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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际一抹云彩在太阳的遮掩下,红彤彤的像烧起来一样,十分漂亮。
西枫苑。
颜姨娘自晌午吃过午膳后,就觉得小腹疼痛难忍。
陈妈妈在一旁用炭盆暖了几块暖手抄,将暖手抄放到桌上。
颜姨娘刚站起来要去拿桌上放着暖好的暖手抄,只觉得一股热流滑下,惊得她一动不敢动。可那热流却一股又一股直往外冒,她几步走向净房,将衣裙褪下一看,触目惊心的血红!
她忍不住惊叫:“来人!快来人!去!快去请陈御医!”
陈妈妈见状,惊得一把扔了暖手抄。
消息传到福寿堂的时候,婵衣正坐在临窗的暖炕上,背靠着大迎枕,借着外头的日光跟锦屏、锦瑟两个丫鬟一同分丝线,打算做一顶斗篷给老太太。
西枫苑的下人慌慌张张的进来禀告,说颜姨娘小产了,想求老太太请陈御医来瞧瞧。
老太太在佛堂念经,明令禁止任何人来打扰。
下人们转而求到了婵衣身前,婵衣放下手中的丝线,趿拉上绣鞋往出走,边走边道:“既然是小产,那将稳婆也请来,拿了府里的牌子去请陈御医,如果陈御医来不了,就去日升客栈请安礼公子来诊脉。”
下人们得了吩咐忙各自去了。
刚走到西枫苑门口,就听到颜姨娘凄厉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叫的人心里发毛。
婵衣嘴角上扬,上一世母亲去的时候,身子虚的连一声“晚晚”都喊的吃力,这一世她只是往颜姨娘饭食里下了推迟月事的药,就吓得她嚎叫的好似杀猪一般,看来她还是太心软了。
婵衣走进正屋,见小丫鬟端了一盆的沾染了血迹的水出来,她瞥了一眼,这种药用的时候会让人恶心反胃呕吐不止,停了以后,堆积好几个月的月事一齐发放出来,看上去确实有些像小产,怪不得丫鬟们这般紧张。
屋子里有股子难闻的血腥气,婵衣坐在外室的堂椅上,手中端着丫鬟敬的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耐心的在等大夫,她如果没猜错的话,陈御医今天不会来,一会来的必然是简安礼,她的手指轻轻抚摸过茶盏上描画的缠枝牡丹的花瓣,陈御医的手上也不干净,否则母亲怎么会病了那么久,颜姨娘又如何得知几味隐秘的药材能够致人死地的呢?
颜姨娘一会喊:“好疼啊!我的孩子!”,一会骂丫鬟婆子,“你们都是死的么?还不赶紧请大夫!”,一会又说,“我的孩子你们害我便罢了还要来害我的孩子”
嘤嘤的哭泣声,嘶声力竭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婵衣边想事情边听着颜姨娘惊恐的喊叫声,心情倒是舒畅了许多,自她重生以来,一直被颜姨娘打压,今天她要将颜姨娘压下去,让她再也翻不了身,做不了乱。
谢氏闻讯匆匆赶来,见婵衣在外室喝茶,急忙问道:“颜姨娘如何了?”
婵衣起身将谢氏扶到堂椅上坐好,不急不慢的开口道:“母亲别担心,您听她还有力气叫的这么大声,自然不会有事的,咱们又不是大夫,一切等大夫跟稳婆来了再说,您别着急,这事急不来的,咱们在外头等着就是了。”
谢氏点点头,不安的望了望内室垂下的门帘,门帘是用上好的七段锦做成,斜纹织出百花争艳的富贵景色,门帘下的流苏上缀了六只赤金嵌琉璃的小葫芦来压脚,一派的华美绮丽,衬着内室中鬼哭狼嚎的妇人声音,隐隐的流露出几分富贵白骨的意味来。
小产()
外头脚步声纷乱一片,就听下人们高喊:
“快,快,稳婆来了!”
稳婆是在确诊了颜姨娘有孕之后一早备下的,就住在夏府不远的猫儿眼胡同里,所以来的也最快,进到内室中,几个丫鬟忙将位置让出来,好让稳婆仔细的瞧。
稳婆扒开颜姨娘的腿,仔细的看着,然后又揉了揉颜姨娘的肚子,颜姨娘只觉得小腹坠痛的厉害,一把拉住陈妈妈的手,呜咽着对稳婆道:“救救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陈妈妈小心安抚她道:“姨太太别急,会没事的,小公子好不容易投身在您肚子里,一定会圆了与您的一场母子情分的。”
颜姨娘凄楚的流着泪,眼睛肿的像个桃子一样,直摇头,“我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在慢慢的往下滑,他要走了,他也嫌弃我的身份,不愿待在我肚子里头”
陈妈妈低下身子,小声在她耳边说道了几句,终于劝住了颜姨娘,不再凄厉的哭泣。
稳婆一番检查之后,心中十分疑惑,这分明就是女人来小日子,这个姨娘也不是没生过孩子的,怎么能这么闹腾呢,真是让人不齿。
稳婆见颜姨娘一直用期望的眼神盯着她,忍不住实话实说道:“容民妇插一句嘴,您这不是小产,是小日子来了,您注意保暖,用草木灰做了月事带垫着些就好了。”
颜姨娘听闻此言,气的将头下枕着的玉枕砸向稳婆,气急败坏的骂道:“连你这么个下三滥的也敢来欺辱我,一张嘴就知道胡说一气,你到底是不是稳婆,你们都从哪儿喊来的人?是嫌我不够难受过来埋汰我的?”
下人们面面相觑,这稳婆是姨娘自己定下的人,怎么现在怪罪到他们的头上了。
稳婆一见颜姨娘这般撒泼,也来了气儿。
想自个在云浮城也是排的上名的,到哪户人家里接生不都是客客气气的,一个小小的妾室也敢质疑自己,当下就道:“民妇无能,你们另请高明吧。”
婵衣在外室听的一清二楚,对锦屏使了个眼色,锦屏立即将稳婆劝住,带了下去。
颜姨娘犹自在内室里谩骂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打的什么主意,一个个的都惯会捧高踩低,是见我失了势,便往死里作践我,那你们就瞧好了,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们几个小蹄子一起,你们哪个都别想得了好!”
婵衣嘴角一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颜姨娘这哪里是在骂下人,分明就是在说她跟母亲,指桑骂槐的,怕是一屋子的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谢氏越听越窝火,那个稳婆是颜姨娘自己跟夫君定的,现在出了问题却要推脱到旁人身上,简直是不可理喻!豁的起身,就要进内室去跟她说个明白。
婵衣忙一把拉住她,低声道:“母亲别急,颜姨娘现在恐怕都没察觉到她自己说了什么,刚刚稳婆不是说颜姨娘没有身孕么,这一屋子的人都听到了,您且先忍忍,等大夫来了,看看大夫怎么说。”
谢氏听完女儿的话,将心中怒气压了下去,坐到椅子上放长耐心等着大夫,冷哼道:“倘若她真的没有身孕,那便是哄骗我们,到时候别说是老太太,就是我也饶不了她!”
婵衣笑着道:“是这个理呢,等一会大夫来了就知道她是真还是假了。”
话音才落,帘子被挑开,夏世敬大步走进来,见到外室坐着的婵衣跟谢氏,眉头一皱就问道:“她如何?可请了大夫?”
婵衣轻声答道:“我跟母亲也是才来,已经请了稳婆跟大夫,大夫还没来”说着看了眼内室垂着的门帘,抿了抿嘴,“或许是请的稳婆不合姨娘心意,只看了一眼就被打发出来了,现在就等着大夫来了。”
稳婆说的话,就不适合她来说了。
谢氏接过话头,神色不悦的开口道:“稳婆看了,说如玉这一胎有问题,如玉听不得这些,便将人轰了出来,老爷莫急,等大夫来了,看看大夫怎么说。”
夏世敬哪里还坐的住,一把掀起垂下的帘子就要往进走,被几个丫鬟婆子挡了出去。
“老爷,您可不能进去,这产房血腥气儿重的很,万一冲了您”
夏世敬眉间紧蹙,推开她们不在意道:“我堂堂八尺的男人,怕她冲了我什么?你们都让开!”
丫鬟婆子阻拦不住,松开了拦着他的手,他刚进内室,一股子血腥气直冲鼻腔,十分腥臭难闻,他忍了忍,来到颜氏的床边,仔细看着颜氏哭的发红的眼圈,小声劝慰着。
谢氏见他这般急迫,心中冷的像外头呼啸而过的北风,一颗心像是在冰水里浸了又浸,最终冻成了一坨厚厚的冰坨子。
谢氏想起她生晚晚的时候也是难产,派了丫鬟婆子去寻他,他却在外头与人喝酒,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他又帮不上什么忙,直到晚晚生了下来,他才醉醺醺的回来,女儿的小字都是辰哥儿给起的,他这个父亲一点不上心。
想到这里,忍不住悲从中来,手紧紧握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忽然伸过来一双小手,将她的手牢牢握住,手掌中还带着些偏低的体温,谢氏侧头瞧见才十一二岁大的女儿,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嘴角挂起一抹宠溺的笑容,温柔的抚着她的小手,唤了声:“晚晚。”
婵衣将头凑到谢氏的耳边轻轻道:“母亲不要难过,您想想刚才那稳婆的话”
左右颜姨娘也就只能得意这么一回了,又何必摆出一副容不得人的模样来,反而平白的让人轻瞧了去。
谢氏伸手摸摸婵衣头上的发髻,是啊,一晃眼,她的晚晚已经长这么大了,都开始懂得安慰自己了,心中大慰,想到方才,即便是那稳婆说错了,她也不怕什么,颜氏这一胎若是按照现在这般,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出端,那定然是保不住的,她又何必与颜氏一般见识,这么想着,心情就开朗了许多。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简安礼拎着药箱进了来,见到婵衣,脸上挂着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了。
他不过是答应了帮她医治她的母亲,怎么一家子三姑六婆的病症也要来找他,还安排他住在离她家那般近的地方,就是想推也没法子推掉。
婵衣起身对他行了一礼,歉意道:“实在是家里的事情赶得急,才会麻烦公子这么晚了跑一趟,待会大哥哥回来了,再让大哥哥好好招待公子,公子若有什么气儿,只管往他身上撒就是。”
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清澈的眼睛看向自己,让简安礼忍不住心中腹诽,当初就是被她这般清丽的模样骗了,只觉得她这样清澈的眼神看上去无辜的很,让人想帮她一把,如今被她坑了多次,才知道好人不好当,无奈之余却是没法子拒绝。
小丫鬟在外间禀告道:“老爷,大夫来了,您看”
“还不请进来!”夏世敬急切的声音从垂帘背后传出来,内室里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
简安礼无奈的瞪了她一眼,拎着药箱进了内室。
把过脉,简安礼奇异的看着颜姨娘,她这个模样,分明是吃了坊间花娘才会用的药,用以推迟小日子,好让恩客时常流连,他实在想不出,夏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怎么一个姨娘竟然会用这样的药来维续宠爱。
看她面色这般润泽,而流出的血,黑中带紫,想必这药用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就不怕亏了身子么?简安礼摇摇头,只觉得女人心难猜的很。
而颜姨娘见他摇头,惊的直哭道:“大夫,是不是我的孩子保不住了?”
简安礼诧异的看着她,她怎么敢这么问他,难道真以为他也是那般的庸医,竟然看不出她用了什么药,才会顺着她说什么小产?
再开口时,就没了和颜悦色,用更加冷淡的声音道:“礼提醒这位姨太太一句,有些东西用多了是会伤及根本的,能不用还是不要用的好,礼开个补气血的方子,每日服用便会好起来的。”
说完,大笔一挥,一张方子便龙飞凤舞了出来。
夏世敬在一旁听的糊涂,什么叫做‘有些东西用多了会伤及根本’?
“你这话是何意?”
简安礼看了眼夏世敬,神情有些无奈,不知该如何对他明说这些事情。于是只好默不作声,将药方子开好,就打算拎着药箱告辞。
夏世敬伸手阻拦,一脸急切,“如玉到底怎么了?这一胎还能不能保住?”
简安礼恼火的看了颜姨娘一眼,见她正担忧的看着他,小声的啜泣,“我的孩子我怎么这么命苦”
他心中更加厌恶,打消了打算帮她隐瞒的念头,沉声道:“这位姨太太没有怀孕,现在这般只是普通的女子来葵水,平常如何现在也如何就好了。”
颜姨娘愣在当场,刚才稳婆就说她未曾有孕,现在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夫也说她没有身孕,可她之前分明就是有孕期的反应
夏世敬闻言,只觉得耳边天雷阵阵,像是有一柄尖刀在划着他的肉,心中如同烈火烹油,转头看着颜姨娘。
她居然没有身孕,还拿这事情来骗了他这么久,“你今日将我从衙门里叫回来,就是来看你小日子来了?呵,真想不到,我夏世敬做了这么久的大理寺少卿,竟然在家里被一个妾室耍的团团转!”
颜姨娘惊声道:“不,不可能!我之前那般难受,又呕吐,又闻不得腥味,难道都是假的不成?陈御医明明诊断出我有身孕的,这是谁请的大夫?去请陈御医来!”
简安礼目瞪口呆,感情这是在嫌弃自己医术不好了?
他愤然起身,拎起药箱就走,一早得了吩咐的锦屏连忙去追。
夏世敬听到颜姨娘的话,也奇怪的问道:“怎么没有请陈御医来?”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上前,怯怯道:“奴婢去请了,陈御医一听说是颜姨娘身子不爽快,就直接说他要出门有急诊,然后将奴婢打发了出来,奴婢求了好长时间陈御医家的大门一直是紧紧关着,奴婢没法子,只好去请了安礼公子来。”
夏世敬眯起眼睛,看了看颜姨娘,起身往外室走,颜姨娘伸手去拉他,被他一把挥开,颜姨娘哭诉道:“老爷,您去请陈御医,陈御医定然不会像他们那般污蔑我”
夏世敬冷然一笑,开口斥道:“你还嫌脸丢的不够?陈御医若是能来,为何不过来给你瞧病?”
颜姨娘猛然想起上次陈御医来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目光透着股子不善,想自己平日里给他的好处并不少,自己管家的时候,诊金也好,还是府中产业下的药铺都与陈御医有生意上的往来,他怎么能见死不救!
颜姨娘在他身后喊着:“老爷,老爷,陈御医”
夏世敬扭头恶狠狠的瞪着她,“你闭嘴,你这毒妇,莫要以为我不知你私底下跟陈御医有什么勾当,他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住一世!算是我看错了你,之前母亲要我打发你走,我心中念着你伴随我多年,一直不忍,可如今我却容不得你再这样祸害夏府了,你今日就收拾去家庵吧!”
颜姨娘呆呆的看着他嘴巴一开一合,吐出的话字字诛心,只觉得心里疼的像是针扎火烧一般,又像是用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的磨开个口子,却疼的人无法忍受。
夏世敬说完便走出内室,一刻也不想多留,仿佛留在这里会沾染上她的脏臭一般。
“哈”颜姨娘忍不住笑了,心中酸楚,再开口,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好,真是好样的,都来作践我,你们一个两个都揪着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不就是看我碍眼,要动手除了我么,我这就去!省得你们动手了!”
触柱()
话音刚落,就听到重重的一声撞击声,陈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内室:“我的姨太太!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大夫!快叫大夫来啊!”
那声闷响撞进了他的心里,夏世敬只觉得心中闷痛,疼的厉害,脚步却颓在外室,沉声让夏冬去请别的大夫。
谢氏皱眉,看着夏世敬一脸的痛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