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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采樾一直微笑,听见话题转到了自己的身上,才有所动作。微微曲膝,双手交叠于左腰,行一小礼:“采樾见过先生。”
“甚好甚好!”老者点头微笑,一脸的明朗,“看到爱徒生活如此安定,为师心中也欣慰。官小姐,若这徒儿欺负你,你就来找为师,为师定出手教训这刁徒,为你讨公道!”
想不到这也是个老顽童。官采樾面上笑容更甚。
“先生客气了,叫采樾便可。”微微一顿,“梓璃并未欺负我。”
对老者掩饰不住的好感和亲切感蹭蹭上升,看着闻言笑得一脸爽朗的老头,官采樾也跟着笑了。气氛也感染了宋前梓璃。阳光,似是更暖了些。
老者姓卿,单名一个枳,字子昂。不甚清楚他的门派与声名,只知他在次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别号画骨君人。官采樾隐约觉得这个别号有些熟悉,却又模模糊糊想不出来,索性也不想了,眼前这位老者给她的印象是极好的。
“梓璃此番带采樾上碧溪峰来,怕不是仅仅拜访为师那么简单吧?”老者一捋胡须,一副精明的样子。
倒是宋前梓璃笑了:“果真是什么事也无法瞒过师傅。”
老者倒也是很给面子地一起笑了:“说吧,找为师所为何事?”
宋前梓璃拉过官采樾:“夫人自小中了一毒,十余年不得解。师傅也对于毒颇有研究,不妨请您给她诊断诊断。”
原来,这家伙今日一早便带她来此地就是为了找他的师傅为自己看病的。官采樾内心翻涌,望着他的眼神分不清情感,就像她此时的心情,分不清是要感到抑或是内疚。
“怎么回事?从小便中了毒?”连忙将他二人领进屋内。屋中简单,干净得一尘不染,家具都是上好的紫檀木,未漆涂金粉,天然不加装饰,简朴得十分有韵味。
让官采樾坐在桌边的镂空雕花圆木凳上,老者搭上她的脉,三人都沉默着,气氛诡异又紧张。唯一变化的是三人中越来越严峻的老者的神色。老者的眼中似是有什么在跳动,但闪动得太快官采樾无法辨出情绪。
片刻,老者的指尖离开她温润的手腕,闭目冥想的样子。官采樾心知肚明,却还是犹豫着问出口:“先生,我这毒是不是解不了了?”
闻言,一旁的宋前梓璃也凝起了眉头。
“不瞒你们说,”卿枳睁开眼,“这用毒人的手段十分狠辣,又特意地手下留情。这毒若是不经用毒人亲手解,旁人怕是倾尽一生也解不了,包括我。”
“呵,果真是这样。”官采樾状似释然地吐口气,收敛脸上多余的表情,却还是透露出一丝戚然。何尝不是?她官采樾用了十余年都解不了的毒,卿枳这样不是专研毒药的人又怎么能比得过她呢?
这丝戚然自然也落入了宋前梓璃的眼中,他只觉得心底一痛,空荡荡地发着一些不知滋味的情愫。本想着师傅对毒学有研究,且为中上水平,虽未达登峰造极的地步,却也未遇着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今日他却已这样说,可见是真解不了了。
谁给她种的毒?竟这样狠毒!
“那依先生看,我可有几年可活?”采樾对此的反应十分平淡。她在这个世界上,牵挂的事实在太多,多得不知牵挂什么,也就了无牵挂,做完该做的事。她并不喜欢没有精心安排的日子,也不喜欢,突如其来的事物。
岂料卿枳却摇头一笑:“这毒并未攻你心脉,只折磨你的身体发肤,这怕也是用毒人特意所为。方才替你把脉,我用内力侵入探看,你并无生命危险。”
方才他用内力侵入自身?官采樾心中暗自吃惊,为何她连一丝一毫的感觉都没有?这画骨君人当真功力深厚。幸而他隐居山林,不然这江湖格局又会是另一番格局。
此时官采樾才明白,这画骨君人的名号从何而来。
听到自己并无生命危险,官采樾再冷静也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卿枳又缓缓开口:“但我想知道,用毒人究竟所为何意?”
这恰巧是在场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先生,我也不知。”官采樾只能如实作答,“若我知道,还会任这毒在体内肆虐十余载?”
“那下毒之人是你什么人?”沉声在旁的宋前梓璃问了一个很直白的问题。
官采樾从小便谨记不能随意泄露自己的任何背景。她看着眼前的这师徒二人。虽然面上不说,但她能知道这二人正在努力地,想解自己身上的毒,不知是因为卿枳值得自己信任还是宋前梓璃让自己依赖,总之,她相信着他们。
官采樾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乃冥岸谷主。”
冥岸谷主在江湖上名声很响。因其手段狠辣,在江湖上,几乎是无人敢去招惹她。甚至许多人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自然,宋前梓璃和卿枳也是只听过名号却不知其真容的。
“她为何加害于你?”宋前梓璃面色沉了几分。他想不到眼前这个清丽的女子,他的天人,会与冥岸谷主有关系,“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师傅。”
再吃惊不过的师徒二人。面前这个女子竟然是那个遥远神秘如修罗的冥岸谷主的徒弟!
倒是卿枳先反应过来,恢复了神色,笑着点点头:“采樾竟是冥岸谷主的徒弟,想必毒学造诣一定是极高的。老夫方才确是班门弄斧了一把。”
“先生言重了,”采樾庆幸他二人知晓后并未有什么反常的举动,“采樾极拙。”
“难怪……”宋前梓璃沉吟,难怪她有那样冷艳果敢的头脑,难怪她仅凭一脉之象便已能辨别毒种。“既是你师傅,又为何要加害于你?”
这不又回到第一个问题了吗?官采樾摇了摇头以示不知。
宋前梓璃那种冰冰凉,不信任的眼神又冷冷地出现了。官采樾心里也降了温。自己怎么就那么笨,居然相信他是真心地相信自己并为自己好的。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又谈何关心?
第十七章 师徒()
官采樾心里怨气翻腾。是时,她尚未发现,自己的心情好坏全然是跟着宋前梓璃是神情好坏走的。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卿枳看着像个犯错小孩般的官采樾,再看看陷入冰冷的宋前梓璃,微叹口气,自己这个徒儿啊,防备心的确太重。自己当年教他凡事总留个戒心,他也学得太好了吧,自家夫人也防?
“咳咳,”卿枳象征性地轻咳两声,打破愈演愈烈的“北风大雪飞”,“既然你师傅有意留你性命,那么她定是不希望你死的。若再见她,你便叫她替你解了便是。”
哪有这么容易!自己那个师傅活脱脱一个蛇蝎美人。
虽然这样想着,采樾也还是犹豫着应了声“好”。
“我会帮你的。”卿枳道。帮自己找解药缓解?还是帮自己向师傅求情?
“你在这里等着,我同师傅还有些话要说。”宋前梓璃将她安抚在房间里,抽身跟卿枳出去。官采樾腹诽,有什么是不能在人前说的?但也未说什么,点点头算是默认。
这厢宋前梓璃与卿枳出来,屋外的空气比房里清洌许多,但两人如方才般,这样的空气不会让他俩起任何反应。
“梓璃,可有调查过采樾的底细?”卿枳站定,目光深沉而悠远,望着远处的群山,没有看一旁的宋前梓璃。
宋前梓璃一挑眉,但语气仍旧恭敬:“师傅,你怀疑她?”
“谈不上怀疑,只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卿枳的目光又扫到了不远处崖壁上生长的万年松上,“而且,我想知道,冥岸谷主,究竟是什么人。”
“那师傅打算怎么做?”
卿枳只摇摇头:“这件事,为师要交给你来办。”
“为何?”几乎是下意识地,宋前梓璃毫无睿智可言地问出口。
卿枳回过头来看着他:“记得保护好她。她是你的夫人。而且为师断定她绝不是那种心怀不轨的人。”
避开他的问题,这显然是下了一道死命令,宋前梓璃只有接下。对于师傅刚刚的那句话,他亦没有正面回答:“那若是找到了,冥岸谷主却不肯解毒,或是动了怒,那江湖岂不是又会腥风血雨?”
卿枳轻轻一笑:“若她真的敢,那为师也只能这样。”说着就将手抬起,指向自己右前方不远的一个低矮的坟冢上,冢上还生长着一株细小低矮的松柏。
宋前梓璃顿时睁大了眼睛:“师傅,你……竟然……”
卿枳也只是摆摆手,一抹轻笑还挂在脸上,话题却大幅度地转了:“要出征了?”
“是。”宋前梓璃还是跟上了他的节奏。刚刚的惊讶和未出口的疑问都生生地咽了回去。
“记得小心些,凡事多留点戒心。当然,对亲近的**可不用。”这后半句,明显地意有所指。卿枳心中惭愧,不知这样再指点,还算不算晚。
宋前梓璃将他方才那句叮嘱同这句联系起来,很快就明白了他意指什么,点点头说“好”,又和他返回了房中。
那方小冢,并非埋人,而是埋了一柄剑。宋前梓璃还是稚童时便见卿枳将其埋进那方冢中。他知道那柄剑加上卿枳,是多么巅峰的存在。而那方地,在他心中,也算得一方圣地。他知道,那是卿枳的最终绝招。画骨君人,毕竟在二三十年前,是一个站在江湖中心,华山之巅的人物。只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难怪官采樾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号。
而今师傅竟然如此轻易便要动用那把剑,这冥岸谷主,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让一向云淡风轻的师傅如此重视与紧张?
卿枳十分热情地留他们下来用午餐,用碧溪峰最最天然的野菜盛情款待了他们夫妻二人。刚巧官采樾大病初愈,吃些这种既养生又清淡的食物,出奇地好受。乡野生活确实惬意无比!
再下山时,锦官城中有些人家已燃起了烛火,暖暖的一团鹅黄,直令人心底一软,整个人都被一种温馨的感觉包裹着。
酒肆也开始热闹起来,夜市的叫卖声也已响起。巧了,二人赶上了。毫无疑问地,官采樾抵不住锦官食物香味的诱惑,硬拉着宋前梓璃去了一个又一个的夜宵铺子。
锦官食物重辣、重味、重色,用于驱散人们体内的湿气。官采樾至今也还记得初来锦官那日被那碗酷似晋旸老风味的炸酱面辣得个底朝天的样子。后来也适当调整,慢慢地习惯了这辣辣的口味,也逐渐发现了这种风味的食物的妙处。
宋前梓璃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娇小玲珑却怎么也吃不胖的她优雅地站在小摊边上等店主为她包裹好小吃,不禁抬手扶额。身边的路人频频侧目,自觉地为他二人腾出一个自由活动的空间,却又不至太过疏离。甚至几位高挑出彩的年轻姑娘迈着姗姗细步在他面前晃了又晃,丝毫不把人家的正房夫人放在眼里——能在连王府做个世子的妾,也算是光宗耀祖的事了。
奈何这些女子又有哪个能入得了宋前梓璃的法眼?这几月日日见到家里倾国倾城的官采樾,虽不致审美疲劳,却还是怎么也养高了品位。比以前还要高些,又怎么会将路过的这些凡脂俗粉当一回事?
是时,他也没有发现,自己的目光在官采樾身上停留了多久,竟是从未移开过。
第十八章 闹别扭()
今日二人是独自出来的,未唤随从,亦未叫卫兵暗中保护,二人难得一个清静,竟是如此的陌生。
官采樾右手拎一精致的牛皮纸包裹,左手垂在夜风中随着走动而微微晃荡。二人长发皆被夜风吹起几缕,在身后细细地交缠在一起,温柔,缱绻,像极了两人因甩动而偶尔碰在一起的手。
“你的手为何这样凉?”宋前梓璃突然道。此时二人已离夜市远了,灯火也不如那般通明,他的脸隐在夜色之中,只能辨出一个大抵的轮廓。纵然如此模糊,也还是英气逼人。“难不成是因今日身子还未恢复?”
官采樾讪讪点头,目光丝毫没有移开。反正趁夜色,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般肆无忌惮地观察他。反正从嫁给他那天起,她就不敢正视他,只有偶尔自己怒极或是他在自己身旁安睡时,她才得以看清楚他人神共愤的脸。
过了一瞬,官采樾猛然想起他应是看不见自己点头的,又忙回答了一句:“也许是这样吧。”
“唉。”宋前梓璃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无奈,还是在烦恼什么。
他微微侧身,用左手拿下官采樾右手上的牛皮纸包裹,右手则自然地拉起她凉凉的左手。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采樾心里一动,只觉得有东西堵上了喉咙,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得憋在那里,涨红了脸。
他为何,要牵自己?
刚刚他侧身过来时身上淡淡的木檀香还停留在鼻尖,很是熏人。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他与自己的那个吻,本来红透的脸,又红了几分。官采樾只觉得自己的耳根快要烧了起来,心里也像是被乱马踏过一样的狼藉,杂乱无章地跳得失去了节奏。
宋前梓璃也微讶,自己鬼使神差一样地就牵了她的手?是一时糊涂还是潜在意识?怎么会突然地,对自己一向不喜欢的女性这般关心了?
夜风中,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谁挣开谁。这样春末夏初的时节,百花凋了,心却开始怒放了鲜艳欲滴的娇花。
两只牵在一起的手在微冻的风中越来越温暖,沿着手一直传到心里。官采樾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了,只能随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微微摆动的幅度而亦步亦趋。
“喂,你一直看着我作什么?”宋前梓璃先打破静谧的夜空,还带着些戏谑的语气。
官采樾大囧,怎么不是应该看不到自己才对吗?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看他的?不对自己怎么会一直看他?!
“咳咳,那个今晚月亮真好啊!”说完这句话,官采樾才发现天上哪里来的月亮?
宋前梓璃也轻笑道:“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擅长撒谎还是不会撒谎。”
“哪里有?”官采樾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赌气地将头扭到一边,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娇嗔的模样了?当年在主上面前也不会这样。
一想到主上,官采樾的心情便有些郁郁,不明白为何。她觉得一种阴冷潮湿的心情就如同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样,毫无预警地朝自己扑来。自己,还是要亲手杀了宋前梓璃的,不是吗?
宋前梓璃温柔一笑。如果这时是白天,而他恰巧又有一面镜子,那他就一定会发现,自己的眼神,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重新拉过她纤细的手:“不闹了,回去吧。”
这样耐心温和的宋前梓璃却更让官采樾感到内疚,差不多半年不温不火的相处,只是光想想要杀他便已然十分的不舍和难过,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不要对我那么好。”官采樾的声音有些颤抖,和宋前梓璃此时的心跳是一样的频率,她的声音有些低,却带着柔弱的无助。在静静的夜色中突兀、清晰。宋前梓璃也因这句话而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宋前梓璃突然就想这样和她耗下去,他的好奇心,从未像今日这样旺盛;“丈夫对妻子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原来他这样对自己,只是在丈夫与妻子这两个天经地义的词的束缚之下的啊,原来他一直都如新婚那日般作秀,只是为了诠释这样一种关系,或者,从始至终,都把自己当做牵制中央的棋子?
这样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