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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奉旨镇守居庸关的五军营总兵官,老将江应诏说道:“若建虏没有重炮,他们拿居庸关就将毫无办法。
“以此而论,陛下来此坐镇,若单是凭关固守,我军可说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陛下若想凭借居庸关一带之关山巩固、城防完备,给予建虏大军以重创,使之今后再不敢生出南下之意,那么如今之计,莫若示敌以弱!”
江应诏的话刚说完,徐光启就说道:“不错!江总兵此言,正合兵法之道!
“我兵强而示敌以弱,我有备而示敌以无备!以此助长建虏侥幸之心,或可诱敌冒险深入军都陉火中取栗也!”
江应诏与徐光启两人的话一前一后说出来,永胜楼中众人都是点头赞成。
崇祯皇帝也是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众人,仿佛是在思考,又仿佛是在等待下文。
这时,此次奉旨伴驾的直隶总督南居益,先是突然冲着昌平营总兵吴国俊一拱手,然后紧接着对皇帝说道:
“若说示敌以弱,陛下的近卫军第一镇,以及五军营、三千营,都是一时强军,替换上城亦难说弱也!”
说到这里,南居益一指吴国俊,接着说道:“而臣直隶总督府节制之昌平营,近年来向以守卫昌平皇陵为职责,去岁以来更是监修德陵为专职,比之近卫军、五军营、三千营,怕是有所不如!此正是其用武之地也!”
南居益这话说完,吴国俊面红耳赤,尴尬非常,而永胜楼中众人,包括崇祯皇帝在内,都是莞尔一笑。
昌平营的前身是昌平镇,不过这个昌平镇时设时撤,正统、景泰、天顺年间的时候,蒙古部的瓦剌与鞑靼相继崛起,对大明京师威胁较大,因此,昌平镇曾经也是一个大镇。
不过后来蒙古衰落,土默特部归附之后,漠南威胁解除,昌平镇渐渐降格而至于撤销,只留下一个昌平营,设了一个昌平副总兵,归属蓟镇管辖,专责京西北一带防务。
等到了如今这位崇祯皇帝上来以后,对这些传统的营头都不怎么看得上,而昌平营恰好又在昌平一地,干脆就让他们参与了德陵的修造工程。
这么一来,五军营也好,三千营也好,改编淘汰下来的老弱人员,就都被一股脑地安排到了昌平营去。
不管好歹,到了昌平营中至少还有饷可拿,有粮可领,有饭可吃,总归有个地方接受,比完全遣散了好。
这样一年下来,昌平营的人数倒是呼呼呼呼地增加了不少,由原来实有两千多名老弱,一下子翻了三倍,俨然成了一个实有六七千人的大营头了。
吴国俊也因为守卫皇陵,监修德陵有功,被崇祯皇帝一封口谕给升格成为了昌平营的总兵。
但是,这个昌平营的战斗力就十分抱歉了,
日常除了负担整修昌平皇陵区的任务之外,就是与那些看守皇陵的太监们一起开荒种地,进行屯田了。
而崇祯皇帝之所以同意让吴国俊领着他的昌平营前来,其实就是在南居益的建议下,将他征做辎重工程营来使用的。
这样还免了南居益征发北直隶百姓为随军民夫的麻烦与花销。
此时众人说起这个示敌以弱来,自然很快就想到了近在眼前的吴国俊所部昌平营了。
经南居益一提,崇祯皇帝点头,此事遂定矣!
第六四六章 此地险否()
到了第二天上午,从卯时开始,吴国俊就按照头天夜里永胜楼御前会议上定下的计划,指挥着昌平营,分头布置,与驻守在居庸关北关城头以及石峡岭、八达岭、黄草岭等地的各个敌台墩堡的五军营将士,进行了简单的换防,执行起了示敌以弱的策略。【。m】
之所以说是简单的换防,是因为如今五军营前后左右中五个营头的近万守关士卒,在昌平营那些更像是普通百姓的老弱士卒登上城头替换防务的同时,这些人只是下城休整而已,并没有远离各自的关口防地。
与此同时,近卫军第一镇的一万六千将士也都携枪带炮地分片立营,驻扎在居庸关北关方圆四五里的城池之中。
上一次崇祯皇帝前来居庸关巡视,守将王承胤拉来了关城中的不少商民百姓滥竽充数,被皇帝当场处死,受到牵连的商户百姓数百家。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皇帝又在京师大杀违法勋贵,改卫所军户为地方民户,居庸关南北口关城中的商民百姓几乎为之一空。
特别是北关城中,从京师前来的五军营各部将士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子,居庸关的北关城很快就没有了普通商民百姓的立足之地。
方圆数里的偌大关城,很快成为了五军营的官署和其中军后军的营地,同时也是整个五军营随军家属亲眷的聚居地。
这一次,皇帝亲率大军前来居庸关,关城中的普通百姓更是早被驱赶一空,大量的民居、宅院、商铺、货栈、庙宇等地方,被清理出来,作为伴驾而来的官员和军队的住宿之地。
毕竟这个季节里,居住在城内和城外,以及居住在室内和室外,可完全是两个概念了。
也是因为五军营移驻居庸关后,居庸关的北关城被五军营将士“霸占”的原因,居庸关北关城与南口关城之间,长达十五里的漫长谷地之中,很快就又出现了一些零零星星点点散散的民居和村落。
与此同时,位于军都陉南出口处的南口关城,也因为居庸关本关所在地变成了一座纯粹的兵城,很快就取代了其京西商路枢纽的位置,变得商铺林立日渐繁荣起来了。
当日中午时分,居庸关本关所在的北关城以及左右两翼的山岭长城上形同儿戏一般的换防行动刚刚告一段落。
八达岭、石峡岭上的敌台先后燃起了冲天的狼烟!
紧接着距离关城更近一点的黄草岭上也燃起了狼烟!
且说十一月初六日清晨,建虏后金国的额驸之一扬古利,与前后金国五大谙班大臣安费扬古之子达尔岱,以及黄台吉的心腹巴牙喇头领图赖,三个人奉了黄台吉的命令,朝着居庸关奔袭过来。
一路快马加鞭、过城不入,速度十分惊人。
前不久平定漠南,收服了许多之前被林丹汗统治的漠南部落,在增加了数万仆从军炮灰的同时,前前后后也收获了六七万匹蒙古马。
因此,从杀胡口入关之后,黄台吉及其麾下各旗的将领头目们,也都不再把战马看得那么贵重了,一次又一次不惜马力地大搞起长途奔袭来了。
这种战术当然也很有效果。
在扬古利等人率军经过大同、宣府通往居庸关方向的沿途古道上,许多有着明军驻守的城镇和墩堡,当他们在仓促之间惊慌失措地准备守城自卫的时候,根本就来不及派出人马出城,赶在扬古利这支队伍的前面,向至关重要的居庸关报告敌情。
就这样,扬古利、达尔岱和图赖三人,率领三千正黄旗精锐虏骑,一天一夜向东奔驰三百多里,在十一月初七日上午的时候,赶到了怀来卫的土木堡。
而这个土木堡,也正是正统十四年明英宗被俘之地。
在明英宗被俘之后的数十年间,汲取了惨痛教训的大明朝廷,在怀来卫一带编修堡垒布置重兵,将居庸关西北的这一片上百里的地带,经营得固若金汤。
可惜的是,到了崇祯年间,英宗年间的往事早就消散在历史深处了,与之一同消散的,还有居庸关外直到怀来卫一带的防御体系。
鸡鸣堡也好,土木堡也好,包括怀来卫与居庸关之间的最后一个城堡榆林堡也好,经过一百六七十年的风风雨雨,如今也与其他内地军堡差不多了。
隶属怀来卫的卫所军队,多数都已经沦为了农夫,根本不堪一战。
即便是侯世禄派到怀来卫驻守的部分宣府镇营兵,此时骤然看见建虏的数千骑兵兵临城下,也根本不敢出城鏖战,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数千虏骑,驱赶着附近乡村的大量百姓绕城而过。
而他们中的很多人,不仅不为身后的居庸关感到担心,而且对于建虏骑兵的绕城而过,感到一丝丝庆幸。
这就是明末的现实,一般的将领士卒根本不关心国家的生死存亡。
在他们看来,这都是皇帝老子自己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谁来当皇帝,还不都得让他们这些人继续当兵吃粮么?!
反正被虐杀的只要不是自己的亲人,谁在乎城外那些乡民的死活与悲惨命运?
好在宣府镇巡抚李养冲、总兵侯世禄和监军御史倪元璐之前对于整军备战的三令五申,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
在扬古利等人率军呼啸而去之后,土木堡和榆林堡中的守军士卒们还是在惊慌失措之中点燃起了敌台上用来传递警讯的狼烟。
很快,八达岭、石峡岭、黄草岭上的敌台,也随之燃起了冲天的狼烟!
十一月初日的中午,正午的太阳高悬在八达岭的天空之上,阳光虽然刺眼,但却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热度。
来自塞外的寒风,在八达岭西面的山谷之间呼呼呼地刮着,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怪叫。
就在这寒风呼啸的怪叫声中,同样夹杂着一阵近似一阵的哭喊声。
这一阵近似一阵的哭喊声,正是来自于被三千骑建虏一路驱赶而来的宣府百姓。
总有一些人对于官府坚壁清野的要求置若罔闻,守着自己的村落、家园不肯离去,心存侥幸地以为能够躲过建虏的铁蹄。
到了这个时候,这样的人都成为了建虏骑兵的开路先锋。
而一路轻装急行快马奔驰的扬古利等人,到了怀来卫后,也开始有组织地袭击沿途经过的村落,在获得补给之余,也为接下来的攻城计划准备炮灰。
于是,过了土木堡之后,到居庸关的北口八达岭,好几十里的道路两旁,星星点点分布着的村落,都成为了虏骑的猎物。
更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被三千骑建虏驱赶着,八达岭西侧山下的山谷中,涌向军都陉,以及军都陉中段的居庸关北门。
扬古利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驻足在山谷的入口,面带鄙夷地看着那些一路哭喊而不知道反抗的汉人百姓涌向山谷之中。
良久过后,扬古利对着身边的达尔岱说道:“我听说,天下就九塞,居庸居其一。眼前这个居庸塞,可是一处险地!”
达尔岱听了这话不以为意地笑道:“别听那些蛮子胡说!什么天下九塞,不过是汉蛮子自吹自擂罢了!”
达尔岱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踉踉跄跄地奔入山谷的百姓说道:“似此胆小懦弱之民,即便前面真是什么险关要隘,他们守得住吗!?”
达尔岱见扬古利面色仍然犹豫,接着说道:“扬古利额驸!你就是与那些汉蛮子走得太近,被他们的纸上谈兵给唬住了!杀胡口险否?!得胜口险否?当年清河城外的鸦鹘关险否?!”
说完这话,也不等扬古利回答,接着说道:“险关要隘之不可恃,已经十分明了!若说此处是险地,我问你,我大金国铁骑入关以来,所走过的哪一处,不是险地?!”
达尔岱此话说完,也不管扬古利作何感想,高喊一声“驾”,猛夹马腹,直奔山谷中去。
第六四七章 菩萨心肠()
建虏正黄旗甲喇额真达尔岱一马当先,疾驰而走,远处领兵的图赖见状也是一声高喊,策马扬鞭,率军紧随其后,向着山谷中奔去。
扬古利摇头苦笑却又无可奈何,远远地眺望着八达岭方向的狼烟,看着远处城头稀稀拉拉的明军士卒,扬古利知道不能再等,终于下了决定。
当下一夹马腹,也是跟着驰入谷中。
与此同时,居庸关北关城永胜楼前,崇祯皇帝带着众多大臣和总兵,正站立在关城之上,向北远眺。
很快,那些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的百姓,就出现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原以为来的是建虏军队的崇祯皇帝,心中有些吃惊,知道这是建虏和蒙古骑兵们惯用的伎俩。
他们要驱使这些百姓来冲击城门。
若守城将帅心狠手辣不开门,还将这些百姓射死在城下,那么对于城上守军的士气就是一种打击。
若是守城将帅扛不住内心的折磨,打开城门将这些百姓放入,那么夹杂在这些逃难百姓之中的奸细,就有可能跟着混入城内做内应。
到了这个时候,远远地跟在这些难民背后的虏骑,就会趁着机会利用骑兵的速度一拥而上来抢夺城门。
随着那些哭爹喊娘地跌撞撞的百姓,越来越靠近永胜门新修的瓮城,一直在快速盘算着如何抉择的崇祯皇帝,终于拿定了主意。
“江应诏!传令外瓮城绞起闸门!”
崇祯皇帝此言一出,不光是江应诏大吃一惊,就是跟在身边一向悲天悯人的徐光启、文震孟等人朝廷文官大臣们,都是吃了一惊。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怜悯百姓,固然是古来仁君之当为,可是此时此刻,陛下一身之安危却远远重于城外万千之难民啊!”
担任京营监军已经快两年了的状元公文震孟,如今与两年多前相比,脑筋自然灵活了许多,不再总是把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教条挂在嘴上天天上书怼皇帝了。
此时此刻,反而跪在皇帝的面前,请求皇帝将前来躲避的万千百姓拒之门外了!
文震孟这么一跪,其他的文官武将们也是呼呼啦啦地在城头上跪了一地,纷纷说道:
“陛下啊!城外难民鱼龙混杂人心难测,此时开门过于危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陛下三思啊!”
包括徐光启在内的不少文臣武将,都想着:“陛下啊陛下,你可别学你那个祖宗啊,好好地坐镇守城不好吗,干嘛非要不懂装懂瞎指挥啊!”
听着身边这些文官武将这么说,崇祯皇帝心中不爽,脸色跟着沉了下来,冲着江应诏大声喝道:“江应诏!朕的旨意你听还是不听?!”
已经跪在地上的江应诏当即叩首说道:“臣遵旨!臣马上传令!”
江应诏刚刚起身,崇祯皇帝接着又大声说道:“去传朕的旨意,不光军都门要开,朕脚下的这座永胜门也要打开,让朕的百姓,直入内瓮城中躲避,快去传令!”
军都门是外瓮城的北门,而永胜门则是外瓮城与居庸关北关城内瓮城之间相互连通的城门。
江应诏见一众文武大臣根本劝阻不了皇帝,急忙听命而去。
而其他的文武大臣依然跪在地上喊着:“陛下,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啊!”
而五军营的副总兵黑云龙、三千营的总兵王廷臣,以及近卫军第一镇的马世龙,见事已至此,已经不再多说废话,而是立刻分头指挥自己的部属,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了。
城头上顿时乱成了一片。
而始终没有言语的牛聚明眉头紧皱眼睛转来转去,似乎是从刚才皇帝补充着说出来的话语之中,领悟到了什么东西,又似乎是在猜测皇帝之所以这么做的目的。
永胜门城头上的混乱,扬古利等人隔着几里远的距离自然看不见。
不过他们却看见了军都门上守关士卒奋力绞起军都门闸门的手忙脚乱,看到了军都门两边山岭城墙上那些老弱士卒惊慌失措地拿着弓箭乱射的混乱场面。
自从策马进入军都陉之后,一直都不太放心的扬古利,在是宽时窄的山谷中一路沿途观察,每当看见两侧山岭之上的墩堡敌台,他的心中就忐忑不安,可是每当看到那些墩堡敌台之上的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