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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嘞,看晚上不宰你顿狠的。”
言铭一边应和,一边心底有些戚戚然,自家子侄辈没一个读书的料子,看着相熟多年的同僚满面红光,心底总有些不是滋味。
及第堂里除了笔触的沙沙声外,偶尔会响起些些窃窃私语,大都是家里同乡某些后进名字出现在名单上,低声炫耀。
刘清河坐在首位端着一杯浓茶慢慢嘬几口,并未出声,他手边放的就是王朝今年的三甲名单。
一个时辰过去了,八份名单出炉,剩下的就是最后的校对。
“陇阳林亭。。”
“淮阴杨虎臣。。”
“颍川李海正。。”
言铭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名字。
“陇西刘明。。”
言铭大腿一疼,“哈哈,老言,中了,中了,哈哈哈。”身边的同僚猛地一拍大腿,只不过拍错了。“老言,对不住,失态失态啊。”瞧他娘的笑得,哪有半点歉意的样子。
渐渐地,三百进士的名单宣读完毕,数个同僚同皆是喜笑颜开,让人艳羡的很。为官之道无非朋党二字,宗族兴旺可不就得指望后辈子孙能上进些?退而次之就是地域之分,同乡之间总得好说话上几分不是?
言铭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念叨着顾小子你终究是没这个命啊。至于尚书大人手边的三甲,言铭那是想也不敢想,当下只能摸摸为数不多的胡须,想着回去提两壶好酒给那个姓顾得年轻人,好生宽慰一番。
“尚书大人,这三甲?大伙也是好奇的紧哪。”
刘清河轻轻一笑,起身道:“家里有了子侄出息的,更要好生告诫,莫要给社稷宗族丢脸,皇恩浩荡才有如此盛世,莫不敢忘。”
“大人所言极是。。”众人自然连声称是。
刘清河这才拿起那卷轴朗声念道:“本朝此次科举探花庐山林德四红一黑,榜眼北陵韩明五红两黑。”
“状元乃是淮南龙骧大将军之后,顾靖梁,连得九红。”
红为主省批过,黑为主省保留。
九连红,九主省一致通过。在座的吏部官员尽皆倒吸一口凉气,九连红堪比科举中的连中三元,毕竟九位坐师的眼光极其挑剔,能够得到一致认可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看来以后要多跟这位注定平步青云此时却声名不显的状元郎搞好关系了。
上一个九连红的状元姓明,明德堂。
言铭如遭雷劈,当场跌坐在地,嘴唇哆嗦着:“亲娘嘞。。亲娘嘞。。”
。。。。。
顾靖梁将堂前的桌子擦得很干净,桌子不大,跟她两个人刚刚好。顾靖梁坐在桌前看着桌子上色香俱全的菜肴,咧开嘴笑笑,媳妇儿做的饭菜大抵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了,再好的,没吃过了。
妇人在厨房里忙活完,端出来一碟葱爆桂花鱼,掀开粗布帘子,就看到自家男人傻笑,心底一阵喜悦。
“娘子,辛苦了。”顾靖梁赶紧起身去接手,生怕妇人再累些。妇人抿嘴一笑,也不说话。
“顾小子,顾小子,赶紧滚出来。”门外传来一阵喊声。顾靖梁一听笑道:“言大人还真是问着鱼香就赶来了,真是准。”妇人轻轻地瞪了男人一眼道:“言大人对你有恩,还不去迎接,我去拿些酒来,可要对人家客气些。”
“都听娘子的。”顾靖梁一笑,一路小跑。
“哟呵,顾小子,你媳妇儿刚烧完饭吧,我可是闻着着鱼香就来了,怎么样,蹭你顿饭?”言铭拎着两户桃花酿笑着看着身边的年轻人。
“言大人说的哪里话,媳妇儿刚好做多些,快请进。”顾靖梁搓着手笑道。
“你呀,这辈子也就讨个好媳妇儿的出息了。”言铭踏步进院,顾靖梁赶紧接过酒,心底有些纳闷,这两壶酒可不便宜,言大人今天莫非有喜事?
进门坐定后,妇人拿着两壶黄酒款款走来,言铭笑道:“弟媳啊,老黄酒今天就别喝了,老哥带了两壶桃花酿来,怎么样,这顿饭老哥蹭的不占你们便宜吧?”
“言大人,哪有客人上门还带酒的道理。”妇人愣了一下,轻声道。
“我呀,痴长靖梁几岁,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言大哥便是,叫大人显得多生分。”
妇人施了个万福,坐在顾靖梁身边道:“言大哥,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望我们夫妇俩?”说毕给两个男人斟满酒。
言铭喝了口酒,砸吧砸吧嘴,说道:“确实有些事告知你们夫妇俩。”
顾靖梁一愣。
“三百新科进士的榜单已经出来了,明日凤阁便会宣告天下,只是,靖梁你依旧是。。诶。。”言铭叹了口气。
虽然逐渐丧失对科举的信心,但顾靖梁仍是身子一僵,低头许久说不出来话。
妇人看着男人落寞的眼神,桌子底下的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言铭自顾自的说道:“探花林德出自庐山林氏,在南方多有闲雅近民,清淡文名。榜眼卢明的祖父曾是国子监祭酒,那可都是朝中豪门望族的大家子弟,约莫着是有真才实学的。”
妇人心里有些着急,眼神示意言铭不要继续讲下去了。
言铭装作没看到,继续说道:“最厉害的那个状元郎啊,九连红,上一个九连红那可是当今宰辅,明大人,要我说,着状元郎今后的仕途啊,比之平步青云也差不离咯。”
他倒一杯酒,放在顾靖梁面前,缓缓说道:“你可知他是谁?说来还是我的同乡呐,此人乃是祖上乃是龙骧大将军顾平南,只不过家道中落声名不显,他呀叫做,顾靖梁。”
妇人抬手捂嘴,碰撒了手边的菜肴。
顾靖梁瞬间抬起头,盯着眼前一脸笑意的中大夫,一脸的不可置信。
“哎呀,这个顾靖梁日后可算是了不得咯。”言铭喝罢一杯酒,大笑而去。
妇人喜极而泣,抱着身边的男人,把头埋在男人的胸膛里。
顾靖梁抱着妇人,竭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道:“今后可就是状元夫人了,不哭了。”
我顾靖梁不过一介落魄子弟,能考上功名当然是很好,但此生有你,是最好。
窗外的秋雨仍然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十年夜雨今朝晴。
第10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经历了一场清寒秋雨后,成京城洗去了身上最后一丝暑气,宽阔的街道上一尘不染,如女子束腰,款款婉约,顾盼生姿。
街边的酒楼掌柜在此刻脸上总算能挂上些许笑容,前几天哪里是下雨,地上流走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后厨大厨月俸得要钱吧,酒楼的招牌可就在他身上呢;店里三四个小二也是要张嘴吃饭的,不过干事招待客人还算熟稔;家里的妻儿老小那也是靠着这楼子吃饭的。不过想起起那自己七八岁的儿子那心里还是十分舒坦的,周岁抓周时一把抓住了最角落的羊毫毛笔可把他给乐坏了。长大以后,这小子总算没有随自己胸无大志,从小就立志要考上科举为自己这个老爹长脸,上了私塾后连那刻板的老学究上街遇着都能笑着点点头,前些天还能帮着他娘收拾屋子,顶天的懂事。
掌柜的自个儿在柜台前拿出一壶老庐州黄酒,一小碟花生米,自斟自饮,搓一颗花生米,倒一杯酒,半眯着眼哼着曲儿。
小二卖力地擦着桌椅,偶尔偷偷地瞥两眼优哉游哉的掌柜的,噘着嘴嘟囔两句。掌柜的待他们不薄,管吃管住年底还有一封厚厚的红包,只是平时楼子没人还要整日抹洗桌椅,给鬼看啊?
这时,门口走进两个男子可把他的眼珠子给看掉了。
左手边那个白衣男子端的是贵气十足,梳一个仿淮阴士子的高髻,顾盼飞扬,风姿俊朗,身上那身绸缎子更是平生仅见;右手边那位男子用麻巾纶发,一身红袍,显得落拓不羁,宛如谪仙人般。
小二直愣愣地看着两人,虽说他们楼子里地处京都,但平日里往来的尽是些升斗小民,偶尔有些当差的,那气势模样比眼前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饮酒正酣的掌柜的瞅见,心底暗骂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蠢笨玩意儿,放下酒杯搓了搓手快步走上前去笑道:“今儿个开门可就迎来两位贵客,小店蓬荜生辉啊,二位快楼上雅间请。”说完使了个眼色,小二如蒙大赦,跑上楼去。
白衣公子四顾酒楼,轻摇折扇,带起一阵幽幽檀香,正扇面描一幅滚龙戏珠,反面则是工笔小楷写就的小诗,开口笑道:“自古勤俭出富贵,偌大个京城掌柜的你可是第一个开门做生意的,莫不是深谙此道?就凭您这份儿劲,不想发财也难啊。”
“蒙公子夸奖,小的大半辈子的心血都扔在这楼子里,家里还得养活老小呢,不勤快点儿,在这天子脚下活着可不容易。”掌柜的弯腰笑道。
白衣公子啪地一合扇,问道:“敢问掌柜的可有好酒?”
掌柜的一愣,这个问题可不大好回答。眼前的公子哥明摆着是出身于世家大族,见过阔世面的主儿,在自个儿酒楼里还真没有能在这位爷面前称得上好酒的。可要是说没有,那可就是放过了一个大金主,生生的肉疼啊。
踌躇再三,掌柜的只得讪讪开口:“小的惭愧,咱这楼子里约莫着还真没有公子能看上眼的好酒,只有一些寻常酒种。诸如北地的青花烧,江南大窖的桃花酿,再有就是东越那边的桂子当归酒,紧俏的很。”
“今儿个科举放榜,桂子当归,正合折桂而还之意,其他的掌柜的尽管挑贵的来。”白衣公子放下一张银票,领着另一位红衣公子转身上楼。
“得嘞,公子您瞧好。”掌柜的偷偷瞥了一眼银票面额,喜笑颜开地安排去了。
二人正是亲王李崇光与荒原而来的慕惊年,再过三日慕惊年就应深居大内不可随意出入,对于这种变相地软禁慕惊年心中早有准备,能被大隋皇帝明面上的接纳,已让他感到万分惊喜。王爷殿下存了私心,这三天内将其带在身边,一来是为他讲些大隋风土人情与皇宫禁忌,而来也是向某些人释放出信号,要想动慕惊年首先得考虑王爷殿下的态度,大隋唯一与皇帝同母同父的亲王分量无疑极重,尽管这位王爷着实有些放浪,可毕竟与皇帝陛下的血缘摆在那不是?
二层雅间布局颇为奇巧,廊檐勾折,相邻桌间用素色屏风隔开,屏风上勾勒山水,取自本朝尊崇王融的泼墨大写意,重在神意不拘一格,让人非但不感觉逼仄反而如置于山林,显然掌柜的是下了功夫的。
李崇光挑了个临街的窗口坐下,打开窗后这些日子里久违的阳光泼洒而入,对桌的慕惊年此刻红袍宛如镶金,飘飘乎几如仙人,看得楼下街上的少女妇人瞧瞧脸红了几分,好一位风流公子。
“木头你这皮囊哪里像是荒原而来的蛮子,我要是街上的小娘子免不得对你芳心暗许咯。”李崇光望向街头,笑眯眯地说道。
慕惊年初入中土,性情难免拘谨,不过对于眼前这位浪荡亲王着实谈不上敬畏,送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这一身大红袍还是李崇光蛊惑着他穿上的,可实在是过于扎眼,走在路上总有些惊奇眼光投来,让他很是有些局促。
“嘿嘿,再过三日你可就要入宫侍奉公主了,宫中大小禁忌我与你已说过,你相机行事便可。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多亲近那位大内臣宦之首,曹波平。”
慕惊年一脸疑惑。
“此人跟随先皇以来,一直坐镇皇宫大内,一身玄功更是通天彻地,本王与皇兄幼年时经历过无数战国遗民的袭杀,那些有本事穿过无数明哨暗哨的江湖草莽无一不被他挫骨扬灰。他无子无孙性情阴翳得很,不过对于我那侄女倒是亲近得很,如今你近水楼台,多与他亲近,对于你在大隋有利无害。”李崇光压低声音缓缓说道。
慕惊年不是蠢人,如今他在大隋已经成为文武与皇帝博弈的中心,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把他软禁在皇宫其实也是一种另类的保护,念及至此,慕惊年认真的点了点头。
“不过说起我那侄女,你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咯。别人不知道,我与皇兄可深受其害,自幼性子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真要惹恼了她可就是变着法儿地整治你,还让你有苦说不出,最可怖的是陶洞桥那老狐狸护着她跟亲孙女似的,让皇兄也无可奈何。不过几年前皇宫一场刺杀后,我这侄女便愈发内向,除了几位至亲就没给过谁好脸,这一些秘闻你记在心上,免得到时候没被军方的人宰了,却被我这侄女弄得生不如死。”
慕惊年回想起当日金銮殿上那位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绝美女子,当时殿上的争吵决定着他的生死,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那位女子清冷刺骨的目光,仿佛要将自己剖开瞧个干净。
李崇光轻摇折扇,眼神在街上游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客官菜来咯。”店小二手脚麻利地上菜,放下酒壶时偷偷瞥了一眼正在发呆的慕惊年,心中不免暗叹自己要是生的有这位公子一半好看,家里提亲的媒人早把门槛都给踏平了去。
李崇光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分量不小的碎银随手丢去,店小二慌忙接住,感觉到银子的分量弯腰笑道:“谢公子爷赏。”
李崇光挥挥手,小二识趣地转身下楼,在拐角处咬了一口碎银子,乐呵地合不拢嘴。
桌子上两荤两素,一条清蒸乌鱼,一盘醉蟹,俱是下酒的好菜。入秋后大运河中的黄蟹黑蟹俱已肥美异常,尤其是那菊皇蟹以背后花纹繁乱犹如深秋金菊而闻名,体型硕大,膏脂四溢,令人闻之食指大动。江南士子犹爱菊皇蟹,家中如没一套上得了台面的蟹八件,都没脸皮邀人回府做客清谈高论。
慕惊年从未踏足中土,更从未见过这八足带壳的东西,有一两只蟹尚未完全醉死,腹足仍在轻微抽搐,看得慕惊年眼皮直跳,这玩意也能吃?
李崇光见慕惊年如此窘态忍俊不禁,捧腹大笑道:“木头啊木头,我就喜欢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慕惊年大窘,随即一拍筷子,怒目而视。
李崇光赶紧闭嘴,拿起一只蟹来,拆壳去足,教慕惊年如何拆蟹而不至于蟹黄蟹肉破损。
“先去蟹钳蟹腿,再者去脐上白壳,拆壳取黄,佐以姜丝驱寒…”
慕惊年犹豫再三,见李崇光一脸陶醉模样,终是忍不住拿起一只蟹开始照壶画瓢地拆开,佐以姜丝酱料,轻轻咬了一口。
然后一碟子八只蟹,慕惊年已风卷残云的速度消灭了六只,看得亲王殿下目瞪口呆,亲娘嘞。
楼外街道上的小贩不经意间瞧见,腹诽道:这是哪个府上的公子哥,怎地与饿死鬼投胎一般。
慕惊年舔了舔手指,在荒原上就他娘的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玩意儿,在他拿起第八只时,终于发现了亲王殿下异样的眼神,讪讪的放下。
王爷殿下笑着摇摇头,拿起瓷酒壶斟满两杯酒,桂子当归酒初入口是苦,再回味时满嘴回香,正合苦尽甘来之意。如今大隋世道好,年轻人只要肯舍得那膀子力气或耕田或读书或参军,总能养活一家子的。眼前这个少年却在此时担起了一族存亡之重远赴他乡,生死存亡付之他手,前程更是渺茫至极。苦是极苦,可何时能苦尽甘来?
……。。
皇城的另一边此时人声鼎沸,大大小小的马车行人将凤阁榜围得水泄不同。科举可谓国之重政,科举得中举人者在近十来年文风蔚然的国情之下地位水涨船高,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