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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军机大臣的李邦华,能够接触到的机密情报之多,当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除了兵部、五军都督府和九边各镇上报朝廷的军情奏报之外,锦衣卫和东厂的一些机密情报,皇帝也常常在自己看了之后,转给军机处的几位重臣掌握。
而其中就有许多关于山西商人买通边军关口守将,与漠南、漠西乃至漠北蒙古进行走私贸易的情报。
这其中还有数家,之前通过喀喇沁诸部,现在则通过科尔沁诸部,与远在东北的建虏进行贸易,向建虏后金国输送盐、铁、粮食和布匹,然后换回人参、貂皮和东珠之类的奢侈品。
李邦华在入阁成为军机大臣之前,也曾听闻山西商人与北部蒙古诸部开展走私贸易,贩卖铁器、铜器等违禁商品,但是直到他成为了军机大臣之后才知道,这些胆大妄为的山西商人竟然还敢跟大明朝最凶恶的敌人私自开展贸易。
而这些商人之中,介休范氏正是当今皇帝在几次批转给军机处的锦衣卫军情简报中用朱笔圈点过的晋商家族之一。
明中期以后,闽浙商人以下南洋闻名一时,而山陕商人则以走西口著称于世。
所谓的走西口,狭义地说,主要是指外长城西段的几个关口,比如晋北的杀胡口,陕北的府谷口等地,山陕商人从这里出关,与塞外的蒙古诸部进行贸易。走西口的贸易,最远通往当时的罗刹国。
而广义地说,走西口又包括当时北京以西长城沿线的各个关口,比如张家口、独石口等地。
当然了,由于明朝的时候,采取的是重农抑商的国策,所以对于商业贸易并不是很看重,明朝与塞外蒙古之间的互市贸易也是时断时续。
所以,所谓的走西口,在明代中后期的时候,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民间的走私贸易。
直到满清入主中原之后,山陕商人所谓的走西口,才成为了一种合法的贸易途径。
因此,明末的许多山西商人,走西口与蒙古诸部贸易,都是违法的走私贸易,而山西介休的范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既然之前都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此时到了介休,又恰巧在接见地方耆老和商民代表之时见到了介休范氏的族长,李邦华当然不会有太好的脸色。
不过,既然当今皇帝此时还没有下定决心一举铲除掉这些通虏卖国的商界败类、国家蛀虫,李邦华自然也不好太过冷淡,何况这一次介休范氏还出手豪阔,为朝廷剿灭流贼贡献了五万两银子的钱粮物资呢。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是他这种进士出身的文官该有的美德。
李邦华面带微笑地送走了前来犒师的介休县令,以及介休父老商民代表,然后就在当天傍晚,派出了三路信使,分赴太原、汾州和汾西。
一方面向所属各部通报自己离开潞安,西进介休的情况,另一方面了解掌握这几个方向的具体情况,特别是汾州王国梁所部山西镇军队和汾西、濕州一线洪承畴所部陕西军队的进展情况。
第三八三章 黄芦关前()
汾水从山西北部的芦芽山与云中山中发源,然后一路沿着这两座山脉之间的谷地,从北向南流淌,经过静乐,一路南下到楼烦,然后随着山势的变化,转而由西向东流,进入太原盆地北口。
之后再次转而南下,经过太原,一路呈东北—西南走向,经介休南部的鼠雀谷继续南下,流往平阳,也即是后世的临汾,然后经过河津注入黄河。
汾水流经的地方,从北到南形成了两个巨大的盆地平原,即太原盆地和临汾盆地,这两个盆地是山西中南部最重要的粮仓,使得以山地丘陵为主的山西,世世代代不至于像陕北那样缺粮。
就在太原盆地的最西边,也是吕梁山中段的东麓,坐落了一座重要的城池,明代的时候叫作汾州,后世的时候叫作汾阳。
从汾阳这个地名就可以知道,这座城池位于汾水的西北方向。
这座城池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就坐落在永宁州通往太原盆地的咽喉要道上。
这条由西往东的咽喉要道,是从吕梁山西面的永宁州等地,通往山西富饶腹地的最近一条道路。
也因此,吕梁山中段的这条从永宁州通往汾州的山道,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从西往东,散布这许多险关要隘,其中最重要的有两座。
一座叫作金锁关,一座叫作黄芦关。
金锁关在西,就在这条山道的东出口上,对于汾州城的存亡来说最为重要。
而黄芦关则在吕梁山中段最高的黄芦岭上,是这条山道的制高点。
流贼要想从永宁州穿越吕梁山进入山西腹地,首当其冲的就是夺取黄芦关。
对于这一点,向东转进吕梁山的王嘉胤知道,山西镇总兵官王国梁也知道。
不过,黄芦关到了明代后期的时候,关城残破,已经基本废弃,无法驻守常备军,而且即便是对于汾州城极为重要的金锁关,此时也只是派设了一个巡检司而已。
自从陕北流贼大举入晋以来,山西镇总兵官王国梁就率领山西镇的主力,移师到了汾州城内,并且很快就分出了一支偏师进驻金锁关。
然而当王国梁从潞安府见过军机大臣、剿贼督师李邦华以后,回到汾州城派人再去抢占黄芦岭上的黄芦关时,却遭遇了流贼大批人马的埋伏,带队去占黄芦关的游击被流矢射中脖子当场阵亡,所部一千人只逃回了二百余个。
黄芦关已被流贼占据,而黄芦岭也成为了流贼的一个主要营地之一。
消息送到潞安督师府之后,李邦华没有追究他败军失将的责任,只是令他寻找机会一定要抢回黄芦关。
四月初仓促派人去抢黄芦关的失败,使得王国梁吸取了教训,一边派人向潞安府报信请罪,一边遣人去太原城,向山西巡抚张晓请令搬运火炮前来。
随着武备院火炮产量的不断提升,仿制西洋红夷大炮生产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在装备了辽东镇、山海镇、蓟州镇、宣府镇以及热河堡、居庸关之后,正在往大同镇、山西镇的各个险关要隘推进。
其中太原城作为山西镇的重中之重,自然成为了山西镇范围内首先装备神威无敌大将军炮的城池。
而太原城头之前装备的旧式佛郎机炮、虎蹲炮、盏口将军炮,大部分都被淘汰了下来。
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运来军前,一来,可以大量装备汾州城和金锁关关城,二来,也可以用于攻取黄芦关。
要知道在明朝中后期的时候,虽然火枪火炮的普及程度与西方当时的殖民列强相比并不落后,但是由于大明朝需要防守的地方实在太多,所以类似内地的州县这样的城池,大多数是没有机会装备火炮的。
即便是汾州城以及汾州城西面四十里的金锁关这样的战略要地,也没有装备什么像样的火炮。
就这样,整个四月中旬以前的半个多月时间里,王国梁除了让人进一步去打探吕梁山中流贼的分布情况之外,所做的惟一的事情就是等待。
当李邦华在沁州城外的沁阳驿收到孙传庭在北线的捷报之时,王国梁在沁州城里也等来了从太原城头拆下来的老式火炮。
汾州城距离太原城并不远,但是因为这个时代的道路通行条件普遍较差,所以运送火炮比较费劲,骑马最多两天的路程,带上了百余门各式老旧火炮,前后就得需要五六倍的时间了。
这还是平均每门六七百斤中的中小型火炮,若是朝廷购买或者仿制的重型红夷大炮,每门三四千斤的重量,那么什么时候能够运到,就更说不准了。
四月十九日上午,阳光一如既往地灿烂,王国梁在火炮运抵汾州城的第二天,就整顿兵马,带着主力前往金锁关去了。
因为从太原运抵汾州的不仅是火炮,还有山西巡抚张晓让人传递来的消息,流贼中的另一支已经现身太原西北群山中的岚县和静乐了,延绥巡抚孙传庭正带着所部边军前往进剿。
而王国梁已经顿兵在汾州城中两个月之久了,除了在黄芦岭上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之外,什么都还没有做,本来就是戴罪之身的他,心中自然也是着急万分。
这天上午,王国梁留下了四十门各式火炮,交给心腹部将留守汾州城池,自己亲自率军五千,携带火炮,离开汾州,前往汾州城西四十多里外的金锁关而去。
所谓金锁关,顾名思义,它就像是一把锁头,锁在吕梁山从西往东的咽喉要道上。
吕梁山南北绵延千里,东西也近百余里,西高东低,山势起伏,连绵不绝,金锁关前也是群峰林立,关城左右两山夹峙,皆用巨石依山就势而建。
关门两处,一处卡着山道陆路,一处卡着山涧溪流,远远望去,险峻异常。
王国梁带着大军来到关前,心中暗自庆幸不已,若不是当初当机立断派军进驻了这座关城,若是被贼军占去,此时自己率军来攻,那可是难如登天了。
金锁关只有西面一座关城,东面则是相对开阔的山间谷底,原有的驻军营盘早已废弃,只剩下一处处断壁残垣。
王国梁令麾下副将王世选指挥大军就在关城东面开阔地上扎营休整,自己则在守关将领的迎接下,一路登上关城。
只见关城西面,一条蜿蜒山道,时隐时现,时宽时窄,直通群山深处。
王国梁接过身边亲兵地上的单筒千里镜往西眺望,隐隐约约能够看见黄芦岭上的另一座关,黄芦关,心中一时踌躇不定。
距离金锁关只有二三十里远的黄芦关,单论形势险要不如金锁关,但黄芦关却地处南北走向的黄芦岭上,不管是从西往东来,还是从东往西去,都要走过一条长长的上坡路。
这样的坡道,即便是平时携带重物翻越都很难,何况此时地势高峭的黄芦岭上,还有贼军重兵把守呢?
就这样,王国梁到了金锁关之后,除了将火炮装备关城,使金锁关更加固若金汤、牢不可破之外,也只能是滞留在金锁关中,犹豫来去,仍是未敢寸进。
当军机大臣李邦华派来的信使经过汾州,找到金锁关的时候,山西剿贼的中线汾州方向,就是这样一个僵局。
第三八四章 惊闻噩耗()
李邦华进驻介休两天后的一个上午,接到了信使从金锁关带回来的消息,了解了中线的大致情况,摇头叹息之余,心中盘算着准备亲自前往金锁关,利用李卑麾下矿营装备了大量新式火枪和手榴弹的优势,拿下黄芦关。
然而,当他通令全军整装待发的时候,他接到了信使从平阳府汾西县带回来的紧急军报。
陕西总兵张国兴所部轻敌冒进,中了埋伏,如今消息断绝,生死未卜!
陕西巡抚洪承畴留副总兵王承恩守汾西、霍州一线,本人自带一部抚标精锐前往濕州方向去了!
李邦华、卢象升闻此噩耗,大吃一惊,北线先传捷报,中线毫无进展,虽说多多少少都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是南线传来的这个噩耗却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此前的整个部署。
当天中午,李邦华命令全军拔营,离开介休,转了往南,一路往鼠雀谷方向急行而去。
且说陕西巡抚洪承畴从潞安府面见过督师军机大臣李邦华之后,带着初步议定的进军方略,于四月初三回到闻喜军中。
洪承畴回到闻喜军中之后,迅速率军北上平阳府城,也就是后来的临汾城,与坐镇平阳的山西按察使张宗衡、陕西总兵张国兴等人一番计议之后,兵分两路北上,执行潞安督师府的决议。
其中命令张宗衡、张国兴各带所部共计山西乡兵两千人、陕西官军三千人走西路,从平阳往西北进占蒲州、濕州,自己则带麾下抚标四千人走东路,继续沿着汾水,北上洪洞、霍州和汾西。
四月初六,两军先后出发,洪承畴亲自率领这一路十分顺利,因为行经之地都是河谷平原地带,此时也没有遭受什么兵灾,所以没怎么费劲,这一路官军就先后抵达了洪洞和霍州,除了在霍州分兵一千驻守这个要地之外,到四月中旬的时候,麾下剩余的三千精锐全数按照计划进入了汾西县城。
洪承畴这边一路顺利,既没有遇见贼军,也没有什么山道难行,但是张宗衡与张国兴的西路却从一开始就不是很顺。
先是从平阳往西,前去蒲州的路途多数时候都是起伏不平的山道,路上损失不少运送粮草的牛车骡车,等到了蒲州之后,蒲州的知州刘令誉和守将坚拒不纳,即使山西按察使张宗衡亲自出面,蒲州城池还是严防死守,坚决不开城门,不让张宗衡麾下乡兵和张国兴陕西军队入城休整,气得张国兴及其麾下将领在城门外跳脚大骂,一度扬言攻城。
最后,还是在山西按察使张宗衡的劝说之下,蒲州城中才答应送出来一批劳军的粮食,算是暂时平息了纷争。
从南线往北进军的西路军,在蒲州城下吃了个闭门羹之后,人人气愤,张国兴为了稳定军心,对于军纪的要求也不再那么严苛,麾下的陕军官兵对待在蒲州附近遇到的山西村镇,当然也就没那么客气了。
虽然还没有达到杀人放火的程度,但是闯入村镇之中强征粮草牲畜的情况却是比比皆是。
随行的山西按察使张宗衡屡屡劝阻无用,又担心麾下从平阳招募的乡兵,与陕军官兵内讧,最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借口职责所在,领着麾下乡兵转往蒲州西南,前去收复曾被流贼占据过的吉州。
张宗衡是山西按察使,属于高品文官,而且守土有责,前去收复被流贼占据过的州县,也的确是职责所在,分内之事。
张国兴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而且他对自军在蒲州城下的遭遇也非常憋气,连带着对张宗衡这个山西按察使及其麾下土头土脸的山西乡兵也没什么好感。
因为在他看来,张宗衡麾下的两千乡兵除了耗费粮食之外,根本没有多大的作用,甚至到了关键的时候还可能临阵倒戈与自己麾下的陕军为敌。
就这样,张宗衡与张国兴在蒲州城外吃了闭门羹之后不久,就各率麾下分兵前进了。
张宗衡转往西南,前去收复吉州,而张国兴继续带着麾下三千陕军执行命令,北上濕州。
濕州在蒲州北面一百多里地,张国兴带着麾下陕军一边行军,一边抢掠沿途村镇获得粮草寄养。
到了四月十四日傍晚,西路陕军三千人终于抵达了濕州城外,一番交涉之下,城内守官才满怀疑虑地打开了城门,让这些疲惫不堪的官军进城休整。
当天夜里,灯火通明的知州府衙二堂之上,之前坚守濕州而未失的知州焦胜昌此刻,正与陕西总兵张国兴相对而坐。
焦胜昌说道:“此前焦某收到平阳传来消息,说是陕西张总镇与我山西按察使张大人一同前来本州,不知此时本省臬司张大人身在何处?”
张国兴在蒲州城下吃了闭门羹,对山西官员本无好感,只是眼前这个知州与蒲州不同,毕竟开了城门,让自己麾下人马得以入城休整,多少还是给点情面,当下说道:“我部北上途中,经过蒲州,蒲州守官闭门不纳,使得大军缺粮少食,不足以支应五千人所需。因此,张大人自率乡兵两千前往收复吉州去了!”
说完这话,张国兴接着说道:“焦大人乃是本州知州,此地近距离永宁不远,可知目前北面的贼情如何?”
濕州是个下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