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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汉铁路修了八年,粤汉铁路与之仿佛,七年不能令人满意,本部堂要你最快的工期。”
面对着张之洞咄咄的目光。陈文强微微一笑,说道:“芦汉铁路是修了八年。里程与粤汉铁路也相差不多,但芦汉铁路是什么质量?比利时公司为了加速工程进度,节省费用、偷工减料,造成铁路质量极低。比如黄河大桥——”
停顿了一下,陈文强脸色慢慢转为郑重,沉声说道:“五年。或者更短,但我现在只能向大人保证这个工期。”
张之洞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垂下眼睑沉默半晌,猛地一拍桌子,“好。若能五年修成,本部堂便全力支持你。得罪官绅?嘿嘿,你都不怕,本部堂又何惧之有?本部堂已经七十有奇,若能在有生之年见到粤汉铁路修成,余愿已足。”
“文强殚心竭虑,也必达成总督之愿,不负总督期许。”陈文强表完决心,又笑道:“那么,这就算是成交了吧?”
“成交。”张之洞把身体向椅中一靠,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担,缓缓说道:“本部堂这就向朝廷保举你为粤汉铁路督办,并行文两湖各官府,全力配合于你。”
“此事尚需保密,我还要筹划运作一番。”陈文强谨慎地说道:“铁路巡警、外资借款、官绅沟通,这些工作先做好,我才好正式接手,开始修路。”
“谋而后动。”张之洞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省得路尚未修,反对之声已然四起。”
“总督大人所见极是。”陈文强对此深表赞同,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关键还在铁路巡警,若在本乡本土招募太多,必然会牵扯进地方利益和官绅,未必会实心当差办事。所以,我准备在修建时多用外地人,建成后再逐渐增加本地人巡警的数量。”
“如此考虑也未尝没有道理。”张之洞想了想,说道:“只是这费用——”
“早日建成,早日通车,这多出的费用也就不算什么。”陈文强说道:“再说,这外地人又不是说非要省外,一县之隔我看也可用之。”
“本部堂虽然全力支持,但在处理地方涉民事务时,你还须谨慎小心,不可肆意妄为。万一激起民变——”张之洞不无顾虑地提醒道。
“大人这是后悔了。”陈文强不以为然地一笑,说道:“民变,何为民变?劣绅煽惑,愚民抵抗,若不施雷霆之威,恐重蹈淞沪铁路旧事。大人坐镇两湖多年,可还觉得此等民变难抑?地方劣绅、贪官难制?若如此,大人趁早言明,这粤汉铁路就交由那些商办公司去修好了……”
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条铁路,是英国人在上海修建的沪淞铁路,于1876年7月建成通车。为讨好地方当局,这条铁路的火车头分别命名为“天朝”号和“先锋”号,但这并不能打消那些清朝官吏们的疑虑。
特别那冒着黑烟的蒸汽机车和发出巨大响声的汽笛,立马把那些封建士大夫们吓得半死,他们以破坏祖宗成法为由,多方交涉,要求火车停运;而火车经过之处,那些农民也叫苦连天,他们看到这从来没有见过的庞然大物横穿田地,骚扰自己的家园乃至祖坟。当火车开过来的时候,这些愚民们更是被吓得抱头鼠窜。所有这一切,都是他们所难以容忍的。
沪淞铁路通车后的第二个月,发生了一个事故:一个兵丁和火车抢道被撞死,这下把沿途士绅和愚民们的怒火全点燃了。在清朝官员和地方士绅的煽动下,沿途的民众们冲进沪淞铁路办事处,捣毁了英国人的铁路公司。骚乱既起,清廷也不能坐视不理,便高价将铁路买下后全部拆除,最后将那些铁轨等全部抛进了吴淞口外的江海之中。
“……征地移坟有补偿,破房推屋有赔偿,若是不满,尽可进行协商。若是闭塞视听,煽动蛊惑,以小利废大局,扰乱路政者,与误国害民者何异?”陈文强脸上笑着,却透出一股阴冷,“此等民变若姑息迁就,铁路何日修成,民众何时得益,国家何日富强?我着意先组建铁路巡警便是这个缘因,我倒要看看,是嘴皮子、锄把子厉害,还是快枪厉害。不抓、押、杀几个地头蛇,不足以震慑其余。大人,您以为如何?”
这家伙,有能力,有手段,更有强硬悍人的一面。张之洞与辜鸿铭对视一眼,苦笑不止。
“呵呵,你既有如此魄力,本部堂又岂能退缩。”张之洞轻抚额头,语气也变得坚决,“不施雷霆手段,不显菩萨心肠。修铁路事关国家、民族,事关两湖发展,断不可因劣绅愚民而误。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由你接手,你便放手去干,本部堂不死,总会为你撑持。”
“那下官祈祷大人长命百岁。”陈文强笑了起来,说道:“今日下官还备有区区薄礼,请大人和辜先生笑纳。”
张之洞的脸色变了,他虽然花钱如流水,广开新学、改革军政、振兴实业,使湖北人才鼎盛、财赋丰饶,但一向清廉自守,很少收受礼物,甚至过寿时也不例外。(。。)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列强分制,四方筹划()
陈文强仿佛没看见一样,在门口招手让从人送进两个木匣,放在桌上,一一打开。
“此是崖州玻璃厂新制,请大人观看。”陈文强拿出一个双筒望远镜,双手呈给张之洞。
“千里镜?双筒的?”张之洞伸手接过,十分惊讶,反复摩摸观察后,疑惑地问道:“此非金非铁,坚硬而不沉重,是何物?”
“塑料,这外壳是用塑料所制。”陈文强指着匣中的几副眼镜,说道:“这些都是塑料所制的外框,结实轻便。”
“这便是送我的吧?”辜鸿铭指着另外一个匣子,毫不客气地伸手取出一副墨镜,端详了一下戴上,四下瞅了瞅,笑道:“这天是黑了吗?戴上岂不费蜡?”
陈文强哈哈一笑,说道:“这电灯不出月旬便让辜先生用上,就不用担心浪费蜡烛了。”
张之洞一一捡看,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啊!你在崖州建厂,怕不只有一年左右吧,便能有此成就,实在令人惊叹。这连洋人恐怕也没有吧?”
“德国有。”陈文强老实地回答道:“这制镜技术取自德国,塑料技术也与其共享。”
“德国?”张之洞点了点头,不太确定地问道:“修铁路也要从德国借款吧?不知你为何独钟德国,英美诸列强难道不比德国更强大?”
“德国发展迅速,已是欧洲最强,除了海军不如英国外,其他都不弱于英吉利。”陈文强解释道:“作为一个新兴强国,若想与老牌列强竞争市场,自然要放低身段,所求较少。不象英法等国,胃口太大,欺人太甚。”
“有道理。”张之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美国呢,之前粤汉铁路争端,令人不快。为何你还要拟从美国借款?”
“只是一个想法。能不能实现,还看具体情况。”陈文强沉吟了一下,说道:“但从国际形势上来看,日本崛起,在远东和太平洋地区对美国是一个威胁,美日两国在太平洋地区对峙局面的形成似已成定局。在国内,抵美风潮使美国遭受损失,使其急于补救于中国人心目中的形象。这样分析,美国拉拢中国。抵制日本,应该是可行之策。所以——”
“嗯,分析得很精准。”张之洞坐回椅中,手中把玩着双筒望远镜,若有所思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有变,政策亦会有变。中国之大敌,沙俄与日本耳。若能抵俄制日,合众连横。亦不失为弱国求全之道。”
“远交近攻,德、美从地缘关系上看,显然不如俄、日威胁来得严重、紧迫。”辜鸿铭在旁插嘴道:“若要抵制英日联盟,德、美似为佳选。中国呢,虽弱却大,亦不失为德、美拉拢之对象。”
“事关朝廷中枢。国家外交,本部堂若具本上奏的话——”
“大人不可。”陈文强见目的已经达到,立刻出言制止,面对张之洞不解的神情,沉声说道:“朝廷诸公是个什么样子。大人想必比我清楚。办外交最重机密,事机不密,则损己利人。况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彼在试探,此也在观察,先作铺垫,再水到渠成方是上策。若急吼吼地向上凑,岂不是要少得很多的好处?也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辜鸿铭颇有深意地看了陈文强一眼,说道:“沉住气,待价而沽,正是稳妥之道。至于这个铺垫,大人可适当表示一下,引着德、美前来兜揽。”
“如何表示?”张之洞虽然聪慧,但却如当时的国人一样,对这种国际事务的处理,以及对国际上纷繁复杂的关系缺乏了解。
见辜鸿铭把目光投向自己,陈文强赶忙说道:“抵美风潮接近尾声,大人可顺势而为,邀汉口美领事共商,在鄂省结束抵美。然后,或可与其洽商,美国退还庚子赔款可否拔付两湖一些,以落实其庚款助学计划;或者……”
抵美风潮的影响,使罗斯福总统决定将当时尚未付足的庚子赔款一千余万两,从一九零九年开始实行“退款”。
“退赔款”也不是由美国退回,而是在原来每年应交的“赔款”中扣除。也就是说这笔款项每年仍必须由中国政府从各项捐税摊派中征收,交给美国花旗银行后,不受中国政府支配,而是另立“助学基金”,并由美国政府监督使用。
而庚款兴学计划除规定了派遣留美生的办法外,还有诸如兴建学校的计划,其中附设的京师肄业馆一所,是专为留学美国的中国青年所建立的预备学校,也就是日后的清华大学。
而抵美运动持续至今,除了广州热情依旧外,其他各埠都有疲惫松懈之感,陈文强和他的联合集团也觉得达到了目的,所占资金急待松绑。但只要没有公开表示,便不意味着结束。而陈文强一直策划着如何借收手再捞一笔,借款修路无疑是一个选择。
张之洞对如何与洋人打交道并不纯熟,听得有理,便把目光转向辜鸿铭。
“此等事情颇为耗时,便交由卑职与陈大人去办,还请总督大人允准。”辜鸿铭心领神会,上前请缨。
“嗯!”张之洞点了点头,说道:“你二人精通洋务,去办此事,本部堂放心。”
……………
粤汉铁路事关重大,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十分复杂。虽然得到了张之洞所承诺的全力支持,但陈文强依然要先行运作一番,资金、人才、铁路沿途的地方关系等等,都要先行筹措、招募、疏通。
而且,陈文强是立宪派的新生代表,如果可能,他还不想顶在前头,因为修路而得罪三省的立宪派官绅。如果非要冲锋在前,那他也要与张謇等立宪派首领先行沟通,达成谅解。
至于说到借外债。今人可能很难想象当时的情景,那就是诸列强都在谋求资本输出,一闻借款,可谓是争相兜揽,哪象后世招商引资之困难。而张之洞肯答应陈文强的条件,也实在是困扰难解。急于把这烫手山芋扔出。
当时的英法两国的银团专以对中国华中地区铁路建设为投资对象,于一九零四年合资成立了华中铁路公司。粤汉铁路路权被赎买商办后,该公司自恃财力雄厚,又有各自政府力促成其事,特派员经汉口领事谒见张之洞,欲借款修路,但也提出“必欲干涉中国路权”之条件。张之洞以其“种种无理要求实出情理之外”,洽谈数月,并无结果。但张之洞知道英法两国对竞夺铁路贷款之事不会善罢干休。也便急于交由陈文强,自己乐得清静。
况且,自从把粤汉铁路的筑路权从美国手中收回商办后,无论是资金,还是进度,都令人很难满意。湖南粤汉铁路公司虽集得各类股款八百多万银元,但糜费甚多,应付长沙至株州一段还入不敷出。因资金匮缺。原已计划的武昌至长沙段更是迟迟没有动工。
种种或明或暗的原因,终于促成了陈文强接手粤汉铁路。条件不可谓不优厚,正因陈文强是中国人,张之洞不虞路权之丧失。
当轮船驶入黄浦江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陈文强安排好了汉阳铁厂、组建铁路巡警等工作,风尘仆仆地回到上海。准备与他的各路盟友们展开会商。
大块白云低低地垂在田野上,空气中弥漫着水分,陈文强站在甲板上望着这个朦胧的城市。
改变嘛,是有,虽然他看得不完全。但他粗略知道由上海向琼州移民的数量。应该上万了吧?也就是说,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上海的穷困潦倒的百姓,至少有上万改变了生活,加入到了开发琼州的大军之中。
船一靠码头,陈文强便看到了来接他的人,龙兴堂的骨干数人。
马车笃笃而行,陈文强和李亚溥在车中交谈商议。虽然陈文强这段时间很少在上海,但已经走上正轨的各项发展还是呈现出良好的势头。特别是复兴会骨干会员的加入,象旅沪华人会会、各家工厂,因为有了这些有知识人才而使工作更加具有科学管理的性质。
“接到电报,我便开始挑选精干的弟兄,再加上商团抽调出的百人,已经凑足了你要的数目。”李亚溥捋着胡须,稳重地说道:“只是最近出了些事情,虞洽卿急着找你,想要动用兴义堂的力量。”
一九零五年十二月,上海发生一起轰动一时的大闹会审公堂案。当时,一名广东籍的官太太黎黄氏因丈夫故亡,带着十五名婢女由川返粤,路过上海时被上海英租界巡捕房以贩卖人口罪名拘捕。
租界会审公廨审理此案时,又发生中英两国会审官对女犯应当关押在何处的争议,英方会审官德为门粗暴地宣称,“本人不知有上海道,只遵守领事的命令。”中方会审官关炯之愤然说,“既如此,本人也不知有英领事。”争持之下,德为门喝令巡捕用武力抢夺犯人,并将关炯之的朝服撕破。
旁听的中国人对本国官员受辱反应强烈,冲上公堂,四处围打巡捕,还放火烧了巡捕房和德为门的汽车,英巡捕则悍然开枪打死多人,并抓了五百多个中方民众。血案爆发后,英租界的华人商号纷纷罢市抗议,而洋巡捕也不甘示弱,竟一律罢岗,租界顿时陷入混乱。
在报纸上,陈文强已经看到了这个消息,也约略猜出了虞洽卿的计划。
早在一九八年,虞洽卿第一次展露 “调人”才能时,便是类似情形。法租界当局傲慢强硬,以建立医院和屠宰场为由,强行平毁了一处宁波商人的墓地坟冢。甬商原本就在上海势力庞大,一怒之下宣布大罢市。
双方僵持不下时,虞洽卿跑去找同乡的“短档朋友”,鼓动这些卖苦力的穷人也一起来罢工,他特别说动了租界里的女佣们,鼓动她们不去给洋雇主们洗衣烧饭,他则在背后出钱襄补。商人罢市、苦力罢工、女佣罢洗,法租界立即乱成一团,虞洽卿又只身前往当局交涉。法国人只得让步,墓地产权终被归还。经此一役,虞洽卿在上海滩开始小有名气。
现在虞洽卿想故伎重施,但英租界比法租界大上数倍不止,要想成功,就必然要借助上海滩帮派之首——兴义堂的力量。而且,凭他个人的财力,恐怕也难以支撑襄助“短档朋友”的费用。
“兴义堂可以支持他,而且我有意把此事搞大,抵美运动结束,再来一场抵英运动。”陈文强冷笑着,他是最擅长利用各种纷繁复杂的事情,使其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粤汉铁路要借外债,正好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