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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一句评语,换来了沈廷扬的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但是也说明,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并不是一个不能知人善任的昏君。
至少他对沈廷扬就没有看走眼。
听完沈廷扬建议的第二天,崇祯皇帝摆驾来到文华殿,将内阁几位重臣召集到了一起,议论闽浙总督府提出的问题:
其一,要不要让郑芝龙带兵驱逐盘踞东番岛上的荷兰红毛夷和佛郎机人。
其二,目前朝廷从闽浙粤等地往东番大举移民安置的行动,要不要暂停,是不是等待郑氏驱逐红毛鬼子之后,再重新进行。
这几个内阁阁臣都不是傻子,之前都看过闽浙总督府的呈文,对东番岛上的汉人移民、土著生番以及红毛夷人三方情形,也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后来又看了皇帝亲笔御批的附片,当然都明白了皇帝在这个问题上的基本态度。
皇帝借助中书舍人的附片来表态自己的态度,在大明的历史上不是没有过,但凡有些事情不能以皇帝的名义提出来,就会又朝臣来代劳,而若身边恰好没有朝臣的时候,自然只能选择中书舍人来代笔。
崇祯皇帝在附片上的朱批,夸奖的是沈廷扬这个武英殿中书舍人,但实际上肯定的却是沈廷扬的立场和建议。
因此,在京的三位内阁阁臣来到文华殿之后,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李国鐠说:“陛下,目前东番岛上情形复杂,且此前转移安置上岛的闽浙灾民数量已经多达四五十万口,据闽浙总督府向户部报备,东番岛西海岸平原谷地,可以开垦适宜耕种之良田沃野,已经所剩无几。
“臣闻,不少地少甚至无地之汉民,不断深入岛内,与岛上生番时有争夺土地山林之械斗厮杀,其为生番土著所杀伤者,更是时时有之。
“另外,东番岛上虽然气候温润,物产丰饶,一年至于三熟,但毕竟新开之地,丛林沼泽遍布、毒蛇蚊虫肆虐,兼且岛上移民缺医少药,疾疫流行,病死者也数不少。
“所以,臣以为朝廷官方安排之移民可暂时放缓,民间自发之移民当可继续听之任之。这是臣的一点浅见。”
李国鐠所说的情况,此前一段时间,崇祯皇帝从闽浙总督府上报的众多奏疏之中也有所了解。
三月底的时候,闽浙总督温体仁曾以密折报来消息,专门向皇帝报告了钱谦益流放东番的情况。
温体仁与钱谦益两人之间的恩怨,在明末的历史上影响很大,也算得上源远流长了。
按理说,温体仁的家乡浙江湖州府乌程县,距离钱谦益的家乡南直隶苏州府非常近,在政治上以及仕途上应该是天然的盟友才对。
但是事实上却恰好相反,这两个人在历史上却是一对死对头,一直都是相互弹劾,相互拆台。
说到底,全都是因为温体仁这个人,是浙党里面的一个“顽固分子”。
而浙党从万历年间开始,就始终是东林党的死对头,为了对抗东林党人的势力,甚至不惜投靠魏忠贤。
后来阉党与东林党成为了天启年间朝堂之上势力最大的两股势力,浙党就分化了,要么销声匿迹了,要么就投靠阉党了。
其中温体仁就属于蛰伏起来等待机会的一个浙党分子。
历史上,他之所以当政之后,不断地为一些被定为阉党分子的大臣翻案,并被称为奸臣,一方面是因为历史上的那个阉党案是由东林党人来审定的,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在为自己之前的浙党同志脱罪翻案,从而变相地为自己培植势力。
也正因为温体仁是崇祯继位之初的浙党领袖,而钱谦益是当时的东林领袖,所以两个人由来已久的矛盾便迅速激化了。
如今钱谦益不仅没有被重用,而且还倒台倒得这么彻底,被皇帝给流放到了自己的辖内,温体仁的心中当然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钱谦益及其家人乘坐长江水师的船队到了福州的闽江口之后,温体仁根本没让钱谦益等人上岸,直接就在闽江口的海上,被转送上郑家的船队,然后送往苯港,使得不少在仰慕钱谦益文名而提前等候探望的儒林子弟大失所望。
当然了,对于温体仁和钱谦益之间的恩怨,崇祯皇帝并不在意,他把钱谦益流放到东番岛上安置,也并不是想利用温体仁把他弄死。
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必要,像这样的人,只要把他从政治舞台的中心拿掉,他就不可能翻得起什么大的风浪。
所以,温体仁专门搞个密折,郑重其事地向皇帝汇报钱谦益被送到东番岛上之后的言行表现,倒是让崇祯皇帝哭笑不得。
不过,崇祯皇帝虽然不关心钱谦益到了东番岛之后的表现,但他却对温体仁密折中谈到的苯港情况十分感兴趣。
这个苯港,也叫笨港,后世改称为北港,就在后世台湾岛上的云林和嘉义两地之间北港溪的入海处附近。
位于东番岛西海岸的中部,近处与澎湖列岛相距不远,远处则与福建泉州遥遥相望。
这个地方,过去是闽浙沿海的海盗和渔民在东番岛上的一个临时落脚停靠之地。
不过,当钱谦益及其家人千余口,顺风顺水地过了海峡,被郑家船队送到苯港编管安置的时候,钱谦益想象中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早就变成了人口繁华不逊于泉州的东番卫城。
郑芝龙归附之前,除了澎湖之外,这个苯港,就已经是颜思齐和郑氏兄弟在东番岛上的一个大本营了。
从颜思齐开始,就开始陆陆续续地从彰泉等地,招来了许多农民开荒垦种,在笨港溪的南北平原和浅山丘陵地带,先后建立了十个城寨,人口已达数万之众。
郑芝龙归附之后,朝廷不仅授予他福建金夏参将的职务,而且还赐给了他东番卫指挥使的世职。
闽浙总督府与郑芝龙商议之后,以颜思齐留下来的苯港南北十寨为基础,在面向闽海的东番岛西海岸上,设立了五个千户所,从北往南分别是淡水千户所、竹塾千户所、半线千户所、苯港千户所和萧垅千户所。
淡水的地名在四百年后仍然存在,而竹塾这个名字后来改为了新竹,半线改为了彰化,萧垅则在后世台湾嘉义的佳里。
这五个千户所设立之前,淡水、竹塾、半线、苯港、萧垅等地,累计已经拥有了四五万从福建彰泉等地前来垦荒谋生的闽南百姓了。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是颜思齐、郑芝龙之前花了七八年的时间,陆陆续续从自己及其部众在彰泉等地的老家带出来的部众。
这些人在郑芝龙还在当海盗的时候,就是郑氏兄弟海盗团伙的根基所在,而如今郑家归附了朝廷,这些人自然也就跟着编户齐民,转换身份,成了隶属于东番卫的军户和民户了。
第三六一章 又是阳谋()
几位内阁阁臣此时见皇帝听完首辅李国鐠的话之后沉默不语,以为皇上不同意首辅的说法,顿时人人心中都是狐疑不已。
这几位内阁阁臣虽然事前并没有就这件事情做过讨论,但是共事这么久,对同一个问题彼此可能会有什么样的态度和立场,基本上相互之间都是知道的。
李国鐠的说法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当前内阁的意见,所以他们见皇帝沉默不语,以为皇帝有不同的看法。
所以,过了片刻,见皇帝不说话,孙承宗便打断冷场,躬身说道:“陛下,去岁八月以来,闽浙沿海诸州府迁移海啸灾民往东番安置,迄今已经半年有余。据闽浙总督府呈文所报,在这短短七个多月之内,郑家船队累计往东番岛上送达闽浙灾民,男女老少多达四十余万口。陛下,男女老少四十余万口,其中丁壮恐怕不下十万。”
说完这个,孙承宗看了皇帝,接着说道:“对朝廷而言,将灾民转移安置,固然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然而凡事有利就有弊,闽浙沿海人口流失,土地荒芜,税赋也必然随之减少。闽浙总督府报请暂停官府移民,其中也有他们的顾虑和难处。
“除此之外,这些人口到了东番,且不管能够安居乐业,于朝廷不过是减轻了赈济的负担,但对于郑氏却是壮大的基业。其中丁壮十万口,稍加训练就是东南海上十万兵,朝廷又岂可毫不在意?!”
“况且闽浙两地沿海官府搜罗迁民,已经激起浙江嘉湖民乱,岂可不慎之又慎?
“是以,臣以为莫若顺势同意闽浙总督府之奏请,暂停官府强制之移民,至于闽浙粤南直穷苦百姓,愿意出海往东番者谋生,概不禁止即可。”
听到这里,崇祯皇帝知道是自己的沉默不语,让几位阁臣产生了一些疑虑,因此当下说道:“卿等所说都是老成谋国之言,朕心中十分赞同。将数十万灾民一股脑儿地扔在东番岛上,若是任凭其自生自灭,未免有损朝廷仁德之名,也背离了朕拯救灾民于水深火热的初衷。
“朕看不若这样,如今闽浙沿海灾民转移安置既然已经告一段落,内阁可行文闽浙总督府,闽浙两地州县官府可继续张榜鼓励民间移民屯垦,至于上下搜索抓捕遣送灾民出海之事,即行暂停。
“另外传旨郑芝龙,着其妥善安置岛上移民,该赈济的一定要及时赈济,若闽浙粮价居高不下,可往安南、占城、满剌加等番邦采购稻米,切不可使岛上移民衣食无着、饥病而死。”
说完了这个,崇祯皇帝话锋一转,对几位阁臣说:“是否继续移民之事,就先这样处理。接下来卿等议一议,对于东番岛上的荷兰人和佛郎机人,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光启躬身说道:“陛下,臣尝与龙华民、艾儒略、汤若望等西洋教士,谈起泰西诸国情形,对佛郎机人、荷兰人略有所知。
“眼下,佛郎机人已经一分为二,各自自成一国,较大者为西班牙国,较小者为葡萄牙国。租住壕镜澳的佛郎机人即是葡萄牙人,而占据南洋吕宋大岛的则是西班牙人。
“至于荷兰人,据说曾经也是西班牙国之一部,后因经营海上贸易而强大,遂脱离西班牙人而自立。
“这几个泰西国家皆不甚大,葡萄牙人与荷兰红毛夷人更是国小民少寡,而且相互之间嫌隙深重。彼等远渡重洋,占我岛屿,所依赖者不过船坚炮利而已。然而即便如此,比之我大明水师恐怕也并不全占优势。
“以臣之见,武英殿中书舍人沈廷扬之附片颇为可行。此事不需朝廷出兵,陛下只需一纸圣谕,令郑芝龙大举增兵东番可也。东番岛原已为郑氏所盘踞,想来此时郑芝龙要比朝廷更为迫切,必不会有违陛下旨意。”
这时,孙承宗突然说道:“如今东番卫萧垅千户所,与荷兰红毛夷奥伦治城堡之间的麻头社土番,既然已经被红毛夷杀尽,那么东番卫移民与荷兰红毛夷之间的屏障,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以臣之见,接下来,不管是东番岛上的汉人往南去,还是荷兰红毛鬼沿着西海岸往北来,我大明与荷兰红毛夷的冲突恐怕是难以避免的了。朝廷还应早做打算为好。”
崇祯皇帝听完这话,点了点头,说道:“卿等对东番岛情形之了解详备,朕十分欣慰。既如此,内阁一并行文闽浙总督府,即令郑芝龙全权总揽东番事务,及时增兵东番岛,加强东番卫萧垅千户所之防备,招安岛上土民,共同应对荷兰红毛夷之侵扰。
“若能一举将岛上之红毛夷连根拔除,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若是一时难以做到这一点,那么也要让红毛夷在东番岛上不能继续深入。”
不过旬日之间,崇祯皇帝的旨意,就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福州闽浙总督府。
自从上报情况之后,就一直等待朝廷旨意的温体仁、熊文灿等人,得到旨意之后很快就动作起来,朝廷的决定与闽浙总督府的奏请基本一致。
温体仁和熊文灿毕竟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与郑芝龙的关系就像是处在蜜月期一般,但说到底,郑芝龙是海盗出身,而温体仁、熊文灿都是官宦世家进士出身,终究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至于镇守福建总兵馆卢毓英,之前曾经跟着前任总兵官俞咨皋一次又一次地在郑芝龙手下吃过败仗,而且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俞咨皋,还因为这个原因而被朝廷问罪斩首,所以若说福建官场之上有谁最不喜欢郑芝龙,那么这个人非卢毓英莫属。
所以身在福州的朝廷督臣、抚臣和镇臣一合计,很快就心照不宣地走到了一起。
这是一个阳谋,但却是一个郑芝龙根本无法拒绝的阳谋。
福建总兵麾下的水师原本有一万多人,经过连续多年来与沿海海盗和红毛夷的作战,现在已经基本上损失殆尽了。
而郑芝龙归附朝廷之后,带给福建的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水师要不要重建,或者说水师应该如何重建。
郑芝龙当然是极力反对的,而闽浙总督府招抚了郑芝龙之后,再去大建水师,很可能会让郑芝龙生疑,引发不可测之祸,所以水师的重建就还没有提上日程。
这种情况下,海上作战也只能依靠郑芝龙了。
接到朝廷批复后的第二天,熊文灿再一次南下南安,去见郑芝龙,说明了朝廷的旨意,以及闽浙总督部院、福建巡抚衙门和镇守福建总兵府的决定,东番卫应对荷兰红毛鬼北上威胁的事务,有郑芝龙全权负责。
熊文灿带着泉州知府兼漳泉海巡道蔡善继,亲自前往同安副总兵府邸见郑芝龙,熊文灿对郑芝龙说:“飞黄贤侄年纪轻轻,朝廷就授以副总兵之职,如今又委以东番卫事务之全权,足见当今圣上和朝廷诸公对贤侄的信重。
“福建水师情况,贤侄也都知道,防守闽江或许尚有余力,但若是出海与红毛作战,恐怕就徒唤奈何了。增兵东番,防范红毛,非贤侄不可。”
郑芝龙不是傻子,但是事到如今,他就是明知这是个坑,他也得往里跳了。
因为对他来说,东番岛之于朝廷,不过是安置灾民的流放之地,但是对他来说,却是他郑家绝对不容有失的立身之本和百年基业。
第三六二章 也没闲着()
公元一六二九年,大明崇祯二年,后金天聪三年,大明的崇祯皇帝忙得是焦头烂额,一边忙着推行东南的开海通商,一边忙着布置围剿西北的流贼,在与朝堂内外的猪队友们进行斗争的同时,还要抽空关注一下东番岛上荷兰人、西班牙人的小动作。
然而就在同一个时期之内,建虏后金国的天聪汗也没有闲着,而且他也不敢闲着。
黄台吉后金国大汗之位,得来的不是那么光明正大,是联合了后金国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等人,从多尔衮兄弟手里抢过来的。
而且当初抢夺汗位时,采取的手段也很卑劣,趁着老奴刚刚咽气,四大贝勒就联合起来,逼着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的亲生母亲阿巴亥为老奴殉葬。
逼死了阿巴亥之后,在黄台吉的主持下,老奴留给幼子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的三旗丁口牲畜土地财富,先后被四大贝勒夺走了超过一半。
与此同时,黄台吉还将老奴留给多尔衮、多铎兄弟的两黄旗,改了个名,换成了两白旗,而两黄旗的名号自然是落在了自己的手中。
黄台吉通过这种手段,成功继承了汗位,但是这个汗位的得来,一方面得罪了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另一方面却也壮大了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