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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半点动静也没有,冯子材摸了摸鼻子,悻悻说道,“这个不懂礼数的臭婆娘,我早晚有一天要休了她!”只是这话说的太轻了,就连高心夔都听不真切,两个人到了正厅,冯子材请高心夔上座,高心夔执意不肯,只是愿意执晚辈礼坐在下首,最后两个人左昭右穆的坐了起来,冯子材咳嗽一声,看了看正厅外头,“今日只怕是要让抚台大人口渴了,不过不打紧,等下家里头干活的人就回来了,咱们先说正事。”
冯子材翘起了二郎腿,抖啊抖的,“礼贤下士,比有所求,不知道抚台大人有什么事儿要小老儿帮忙的?”
“老大人干脆的紧,我也就实话实说了。不知道老大人是不是清楚北圻的战事?北宁大败,太原也丢了?”
“什么!”冯子材猛地的拍了一下桌子,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他脸色涨得通红,“这些废物点心,怎么回事?****那些没用废物的姥姥的!法国人再凶横,也不能这么快的攻下了太原,北宁那么多人,就是一万多头猪,逮着杀也要好几日啊,他们倒是好!这么轻易就败了!废物,全都是酒囊饭袋!”冯子材站了起来,背着手站在厅内来回疾走,显然是十分气愤,“老子以前在广西知道那么多的狼兵都是好汉子,怎么,到了这些人的手里都成了这样的玩意?丢脸,奇耻大辱!”
等到高心夔把这内在的由头一说,冯子材越发的暴跳如雷,“这些狗东西,丢脸都丢到国外去了!手里头这么好的兵,却比黑旗军那些贼兵还不如,老子以前在越南把刘永福干的抱头鼠窜,刘永福都杀了这么多法国人,自己的团练却丢份儿到这样的程度,奇耻大辱!老子要是还在提督的任上,第一个就要先吊死这些窝里斗的废物!”(。)
六十七、宣室访逐(四)()
冯子材暴怒之中也知道自己的话里不对,就算他还是提督,也不可能说是杀了窝里斗的巡抚大员们的,想到这里,他似乎有些心灰意冷,“罢了,国家的事儿,大部分都是靠着你们文官的,偶尔有些人犯浑,也是正常,我都告老还乡了,还操心这些做什么。om”
“如今五省团练在越南没有作为,眼下太原城已经丢了,接下去,谅山和镇南关就在法国人的眼皮底下了,眼下朝中的大军还未尽数开拔至越南,如今缺乏一个有号召力统御军务的将才,老大人,你是惯于行务的,我思来想去,没有别的人可以排的上用场了,两广提督都在越南境内厮杀,只能是劳烦老大人,”高心夔站了起来,做了一个长揖,“厚着脸皮请老大人出山,整顿钦州军务,来抵抗法人。”
冯子材矫健的把身子跳开,避开了高心夔的行礼,“老了老了,”冯子材假意咳嗽几声,“都快七十岁的人了,人老眼花的,那里还能担这样大的重任,抚台大人说笑了,还是另请高明吧。”
没有见过中气十足红光满面的老人家,高心夔又朝着冯子材行礼,“镇南关外就是钦州,老大人也要念一念这乡亲,若是法人来袭,这还能有什么好的?”
冯子材只是再三推脱,高心夔刚才听到了冯子材夫妻两个人的交谈,那里不知道冯子材这位老将军的心里如何做想,他微微一笑,请将不如激将,“老大人年纪大了,看来胆子是小了,不过也没关系,”他施施然的依旧坐了下来,“如今的钦州将军,老大人知道是何人?对了,正是刘永福,如果老大人不出马,那我也只好请黑旗军回来驻防钦州,把这家国大任交给黑旗军罢了,哦?老大人说以前黑旗军屡次败在老大人手里?这陈年的黄历,提他做什么,现在是他威风凛凛,如果刘永福堪用,我保举他做一个广西提督的实职是尽可以当的,到时候就和老大人平起平坐了,而且他还是现官,对了,身上还有西圣赐给的黄马褂,老大人见到他刘永福,只怕还要先磕头请安呢。om”
冯子材果然被激的哇哇大叫,“老夫会跪那个刘永福?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人可以死,可以跪,但是绝不能丢面子!”他被高心夔所描绘的阴暗未来所刺激到了,“我还没死,轮不到刘永福称王称霸,我这就点起兵马,挑杆子招兵去,我就不信,”冯子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些法国佬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正厅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冷哼,显然是冯子材的夫人,在后头偷听了许久,见到冯子材又想出兵征战,怒气忍不住就发作了出来,只是知道巡抚大人在此,不便出来拧住自家死老头的耳朵,只能是发了一声冷哼出来。
冯子材缩了缩脖子,“这个死婆娘!”他绕道后头去探了一眼,夫人已经拂袖离去了,他顿时又大骂起来,“居然干这听壁角的事儿,实在是可恶,抚台大人请勿动怒,明日老夫就休了她,一定休了她!”
这保证委实是不能算数,高心夔苦笑着点头,“老夫人只是担心大人而已,无妨。”
自家夫人这一声不满的冷哼,倒是给斗志昂扬的冯子材泼了一头冷水,他没有之前的那么激动,捻须低头好好的思索了一番,“抚台大人当面,咱们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我就直说,要我整顿武备,招团练出关,这不成问题,老夫素来是干这样的事儿的,何况,”冯子材傲气无比,“钦州,不瞒抚台大人,刘永福说不上话,只有我能招到好兵,只是唯一有一件事儿,抚台大人办不好,什么团练送到前线去,都是玩完!”
“军饷,”高心夔点点头,“老大人说的是这件事吧?”
冯子材一拍大腿,“就是这件事儿,俗话说,‘袋里没银子,心里没落子!’说到底这当兵吃粮,总是要养活自己个,然后顺带着养活家人的,若是这征兵招团练,没银子发下去,怎么玩?人家凭什么跟着咱们找法国鬼子拼命?咱们是有饷银的,这些招来的人,不管如何,”冯子材到底是宅心仁厚之人,他摇头说道,“我不能亏待了自己的乡亲,把他们的儿郎带出去送死,银子却给不了。抚台大人若是这件事儿办不好,您就是把妈祖她老人家请来,我也决不出山。”
“广东藩库还有十万两银子,就先拨给老大人。”高心夔干净利落的说道。
冯子材摇摇头,“不够,远远不够,这点银子,发给底下的兄弟们安家费都不够,抚台大人,这普通人,爱国忠君的心思,必然是有的,可若是要他们为国捐躯来爱国忠君,这种人,老夫不能说没有,但绝对是凤毛麟角,不用重金砸下去,没人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来当兵。”
“这。。。。。。”高心夔犹豫的说道,他也知道这十万两银子不够,但是广东收的银子多,支出去的银子也多,一年虽然说有近千万的银子流水,但是从来都是等着花银子的,银子一收上来,只怕是没捂热,就即可要发出去了。
佛山公会那边不是聚宝盆可以无限的拿银子,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到从那里再凑银子出来,广西么,更是极穷的地方,根本就不能指望那边给银子,“海关倒是有银子,只是,海关是户部直管的,手续上繁琐的紧,如今那里还有什么时间去打这拿银子的擂台?何况海关也不会有更多的现银。”
“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拿到银子,”冯子材见到高心夔烦心的模样,不免得微微一笑,悠悠的说道,“只是我面子不够大,舍了老脸只怕是都借不到银子,抚台大人若是出马,想必能够成功。”
“哦?还有这样的地方?”高心夔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儿,“老大人,可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冯子材笑道,“大人跟着我去就是。”(。)
六十八、他乡故知(一)()
两个人一同出了冯家大宅,这时候干农活的冯家子弟纷纷回来了,正在宅子前的打谷场收拾农具,冯子材咳嗽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威严的说道,“我出去一趟,你们几个,拿起我的大旗,准备招兵!”
冯子材是老来得子,大儿子如今不过也是三十岁不到的样子,十分年轻,他的皮肤也和乃父一样黝黑,他垂着手称是,只是略微有些犹豫,“阿爹,却不知阿娘晓得不?”
“我做事不用她批准!”冯子材吹着胡子生气的说道,“你们准备好招兵的事儿,别的事儿,不用你们瞎管,就在这,”冯子材指了指打谷场,“竖起大旗,就说要出关打鬼子,合适的人都要,多多益善。(”
“可咱们没有银子,阿爹,”冯子材的二儿子犹豫的说道,“自己招兵,安家费发不下去,是招不到兵的。”
“这事儿不用操心,”冯子材兴致勃勃,“我现在就带着抚台大人借银子去!”
高心夔换了便装,两个人到了海岸边,海塘边上就是一个码头,冯子材显然是坐惯了船的,跳上了一首帆船,“快着些,快着些,”冯子材催促着船老大,“我们可是急着去呢。”
“冯爷爷不用担心,”船老大朝着冯子材笑道,广西风俗,称呼尊长者都为“爷爷”,“今朝吹西风,这番过去顺风顺水,保证赶得上吃夜饭!”
海面上波澜不惊,风帆乘风破浪迅速前进,“冯大人,这钦州海域,如今可还安全?”高心夔有些晕船,牢牢地抓住扶手,强忍着恶心问道。(
“这些日子是安全,却不知道将来如何,”冯子材朝着海面上来来往往的风帆指点着,“素日这里是没有什么船在的,这些日子,越南那边许多做生意的船都逃到了钦州这里,这个是运煤的,这个是做粮食生意的,大家都说是法*舰嚣张,不许中国人去越南做生意了,凡是看到中国面孔的,一概击沉没有的商量,这钱还是命重要咯,所以大家伙都躲在这里了。”
高心夔摇摇头,“法国人的军舰厉害,却不知道,咱们的水师能不能抵抗。”
“这位爷爷,一定能的!”在听着两个人说话的船老大突然插话了。
冯子材笑骂道,“你这个船老大,怎么地,水师行不行,你怎么知道?朝廷的大事,你怎么知道。”
“冯爷爷,小人虽然在船上过活,可家里的小子是读书的,他们经常拿着报纸给我读上头的消息,”船老大把着舵,开口笑道,“听说这银子花了许多进去买军舰,建水师,总不能是比不过洋人吧?我们素日里听说用银子砸也砸死人,朝廷自然能用银子砸死法国鬼子。”
冯子材笑道,“你这话虽然不通,可到底也有点像模像样的,有一些道理。只是到时候,怕这钦州湾又要打仗了,你怕不怕啊?”
“怕自然是怕的,可朝廷不是说了嘛,”船老大憨厚的说道,“大家伙都知道了这越南是咱们大清的儿子,这儿子被欺负了,当老子当然要出头嘛,难不成给外人欺负去?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咯,在海上生活,还怕洋人们的鬼船嘛,不怕的,到时候躲在哪个水湾里就好了嘛,胆子大些,就驾着这艘船抓几个洋鬼子来换钱。”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咯!”冯子材连忙说道,“不过这不是当兵的洋鬼子可不能杀,晓得不拉?要杀只能是杀鬼子兵。”
“爷爷不知道,我家的大娃在福建水师里当兵嘛,我多少知道一些,俗话说,上阵父子兵,他要是回钦州打鬼子,我倒是要第一个跟上去和他一起干嘛。”
冯子材点点头,“难怪你说对水师有信心啊,看来这宣战,昭告天下是好事啊。”冯子材对着高心夔说道。
“如此才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嘛。”
几个人说说笑笑,路途倒也不甚疲倦,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一处宁静的海湾,这里的海面上架着许多横竖的毛竹,把海面隔成了许多方块,放眼望去,布满了整个海湾,毛竹上面还挂着许多渔网,星星一般的工人们在上面操作着什么,看来是一处规模极大养殖场,风帆朝着水道慢慢行驶而去,到了岸边,已经有一些人在那里等着了,看到了冯子材,几个人拱手行礼,苦笑的说道,“提督大人又来打秋风了。”
“打秋风,找土豪,”冯子材丝毫不觉得脸红,得意洋洋的说道,“我没银子使了,不找你们这里的土豪,还找谁?你们家大人呢?快点,我今日有贵客带过来的,叫他准备好大餐,海鲜大餐!”
“大人就在厅里头,”迎接的人说道,“我们去准备饭食,您自己个去见大人吧,”他有些躲之不急,“我们这里还有事儿呢。”
冯子材显然是熟来此地,上了码头,越过了许多贝壳堆积的小山,到了一处破旧的宅子面前,伸出腿,用力一踹,把大门踢到两边,破旧的房门摇来摇去,“安大人!我老头子又来化缘了!”
中庭之中有一个人背着大门,在石桌上奋笔疾书着什么,听到外头的动静,也不回头,只是继续写着什么,边说道,“我这个大门若是被你拆了,那你就别想再我这里拿银子,说吧,这次又要多少银子?是给战死的士兵家里头抚恤呢,还是建什么学堂,义庄?我这里可是廉州府,我也不是钦州知府,我说,你这个退休在家里混吃等死的老头子,折腾这些做什么,”此人的说话声十分尖利,倒是有些像女声,他把写的东西吹干,放在了一边,“我这里只有两百两,你要就拿去,嫌少,咱们就拉倒完了!”
他终于转了身来,看着门口的两个人,他的容貌姣好,只是眼角有些一些皱纹,鬓边也有些风霜之色,他看到了高心夔,高心夔含笑看着这个人,“安公公,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六十八、他乡故知(二)()
这一位被冯子材称之为安大人的正是以前慈禧太后驾前红得发紫的大太监安德海,只是旧年因为牵扯到圆明园宫变的事情,他在里面做了一点不光彩的动作,这才被流放到合浦来养珍珠,高心夔叹了一口气,看着安德海说道,“咱们也是十年没见了。om”
安德海不意冯子材还带了一个人过来,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自己的老相识,“高大人,”安德海脸上红白一片,眼中露出羞愧莫名的眼神,有些激动却还是有些唏嘘,他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没见了,是啊,十年了。”
“两位既然是老相识,这就是更好办咯。”冯子材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抚台大人你也请坐,安大人,晓得这一位高大人吧?”
安德海收敛了激动的神情,给面前的两人倒了茶,“以前在京中就认识的,我还知道,”安德海对着高心夔说道,“您如今是广东藩台了。”
“不止不止,”冯子材摇头晃脑的说道,“现在已经兼任了广西巡抚了。”
安德海微微挑眉,高心夔解释道,“越南吃了大败仗,国内已经对法宣战,原本的广西巡抚已经被罢免了,西圣的意思,是让我先把这两省的差事都挑起来。”
听到了西圣的字眼,高心夔的眉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高心夔继续说道,“钦州乃是越南前线,没有军队迎上去,只怕是镇南关转眼之间就要丢,冯大人已经答允了我的请求,出山招兵出关迎敌。om”
安德海冷冰冰的说道,“兵丁好招,但是银子难发,我虽然在合浦这里养珍珠,不知道外头的大事,可也知道如果藩司有银子,就不会要各界捐款,曾老九也不会去找佛山公会要银子了,你们没有银子,怎么招兵?哦?”安德海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着冯子材点点头,“原来是来找我这里打秋风了。要的不是两百两银子?”安德海勃然变色,“你这个死老头的心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