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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的生活不再适合我们了——我看到了华阳子，他真的沉默而孤傲，柯青子说，他曾经是华阳子手下的魔法师。
我了解华阳子的痛苦，他的心冰冷似宇宙深处不灭的寒星，但他也是世上最脆弱的人，多疑而不安。他拥有了一切，但日夜都感受到可怕和恐惧，因为他每天都在杀人，直到登上独一无二的宫殿，拥有无数的崇拜者和忠实的奴仆。
我说，他一定知道，冰雪城是凡间没有的城，是世上最后一座纯美的圣地，但他并没有过来毁灭我们，也许他已经老了，像我们一样，愿意舒适安乐地度过余生。
柯青子冷笑一声，说，他不会放过我们，因为他告诉我，冰雪城一定会亡灭，除非我们拜服在他的脚下，去守卫他的宫殿。
我的心刺痛起来，往日的伤口再次破裂。
我们侥幸逃脱了自相残害造成的灾难，幸运地避开了天外文明的毁灭，大海得到了净化，空气重新清净而适宜，但是华阳子，依然在可怕地推行着他王者的梦想。
哪怕是最后一个敌人，是他的哥哥。
贤幽舞执着柯青子的手，两人蓬乱的长发，告诉我一段夜不能眠的挣扎梦，冰雪城所有的人，都预知到了最后一战将不可避免，只有我，仍活在哀伤和凄戚的回忆中。
我登上冰雪城高大寒冷的城墙，在僻萧的一角默默凝望，山下变幻不停的迷雾，陡峭的山路，和崖旁死者的坟墓。
每当我听到鬼灵的歌声，我就看清晰了来世和往生，有一座桥于中间搭建，我可以跨步迈过，听到莫童讲说生与死的缈茫和轮回的奇妙，我看到自己步行在一条无边的路中央，在追逐着一团缥缈的爱情和欲望的泡影。
我决定到华阳子的宫殿，我会见到他，然后告诉他，我就要死了，冰雪城就是我的葬地，而且没有人，可以毁灭它，它将永远存在。
只有善良和忠贞的人，才可以主宰冰雪城的命运。
我到达东海之滨的南山，站到了他的宫殿之上，然后看到了大堂上，他巍然高坐，懒散而英俊，一个人悠闲地修他纤细的手指。他瘦了，但他丝毫没有衰老的痕迹，仍然年轻，充满活力。
他早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他是鬼，是凡间冷酷的统治者，就像当年灵界的灵王。
挥一挥手说：见到了我他的眼神突然一颤，仿佛有飞花落叶般的激动但一瞬便散失，苍白冷漠的表情，你来了，冰雪城好不好，太冷的地方我不喜欢。
我滑过宫殿上空的广场，到了他的面前，同他相隔十米。四百年不见，他容貌未改，我却老了许多，平淡却憔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豪气。
你还要在这个位子上坐多久呢，华阳子？
永远！他说，有时，我真想杀死你，华阳子微笑着说，话语如同冰山悬崖的半壁凿出的字，生硬而且坚固。
你毁了幻神谷，因为你爱上了鬼，哥哥，如果是我，绝不会，因为我比你聪明。
我告诉华阳子，即使你毁灭了一切，也只是个王，如此而已，你仍然寂寞孤独，像现在一样。
他的眼神诡秘而可怕，他说：哥哥，你一定要原谅我，如果有一天————
今年的秋天冰雪城依然冷若寒冰，厚厚的冰层筑起我们永固的家；而人间却飘起了红色的枫叶，饱满的山丘上一片片随风四处散落，远远看去鲜艳得就像火烧的霞云。可惜灵儿不在身边，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也许，在她前世，每天都会见到如火如夕阳的枫叶；我到了灵岛，发现菩梨花已经毁灭，连同它的根基全部烧毁并冲入了大海，整个幻神谷变成了一堆平凡的礁洞。
我面对灵岛流下了泪水，我看到了莫丰的白发和莱英子英俊的脸庞于空中隐隐浮现，他们在对我微笑，他们度过了自己不平凡的尘世，透悟了生死，而我还在凡间苦苦地挣扎。
我好像看到了那条解脱的通道，它在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我看到一扇漂亮的门渐渐打开，有一双眼睛在向我发出邀请，然而我退后，并坦然地离去。
幻神谷是我一生中最感到遗憾的地方，因为我没有尽到保护它的责任，我逃避了这个伟大的义务，为了灵儿，我毅然去了极北的冰山。
我经过繁华的人间，然后回到了冰雪城，我发现人间真的已经彻底改变了，不再是我和华阳子的世界，也不应该掌握在魔法和幻术的手中。而华阳子仍然冷酷地坚守着一切，他的下一步，就是冰雪城。
我发现冰雪城多了许多人，他们穿着很奇怪的衣服，留着很奇怪的头发，染了各种种样的颜色。冰雪城的人，客气地在招待，在他们面前，我们简直就像鬼。
我以为你们是鬼。
有人说，他们举着红色的旗帜，穿着结实灵巧的鞋，他们说在山脚的人告诉他们，这里的最顶峰，有一座几百年的城池，听说住了一群长生不老的人，听说全是可怕的鬼。
有人好奇地望着我的白发，望着灵儿一身的白衣，和她淡红的眼睛。
他们在崖顶发现了一些坟墓，大感兴趣，不停地比划，我知道，我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然而这几百年来，我就像做了一个梦，生活在一层薄膜中，千奇百怪的事情接连地发生。
贤幽舞说这几个月一直听到城外有人唱歌，我知道，那是永远不死的亡灵，它们会一直伴随着我们，直到我们死去，冰雪城毁灭，然后一切都会结束。
在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年，我始终不愿提起过去的事情，那些痛苦和伤口，它将伴我最后的旅程。
第三十三章
这一年的冬天，人间下了五百年来最大的一场雪，海面上结了薄薄的冰，包括华阳子的宫殿，和南山镇公墓里成千上万的坟墓。冰雪城却艳如阳天，我甚至可以看到东天的太阳和西天的月亮，在碧蓝的天空交相辉映。
这个奇特的天气，说明将有莫测的事情发生。
柯青子担心地说，几百年前他在魔界时，正是华阳子最凶残的时候，在华阳子攻打灵岛之时，他突然发现了华阳子的弱点，并且预测到了他的命运。
他说，没有亲情和爱的人，就像脚下沉碎迸裂的冰块，终将化入消亡的地狱。
这一天晚上，起了猛烈的飕风，冰雪城上空飞扬起了巨大的冰块和积雪，人们从梦中惊醒。
我听到窗外有轻嚓的声响，有踏碎雪花的脚步声，接着，窗户上映出了几条瘦长的人影。伴着阵阵奇怪的笛声，悠扬动听的笛声。我手执武器，冲出门去，发出城中空无一人。
而过后的接连几天，每到半夜，就会感到房子四周站满了人，闭上眼睛，可以看到他们宽大的衣服，冷峻的眼神。
一名幻术师突然死去了，死在了自己的床上，身上流满了黑色的鲜血，有一个很深的伤口，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武器，任何幻术和魔法都无法抵御的武器。
是谁杀了他？
是华阳子。
不，是他派来的魔法师，我说，因为华阳子不会向一名普通的幻术师下手，除非受到了攻击。
如果他要来，肯定会直接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问灵儿，是谁杀了他，是鬼吗？
灵儿说，当然不是，而且世上已经没有灵界了，灵界已经灭亡，小仙，我感觉到了危险在靠近，就在这几天。
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离开吧，到人间去，和普通的人们生活在一起。
可是灵儿，我们就像是鬼一样，世间的人们会杀死我们，而华阳子，早晚也会找到我们，他不会放过我。
就像他杀死灵王，和轮回法王一样。
他要做世上唯一的王，即使他的哥哥，也不能够再活在世上。
我问贤幽舞和柯青子，你们怕不怕？
我们就要死了，我知道，但是我们不怕，就像当年我第一次杀人，杀一只灵界的鬼。柯青子说，我用枪向它扫射，但是我发现没有作用，只有魔法才可以杀死它，于是我就做了华阳子手下的魔法师。
贤幽舞的身体一直在颤抖，不停地颤抖，在柯青子的怀里，他们紧紧拥抱。
他们都还年轻，还可以再生活一百岁，而他们的爱情，才刚刚开始。
在冬天将要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了这些人，披黑色袍子手执奇怪武器的人，他们都是普通人，凡间的军队，但是他们听从华阳子的命令。在冰雪城的城墙上，站着十几个魔法师，诡秘地低着头，不发一语。
我许久没见到这些魔法师了，在灵岛毁灭以后，我已经对杀人失去了勇气和自信。在他们面前，我有些自卑，甚至有些害怕。
我不再是以前冷漠坚强的幻术师，幻神谷的故事，已经全部埋葬在我冰雪一般的回忆里。
城墙下面这些普通的军警们，看到我觉得害怕，他们甚至开始倒退，因为我一头白色的长发，憔悴的面容。他们一定听说了我的故事，在我身边的灵儿，也一定是他们心中的鬼。
他们手中的武器低了下来，对着地面，他们的瞳孔恐惧地睁大。
城墙上的魔法师开始大声地喝斥：快杀了他们，快！
灵儿突然一转身，化为一团白色的影子，旋动起飞舞的冰雪，直向他们扑了过去，军警们大惊失色，有人开始开枪，光弹擦过灵儿的身体，击中了冰雪城的房屋，许多房子顿时塌陷，化为乌黑的浊水。
有鬼，有鬼！
他们叫着，纷纷后退，有的人抛掉了手中的武器，抱着头窜出了冰雪城，我看他们从上山的道路原地返回，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去。
魔法师们跃入了城中，在我们面前一字排开，前面站着六个佝腰的老头。
在我一百岁的时候，在灵岛的生死决战中，我就看到了这六个老头，他们还没有死，还是那么沉默和可怕。
我知道贤幽舞的幻术不能够杀死他们，就像柯青子只是他们的徒弟一样，也许我们只能束手待毙了。
他们和华阳子一样，有强大的法力，有阴冷的诡计和冷静的表情。
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一丝的抵抗力，除了常常坐在庭院里发呆，或者到冰雪城外的墓群，听善良的亡灵在天空中歌唱，除了偶尔到山下的人间，一身白衣，就像十八岁时我遇到的鬼。
在凡间的人们眼中，我就是鬼，和灵儿一样的鬼了。
六个老头子率先冲了过来，挥起手中的刀。他们的手中，永远是一把刀，他们从不使用人间先进的武器。
青色长刀发出灰色阴暗的光芒，像华阳子的魔法，像几百年前天空阴灰色的云，大海水面凝结的厚厚的黑色的雪。
我扭动着身体，灵敏地躲避着，我不想再杀死任何一个人，因为我已经丧失了搏斗的勇气。
灵儿流着泪水，拉着我跳到冰雪城的最顶端，她挥舞着手中的长袖，纵横的鬼气杀死了一个又一个的魔法师。
尸体在身前渐渐摆成了堆，亡灵纷纷升入了天空。
我可以看到它们，微笑着，赤裸着上升，向我们摆手。我也不知道灵儿到底杀死了多少人了，她圆睁粉红色的眼睛，凶狠地拉着我上下旋转着，我们从冰雪城内，到了城外，到了绝崖旁，然后又飞回冰雪城内的宫殿。
你不用怕，灵儿，我说，接着我就动了，闪电般地动了，我夺了一名魔法师手中的刀，环抱灵儿，突然冲入了他们的群中。
我杀死了几名正围攻贤幽舞的魔法师，救出了柯青子，但是柯青子已经要死了。他的胸口满是鲜血，嘴唇紫青，他的全身布满了黑色的刀口。
我把他背到身上，和灵儿一起，我们跃到了冰雪城的城墙。
柯青子伤得很重，他伏在贤幽舞的怀里，直直地望着她，望着泪流满面的贤幽舞。我就要死了，但是我们都会死。
他说，我们是世上最后几个孤独的鬼魂，现在我们就要死了。
说完，他便沉入了冰冷洁白的雪花，化为贤幽舞心中痛楚心疼的回忆。贤幽舞站起身来，抱着他的尸体，仿佛望到了空中正展翅飞翔的柯青子，和所有自由升腾的亡灵一起，微笑，招手。
昨天他们还讨论着到明年春天，希望能够到山下建造一座房子，离开寒冷的冰雪城；可是现在就要面对死亡。
贤幽舞对着我和灵儿凄惨地一笑，抱着柯青子纵身跃入了冰雪城下迷雾盘桓的山崖。
我们就要死了，像鬼一样，我们去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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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冰雪城，只剩下我和灵儿，怅然地伫立在城墙上，四周是不断增多的黑衣持刀的魔法师；还有许多人，手中端着奇怪的武器。
山顶的风越来越大，巨大的雪块被高高地扬起，湿滑的地面，无法立脚。当太阳发出炽热猛烈的光来，照射在脸上，冰雪城开始融化的时候，我看到了华阳子。
他傲然的眼神和青色的袍子，和我的落魄脆弱，山谷中的云雾流连婉转美丽得灵儿的眼眸。
背后的人间，是属于他的世界，是华阳子五百年的王国，而我已是他最后的一个敌人，我必须死，像鬼一样，去做冰雪城上空的亡灵。
灵儿看着我的感觉就像是雪崩似的重叠，她缓步过来牵了我的手，凄伤的眼神我无法再回避，毁灭的冰雪城化为狂怒的浊浪，在背后形成了奔腾的诗一般的旋涡，山峰开始震动。
于是我抱起了灵儿，划出优美的身姿，跳入了塌陷的山谷，然后我就看到了紫色的风暴，红色的熔岩和蓝色的海洋，看到了一轮轮美妙的光环，听到了另一个世界温柔的召唤，也听到了，背后华阳子喃喃地自语：我要做世上最伟大的王————灵儿对我说：我是灵界的魔法师，是鬼，谁也看不到我，只有你。
因为我有一双神奇的眼睛，在我小时候，我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鬼，当然也看到了灵儿；灵儿是灵王的女儿，我很小的时候，就要娶她做我的妻子。
我喜欢灵儿可爱的红色眼睛，当我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总会推开门，到我的房里来，她经常讲许多好玩儿的故事给我听。
我记得在十八岁那年死了很多人，皮里的爷爷和郑老师，他们死得很奇怪，因为他们都听到了女人的唱歌声，听到了窗外的音乐，看到了窗户上长发的人影；在那一年我度过了一段恐怖的夜晚，发现人们先进的技术无法伤害到鬼魂和魔法，我还发现最大的魔鬼其实就是我们自己。
我的弟弟华阳子，他死后成了一个可怕的魔鬼，在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个有抱负有手段的孩子，在他死后，他要做世上唯一的王。
我还见过轮回法王的坟墓，令人恐怖的坟墓，在它的棺材里，只有一条红绳子，从那一天，我便化成了另一个人，像不死的鬼一样，可怕可怜的一个人。
在我三百岁的时候，冰山融化，城市被淹没，人间差点儿永远地灭亡，但是那些天外的来客最后改变了主意，并且拯救了我们。我想是因为，人类本身就是不停地自相残杀的动物。
然后我就拥有了冰雪城，打算和灵儿安静地在此度过余生，冰雪城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在世界的最高峰，有长年不化的寒冰。但是华阳子，他在我五百岁的时候到了这里，杀死了贤幽舞和柯青子，就在冰雪城化为冰水的时候，我抱着灵儿跃入了山谷——我在那处通道的端口，回头看到了珠峰，看到了毁灭的冰雪城和崩塌的山头，我知道，所有的魔法和幻术，均无法逃过伟大的凡间冰雪的惩罚。
洁白的雪，艳丽的菩梨花和九月的枫叶，是我和灵儿一生最喜欢的风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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