳丢在地上,也来了。两岸野花盛开,溪水淙淙,清澈得可以看见脚趾。山峰在水中投下倒影,洁白的云如同一条纱带在半山腰飘动。他的手出奇的长大,一只手几乎就可以把我的腰拢住,上面布满厚厚的茧,很粗糙,但很温柔。溪水在他的撩拨下在我身上流淌着,此时我体内的那轮圆月受到惊扰,射出一束束光,搅乱了水影。清凉的水滴在我的肌肤上滚过,一滴也不沾,我的身体虽在水中,却依然是干的。他对眼前的所见格外惊奇,用他那双大手更快更多地往我身上撩水。阳光很刺眼,我依旧紧张,将脸背过去不敢看他。他却把我调转过来,手放在我的头发上抚弄着,笑吟吟地把我仔细打量。我发现他左面的肩头有两排牙印,已经出血了。
〃疼吗?〃
〃不疼。你的牙真尖。〃
〃你再不告诉我名字就胡来,我还咬你。〃
〃是吗?那么说下次我得穿铠甲了。〃
我们沐浴了很久,充分感受着这婚后第一个美好的秋日。
他拿了我的衣服,我拿了他的衣服,我们想给对方穿上,但都笨手笨脚,最后还是各穿各的。看来,我和他都没有服侍过别人。我们穿戴整齐,相觑而笑。
回城时,我还像刚才一样依着他的胸膛,手抓着他的手,心里暖洋洋的,觉得无比踏实。他的胸似乎比刚才加厚了许多,也宽阔了许多,我仿佛找到了今生的依靠。
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风吹在脸上,格外清爽。
这时我才第一次仔细观看三星城。山间的雾气尚未散尽,巍峨的城墙耸立在山巅。青色的城砖粗犷地排列,上面长满苔藓和爬蔓植物。城垛与山峦浑然一体,钩连掩映,如在云雾之中。越是临近,越是感到它的崔嵬,好像自己随时会被吞没。那飘渺的三星旗,如同云神的旗幡,仿佛魂魄都被它招到了空中。远处的雪峰好似上天为三星城定制的王冠,漂浮在城的上空,吞吐着云朵,迟迟不肯落下。耳畔似乎有个声音,那是雪峰对城轻声的呼唤:高些,再高些。
这才是真正的城,威武,阳刚,苍凉,俊美。
在这样的城面前,即便不是来犯之敌,也会不由自主地战栗。都城和它相比,就好埔欢鸦龅闹邸?
我们信马来到城的北门。通往北门的路长满了荒草。不细看,根本上看不出是路,几簇野花在草丛中摇曳。城门洞开着,门上的朱漆斑驳陆离,门轴生了厚厚的铁锈。
门外,我们下马。
铁锤将军拍着门扇说:
〃这门已经不分昼夜开了二十年了,他们还没来!〃
又面向北方道:
〃他们应该来复仇,我都等了二十年了,二十年了!〃
回到府内,正赶上铁锤将军的义子抱着一捆柴火进来。走近了才看清,那根本不是柴火,而是枯骨。以前在成都时听母后讲三星城拿人骨当柴,只觉得好玩,完全当故事来听。当此时眼睁睁地看见一堆花白的人骨散落在面前,我和、妩媛婆婆都着实吓了一跳。义子却满不在乎,熟练地将它们用锤砸碎,扔到灶膛里。
铁锤将军说:
〃二十年了,我们一直烧他们骨头。他们为何还不来?〃
入夜,铁锤将军又要。
〃山祖昆仑,江河祖海。你怎能不知道自己的姓呢?〃
〃就不知道。〃
〃何不取一个呢?〃
〃我的祖先自然有姓,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怕取错了,死后进不了家门,不敢乱取。〃
〃那名字呢?名字总可以自己取吧?〃
〃名字是别人叫的,他们都叫我铁锤将军,不是挺好吗?〃
铁锤将军。
这就是他的名。
但我知道,这是个称谓,它不是人的名。
我被他紧紧抱着,他那么粗重长大,我却忽而觉得他轻飘飘的,不像是一个实体的人。在我身上的依然是那块被水浸泡过的褐色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作为人,同时我又感觉他很轻很轻,就快随呼吸飘走了。
我想,没有名字的人,不管形体多重,大概都很轻吧。
很热,很痛,很涨,很疯狂。大滴的汗沿着他的虬髯落在我的胸口上,我们浑身都湿透了。我咬了他三口,狠狠地咬了三口,一口比一口重。在咬他的瞬间,我感觉到了他的真实存在。
他一惊,逼视着我说:
〃轻一点,公主。〃
我将唇印在他的唇上说:
〃你也是,将军。〃
每一个清晨,我都是伴着锤声醒来。山谷里的锤声总是比铁锤将军和众将士晨练的锤声来得早。我心里困惑,石匠每天这么早凿石头干什么?山谷和校场的锤声两相呼应,回荡在三星城上空。
众神(2)
我已经适应了城里的简朴生活,包括粗茶淡饭,和铁锤将军在一起,吃什么都香。这里没有都城那么多仪式和礼数,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一切都很单纯,这反倒让我快活。只是将军府不比优柔宫,洗澡没有浴池。在三星城,无论冬夏,洗澡都到河里。我选择晨练的时候去,因为那时军士们都在主城校场,城墙上没人。
我从第三楼高高的城垛上纵身跃下。
会准时在河边守候,她用印有父王族徽的蜀锦支成一个帷幔。等到我游完,她便在那里服侍我换上干爽的衣服,然后替我把头梳好;留下来的湿衣服,妩媛婆婆会来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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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浴后,我在城上散步,让风把头发吹干。铁锤将军晨练完毕,正和一群士卒赤身游在河里。他在向他们讲着什么,众人笑声不断。可一见我出现在城楼上,他们就不笑了。我沿着城墙走着,看见妩媛婆婆在河这边的转弯处洗头,在岸上吹笛。洗好的衣服在蒲苇梢上晒着,几只彩蝶在四周翩翩起舞。
突然妩媛婆婆尖叫一声。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脚,头就沉到水里去了。旋即又露出来,接着又沉下去,半天才又露出来,脸色极为惊恐,接着慌慌张张往岸上跑。此时水面露出了四五个脑袋……原来是铁锤黑星他们……这些脑袋纵声大笑。妩媛婆婆跑到一半,忽然觉得太露,匆忙又蹲入水中。铁锤黑星等人此时已潜到近前,抓住了她的腿,妩媛婆婆杀猪似的大叫。在岸上捡起石子,往河里扔。那群男人这才放过了妩媛婆婆,朗声笑着远去了。我在敌楼上前前后后看了个究竟,他们把妩媛婆婆捉弄的滑稽样子把我也逗笑了。
军士们洗完澡,铁锤将军领大家去山谷里收稷米。
我和也过去看。以前我只见过稷米粒还从未见过完整的稷米,心里充满了好奇。军士们各个赤膊,挥舞着镰刀将稷米稞砍倒,再把稷米稞扎成捆。这里的稷米稞很高,稷米穗很大,还有很多是双穗的,而且特别红,一眼望过去整个稷米地就像一片火烧的云霞。每个穗子上面的颗粒排得分外紧密,如同凝固的血。我拿起个稷米穗,取下几粒放在嘴里嗑开,发现稷米粒里边竟然也是红色的。又嗑开一个,也是红色的。在我的记忆里,稷米粒里面应该是黄|色或白色的才对。但这里的却从里到外都是红色的。
于是我问:
〃为何这儿的稷米里外全红?〃
铁锤黑星答道:
〃可能是当年这里流的血太多。〃
我闻到一股血腥之气从脚下潮湿的土地里蒸腾而出,很呛人。我手里拿着一个完整的稷米穗,它淡青色的秆上出现了几滴血迹,我吓得连忙将它丢下。紧接着,我裙子上也跳出两个红点。原来是我的手在流血,一根刺扎在我的无名指上。铁锤将军过来,替我拔掉了刺,又替我吸伤口。这时我想起母后的一句话,小心刺,别把你的皮儿扎破了。心下一惊,想这回完了,我的手上要留下斑点了。铁锤将军吸得很认真,还不时用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火,这火让我不安。新婚之夜和最近几次与我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睛里流动的就是这种热烈的几乎要把我融化的火,我忽地明白了母后话中的另一层意思,立即羞红了脸。
他说:
〃这活儿你干不了,和回去吧。〃
我和离开了稷米地,可那潮湿的血腥气还是追了过来。用绢帕将我的手指裹上,然而血仍是不停地往外渗,很快就洇了一片。那个刺很小,不应该流那么多血才是。树林里闷热异常,我们都出了一身的汗。脚下的枝叶发出奇怪的响声,好像有人在说话。那是一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频率很快,激昂中夹杂着呼喝。
我们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前面的山脊上,高大的树影中跳出了一面三星旗。不一会儿,很多人马出现在视野中。旗幡飘动的声音和甲片与兵刃的些微磨擦声在风中传过来,沿着起伏的山脊,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
这就是那天铁锤将军指给我看的军队。
很奇怪,这么多天他们一直驻扎在那里,既不参加晨练,也不参加劳动。城上的军队至多三千人左右,而这里却似乎有上万人不止。已经很接近了,那些人马仍一动不动;都来到近前了,还是一动不动。
我和决定上去看一看。
他们各个顶盔挂甲,头戴那种青铜纵目头,手持铁锤,腰插配剑,对我们的到来毫无反应。我们已经到了他们面前,只有几步远了,依然没人理会。他们或立或坐,军容严整,以一种高度戒备的姿势注视着北方。
调皮地用手捅开了一个士兵的头,里面露出一团枯草。
我们吃惊非小。
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对我们怒目而视。我用树枝掀开了他的头,里边跳出了两只巨大的蛾子,扑棱棱地从我身边飞过。
原来这些人马全是假的,只有铠甲兵刃和旗幡是真的。
我们来到又一处军阵。士卒队列整齐,单膝跪地,一手抱胸,一手持锤,作听令状。军阵之中有两个威武的将军骑在马上,像是在布置任务。我们来到两个将军面前,我随手掀开了其中一个的头,也是假的。我再去掀另一个,捅一下没掀开。只听见马吐噜一声,再细看,马和马上将军纹丝不动。我想是我产生了幻觉。我向上一跳,一下子将那头掀开:里面有个黝黑的人脸在向我无声地笑着。
众神(3)
我吓得立时跌坐在地上,也呀地一声叫出声来。
我好像坐到了一个人的腿上,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具骷髅!它依在树上,锈迹斑斑的头盔上面瘪了个大坑,嵌在碎裂的头骨里,周身长满荒草。它的腿骨被我坐断了,残缺不全的肋骨像是蜈蚣的爪子,一下子将我拦腰抱住。我发出一声比刚才的叫声高出十倍的尖叫,拉起就跑。
那匹马在后面追。
马上将军的头又盖上了。
他一手按着铁锤,一手抖着缰绳,在我们身后疾驰而来。
我和夺路而逃。血腥的气息灌满了嗓子眼,呼吸立时困难。马蹄就踏在身后,马嘴呼出的气流已经吹到我的脖子根,我和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回头看时,那人高举着铁锤,将拦路的树一一砸断。巨大的树木接连从我身边倒下,很多小树被压得相继扑倒。我的左手在奔跑中被树枝划破,衣袖剐在树枝上,刷地撕为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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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在树林中狂奔。
跑下山坡,经过一处开阔的山谷。三堆白骨赫然出现在眼前,金字塔一般堆积在谷地的正中央。一堆是腿骨手臂骨,一堆是肋骨,中间一堆是头骨,地上全是细小的骨头。我们被那个幽灵般的战骑追赶着,从三堆白骨中间穿行而过。刚才出了一身汗,此时全部已结冰。
谷地一过,仍旧是森林。
山坡更加陡峭,荆棘和树木更加繁茂。
不知又跑了多久,我们脚下一滑翻倒在地。前面是两块巨大的山岩,我们就在后面躲藏起来。一只蝴蝶飞到我的面前,怎么赶也不走。我们均已精疲力竭,惊恐万端,希望那人没有追来。那只蝴蝶向上飞去,马蹄声又近。
我们这才发现岩石后是个洞口。
马蹄声已然在身后,我们别无选择,向洞内跑去。洞又深又暗,我们跑了一段路才适应里边的光线。大洞的四周套着很多小洞,纵横交错,我们跑进其中一个。里边又分出许多支洞,每个洞四周的崖壁上都雕满了神像。那些雕像好似从黑暗中猛地探出头来,我们被这些突然出现的影像吓了一跳。
刚刚才惊魂初定,现在看着这些雕像就觉得格外恐怖。我们不敢靠到近前,生怕它们会突然动起来。我们穿过一个个洞|穴,石壁上尽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神像。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无比宽敞如同大殿般的石窟。当中一个长有四张脸的巨神石像呈现在我们面前,他身高六丈,手里拿着一条蟒蛇。他的左右,立着十二个侍神像,形态各异,龙虎猛兽前后围绕。他们的身后是数不清的小神像,密密麻麻,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威武的军阵。一束光从石窟顶部的缝隙里照射下来,整个巨神全身泛着金黄|色的光泽。他面部慈祥,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我们。
远望,在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与此洞窟相贯通,各有四个规模相似的洞窟,里面各有四个身高约六丈的巨神,身边有数不清的侍神。
我忽地明白,原来这里供奉的是五方帝。那当中而立的巨神就是黄帝,他手中拿的不是蟒蛇而是绳子,他身边紧挨着他的便是幽都的主宰后土。东面执规而立的巨神乃是太,又称伏羲氏,他的妻子女娲就在他的身边。她的神像与太同高,一个蛇躯,一个麟身,二神交尾而立。他们左首的大神便是句芒。西面执矩而立的巨神则是少昊,容貌绝俗,五凤随翔,众神之中他最为英俊。他身边的那个人面、白毛、虎爪,持钺而立,左耳有蛇,乘两龙的便是他的长子该,也就是刑罚之神蓐收。南面长着人身牛首执衡而立的巨神应为炎帝,他身边的大神是朱明。北面执权而立的巨神正是颛顼,他身边的大神便是玄冥。他们按着天帝治世之初的形制,金、木、水、火、土,各承其德,各司一方,主理春夏秋冬及四时节令,和协相处。没有战争,没有愤怒,就连那个被黄帝败于涿鹿之野,人身牛蹄,长着铜头铁额,四目六手的蚩尤神,此时也安静地在炎帝身后第三排站立,目光越过炎帝的肩膀,微笑着注视着远方的黄帝。
我们穿过炎帝的洞窟向前走,经过三个石窟,那里依次列有尧、舜、禹的神像和与这三位帝王同一时期的众神像。然后我们就来到了又一个五窟相通的所在,它们如同五个环绕在一起的宫殿,古蜀国五位先王的神像各居其一。当中的是蜀国第一位君王蚕丛的神像,他上半身人形,下半身蚕形。左面是鸟首、人身、鱼尾的第二位君王鱼凫。右面的那位鹰面鳞身,是第三位君王柏灌。前面那位肩上有小鸟的便是第四位君王望帝杜宇。后面满身龟甲纹的便是第五位君王、我的先祖从帝鳖灵。
这许多神像从何而来?
又是何人所雕?
正疑惑间,炎帝所在的百神殿内响起了马蹄声。由于洞内拢音,好像不是一匹而是多匹,一起嘶鸣着向蜀王宫这边奔袭而来。我来不及多想,拉起又跑。我们穿过鳖灵所在的石窟,沿一条小溪而奔。小溪的左侧是壁立的黑石,右侧是一排层层叠立的墓|穴,每个墓|穴中都放着一个石棺,上面光秃秃的,都没有名字,每过一处都似乎听到一声阴森的叹息。
脚踏在溪流中,一点声音也没有,耳畔只有那喑喑叹息一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