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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福是我明媒正娶过门的妻子,留她一人在家我本就不放心,您怎么能这般随意对她?过再过两日便是父亲生辰,大哥也要回长丰县,儿子也想一同回去。”
穆夫人顿时慌了神,急急拉着季成的手哽咽着说:“你难得回来,母亲自私想多留你一阵这可有错?并不是苛待她,下人们干活都是麻利乖巧的,她想来也该是做惯了农活,有人伺候着心里指不定有多欢喜,你安心住下来吧。我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精力带你去京城玩,小小那个野丫头精通玩乐,让她带你去。”
季成看着这双饱含岁月沧桑的眼,里面有恳求与热切希望,可是他没法再心软:“京城比长丰县冷得多,我不想出去,唐姑娘尚未定亲与我在一处并不妥。儿子心中只记挂着尚在孕中的娘子,还望您能体谅我为人夫为人父的心情。”
穆夫人被季成陡然间生出的疏离给惊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左右儿子的决定,没想到高估了自己。二十多年的隔阂并不会立刻消失,是她操之过急了,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她抹了抹眼泪:“我就是舍不得你离开我身边,可我知道要是强留你,你会恨我再也不愿意回来。所以我不拦你,只希望你在过年的时候能与你大哥一起回来,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过个好年。”
季成心上亦有几分难受,笑着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日子他除了陪母亲赏冬景更多的时候是待在屋里发呆,暗笑自己是天生的穷人命,眼前放着诸多高雅的玩物,他却连头绪都摸不着,不识字看不了书,不懂棋艺棋盘只能受冷落,上好的碧螺春在手边散发出袅袅茶香,他却是喝不惯,倒真是暴殄天物了。
短短数日竟是比一路颠簸还要疲惫不堪,倚靠在踏上不消片刻便睡熟了。名堪从外面进来见主子歇下了,退出去和前来认主的各大庄子管事说:“各位来的不巧,二爷这会儿正歇着,劳管事们在偏厅喝点茶水等一等罢。”
老夫人托人给他们提点了两句,他们哪敢不过来巴结二爷?失而复得更受待见,老夫人这般看着倒像是要将所有的家当都给了二爷,大爷心里能依吗?
管事们还在偏厅里焦急地等着,穆夫人让绿扶将大儿子请来,母子两人坐在一起谈心,穆宏大致能猜的出母亲心里想什么,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
“你弟弟回来,我对你有些冷落你该不会埋怨我吧?”
“弟弟在外受了这么多苦,压在母亲身上的重担好不容易松下来,儿子并不怪母亲,我得到的东西比弟弟多的多。”
“你能想的明白我心中甚慰,今日我是想与你说说咱们家的家业。你在外做官,自是顾不上家里,母亲年纪大了,如今更觉力不从心。你也该是不甘心只做个小县令,往后少不了打点的时候要用到钱物。二郎要是个纨绔子弟,母亲断然不会生出让他接掌家业的心思,你也看到了他秉性憨厚,不是胡作非为的。你有空也可以在一旁敲打敲打,将咱们穆家的家业守好才成,你说呢?”
穆宏本就不喜与金银打交道,如今母亲一番动情的解释与他来说真没什么,当即回道:“儿子听母亲的便是。”
穆夫人脸上的笑越发深,心情也舒畅了很多,都说大儿子贴心,儿子闹腾,她原先还不信,如今看来倒还真是这样。谁让自己亏欠小儿子呢?自然就什么都先紧着他了,大儿子一直在自己身边长大什么都没短缺,受点委屈也是值当的。
季成这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山才醒,听说偏厅里的管事一直等到现在,心中五味陈杂。他不想被京城的事给栓住,可是也不好继续冷着他们,只得出去客气寒暄了一番,绿扶来传话说老夫人在前面备了宴招待各位管事,一时拥挤的屋子里变得空起来,季成叹了口气。
“老夫人交代了,二爷身子乏便好好歇歇罢,她也有些日子未和管事的见过了,往后您接手方便些,她得好敲打敲打。名堪,你随我来罢,有些事情你帮二爷记着些。”
季成冲着名堪点点头,名堪这才随着绿扶出去了。下人已经将饭菜备好,季成坐下来看着道道精致,心里自嘲一笑,他像是走上一条半点不由自己的路,不适应不习惯,甚至身边连个能说话得人都没有。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心思,极为想念和春福在一起时的自由。
两日的时光与他来说太过漫长,直等到回去的马车动了起来季成才松了口气,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宛如是场梦般。
穆宏在一旁抿嘴笑:“看来是母亲将你逼得很了,还不能适应吗?”
季成笑得腼腆:“几十年自在惯了,规矩多了反而束手束脚不知该如何是好,让大哥见笑了。”
穆宏没有说破季成掩藏起来的反感与不愿接受,而是同他说起穆家先祖如何在繁华难出头的京城奋力打拼终于有了一席之地,车厢里尴尬的氛围顿时消散开来。
“有些事不要太过勉强自己,用心做了不抱憾终身就成了。母亲她把攒了这么些年的感情全都摆在你面前,你肯定受惊了,她不是个不开明的,只是一时欣喜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才好,她没有恶意,所以不要怪她远离她。”
季成发现穆宏是个很有耐心得人,一路上颇受照顾,也许是亲兄弟的关系,这段时间相处两人的关系亲近了很多,穆宏会教他些简单好记的字,他觉得自己也是有些天赋的,记得甚是牢固,如此一路上倒也不无聊。
春福近来身子却是有些不爽利,一闻到油腥味就干呕犯恶心,看得一旁握着锅铲的锦娟心慌不已,赶忙跑到隔壁将连生嫂拉过来让她给瞧瞧。
春福难受不已,心里却亮得跟镜子似的,她很想笑话锦娟两句奈何自己实在缓不过劲来。连生嫂拍拍锦娟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肩膀,笑着说:“终究还是个傻孩子,等你怀了孩子就明白了,这很正常,不用大惊小怪。春福,你家这孩子倒是厉害的,这么小就开始折腾你了。”说着倒了碗水给春福漱口。
春福稍稍缓过劲来,鼻头红红的,双眼里泛着氤氲雾气:“这小鬼不让人省心,等他出来我再收拾他。现在受不得油腻味了,锦娟还想着给我做顿好的补身子。”
锦娟脸色羞红,看着春福做娘了,她也有些心动,赵云和自己都生的不差,往后的孩子也该是差不了。也不知春福肚子里的是个男娃还是女娃,她们关系这么亲近,她倒是想结门亲的,却又怕给别人说是看中了季成家的家世才生了这种念头。算了,要是春福他们搬走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是答应了,往后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免得落了笑话不说还损了两人得姐妹情。
“你先进屋里去罢,我炖个鱼汤给你喝,吃不得油腻只能吃的清淡些了。”
连生嫂也忙着做饭,季成不在,连生哥一人上山采药,运气好倒是得了不少珍贵的药,想来又是能得不少银子。
春福靠着墙感觉舒服了很多,不一会儿就生出了困意,险险睡着被张桐的声音给惊醒了。自打她和季成去过大嫂家后,这个孩子来的次数多了起来,嘴也甜,竟是哄着春福高兴,偶尔还带些自己编的小东西给春福看,无非是个孩子又没什么坏心,春福也就随他去了。
倒是有一次张桐白着脸,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紧张与小心,问她:“姑姑,我以前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做错事了。我也想我大哥了。以前我怕爹娘把好的东西给了他,所以才……姑姑,我现在念书识字懂道理了,我以前所为实非君子所为,不过是让人厌弃的小人行径。有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改了,姑姑就不恼我了吧?”
锦娟端了做好的菜进来,笑着说:“你和我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咬文嚼字做什么?是不是你爹娘让你来的?”
张桐摇摇头,垂着眼睑,闷闷地说:“不是,是我自己来的。以前我说胡话冤枉姑姑,姑姑那天还摸着我的头让我继续念书,我就难受,我想姑姑也和我亲。今天夫子夸我写的字好,我拿来想让姑姑也高兴下。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做功课了。”
春福笑盈盈地摸着他的头说:“懂道理知道善恶就好了,既然是个读书人就不要学村里人的那套,把自己的眼界放宽些,将底子学扎实了,说不来还能考个功名呢。别急着走,饭都现成了,陪姑姑一块吃饭吧。”
张桐双眼温热,他那般不好,姑姑都能对他会笑,怪不得哥哥很喜欢和姑姑在一起玩。他的个子不高,坐在炕上两条腿晃来晃去,他跳下来,摇头笑着说:“不了,我娘已经做好饭了,我先回了。”
春福也没强留他,虽然对他的变化心里觉得高兴,可总归没有张岩来的亲。她低头看着堂堂正正四个字,一笔一划写的甚有味道,倒是有些天分的。
锦娟放好碗筷问:“你不是不喜欢这个侄子吗?他怎么好端端的开始黏你了?光我在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来了好几回了。”
春福将这幅字小心地叠起来收好,勾着嘴角说:“以前我确实不喜欢他,想他小小年纪心思太多,不过那个时候我自己也是暴躁脾气,把对我哥和嫂子的怨气撒在他身上,现在静下来,看着他倒是能宽容些了。他总归也只是个孩子而已,能走到正道上来就还有救,我现在也是个娘的人了,也希望将来别人能对我的孩子多些包容,让他能及时回转到正道上来。而且孩子的心性并不能单靠一件事下定论,这也是我以往犯的错。”
锦娟替她盛了鱼汤,撇撇嘴说:“这世间做大人的都能有你这般觉悟,便也不会发生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了。不过确实有些道理,往后我也这么教我的孩子,若是个男娃能担事养家有风度,若是女娃懂礼温婉讨人喜,我到时候不愁给儿子娶媳妇也不愁嫁女儿,也能过几天省劲日子。”
春福抿嘴乐:“你先怀上再说,赵云也该从镇上回来了吧?都这么久了,你也别因为我冷落了人家,我可不想落了埋怨。”
锦娟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在这里给你当丫鬟伺候你,你还编排我。明儿我就回了,拿着从你这里学到的手艺去伺候我家男人去。”
春福笑骂:“你这不害臊的,赶紧回去,早些怀了孩子,我们也能做个伴。”
第二天一早锦娟给春福做了早饭就急急赶回家去了,都是感情好的小两口又这么久没见,春福能理解她的急切,自然也笑话了她一顿才放她离开。少了一个人家里瞬间就冷清下来,她两腿交叠坐在炕上慢慢地喝鸡蛋汤,脸上的笑却没有了,看着角落傻傻地发愣。也不知道季成什么时候能回来,算来走了二十多天,也快动身了吧?
院子里传来响动,阿宝却不叫唤,纤细的柳眉微扬,起身下地想出去看看,一只脚才挨了地,再看到进来的那个人时蓦地楞在那里不动弹。
眼前这个人还是季成吗?虽然满身的风尘仆仆,可那一身富家公子装扮着实像变了个人般,他的样貌在十里八乡都是出挑的,这会儿谁能知道他不过是个田间种地的。
季成被她炽热欣喜的注视给盯的红了脸,手握成拳放在唇上咳嗽一声道:“不认得我了?还是我变了?”
春福张开双臂,等他走到身边大大地抱住他,贪恋着他身上的气息,他的耳廓染上一层绯红,尴尬地说:“一路上光顾着赶路,身上脏的很,等我洗过换身衣裳随你处置。”
春福被他这般露骨的话给逗弄的也红了脸,听到外面不断响起的声音,疑惑地问:“外面这是做什么?”
季成脱了外衫,回头看她:“临走的时候管家给备的,肯定是母亲的意思,里面有一箱子是给你安胎用的,我特地问过,一会儿我给你熬汤喝。”
春福连连摆手:“我现在不想吃,锦娟给我熬的鸡蛋汤我还没吃完,先让我缓缓再说。”
外面伺候的听到主子要洗脸,手脚麻利地备好水,季成如今也不反感别人伺候了倒是用的心安理得,春福看见砸吧砸吧嘴,怪声怪气地说:“还真有少爷的架势了,往后我可是不是使唤不动你了?”
季成看了眼站在一边伺候得人,朗声大笑:“不要胡说,我这一辈子就是给你这丫头当牛做马的。我这里也放不下你们,你们还是回去吧。”季成等他们走了才脱了衣裳搓洗身子,一边和春福说在京城发生的事,说到母亲想让他回去接管穆家生意的事,为难道:“我自己不乐意碰那些糟心事,无奈她对我抱了很大的期望,她想让名堪跟在我身边,我看那孩子被养得细皮嫩肉,还是不要跟来受苦了,万一我没有回去的心思也不至于误了他得前尘。”
春福觉得好笑不已:“这两天村里的人都在传我要当富贵人家的太太了,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现在看来倒还真的是。”
季成动作再麻利也冷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穿上自己那些寻常的衣裳这才觉得过去的自己回来了,叹口气说:“我在那座宅子里没什么喜乐,反倒是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我想但凡你要是在我身边我还能好些。可是不回去,母亲怕是要失望了,倒不如不曾认回我这个儿子。”
春福冲他招招手,季成拿着干帕子过来,春福认真地给他擦头发,轻声说:“有孝心不是错,她也不容易,若是能应就应了,不能也无妨。往后我时时陪伴在你身边,你有什么不自在就和我说,我们一块愁,总好过你一个人担着。我想她也该是希望看到你能开心过日子,她心上的遗憾就能少一些。”
季成这个时候才发现春福身上平时他不曾留意的品质,她明知道母亲不喜欢她,却从没有向他说过一句委屈抱怨的话,现在更是替母亲说话,这样的人他真是何其有幸能得到。
他忍不住将她拢在怀里,低笑着说:“春福,你想过富太太的生活吗?有下人使唤,顿顿山珍海味,做些风雅的事,你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春福从他怀里抬起头问:“我要是想,你就给我吗?”
季成低下头含住她饱满的唇瓣,不清不楚地挤出一声:“嗯,只要你想。”稍稍放开些,等过完却是狂风暴雨般的掠夺,像是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不要命般的汲取着她口中馨香的空气。
待消停下来两人都是气喘吁吁,他眉梢上扬,脸上是不知足的**。
“我这辈子就跟着你走,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如果非要说还是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最好过,只要管得十分饱穿得十分暖,不必受什么规矩烦心事拖累,我们现在的日子不好吗?”
季成看她没有穿袜子的脚垂在地上,将她抱进里面去,无比开心地回答:“怎么不好?这是我这辈子活的最畅快的日子。我们都不想被套在里面,等过年的时候我带你去拜个年我们便回罢。难为你了,受了委屈都不说,是我愚钝竟是那么久才发现。”
春福惊讶地张了张嘴,继而笑道:“无妨,我看得开所以才不会惊动你。你看村子里有哪个婆媳关系是好的?见怪不怪了。不过她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是正儿八经地富家公子,我这般身份倒是真配不上你的。”
季成轻呵:“说什么呢?以往别人觉得和我说句话都晦气,你嫁给我怎么不见别人说我配不上你?往后不许说这种我不爱听的话儿,我心里装着你稀罕你就成了,我敬重怜惜母亲,可也不是指哪儿去哪儿的糊涂蛋,有我在,什么都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