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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卜杜依在黄沙里操纵着权杖,听见这嚎叫不禁猛然一惊,寒毛不由自主的倒立起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成神,不再会有丝毫情感的羁绊。
但他错了,因为他至少还保留了一样东西——恐惧。
阿卜杜依从这嚎叫声中听到了复仇的决心。巴塞尔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他共存在这世上,接下来只有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马穆鲁克没有对皇帝造成任何伤害,但至少拖住了他的脚步。正是这一点他们用性命争取到的时间,让巴塞尔和西蒙逃回了伊斯坦堡。
城楼上的士兵发现他们之时,两人已精疲力尽。座下两匹高大的骆驼也是口吐白沫,几乎迈不开腿。而天的尽头阴云四合,寒风骤起,黄沙掀起比山还高的怒涛,那里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旷世不遇的大沙暴。
进入城中,两人抢过一些残羹冷炙就便吃,恢复一点体力后,巴塞尔召集所有千夫长和身居要职的夏拉尔人议事。
号角响过五声后,所有人全到了。巴塞尔扫视众人问道:“夏拉尔人,如果你们的兄弟为了诛灭独夫民贼而战死沙场,你们当如何?”
人们炸雷似的回答:“报仇!”
“如果你们的兄弟为了保护妇女儿童、保护孤苦无依的老人,而葬身大漠,你们又当如何?”
“报仇!报仇!”
“那……”说到这,巴塞尔的眼眶湿润了。“那如果……你们的兄弟为救你们的大汗而慷慨赴死,你们更待如何?”
所有夏拉尔人都拔出佩刀,单膝跪下道:“除非敌人的鲜血洒满黄沙,我等誓与他不共戴天!”
巴塞尔霍的站起来道:“很好,这才是我的战士!狼旗、鹰旗的千夫长守东门;虎旗、豹旗守西门;龙旗、蟒旗守南门;熊旗、罴旗守北门。天地二旗和我一同坐镇内城。
西蒙,你从竞技场带来的一千名角斗士由你指挥,负责在后方发动突袭。
咱们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皇帝阿卜杜依二世。他有一把支配黄沙的权杖,可以让沙子随他心意行动。咱们到时随机应变,目的就是打碎权杖顶端的宝石。
只要宝石一碎,敌人便只是常人一个,只有任咱们宰割的份!
这次战役中,作战勇敢者封妻荫子,赐男爵;杀死阿卜杜依者封侯爵,世袭罔替,永不夺之!”
众人轰的一声领命。
巴塞尔继续说道:“千夫长在日落前把守城计划报告给我听。若是晚了,我就罚他去生火烧柴,不得参与军事。”
十名千夫长相互望了望,匆匆一鞠躬便快步退了下去。离日落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这时,一名老人站了起来。他脸上布满了如刀刻一般的皱纹,但眼神锋利如刀。这是夏拉尔人的大萨满,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
他捧起一抔沙,轻轻撒在巴塞尔的额头;又舀来一掬水,掸在巴塞尔下颌。这是夏拉尔人祈祷的仪式,祝福出征的战士能够平安归来。做完这些之后,老人对巴塞尔说:“大汗,我为别人祈福了一辈子,现在已经垂垂老矣;但不愿在一片哭哭啼啼声中死在病榻上,请你赐我个机会,让我能在战场魂归天际!”
巴塞尔默然点了点头。大萨满从卫兵手里接过一支长矛、一面盾牌后昂然而去。
巴塞尔吩咐停当,人们开始在紧张中忙碌起来。士兵抱着必死的决心登上城头,眼中倒映着远处的风沙。
百姓们无论如何也不想让皇帝再回来了。任何人只要接触到哪怕一点点自由的滋味,便再也不愿离开它。但它从来不是免费的,需要鲜血作为代价。
流多少血便有多少自由。
日落之后,黄沙逼近了。它扬起铺天盖地的帘幕遮蔽了月亮和群星。人们点起火把,但猛烈的风几乎要将火把吹灭。
在一片混沌中,阿卜杜依二世来到城下——连同他的十万大军一起。
左右两翼,骑兵高举长矛,骑着骏马,呈雁翅型排开。前面八个方阵都是手持大盾长矛的重型步兵。队伍前腰是两个由刀斧手组成的方队,他们不被甲胄,看起来极其彪悍。队伍后方,炮兵、弓弩手不计其数,隐没在风沙里。
但这些“军队”都是黄沙变的,它们只是沙子做成的傀儡,没有半点思想。这支大军死气沉沉的站在城下,整齐得如同刀裁斧剁,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阿卜杜依二世坐在他的王座上。下面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步辇,由四头沙子变幻成的大象分别将一个角担在肩上。
皇帝得意洋洋的开了口。
第77章 黄沙噬天(十七)()
皇帝的声音不甚大,但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伊弥尔的臣民,看看这无与伦比的力量吧,对抗我无异于螳臂当车!我最后一次向你们展示我的慈悲。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开城投降,我保证饶你们不死。你们可能会被判处苦役、流放,但至少会保住性命。想想吧,人生在世,有什么比性命更宝贵呢?”
他举起权杖,遥指巴塞尔和西蒙:“谁若是能将这两个反贼的首级送给朕,朕便赏黄金百两,牛羊千匹!”
他本以为这番说辞会深深打动人们,最起码也能起到扰乱军心的效果。但等待他的只有愤怒的目光,人们几乎不愿多说一句话。只见射手们开弓搭箭,把弓弦绷得如同满月,只等巴塞尔一声令下便要射击。
阿卜杜依二世气恼万分,他恶狠狠的说道:“好奴才,真是不知死活。那就全都去死吧!”
他一挥权杖,沙人迈着整齐的步子走向城墙。箭矢化成一片黑云,铺天盖地的射向他们。沙人虽然身上插满剪枝,但岿然不动,它们本就是流沙所化,弓箭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只见它们贴着城墙,化作一股流沙,如潮水般涌上城头,又再次化作人形与士兵们白刃相搏。
沙人的动作缓慢而笨拙,但却是不死之身。弯刀、战锤可以将他们击碎,但不一会流沙又会重新凝聚。这样无休止的重复下去,夏拉尔人将必败无疑。
但好在巴塞尔和西蒙早有对策。此时他们走下城楼,洞开城门,率领埋伏在瓮城里的骑兵一同冲杀出去。他们知道只有杀死皇帝或击碎权杖才有胜算,而城楼上守军的目的只是为了分散敌方兵力。
一出城,骑兵就分为八个方位分进合击。皇帝冷冷一笑,两翼的黄沙骑兵策马前去阻截。
但阿卜杜依显然低估了夏拉尔人的骑术。他们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无论贫穷富贵,夏拉尔人最珍贵的财产总是一副马鞍。而那匹陪伴他们踏遍天涯的骏马则是不离不弃的家人。没有灵魂的沙人又怎能拦截住这样的骑手?
只见骑兵们进退若神,巧妙的避开一次又一次的攻击,直取皇帝。阿卜杜依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他万没想到敌人竟如此强大。
他将权杖往怀里一收,背后那些弓箭手、炮兵,全都化为流沙,汇聚到他身边。这些沙人不过是徒有其表,攻击的方式也只有最原始的刺击,变成士兵的模样只是为了吓唬人而已。
黄沙在阿卜杜依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外壳,好像一只愤怒的海胆,布满尖锐的沙锥。几个夏拉尔骑兵刚冲到近前,就被伸缩不定的沙锥刺下马来。
但骑士们没有半点退却,向外壳侧面的一个点发起猛攻。
有的人被刺破腹部肠穿肚烂,有的则胸膛洞开血流如注,但就是没有一个后退。哪怕是连人带马的一次撞击,他们也要叩开这堡垒的门户。
他们在用生命叩门,天下没有一种堡垒可以防御这样的攻击。
在不断的撞击下,外壳裂开了一道缝隙。月光像冰冷的刀锋,照亮了阿卜杜依的脸。
巴塞尔举着弯刀,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劈向皇帝。
阿卜杜依感到血液几乎快要凝固了,他用最快的速度分解了保护壳,变成一道沙墙挡在身前。
巴塞尔一刀正中沙墙,刀刃距阿卜杜依只有几寸,却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皇帝长出一口气,却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背后的一道寒光。那影子像高昂着头颅的毒蛇,对他亮出尖牙。
那是西蒙的剑。
这个奸诈的外国人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他背后。阿卜杜依再想用流沙防御,却为时已晚。战士们也都以为西蒙要得手了。
但流沙权杖保护了皇帝。在沙茧中的蜕变后,权杖已和皇帝成为一体,或者说——皇帝成为了权杖的一部分。
这件有魔力的武器不愿失去宿主,因此自行发挥了魔力。只见两道沙锥从地面冲天而起,把阿卜杜依护在底下。西蒙被沙锥击中,跌到一旁。
冷汗顺着皇帝的面颊流下,他狼狈的站起来,愣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巴塞尔!西蒙!看见了吧,我乃天选之人!除了神的安排,你们还怎么解释这一切!我会不老、不死,永生永世主宰大漠,永远!”
他一步步逼近西蒙,想要亲手除掉这个最令他痛恨的人。
西蒙抬起脸来,阿卜杜依发现他居然在笑。
这种毫无忧虑,置生死与度外的笑容让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他尖叫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快死了?为什么还要笑?混帐,不许笑!”
西蒙眯起眼睛道:“我不笑别的,只笑你太蠢了。你看看周围。”
阿卜杜依环顾四周,他自己走出了沙锥的庇护,只身暴露在夜风中。
西蒙一摸嘴角的血迹:“还有,到底是谁死还不一定呢!”
皇帝一愣,他突然听见空中传来一声高亢的啼叫。那是白隼“荷鲁斯”的叫声。巴塞尔和西蒙的进攻原来都是虚招,“荷鲁斯”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鹰隼,更何况是“荷鲁斯”这样的神物。这天空的精灵像流星般撕开夜幕,探出利爪。
流沙权杖黄光暴闪,沙子飞速环绕到阿卜杜依身上。但“荷鲁斯”的爪子已经插入皇帝的眼眶。
皇帝一声惨叫,攻城的沙人回归到他身边,黄沙顿时像爆炸一样翻腾起来。风沙怒吼,形成一个飓风似的气旋。
只要“荷鲁斯”再有哪怕一秒的时间,它就可以凭借惊人的力量捏碎阿卜杜依的头盖骨。
但命运似乎不想让他现在就谢幕,白隼只刺瞎了皇帝的一只眼睛。
它被卷入风沙中,只见白翎横飞,鲜血四溅。本应翱翔天际的“荷鲁斯”被狂暴的流沙撕碎了。
风沙中响起阿卜杜依的咆哮,那声音变得低沉而震撼。“你们这些蝼蚁竟敢伤我,真的把我惹生气了!我要把你们通通杀光!”
人们依稀看见他把权杖插入自己的胸膛,黄沙越聚越多,逐渐包裹着他形成一个巨人。
这巨人比城墙还高,一踏脚山摇地动,一只独眼中放出邪恶的黄光。
第78章 黄沙噬天(十八)()
月光下,巨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声音震动着砖石、屋瓦,整个伊斯坦堡都颤栗起来。城里的平民呆呆的遥望着它巨大身影,手里的东西不由自主的落了地。这狰狞的怪物挥舞着双臂,嘴里吐出含混不清的音节:“杀……杀……”
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城墙上,士兵们吓得呆住了竟忘了逃跑。怪物蓦地转过脸来,独眼中射出一道黄光,简直比探照灯还要刺眼。它抡起右臂,挂着风声,一拳击在城墙上。这道屹立百年的高墙竟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大量士兵从坍塌处跌落。人们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他们尖叫着夺路而逃。
恐惧,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它往往比怪物更可怕。人潮涌动,反而降低了逃跑速度。人们拥挤着,相互践踏,死伤者不计其数。
巴塞尔也被震惊了。他们从没考虑过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是好,但他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城可摧,但人心决不能失。
他大声喊道:“传令兵,命令夏拉尔的战士掩护平民从东门逃生,其余骑兵随我拖住这怪物,胆敢违令者任何人均可将其就地正法!”
西蒙也迅速反应过来,他对巴塞尔说:“不,让他们从西门逃跑,西边不远处有绿洲,那里没有沙子,也许阿卜杜依的力量会减弱!”
“好,就这么办!”
传令兵向城头打出旗语。万幸龙蟒二旗的千夫长还在坚守阵地,他们满脸杀气,拔出弯刀,一人一刀劈死了两个带头逃跑的军士。人头落地,人群开始冷静下来,如果再不听号令可能自己在被怪物杀掉之前就死掉。
人们开始有序撤离。守城的弓箭手掩护着他们,明知是死路一条,战士还是不停的向巨人射击。
狼牙箭射到巨人脸上,仿佛小小的倒刺。它不为所动,再一次缓缓举起山丘一样的拳头。
这时,它听到脚边传来微弱的呼喊:“丑八怪,你在看哪?咱们俩还没分出胜负呢。”
巨人用独眼一扫,原来是西蒙骑马立在左前方的位置。忽然右侧也传来一声怒喝:“怪物,我只恨刚才没能一刀劈死你!”这是巴塞尔的声音。
两人骂完,立刻策马疾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飞奔起来。
阿卜杜依变成巨人以后,心智似乎也迟钝了。它看着迅速离去的两人,一时无所适从。过了一会,它似乎下定决心,朝西蒙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西蒙回头一看,大吃一惊。他玩命的抽打着坐骑,骏马也感受到了危险,撒开四蹄一阵风似的狂奔。但巨人的步伐太大了,几步便追上了他。
巨人抬起左足,阴影遮蔽了月光。西蒙的马再快也不能逃过去了,但他灵机一动,调转马头向后急奔。巨人一脚踩在地上,产生强烈的冲击波,西蒙的战马借力一跃而起,堪堪躲了过去。
巨人发现并没有踩到西蒙。它暴跳如雷,连声怒吼。远处正在撤离的人们都被这吼声震得耳膜生疼。不过无论如何,敌人的愤怒就是西蒙的机会。他已经看出巨人行动笨拙的弱点。
西蒙纵马飞驰,一次又一次转到巨人身后。巨人连连踏空。西蒙看准时机,驱马向它左后方猛地冲刺,巨人没能保持住身体平衡,晃了两晃,如同山崩一样摔倒在地。
但见大地震颤沙尘飞扬,西蒙从马上被甩了下来,重重跌倒在地。巨人挣扎了几下,但它过于笨拙,一时间难以站起身。
这时巴塞尔赶到了,他一把抓住西蒙甩上马背,向绿洲的方向逃去。
巨人见两人逃走,愈发恼羞成怒。它把手一挥,立刻连人带马抓住几名骑兵,想也不想直接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吃了几个人以后,似乎回复了一些体力。只见它蹒跚着站起,朝巴塞尔的方向追过来。
此时大批平民已经撤进绿洲。
天色微微发白,长夜将近。
巨人在巴塞尔身后追赶,眼看就要追上时,它忽然停住脚步,一只手捂住左眼,哀嚎起来。
西蒙疑惑不解道:“怎么回事,它怎么不追了?”
巴塞尔回头瞧了一眼道:“你还有心情管这些,逃命要紧!”
“等等!”西蒙望着绿洲,里面一潭平静的湖水犹如镜子般反射着天边的微光。
他想起赫尔墨斯先生讲过的一个故事。亚当的长子该隐谋杀了他弟弟亚伯,此后被天父放逐,最终投靠了黑暗神灵。他们一族藏身于黑夜,以吸食人血为生。这种怪物长生不死,面貌永远如青年时一样,但他们绝不能被阳光照射。太阳的光芒对他们来说比剧毒的毒药还致命。
曾经在钟楼上出现的那个喝人血的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