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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得整个总督衙门房檐直颤,里面众人无人不面容失色,惊惶不安。
“啪!”
这突入起来的万千巨吼,骇得正在端茶喝的法国领事杜士兰,大手一抖,手里的景德镇青花瓷盏就直接抖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凡是在津卫的法国人,哪一个能不知道二十四年前的那次惨烈的教案事件?
当年法国津门的总领事丰大业,秘书西门,10名修女,2名神父,2名领事馆的法国人员,2名法国侨民,3名俄国侨民,30多名教堂的中国信徒,都被狂暴的民众激愤杀死。
整整烧毁了六座教堂和法国领事馆。
这几年来,津门的百姓和租界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一个不好就又是一场大骚乱。
“砰!”
李鸿章气的老脸通红,这外面的群喊,把他也是给唬了一大跳,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檀木茶几上面。
“中堂,”
门口的‘卷帘大将’毛超听到了李鸿章发怒,连忙跪进大堂禀告:“是街上的无知百姓听到何守备的事情,都围在门口观看。”
一股青气涌上李鸿章的老脸,这种鼓动百姓闹事的事情,历来被他深恶痛绝。
毛超偷偷瞟了一眼李鸿章的脸色,给中堂‘卷帘’卷了四五年,毛超多少摸得到李鸿章的一些脉络,知道李鸿章可能是心里怪罪何守备‘挟民意’。
平心而论,毛超对这个一人拳挑四个洋鬼子的何守备,也是打心眼里服气,忍着心中的惧怕多了一句嘴:
“听说都是津卫的百姓自发的,在津海县衙百姓们愤怒的要殴打洋人,还是何守备执言阻止的。”
“好你个毛超,何长缨那个小混蛋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替他说好话?”
李鸿章手里握着两颗绿翡翠的健身球,真想一石头砸的这个不安本分,妄议曲直的‘卷帘大将’个头破血流。
“大人明鉴,小的和何守备就是昨天才见过一面,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更没得过何守备的一两银子。”
毛超一听连忙磕头辩解。
“起来吧,出去候着。”
李鸿章有些厌烦,这个何大炮似乎真的很有人缘,自己的儿子,女婿,外甥,都和这小子很投缘。
包括那个和他只见过一面的南洋巨贾张弼士,对他也是青眼有加。
沉思之间,何长缨,罗荣光,马瑟尔,弗尼克,列夫五人就走了进来。
何长缨和罗荣光麻溜的给李鸿章行了个半膝跪,嘴里喊道:“给中堂大人请安。”
马瑟尔和弗尼克,也都行了一个恭敬的鞠躬礼,只有鼻青脸肿的列夫一脸傲然的站着,目光不逊的望着李鸿章看。
李鸿章心中微怒,不过自己不但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更是大清国的一等重臣,确实不好跟列夫这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只能视而不见的无视掉算了。
“耀庭,起来吧;几个小孩子的玩闹,你参合进来干什么?几位都坐吧,上茶。”
李鸿章一脸春风的对罗荣光和马瑟尔几人说道。
马瑟尔和弗尼克听到李鸿章这么说,都是眉毛一挑,‘小孩子的打闹’,这个大清的总督大人又要大而化小的‘和稀泥’了。
何长缨一听上茶,就也想站起来,寻个地方坐一会儿。
骑了一路的马,他的屁股都快颠散架了。
“哼!”
李鸿章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冷哼。
何长缨刚一脸痞笑的抬头要站起来,耳朵边就听到李鸿章一声冷哼,就只好苦着脸老老实实的继续半膝跪在地上。
“看你的体统!”
李鸿章一看何长缨抬起的脸上面,肿得青一块紫一块,顿时就气的火冒三丈。
何长缨低头不说话,按着中国的规矩,这个时候自己就是再有理,强行争辩只会适得其反,让李鸿章断定自己是无礼狡辩。
“中堂,当时的情况我站在北炮台正好看见,先是这个洋小子死抓着一位大清女子的手不放,何长缨气不过才用拳头把他们打开;接着就是弗尼克和另两个洋人跑过来,三个打一个;嘿嘿,不过没打赢。”
随着罗荣光的话说出来,一屋子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起来。
第七十二章 总督府衙照打沙俄男爵()
之前众人只顾算计何长缨暴打四位俄国人,这件事带来的纠纷,却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思考过,无缘无故何长缨为什么要打人?
这时听罗荣光一说原委,别说在礼教深严的大清,就是在西方,无礼的拉着一个姑娘的手耍流氓,打一顿也都是最轻的惩罚。
看到众人望向列夫带着鄙夷的眼神,弗尼克立即知道罗荣光嘴里的‘大清的女子’是怎么回事,当即反驳道:
“荒谬,列夫男爵和夏小曼女士本来就是极要好的朋友;他们两人一起结伴,昨天才从法兰西到达津门,就算列夫男爵拉着夏女士的手,也不需要一个无关的外人来横加干预。”
“哈哈,中堂,这事儿算是理清了。”
张佩纶笑着对李鸿章说道:“列夫男爵追求我大清的女子,一路千里迢迢从法兰西追到津门;今儿眼看人家姑娘就要进家门了,我大清的礼仪不像泰西诸国那般随便,姑娘进了屋,列夫男爵想再见一面那肯定是千难万难的,所以列夫男爵就不禁有些着急,情绪失控之下不免动起了粗。”
张佩纶看到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心中的诸葛情节不由的油然而生,尤其看到还半膝跪在地上的才子,拳打洋人的好汉何长缨,也一脸‘佩服’的偷看自己,心中更是洋洋得意,继续笑着说道:
“而安之不明就里,一见有人欺负人家漂亮姑娘家,年轻人血气方刚之下,不禁动了英雄护花之意,于是有了这个小误会;这件事列夫男爵没有错,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一时动粗也情有可原,安之当然也没有错,要说真错,就错在不该鲁莽,应该先问清缘由再做计议。”
果然不愧为清末赫赫有名的‘清流四谏’,这东搅西绕的本事真是要得!
何长缨偷偷偏头给了张佩纶一个赞叹的眼神,示意:老哥仗义,晚上弟弟做东。
张佩纶微微一笑,示意道:小意思,和老哥当年在京城看谁不爽,就逮谁往死里咬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呵呵,这么说都没有错,原来是一场误会?”
李鸿章满意的问着自己的女婿。
六年之前,他之所以能把自己二十二岁如花似玉的女儿,许给这个已经是四十一岁的张佩纶,就是看中他这张名震京师,关键时刻能冲锋陷阵的嘴。
“对呀,就是一场误会啊!”
张佩纶拍着大腿笑道。
俄国领事王厚,法兰西领事杜士兰,还有马瑟尔,弗尼克听得是面面相觑,虽然感觉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可是听着这个老儒生说的句句在理,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一时间,这几个老外都傻了眼,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这事儿既然是个误会,可毕竟是这个兔崽子不分青红皂白的乱动手,错在先,贵领事看需要多少的汤药费?不用替他省,掏不出来,我从他俸禄里面扣。”
李鸿章笑着对王厚说完,又气呼呼的瞪了还跪在地上的何长缨一眼,训斥道:“都已经是从五品的协办守备,要带兵的人了,居然还这么毛躁?何宁远多稳重,知书达理的一个秀才,怎么生出来你这个孙猴子?起来在一边候着。”
“谢中堂大人!”
何长缨心里一轻,知道自己算是过关了。
“弗尼克,怎么回事?”
列夫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看到偷袭自己的混蛋这时候居然站起来了,就非常不爽的用俄语问弗尼克。
弗尼克无奈,苦着脸把张佩纶和李鸿章的意思说给列夫听。
列夫一听,顿时眼睛都急红了,——老子是缺钱的人么?
老子稀罕你们的银子!
列夫当即就用他在船上的两个多月,学的半吊子的中文,对着李鸿章比了一个小拇指:“八嘎,你的,李鸿章的干活?大大地坏,死了死了地!”
一言既出,满屋俱惊!
“我槽你老木,死洋鬼子!”
何长缨一听,顿时就暴怒了,骂人就骂人呗,还特么的用东洋的翻译文骂,真当我中国没人了是不?
而且既能打的爽,又能表忠心,此等一箭双雕的美事儿,此时不揍更待何时?
何长缨暴喝间,扑过去一脚狠狠的踹在列夫的屁股上面,把遂不及防的列夫一脚跺到地上,骑在他的身上举起钵大的拳头就死命的捶。
这个变故,看的满屋子的人都傻了眼。
“混账!”
李鸿章气的直接拿手里的绿翡翠健身球砸向何长缨,被何长缨双手上下一超,敏捷的接住,张佩纶和李经方连忙把何长缨拽了起来,而列夫这次被何长缨揍的更狠,硬是在地上痛的唧唧哇哇的咒骂直叫,却爬不起来。
王厚和弗尼克相顾无言,毫无疑问,这事儿就是走遍天下也是列夫无礼在先。
李鸿章作为大清第一重臣,就是列夫男爵的伯父阿列克谢中将,也不敢用这种不敬的,带着侮辱性的语气和他说话。
传出去,在国际上少不得灰头土脸,被人当做野蛮人嘲笑;传回国内,估计列夫也少不了来自彼得堡的斥责。
“滚,你给我滚回去反思,不反思清楚,永远不要蹬我总督衙门的门!来一次,打一次!”
李鸿章气得‘啪啪’的直拍桌子,撵何长缨滚蛋。
“嘿嘿,中堂,这球儿?”
何长缨痞着脸要把这一对价值连城的缅甸冰种绿翡翠球儿,送到李鸿章桌前,李鸿章又是一拍桌子骂道:“滚!”
何长缨只好和屋内的张佩纶,李经方,罗荣光做了一个‘晚上见’的眼色,抱头落荒而逃。
“他,怎么跑了,弗尼克?这个亚洲猴子,我——”
晕头晕脑,一脸的鲜血的列夫看到何长缨跑出了二堂,顿时是又惊又怒,张嘴就骂。
“弗尼克,送列夫男爵回使馆;”
王厚黑着脸吩咐着弗尼克,然后强挤着笑容对李鸿章歉意的说道:“万分抱歉中堂大人,这是我国的失礼,我会把这件事情如实禀告给国内,皇帝陛下必定会对其严惩。”
李鸿章心里一松,不管怎样,这是最好的结局,而且沙俄算是欠了自己的一个礼。
虽然被这个西洋毛头小子骂了两句,不过办洋事,自己被国人骂的还少么?
这点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第七十三章 第一个兵()
李鸿章扭头叮嘱大儿子李经方说道:“明天等这个兔崽子成了营,一天都不要让他多留,立即让他滚到朝鲜折腾去,缺东西到平壤再给他补;不然,整个津门都让他给搅得乌烟瘴气。”
听到李鸿章嘴里说到‘朝鲜’,王厚几人都不禁侧耳倾听,现在全世界都在关注着这场清日两国间的战争。
一个是有着近四亿天量人口,领土上千万平方的‘老大帝国’,一个是人口近五千万,弹丸之地急需领土阔张的新兴力量。
两国间一衣带水的距离,上千年的恩怨纠葛,孰胜孰败?将会深刻的影响到东亚,乃至整个亚欧大陆的战略调整。
“哦——”
门外突然传来一片山崩海啸般的欢呼,震的屋内人人瞠目。
那个列夫也不觉闭了嘴,心里面暗暗心惊,疑惑着:这只亚洲猴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在清国第一重臣家里还敢动手打人,而且在民间居然能有如此大的声威?
他却全然没弄明白,何长缨在今天之所以能挣得如此光鲜的面儿,都是得力于他‘无私’的奉献,拿脸让何长缨踩着往上跳啊!
何长缨走出门外,整个衙门外的百姓们顿时都疯狂的欢呼起来,如排山倒海,声震云霄。
久久不息。
不管世界各国怎么污蔑诋毁这个国度,这些国民,不论在未来百年以后的人们,怎么轻蔑的评价这些清末的百姓。
在今天的此时此刻,何长缨眼角含泪,心中澎湃的看到了,这个民族的热血,这个民族不屈不饶的韧性,这个民族不输于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的脊梁!
这个铁屋子,不是打不破,而是从来没有人发出过真正的呐喊,没有人点起第一把燎原的野火。
不然这个国度,就会如寂静墨黑的油海,瞬间燃烧起滔天的熊熊大火,能焚毁一切邪恶的,阻碍他生存的障碍。
义和团是这样,辛亥革命也是这样。
现在这个国度唯一所缺失的,就是一个能真正代表正确方向的团体,来引导他们。
那么他们就会爆发出,蓬勃的,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惊和颤抖的力量!
何长缨眼角含着泪花,朝着围来的百姓们连连作揖致谢,然后走到那个额头全是淤血的高大车夫面前大声问道:“大个儿,你的车子呢,送我一程?”
“何爷,我车子就在一边,好,好,我送何爷您老。”
黑壮大个子满脸激动的红光,在他的人生之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光鲜骄傲过。
人力车缓缓前行,何长缨对着拥围过来的百姓们一路抱拳致谢,终于蹒跚着走出金刚桥。
何长缨喘一口气,掏出烟示意道:“兄弟叫什么名字,吸根烟解解乏?”
人力车猛地一抖,差点把何长缨给甩出去,大个儿车夫激动的嚷道:“何爷您真是抬举我了,哪里敢让何爷您称‘兄弟’?我叫鲁招妹,就是一条贱命。”
鲁招妹停下车子,恭敬的接过何长缨的烟抽了一口:“这烟不赖,比老晋隆的洋烟要好吸。”
“在这个世界上,谁的命都不是贱命,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何长缨看到鲁招妹一脸的不明白,笑着说道:“你记着就好,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咱津门也有烟厂?你的名字倒是,呵呵,不俗。”
“英国人办的,六大子儿一盒,吸着发臭;我老娘连生了三个小子,老爹哭着长大以后没钱给我们仨兄弟娶媳妇,就盼着能生两个女儿换亲。”
何长缨好奇的问道:“如何?”
“我娘生第四个的时候难产死了,一个哥哥下水摸鱼淹死了,一个饿死了;老爹把我丢在津门卫去闯关东,一走十几年都没信儿,估计不是叫熊瞎子拍死了,就是掉进狼窝子里连骨头一起啃了。”
鲁招弟瓮声瓮气的说道,说道自己的父亲的时候,依然带着满满的怒气。
何长缨沉默了一会儿,掏出李鸿章的那两颗冰凉的冰种绿翡翠球儿,在手里细细把玩,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给人拉车子裹个肚圆儿,娶一个婆娘,养活一家老小总不是问题?”
“叼,何爷,我哪有钱租车子,买车子?都是车行里的车夫们哪个有了事儿,生了病,就喊我去跑两天混钱花;这是城隍庙边的孙仨儿天热吃坏了肚子,让我代跑两天,运气好给了孙仨儿车钱,勉强混个肚子饱再落下两盒烟钱。”
“那你住哪里?”
“住个球;我在河边随便搭个草棚子,就是一个窝;嘿嘿,拉河里撒河里,渴了趴河里就是茶水,饿了跳河里就是鱼。”
鲁招妹说的一脸的惬意。
何长缨听了微微动容。
在清末甲午年这个时候,人力车这种洋玩意才从从东洋传进津门没两年,因为快捷便利,再加上津门洋人众多,百姓也容易接受新事物,就迅速的在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