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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公子,是来找我们家老爷吗?”
“什么你家老爷?”傅青川一愣,“你是谁,怎么会我家?”
这人如此陌生,竟不是家里老人儿?难不成是自己离开后又买奴才?
只是大哥已然过世,家中只有嫂嫂和自己庶出哥哥谢青轩以及庶母罢了,自己不家,理应是嫂嫂当家才对,怎么这奴才却说什么老爷?
那家丁差点儿给气乐了:“看着是个眉清目秀,却原来竟是个痴汉吗?你自来我家敲门,怎么反倒倒打一耙,说什么这是你家?”
“怎么会!”傅青川差点儿站不住,“这,明明,是我家,你到底是谁,管家才叔呢——”
霁云和谢弥逊看情形不对,也忙下了车:
“三哥,发生什么事了?”
霁云转过身冲家丁道:
“这里不是傅家老宅吗?你是哪家人,怎么会这里?”
那家丁本是满面狐疑,听霁云这样问才明白过来:
“公子早说啊。这里原先是傅家宅子,只是一年前,傅府老夫人做主,把宅子卖给我家老爷了。你说傅家,早搬走了!”
“老夫人?搬走了?搬哪里去了?”傅青川忽然有一种不祥预感,急切之下,一把握住那家丁手腕。
府里当家应是自己嫂嫂啊,什么时候多出来个老夫人?而且这宅子,乃是爹爹亲手所建,临终时是留下遗言,说是此宅留传后代子孙,决不可变卖。怎么现却忽然转易他人?
那家丁疼“啊”了一声,用力推开傅青川,很是恼怒道: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们来时,傅家已经搬走了,谁知道搬哪儿去了!走,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推推搡搡就把几个人推出了门。
许是这里扰攘声过于喧嚣,渐渐有些附近住户聚拢来,中间一个穿粗布衣衫老者愣了片刻,忽然排开众人跑了过来,一把握住傅青川手。哭叫道:
“三少爷,他们都说你死了,老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啊!”
傅青川一惊,这才看清眼前老者:
“才叔,是你!谁说我死了?我嫂子呢,还有两个侄儿,他们都去了哪里?又是哪个做主卖了我们傅家老宅子?”
哪想到才叔愣了片刻忽然大声痛哭起来:“呜——三少爷,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啊!”
“就是。”
“可怜了慧娘,还有两个小少爷……”
旁边人也小声议论开来。傅青川越听越不对劲,正要再问,一个壮实中年人听到哭声走了过来,边走边急道:
“爹,您怎么又哭起来了?又想三少爷了,您放心,孩儿会接着去——”
待走到近前,突然一愣,神情激动瞧着傅青川:
“三少爷,真是您啊!我还以为,我爹他又糊涂了呢!”
说着上前一步搀住才叔,红着眼睛道:
“爹,三少爷回来,您应该高兴啊。终于有人可以给少夫人做主了!”
“到底怎么回事?嫂嫂她,怎么了?”
“哎,说来话长啊!”才叔抹了把泪道,颤颤巍巍搀着傅青川,“三少爷不嫌弃,就到老奴家坐一会儿,老奴这些话,憋得太久了——”
几个人跟着才叔去了旁边不远一个破旧宅子,看着家徒四壁房屋,傅青川鼻子一酸:
才叔一直是傅府管家,自来待自己比他自己儿子都亲厚,傅家也从来不拿才叔当奴才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叔竟会落魄到这般境地?
哪知刚站定,才叔和他儿子阿旺就一起跪倒地:“三少爷,您责罚奴才吧!奴才没护好两位小少爷和少夫人啊——”
说完,放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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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之行(七)()
“才叔;你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嫂嫂他们去了哪里?”傅青川脸色顿时铁青;心里升起一种不好预感。
“是老奴不好;对不起老主子和三位少爷啊!”听傅青川如此问;才叔再一次老泪纵横,“谁想得到,那个女人如此蛇蝎心肠,要是我当初,不劝老爷收留那个女人就好了……”
当初自己和老爷外出行商;路遇一个跪雪地中说是要卖身葬父女子;老爷自来心底慈悲;是敬佩世间孝子孝女;便让自己奉上一碗热汤并十两纹银,瞩那女子好好料理丧事,至于卖身就作罢了。哪料想自己和老爷要离开时,那女子竟是哭哭啼啼一直跟身后,甚至后,双脚都磨出了血泡,雪地上留下长长一条血迹。
自己可怜她一个弱女子,就代为央求,不然就带她回府中,伺候夫人好了。老爷一时心软,就应了下来。
带回府里后,那女子初时倒还安分,可时日久了,看傅家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老爷却不过只守着夫人一个罢了,渐渐地便生出些不该有心思。
竟夫人怀着二少爷时,趁老爷酒醉,爬上了老爷床。
老爷醒来后大怒——当年老爷之所以会愤而离开宗族,选择到这顺庆定居,便是因为老爷庶母宠妾灭妻一事。也因此,老爷娶了夫人后,曾立下重誓,娶妻后绝不纳妾,便是子孙后代也依照此例。
当即要命人把那女子发卖了事,哪知那女人竟一头撞到了墙上,声言活着是傅家人死了也是傅家鬼,老爷若一定要把她卖到别处,那她此刻就死了算了。
老爷无法,只得命人把那女人送往一个偏僻农庄独居,哪料想十个月后,那个女人再次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甫出生婴孩儿!
老爷本欲把那女人并孩儿都给逐了去,夫人却是不忍心,言说终归是傅家骨肉,不如给她一个宅子,让她好生看顾孩儿罢了!
那女人也是连连磕头,老爷终于同意了让他们住到偏院中去,却也立下规矩:
傅府中所有财物,均和这母子二人无碍,但等得那婴孩儿成年,便要立即搬出去,自谋生路!
却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傅青川一下打了个激灵,“才叔说是,庶母?”
才叔已是目眦欲裂:“什么庶母!那就是个蛇蝎女子罢了,枉披了一张人皮!只可怜了少夫人和两位小少爷呀——”
傅青川死死抠住门框,脊背挺得笔直:“我走了之后,傅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才叔终于平静了些,抹了把泪道:
“二少爷,您离家这两年,家里发生事太多了——”
却原来,傅家老爷、夫人过世后,傅家老大傅青奂就成了当家人。虽然父亲曾经嘱咐,说是待傅青轩长大成人后,便立刻命他带着其母亲搬出傅家。可傅青奂自爹娘去世后,待兄弟加亲厚,一心念着再怎样,那也毕竟是自家兄弟,便不但没有赶那母子二人离开,还为他们多方谋划,力求自己能力允许范围内让庶母二人过得舒心。
可惜,五年前,傅家二公子傅青羽离家进京赶考,哪知一去竟是再也没有回来,便是跟去家奴也没了踪影。
傅青奂兄弟三人自小感情就好得很,傅青羽没了音讯,其余兄弟二人自是忧心如焚。傅青奂便把生意交了才叔打理,自己亲自带了人去京中寻找,可惜茫茫人海,上京那么大个地方,想找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大少爷找了足足三个月之久,花光了身上带银两,却是无果而归。
回来途中又受了风寒,再加上心忧弟弟,归家后不久便即卧床不起,不过两个月,竟过身了去,临终时嘱咐幼弟,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二弟,兄弟团聚。
傅青川给大哥守孝期满后,便遵从兄瞩,也踏上了漫漫寻亲路,这一去,就是两年之久……
“三少爷离开后,那叶氏初时倒还老实,可过不多久,就开始到前院中来,没多久,竟哄骗少夫人把府中交给了她打理。老奴当初虽然以为有些不妥,可一来当时少夫人心意已决,二来,瞧着少夫人因为大少爷故去而终日卧床不起,着实没有心思打理府宅,就只得作罢。”
“哪料想,不过一个月后,叶氏又把狼子野心傅青轩安排到了咱们商号里。”
才叔越说越恨,也是自己老糊涂了,竟会信了叶氏“好歹也是亲兄弟”鬼话!
仅仅半年后,傅青轩就把商号里老人换了个干净,然后又以商号里突然少了一笔银子为名,诬赖自己污了银子!
自己去找少夫人鸣冤,却被叶氏派人拦着,别说少夫人了,竟是连府里都不得进去。
又过了一段时日,也不知那叶氏用了什么手段,竟把傅家房屋地契田产都从少夫人那哄骗了去!
“半年前,叶氏把傅家老宅卖给了李家,然后就带着夫人和两位小少爷,回傅家桥了——”才叔儿子阿旺接着道。
傅家桥是傅家老家宗族聚居地方,当初,傅家老爷曾发誓,此生绝不会再回傅家桥。
“可是回傅家桥路途中——”说道那时发生事,便是阿旺也不由红了眼睛,“我们也是后来听说,说是路途上遇到劫匪,其他人倒是无碍,惟有两位小少爷——”
“嗵”一声响,却是傅青川紧咬牙关,再次昏了过去。
几个人忙七手八脚把傅青川抬到床上。
“果然是一个蛇蝎心肠女人!”霁云气直哆嗦。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而又残忍女人?
说什么路遇劫匪,为何独独两个孩子出了事?
“那我嫂嫂现——”傅青川脸色灰败无比,霁云忙上前握住傅青川手,“三哥——”
心里却是能明白傅青川感受,一夕之间,亲人皆凋零,但凡世间人,都无法承受得了……
何况三哥又是如此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握着霁云手,傅青川终于觉得有了些力气,艰难转头冲着才叔道:
“才叔,你继续说,我受得住。从那以后,就再没有我那两个小侄儿消息了吗?还有嫂嫂,她现如何了?”
“两个小少爷没有任何消息。”才叔黯然道,说没消息也不妥当,十人倒是有九人,说是小少爷已经不了!
“至于说少夫人,”才叔说着,已是老泪纵横,“三少爷,您去救救少夫人吧。”
却原来慧娘先是故去夫君,然后又痛失爱子,巨大打击之下,当即卧床不起。哪料到叶氏竟使人放出话来,说是慧娘命太硬,不然怎么会克死傅家三兄弟不算,便是自己一双儿子都死于非命?
这样扫把星,傅家是万不敢留,就直接把慧娘赶了出去。
才叔听说后,本想去把慧娘接了来,哪想到慧娘诸番打击之下,神智已是有些不清楚,竟是无论如何不肯跟着才叔回来,只两个小少爷失踪地方搭了个草庵,说是怕两个小少爷回来找不着娘……
“我们这就去,找嫂嫂。”傅青川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虽然天色已晚,可霁云还是同意了傅青川意见,那么一个可怜娘亲,独自一人住那荒山野岭……
想想都觉得揪心!
才叔便让阿旺带路,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顺庆。
一路上傅青川都是默不作声,只是低垂着头,霁云从包裹里拿了个饼子递过去,傅青川默默接过,大口吃着,可吃太急了,呛得一下咳了起来。
霁云唬了一跳,忙一边递去一壶水,一边拍着傅青川背含泪劝道:
“三哥真不想吃话,别勉强——”
傅青川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道:“没事儿。我得吃饭,不然,怎么有力气护着他们?!”
说完,大口啃起了饼子。
阿旺一旁看直流泪,三少爷自来得宠,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罪?!
天色将亮时,众人终于赶到了据说是慧娘呆槐山。
走到半山腰处,便看见一处孤零零茅草房,细听,仿佛还有人低声哼唱着什么。
几人下了马车,慢慢靠近茅屋,那哼唱声渐渐清晰:
“小宝贝儿呀,坐门墩儿哟,哭着闹着要媳妇儿……”
“哎哟,宝宝,睡吧,等你们长大了,娘就帮你们娶媳妇儿好不好?”
“宝宝不怕,娘呢……”
难道是两位小少爷回来了?众人心里都是一热,傅青川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透过破旧窗棂,往屋中瞧去,下一刻,却是一下僵了那里——
哪有什么孩子?不过是一个满面污垢衣衫破烂女人手里抱着个布包轻轻摇来摇去……
那女人看着已是骨瘦如柴,仿如一个骷髅般,偏是那双眼睛却温柔至极,还有嘴角笑容,也是说不出温暖。
许是听到了门外声音,疯女人忙抬起头来把手指放嘴上:
“嘘——”
又爱怜轻轻把手中布包贴脸颊上道:“宝宝睡着了——”
霁云先撑不住,眼泪刷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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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安东之行(八)()
“嫂子——”傅青川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霁云愣了下,也忙跟了上去。
慧娘却依旧抱着布包,背对着众人轻轻晃来晃去。锈成一坨一坨发髻上;一点点白色是如此刺目。
傅青川双膝一软就跪倒地:“嫂嫂——青川回来晚了;是青川对不起你——”
当初;十里红妆,大哥迎娶了嫂子过门,自己跑到喜堂,第一次见到长相甜美嫂嫂。所谓长嫂如母,自己都十多岁了;嫂子眼里;却把自己看和两个侄儿一般;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是分成三份,有两个侄子,便有自己……
明明从前那些甜蜜幸福好像还眼前,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全都变了,大哥没了,二哥也没了,嫂嫂疯了,两个小侄子也不见了……
阿旺站旁边,偌大个汉子却是哭涕泗交流——
老爷一家每个都是心善,特别是少夫人,是悯老惜贫,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事情啊,为什么会这样悲惨呢?
“别,别哭——”
傅青川忽然感到脸上一凉,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却是一脸污垢慧娘,正小心翼翼帮自己抹泪,“不哭啊,我有糖糖,我帮你找糖糖——”
傅青川一把握住慧娘手,神情激动:“嫂子,你,你认得我了?”
没想到却被慧娘一下甩开,直着声音道:
“宝宝,宝宝——”
又忽然回头,跪地上胡乱翻检起来:
“糖糖呢,糖糖了!宝宝,娘让你吃糖好不好?娘让你吃糖,娘让你吃糖,宝宝你回来好不好,宝宝——”
一声声宝宝叫越来越凄厉,听人肝肠寸断。
霁云转身冲出草屋,很又抓了把糖回来,一把抱住慧娘胳膊:
“嫂子,糖这里。”
慧娘怔了一下,没有接,却也停下了疯狂翻检动作。
霁云喘了口气,一手抱住慧娘胳膊,另一只手颤颤捏了块儿晶莹剔透饴糖递过去:“嫂子,糖很甜,你尝尝——”
慧娘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迟疑转过身子,没有接糖,却是定定瞧着霁云,那双眼睛是出奇晶亮。
二牛虽是车夫,却一向很自觉把自己当成霁云保镖看。瞧着慧娘直盯盯盯着霁云,直觉心里发毛,忙要上前一步,却被谢弥逊拦住。
“嫂子——”霁云把手里糖递到慧娘嘴边,“你吃——”
慧娘愣愣瞧着霁云,机械张开嘴,把那颗糖含到了口里,忽然一把紧紧抱住了霁云,热泪长流:
“阿珩,这些天你跑哪里去了?娘想你好苦……”
慧娘虽然瘦弱,可是力气却大得很,特别是身上,因为长时间没有梳洗过,全是刺鼻臭味儿。
霁云却一动不动,浑然未觉任慧娘搂着。
“阿珩是,我大侄儿。”傅青川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