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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二房与秦家、霍家,本只有几分浅交,秦芳这一声“世叔母”,一下子便将几家的关系叫得近了。冯二太太心中颇是受用。
绿萍识趣地捧着首饰匣子上前。秦芳打开匣子,捧过来,放到那雕着美人踏雪赏梅图案的黄花梨翘头小几上。苏氏和冯二太太都凑过来看。
那冯二太太对苏氏尚有几分瞧不上眼,对秦芳却丝毫不敢怠慢。听闻威远侯陪着秦芳回娘家,又在半路进了如意银楼,给她买了几件首饰,冯二太太更是不由得高看秦芳几眼。虽说是继室,可人家得到的这份尊重,也不比原配差。
待看到匣子里的首饰,冯二太太心下不由惊叹,乖乖,可真是了不得。这威远侯出手可够阔绰的。想他们冯家那位安国公,出了名的疼老婆,安国夫人也未见得随随便便就得了安国公这许多好东西。
秦芳又从匣子底部拿出两只蝶恋花的鎏金簪子,簪尾各自垂着两粒圆润的小珍珠流苏。她将两支簪子用丝帕托了,给冯二太太仔细瞧:“世叔母,我听闻淑贤、淑和两位妹妹品貌双全,极是聪慧灵秀,只恨先前无缘得见。我满心以为今日能见到,还特特选了这两支簪子来,想送给两位妹妹。谁知今日世叔母也没带了两位妹妹给我瞧瞧。这两支簪子,就劳世叔母帮我带给两位妹妹了。”
这两支簪子虽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但也不寒碜,且胜在做工精巧,款式别致,颇适合少女戴。秦芳从如意银楼出来时,在一楼货架上看到,便吩咐绿萍买了。
为这两支不值什么钱的簪子折回去找霍志贤一起付账,她也怕挑战了霍志贤最后一丝丝底线,惹得他不顾侯府颜面,当众撕破脸,她反而什么也得不到,是以,还是自己付的帐。
冯二太太府里如今虽剩不下几样好东西了,但总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一眼便瞧出这簪子只是看似贵气,实则也就是十两八两银子的事。但这簪子做得端的漂亮,极适合两个女儿,她便也欢欢喜喜接了过来。毕竟也是威远侯夫人的一点心意,何况两个女儿也确实很久没有添置新首饰了。
秦芳又陪着冯二太太说了些话后,冯二太太这才告辞离去。苏姨娘母女挽留了几句,因留不住,便也只得起身送客。
待送走了冯二太太,秦芳忙问苏姨娘:“娘,我瞧着冯二太太是越发有意结这门亲了。今儿个谈得如何?”
苏姨娘道:“蓉儿生的那般好模样,论身份也是大家闺秀,我又是许过丰厚嫁妆的。配他们家,还委屈了呢。她还能瞧不上?你来之前,我已让蓉儿与她见了礼,她一眼就看中蓉儿了。不过是打量咱们蓉儿是庶女,我又是个偏房侧室,她自恃身份,不肯彻底松口罢了。哼,谁知道那冯曙将来能不能被安国公过继为嗣子,若是不能,咱们还委屈了呢。她有什么可端架子的?”
秦芳闻言,从匣子里拿出一根祥云如意翡翠玉长簪来:“娘,我再去一趟祖母那里。”
苏姨娘瞅了一眼那长簪,一看便知是好货色,便不满道:“急着给那老虔婆献宝去?怎的只有一根?也不知道给你外祖母买一根。”
秦芳急道:“娘,你糊涂了?冯二太太既有心结这门亲,咱们还不得赶紧哄着些祖母?毕竟还得要祖母出头定下亲事来。”
苏姨娘一怔,又冷笑道:“我倒是又忘了,我一个妾,哪里能替小姐们做主结亲?我说呢,我的女儿和女婿来了,怎地只有女儿来我屋里坐坐,女婿连一丝影子也不见?明知我这边和冯家说亲艰难,也不知道来给我撑撑场面。我真是养得好女儿,挑的好女婿。”
秦芳闻言气极,当下也冷笑道:“姨娘糊涂了,威远侯哪里是姨娘的女婿?人家是秦王氏的女婿。我今日死活求着侯爷和我一道过来,还不是为姨娘撑腰来了?我这么上赶着巴结冯二太太,还不是想为姨娘分忧?否则那冯二太太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去巴结?姨娘倒怪起我来了?嫌我没本事把威远侯拉到你这栖凤轩来?姨娘怎么就不为我想想?我若开了这个口,伤了夫妻情分可怎么是好?假使我拼着伤了情分,真能将他拉来也罢了。谁叫蓉儿是我妹子呢?可依着我们侯爷的性子,我就是跪着求他,他也不会来这里的。姨娘倒是不怪自己没本事,这么多年了,也没让老爷将您扶正了做太太。”
苏姨娘闻言,气得一阵哆嗦。秦芳自小就伶牙俐齿,与秦莞拌嘴从未落过下风。不成想今日这伶牙俐齿落在自己身上,无异于唇枪舌剑,句句跟刀子一样戳她的短。她费尽心机帮女儿谋来了好亲事,竟只换来女儿话里话外嫌弃她身份低微!
苏姨娘哪里知道,因了她的身份,让秦芳在与贵妇们交往时,受了多少戏弄和屈辱。
秦芳看苏姨娘气得厉害,深悔自己说话说过了,又道:“姨娘莫恼……只是……这什么女婿不女婿的话,万一传到侯爷和父亲那里,咱娘儿俩哪有好果子吃?”
苏姨娘冷冷道:“你不必假惺惺。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你是庶出,如今做了威远侯府人,生怕给人看轻了。若他日秦蓉真成了安国公夫人,你不也多个倚靠?是以,你才这般关心妹妹的亲事。往常也不见你这般操心娘家的事。”
秦芳知道苏慧男这是气昏头了,以至口不择言,便道:“现如今,我是妹妹们的倚仗,他日,妹妹们是我的倚仗。我们姐妹互为倚靠,有什么不好?”言罢,转身出去。
只剩苏姨娘坐在榻上,看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胸膛一阵阵起伏得厉害。
是夜,冯家正院里也是好一阵争执。
冯家二老爷冯世端挥手赶走了所有下人,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冯二太太坐在桌前,拿着剪子铰一块缎子。冯世端心里憋气,偏偏他的太太早看透了他,既不触怒他,更不理他,只忙着自己手里那点子针头线脑的事儿。
冯世端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你说,你今日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秦家那个姨娘到底托人给你灌了什么**汤?你竟跟一个妾去……你不怕我被同僚耻笑,也不怕给曙哥儿丢人?”
冯二太太可不怕她老爷,放下剪子,冷笑一声:“那苏氏是个妾,这没错。可人家生养出了侯夫人。那威远侯夫妇别提多恩爱了。那些说闲话的到是什么官老爷、官太太,怎么也没生养个侯夫人出来?再说那秦家现如今没有当家主母,后宅本就是苏氏在打理。我不找她,我找谁去?”
冯世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曙哥儿是冯家的长孙,保不齐将来还会是安国公世子。想与咱家结亲的也不少,你何必巴巴的去相看一个庶女?”
说起这个,冯二太太就生气:“你也不看看来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家?有一家门当户对的吗?什么六七品的小官、穷官都往跟前凑。那秦蓉样貌出众,苏氏又许下秦家二成家产给她做嫁妆。侯夫人的妹妹、嫁妆又丰厚,不比先前那些人家的嫡女强?真再结个穷亲家,你让我们娘儿几个喝西北风去?你怪我给冯家丢人、给你丢人,怎么不怪你那好大哥?”
冯世端道:“怎地又怪起来我大哥?”
冯二太太道:“还不都是因为他迟迟不肯过继嗣子?曙哥儿现如今要是安国公世子,还愁结不下一门好亲?你大哥哪怕只露个口风,说属意咱们曙哥儿做世子,只怕上赶着和咱们结亲的好人家也踏破门槛了。可现下,曙哥儿这不上不下的……归根结底怪你不争气。若咱家不是眼下的光景,曙哥儿就是不当那个世子,也不愁娶不上一房好媳妇。你以为我愿意去相看一个庶女?”
冯世端被冯二太太堵得说不出话:“你,你……好端端的,你又提我作甚?曙哥儿眼下不是世子,你不会再等两年?”
“等?还等?”冯二太太忍不住高声道,“曙哥儿都二十了。再不定亲,什么时候才能成婚?什么时候让我抱孙子?李家的哥儿十五岁上成的婚,十六岁上就生了对龙凤胎,张家的哥儿和曙哥儿同岁,如今也当爹了……”
“行了行了”冯世端不耐烦地打断太太,“念叨起东家长西家短就没完没了。你就不能让我耳根清净会儿。”
“是我不让你清静了?不是你来跟我说曙哥儿的亲事的?”
冯世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冯二太太再次在“斗嘴”一事上战胜了丈夫。冯世端扫兴的往屋外走:“我今儿晚上就不该来这儿。”
冯二太太“腾”地站起来:“你往哪里去?是不是又去那小贱人屋里?”
冯世端停下脚步:“好端端的当家主母,满口秽语,像什么样子?我原是想去书房。”二房现下已经窘困到靠太太败嫁妆养家的地步了,他在太太面前也端不起老爷架子。小妾再怎么年轻娇美,他这时也不敢去了。
眼看着冯世端又坐了回来,冯二太太这才又坐下来。
屋里越来越暗,冯二太太自己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取下灯罩,挑亮了灯芯。做完这些,冯二太太又叹了口气:“到底是你大嫂命好,你大哥那般待她。”
冯世端嗤笑:“你不是一直取笑大嫂生不出一男半女么?现在又觉得人家命好了?”
冯二太太想起这茬,嘴角又噙出一个冷笑:“倒也是。这女人生不出孩子,还有什么用?大嫂还有什么可神气的?哎,你说他们两口子到底是谁有毛病?是大嫂早年小产那次伤了身子,还是你大哥的问题?外头风传是你大哥在战场上受了伤,是以才生不出。如若不然,早为了子嗣纳妾了。哪怕生几个庶子庶女,总比没儿没女强上百倍。他早年又不是没在暗地里养过外室!要不是那外室薄命死得早……算了,不说这个。我只问你,别人不知道内情也就算了,你这当弟弟的怎么也不知道?”
冯世端道:“我大哥早些年在战场上受过伤不假。可他回来时,伤早已没有大碍了。每日都是大嫂在屋里帮他换换药罢了。后来没多久就分了家。谁知这么多年过去,大嫂就没给大哥生出过一男半女。我又怎会知道是哪个身体有毛病?我当弟弟的,还能追问哥嫂房里的事?”
冯二太太道:“这怎么就不能问了?当弟弟的不能关心哥哥的子嗣问题?要我说,你就是怕你大哥,每次看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所以一直不敢私下问他。哼,自己没本事生,又拖到现在还不肯立嗣,不知道你大哥在想什么!准是你大嫂眼酸我们二房三房儿女双全,才在你大哥那吹枕头风,不让他立嗣。当谁稀罕呢!我还怕百年之后,享不了曙哥儿的香火呢!”
冯世端道:“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没有曙哥儿的香火,还有晟哥儿的香火呢。就算没了晟哥儿,将来你的牌位也会进冯家祠堂被供奉起来。再者说了,指不定我大哥想过继三房的照哥儿和曦哥儿。”
冯二太太闻言急道:“不能吧?冯照和冯曦比咱曙哥儿小好几岁,现下还不到说亲的年纪呢。你三弟家的境况又是那般……比咱们家且还差得远呢。你大哥能看上?”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丫鬟在外头高声禀道:“老爷,太太,大少爷,大少爷那边儿,他……”
冯世端和冯二太太都站了起来,冯二太太几步便出了屋:“曙哥儿怎么了?”
第14章 偷鱼少年()
秦家既又让杨家送鱼。那除了胭脂鱼、鳜鱼,普通的鱼虾供应,自然也是免不了的。闵氏这下长出了一口气,同时也加紧寻找别的大买主。万一秦家再这么来一回,不声不响的就不要她家再送鱼,她不至于又要抓瞎。只是秦家现如今也不能怠慢了。
想着今日又到了往秦家送鱼的日子,闵氏一早便起了床,去鱼塘里挑选卖相好看的鱼虾。杨雁回也缠着闵氏要去鱼塘里瞧瞧。
闵氏笑道:“既已和赵先生说好了,后天就该去上学了。现下就叫你玩个痛快,走吧。”
杨雁回兴奋的表示,自己最喜欢去京城了。她心道,罗氏若看上了那几样绣品,今儿个也该给个话了。
闵氏好笑道:“你这是玩疯了吧?没事便想往京里跑。咱们这会儿子又不需要进京买东西,大老远的过去干啥?你还没逛够哪?咱们盯着装好车,让伙计去送鱼就够了。”
杨雁回发现自己会错了意,不由暗地里吐了吐舌头。不过,去鱼塘瞧瞧也不错。她还没见过鱼塘呢。
母女两个也没带着仆妇,只带了一个秋吟,身后跟了个伙计,便出发了。原本杨崎也说要去,闵氏不让,杨崎便也没有再坚持了。
杨雁回难得走在真正的村野郊外,可是乐坏了,这里比她家过道旁的小路还要美几分哩。只见那乡间小路上,一路连绵不断的野草间,不时冒出一蓬一蓬五颜六色的小野花。一望无垠的庄稼地里,全是绿油油的还没长高的玉米苗。
杨雁回又是摘野花,又是拔狗尾巴草。途经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那溪水清澈见底,溪边躺着不少五颜六色的雨花石。杨雁回喜得赶紧拿出帕子,上前拣了几块石头包了。哎唷唷,这可都是她上辈子错过的大好时光呀!
谁知她拣够了石头,返身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她赶紧一把揪住水边一棵垂柳。那柳条却随风一荡,只往水里飘。
“哎呀呀”,杨雁回惊得连声高叫,手里的雨花石也落了。
幸好闵氏和秋吟,一边一个,将她拉住了。
闵氏好笑道:“看你还淘不淘气了?还真当你改了那身臭毛病了,哎,我看你这辈子是长不大了。”
秋吟却道:“姑娘不用怕,这水又清又甜,水也浅,你就是真掉进去了,也没什么。你以前还说,你要是个男娃,就天天来这里洗……额……”
杨雁回羞得拿手遮住脸,以前的雁回竟然还说过这种话!最可气的是秋吟,竟然当着伙计的面这般说话!就算她将话收住了,人家就听不出来杨雁回是说想来这地方洗澡吗?
闵氏点着杨雁回额头笑骂道:“你可真不害臊。”
杨雁回反怪秋吟道:“多嘴的丫头!”
那伙计原本是想上前救雁回的,但因站得远,被闵氏和秋吟抢了先。现下更是躲得远远的,装没听见秋吟的话。
杨雁回拾起丢下的雨花石,重新包好,这才和闵氏、秋吟一起往鱼塘去。
由于杨雁回的耽搁,三个人走了近半个时辰,这才到了杨家的鱼塘。
鱼塘外边一圈被铁丝网圈了起来,铁丝网上还故意拧出许多倒刺,防止别人钻进来,只在一其中一处空出来,装了扇门。因是白天,门是开着的,闵氏便带着两个女孩进了门。
紧挨着门不远,是一座低矮的草房子。杨家的鱼塘里,长年雇佣着一个脾气怪异的孤老头。那孤老头儿也是青梅村的,只因妻儿早些年相继病死,脾气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封闭,是以被很多小孩儿称之为“怪老头儿”。
这怪老头儿因给妻儿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最后卖房卖地穷困潦倒。杨家便雇他来看守鱼塘,这怪老头有了安身之所,杨家的鱼也有人看着。这么些年了,怪老头倒也尽心尽力。
除了这怪老头儿,还雇着两个有力气的庄稼汉。那两个庄稼汉,只是白天来上工,不需要杨家管早晚饭吃住。草房子另一边,放着两辆平板车,几只大木桶,再远点儿,还拴着一条大狼狗。那狗长得凶悍,但看来的是闵氏他们,便只乖乖卧在一边,摇了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