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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因为维拉与他其实很像,狄伦有时会这样觉得。
骨子里的寒凉、无畏无惧以及偏执,所以留在她身边并肩共度无趣人生,才会如此变得理所当然,有如呼吸。
遇到维拉前,不曾想过自己一次次被家族征召后,还会这样不厌其烦,一次次回到某个谁身边,而非逃脱四处游荡,过一个人的逍遥日子。
对于他的作法,维拉从不大惊小怪,那个少女的狠劲果断,并不亚于他。
不一样的出身与成长历程,却造就如此相像的他们,这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每每维拉与他作法如出一辙时,狄伦便会这样觉得。
伙伴,狄伦有时会想起这个字眼。
这个字眼让人觉得有些虚幻,可是又无比贴切。
而他与埃迪那些护卫,同游维拉梦境、观光那少女记忆的次数,大约有数十次了吧?
那些海鸟与海港、旧日残耳的伙伴,以及烂漫疯狂的斗师学院生活,如此斑斓,是那个少女此生无可取代的珍藏。
班杰明、珍妮、夏佐、亚柏、凯里
那些少女身边的众人,有时狄伦只身为比安奇老头子去干见不得人勾当时,会忽然想起维拉梦里那些人,还有熊熊营火旁的吉格舞。
那些记忆对于维拉而言,就像手中有块美味派饼,想也不想便不吝而自然的掰一半分享予他。
不管是飘摇战地风景,或者是溪边潺潺流动的明媚晴光,都一并分予他。
离奇的,狄伦竟真的能从那些属于维拉的记忆片段里,找到一种让人嘴角上扬的,慰藉。
维拉那家伙刚强好胜,聒噪吵闹不休,却又能柔软关切一个谁,让人不自觉的松懈,有时又如同他一样,像只无处可去的兽,露出森森尖牙。
那个女孩理解世界最不堪的死角,却又仍旧怀抱滚烫梦想。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推移与习惯,然后逐渐变得不可或缺。
他喜欢爬到高处眺望远方,天台或是高楼,却不知从何开始,总会出现那么一个橙发少女,拿着零食或酒找到他,同他说上几个小时的屁话,乐此不疲。
“真有那天,我会帮你找来最纯的梦师血液,一刀了结你。”
狄伦曾对那个少女如此承诺,可是又每每在某些时刻里,觉得那承诺将成谎言。
像是那日,维拉穿着柔软睡衣手提小灯、披头散发打开黑盒子牢房时,那时狄伦就几乎觉得,他大约是做不到了。
那日,他们面对面,握着手双双沉入梦乡。
狄伦带着肚腹中温暖的鸽子派,以及所握的维拉那带茧暖手触觉,一同入睡,就像沉入暖水深海,有了好像可以就此与现实世界的腥臭切割、不再会被往日给叨扰的错觉。
在梦中,那个凌乱房间里,狄伦感觉到维拉用细微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一转头,便看到维拉提着昏昏的煤油灯,从房间一角出现,对他安抚般一笑。
“我会让你的梦保持阴暗,这样我就很难看到什么,”说着,维拉展示了她手上煤油灯:“这是拿来照路的,看不了什么东西的。”
狄伦笑笑,没说什么。
他知道,维拉是在安慰,因为,多少还是会看到的。
像这个房间,能感觉出维拉目不斜视,专注于将串在一起的恶梦断开,可是那个少女,大约还是看见了那华美四柱大床。
床上赤’裸的两人,贵族寡妇还有那个年仅十岁上下的男孩。
这些他很熟悉,还记得寡妇那有着蝴蝶花样的长长烟斗。
都是些令人做恶的陈年旧事了,在他斗师能力尚未觉醒之前,那无力反击的日子。
他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前进,维拉把煤油灯护在怀里,一副唯恐它熄灭模样,却是在不着痕迹减低其照射范围,在昏暗中,险些都要跌倒。
狄伦终于看不过去,拿过那盏灯,为两人照路。
“我并不在意你看见,都只是些过去的事情而已,”他揽过少女,让她别踩到地上女人尸体,解释着:“只是希望恶梦别串在一起,逼我一再去看,只是想让梦境回到以前正常模样罢了。”
听他这么说,维拉好像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你的恶梦的确串成了一个圈,无限循环,早该断开了,这种高压的梦境与精神状态,是梦魇滋生的环境。”
狄伦笑笑表示回应,不着痕迹将那少女揽紧了些。
也许是他将恶梦拖了太久,串在一起的恶梦多到吓人。
那些记忆与潜意识相辅相成的房间,展示了不少陈年旧事:骯脏的血脉、大家族的弃子、好男童的贵妇人、还有无数死于他刀下的人群。
混杂幼童与妇女的尸体陈堆,遍布所见之地,让维拉每每踉跄险些跌倒。
两人沉默了很久,在各小房间里穿梭,维拉尽责处理梦境,一直没有说话。
狄伦靠在一边观看,看那少女站在窄小满是血污的梦境中,让空间震动、扭转、拓展,她没改变梦境内容,只是让这些空间散布在更为宽广的空间里。
维拉拆毁梦境的时刻,仿佛天崩地裂,可是世界又在一瞬之内无限拓展。
窄小闷暗的房间,少女手臂一挥就被拆去四壁,一望无际的国境荒原展现在狄伦面前──他记得这片国境荒原。
这是几年前他曾到过的荒原,在一处海拔不低的干冷山区。
放眼望去好像可以看见世界尽头,小镇散落,植被稀疏,与天相连。
──是过去数年的军旅生涯里,最让他感觉到世界广阔而与自由贴近的时刻。
维拉将恶梦的牢笼拆解,将里头晦暗解放于这片荒原之中。
如此一来,他便不用再被困于这无限窄小回圈中。
伴着维拉,她俩一个个走过那些不为人知秘密,狄伦却渐渐觉得,这些不堪被知道,好像也不是那么糟。
至少维拉在前进时那些投来的担忧回眸,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也许早该有那么一个谁,来撕裂他的华美冠冕。
“差不多了,好像只剩一两个房间,断开就没事了,”维拉回头看他,用手上煤油灯照照前面路途,不忘得意邀功:“是不是很有效率?”
狄伦笑笑跟上,抓住维拉抵制的双手,硬给了她个她讨厌的响亮吻颊礼。
“我草!”那少女果然立刻激动爆粗口,以手肘重击他侧腹,怒道:“就跟你说我最讨厌这种恶心的亲法,管你是不是贵族礼节!都给我改掉!”
正当两人吵吵闹闹,他们进入了下一个充满尸体的房间,本以为和前几个房间差不多,维拉却忽然楞楞停下脚步。
一直看着维拉的狄伦见其露出惊愕神情,这才抬头,却也楞了。
这房间中间站着个一模一样的他,无疑是潜意识中投射的自己。
那人正提着军刀,对他们微笑。
或者,是对维拉微笑。
这是什么?狄伦脑中闪过不少可能,目光落到地上清一色白发尸体时,才发现,这满地尸体,都是他比安奇的血亲。
不安看着房中那个自己,狄伦与维拉都不太敢妄动。
直到狄伦看见地上那解开的黑环与锁钥,这才知道大事不妙,火速以双手蒙上维拉双耳时,却已来不及。
那个站在一地比安奇家人尸首的自己,已开口说了。
“和我在一起吧,拉拉。”那少年温温道。
下章预告:
床铺上的两人,双双睁开双目。
他们四目交接,而手还温热握着,而苏醒后的狄伦定定看她,有点无法确认刚刚发生何事模样,然后,少年缓缓移开了目光,放开她手,坐起离去。
狄伦瞬间移动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II、()
xxii
“和我在一起吧;拉拉。”
在狄伦遮住维拉双耳之前;她清楚听见那个尸海中的少年;如此眉眼缱绻对她说道,可是下一秒便天旋地转,被狄伦挤出了梦境。
那是人们在整理梦境无意被她窥去心中秘密时;会有的惊惶防卫反应。
几秒后,床铺上的两人,双双睁开双目。
他们四目交接;而手还温热握着;而苏醒后的狄伦定定看她,有点无法确认刚刚发生何事模样;然后;少年缓缓移开了目光;放开她手;坐起离去。
维拉起身;果然看少年安静拿起床头披挂大衣,顷刻消失于幽暗室内。
狄伦瞬间移动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明明完全不在乎关紧闭、漫不在乎被囚禁的家伙,却这样头也不回的逃了。
她不曾看过这样不从容的狄伦。
昏暗之中;维拉呆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连要赶快收拾离开牢房也忘了。
只是想着怎么可能?那个不时毒舌找她麻烦,有时又变得少言陪她疯的狄伦,总觉得就该永远那般没心没肺,没想过这么一个心上无牵无挂的少年,也会在意一个谁。
而且那人还是她自己。
自己在狄伦面前形象,一向是很糟糕的,比在夏佐面前不收敛多了,毫不避讳显露喜爱狄伦美色之余,也没像暗恋夏佐时期表现的撒娇或可人,完全就是个奔放爷们,喝酒赌牌样样来。
可是她却也慢慢想起,狄伦从未对她说过句不“不”。
维拉恍惚的收了东西,恍惚的出了牢房,然后再恍惚的被巡卫当作梦游,领回房间。
刚被打昏的护卫正慌乱一片,看她回来了,纷纷语带哭音谢天谢地,等维拉坐上床沿而寝房复归平静,已是一阵子后了。
开始慢慢理出思绪,想起许多从前不曾多想的片片段段。
想起狄伦的永远奉陪,哪怕是再没恼的疯狂想法。
想起狄伦总在长时间出任务归返她身边的当晚,来敲她的门,走一趟她梦里的海港或荒原,拉高下巴,呆呆盯着她梦中那片满是鲸鱼的天空。
也想起,狄伦总在自她梦境醒来后,对她笑得落寞。
笑得让人无法丢下他。
“我宁愿在残耳军团跟你们一起长大,”狄伦曾一边踢着石子,一边这样带笑开玩笑道,也曾在维拉故意失手把他头发染成粉红色时,揪着维拉领子阴寒带笑道:“别以为对我傻笑,我就会什么都原谅你。”
但那口吻却已是原谅。
“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都独一无二。”
“妳真的愿意为他而死吗?”
正当维拉陷入记忆漩涡,脑海却无端涌现这么些话,如凭空出现的翻涌棉絮,毫无预警,如此突兀,就像在阻止她继续投入感情一般。
维拉差点惊叫出声,甚至紧紧摀住了自己的嘴,才能平定心神。
“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都独一无二。”──那说话的声音,是她自己。
“妳真的愿意为他而死吗?”──而问话的声音,竟是马可仕孩提时期的稚嫩嗓音。
为什么会突然显现这段声音的记忆?
谁对她而言独一无二?为何马可仕在孩提时代会与她有如此牵连?她愿意为谁而死?又为何愿意为那人而死?
仅只一句,便瞬间让维拉心神自狄伦与夏佐身上拉回,余悸犹存。
仿若心口空了大块,仿若悬崖踩空。
彼得被狄伦重伤送走后,维拉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写封信给他。
“我很抱歉,彼得。”
只写了几字,维拉竟发现自己写不下去了,对于这个曾是她挚友、如今却将她逼入角落的学长,让她感觉复杂至极,且不知如何表达。
想了很久,维拉终于多加了一段话──“我是真的很喜欢以前的你。”
然后才在底下署名,以火漆封信寄出。
维拉此生都没收到彼得回信,那个少年也没在康复后回到日光碉堡,继续替派克管理她,更不见有什么报复行动,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只有一日,埃迪大叔偷偷把她拉到一边,说彼得写信推荐他继续当维拉的护卫头子。
“彼得其实本性不坏,是他家族的伤痛让他变成这样,”埃迪寻思着,试图寻找适当的字眼:“变成了一个加害者。”
加害者,那日以后,维拉偶尔会想起这个字眼,咀嚼这个字眼,然后想起彼得。
可是那个少年就自此在维拉人生中,消失匿迹无影无踪,好像不曾出现在日光碉堡、不曾从那学园毕业后来到她身边一样。
好像彼得的形象,又退回了那个日光灿烂的学园,不再更动。
而关于狄伦,维拉本以为本以为狄伦在那日意外告白后,会就此自自己眼前消失一段时间,可是那家伙却在囚期结束之后,便乖巧回来了。
真的可以用乖巧两字,来形容最近的狄伦。
狄伦不说屁话了,不跟其他护卫一起逗她,也不戳她痛处了,就只是安静抱胸,站在护卫群里,大部分的时间都看着地上,若有所思。
然后当维拉与他不经意对上目光,狄伦便会转开目光。
少年不着痕迹转开目光那神色,不是退缩也非尴尬,就只是缓缓转开目光,带着氤氲一般淡薄不安气息。
对于那天的事,那句话,狄伦似乎不打算多谈了。
维拉其实有点在意,可是每每被狄伦避开目光,也就打消了念头。
既然他不想提,那自己去发问大约也只是徒增困扰罢了,两人也不是像和夏佐那番闹翻,不至于需要特别说些什么吧。
再说,维拉还有其他要烦恼的事。
最近蝴蝶之潮带来的幻觉,益发的多了,但说是幻觉倒也不恰当,该说是记忆才对。
那个装着七岁以前记忆的盒子,最近就像破洞般,点点滴滴漏出零星记忆,而这些漏出的记忆以幻觉呈现。
像最近,维拉就不断听见孩子歌唱童谣。
是从前的自己和马可仕,在合唱,唱的零落稚嫩,却乐此不疲。她左手牵着马可仕的小手,而右手牵着那么一个谁的厚实大手,摇摇摆摆,赤脚走在发刺草地上,高声的唱。
然后维拉开始慢慢明白,为何从前每当马可仕看见她,便会露出弃犬一般的神情。
是她忘了马可仕,忘了两人共度的那些。
这日下午,维拉躲过了那些老妈子护卫,自己躲到了杂乱的藏书室。
不似整洁的图书资料室,这里乱七八糟的高迭大量整理中丛书,往里头随便一蹲,就谁也找不到她,而且整个房间都充斥着科尔文身上那种书香。
这里让维拉感到安心而平静。
不知不觉,离当初离开帝国斗师学院,也超过两年了。
维拉知道了不少从前想也没想过的问题答案,穿着笔挺光鲜制服走过大量城市,在护卫与狄伦相伴之下,斩杀大量梦魇,却依然觉得,日子似乎凝滞不前。
然后,梦中那扇门几乎快要完全毁坏了。
也许终于还是要等来门后真相的。
“你怎么老喜欢来这里?”
耳边响起罗布愉悦的声音,一回头,果然看见罗布笑吟吟走向她,在她身边蹲下,摇着尾巴一副很想与她聊天模样。
无奈,维拉替这家伙挪出大量位置,好容纳其大翅膀。
自从罗布成为她护卫,每当维拉有什么需求,罗布都会第一个冲出去搜集资料或执行,态度之积极几近谄媚地步,时常让大家傻眼。
刚开始维拉还觉得很不舒服,后来,也麻痹了,对这青年的态度也不再那样疏离。
而这个整天无所事事的罗布对维拉而言,其实是个很好的指标。
罗布越老神在在,维拉就越能确定,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