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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係只是哦了一声,稍稍有些遗憾,没有太往心里去。可郭子仪等人哪里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之前杜士仪对他们说到李係这一行钦使的来由,又表明立场,宁可留在河北,那位都播怀义可汗对天子此举鄙薄至极,竟是干脆装病不想见人
虽说这样的做法仿佛有些赌气的成分,可在不能随便使性子的几位大将看来,不但能理解,而且隐隐之中还有几分赞同的意思。仆固怀恩便在私底下说过,他恨不得也像怀义可汗那样装了病,这样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眼看议事厅就在不远处,李係正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把话说得圆一些,突然只觉得身后传来了一股大力,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前仆倒,随即连滚了几个跟斗。他本还以为是鱼朝恩安排好的,配合他演一场苦肉计的死士,等定睛一看,发现那绝不是鱼朝恩暗地里引来见过自己的人,而是高力士身边的一个宦官正挥舞着匕首朝自己扑来,他也不知道刚刚是谁推开了自己,登时心头大骇,连滚带爬逃出去十几步远。
他正惊魂未定,就只见这个年轻宦官见李係逃开,自己四周围全都是人,逃生无望,顿时惨笑一声,就这么将匕首往胸口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高力士竟是陡然冲上前去,徒手去抢其手中匕首。那宦官只防着那些军中悍将,哪曾料到率先动作的竟是年纪一大把的高力士,等醒悟过来的时候,刀刃已经是被人牢牢抓住了。惊骇欲绝的他慌忙抢夺,可高力士任凭双手鲜血淋漓却岿然不动,也就是这么几息的功夫,他便被一拥而上的几个大将一把制服,眼疾手快的阿兹勒更是直接卸了他的下颌,将一团东西用力塞进了他嘴里。
而鱼朝恩直到这时候方才如梦初醒。他做梦都没想到,抢先动手的不是他找好的死士,而是绝没想到的人,这苦肉计砸了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扶起了李係,惊魂未定地问道:“大王可还好?可受了伤?”
李係这会儿脑袋还是一片空白,嘴唇哆嗦着,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在这时候,更远处扈从他们来的那些龙武军也已经发生了骚动,有的人已经忍不住拔出兵器,而更多的人则是不知所措,眼看便是情势一触即发。见此情景,鱼朝恩简直快急疯了,他观察到李係身上除了沾满尘土狼狈不堪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伤势,他便拼命摇晃着这位南阳王的肩膀,厉声叫道:“大王,清醒一下,你身上没受伤,快制止那些禁军,否则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终于把惊魂未定的李係给叫回了魂。然而,他只是努力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只听禁军之中传来了一声叫嚷:“南阳王辛辛苦苦一路奔波从长安到幽州,听说杜元帅不在,甚至不肯进幽州城内等待,又跋涉赶到了这镇远军,结果却遇刺了各位将军都看见了,出手行刺的是高力士身边的人”
刚刚的事情发生得极快,但周围那些兵马反应更快。齐集于此的都是各镇节度使麾下最精锐的牙兵,因此倏忽之间就已经有人隔开了杜士仪等人和后头那些龙武军禁卒。此刻听到有人指斥高力士,几队牙兵却只是面上微沉,却并无一人回头去看如今被推到风口浪尖的高力士,分明极其训练有素。
高力士就在杜士仪身边。此时此刻,双手鲜血淋漓的他面色灰白,眼神黯然,正无知无觉地任凭杜士仪三下五除二替他上药,撕下衣襟给他包裹伤口,面对那扑面而来的指斥,他一个字都没有为自己辩解。尽管如此,跟着他来的几个宦官仍旧被阿兹勒亲自带人隔开,而郭子仪和程千里仆固怀恩等人则是彼此交换着眼色,面上满是凝重,侯希逸和李明骏双双站在杜士仪身后,眼睛都死死盯着高力士,以防此人突然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高老,你这次真不该来。”杜士仪说着这话,却冲陈宝儿微微颔首,仿佛很是赞赏他随身带着外伤药的周到,这才歉然笑了笑,“又或者说,当初我就应该任由你在宫外私宅颐养天年,不应该再让你回宫趟这浑水”
他并没有期待高力士的回答,见李係那边已经有一个宦官正在看护,而一队牙兵也已经将其团团围住保护了起来,他方才把高力士交给陈宝儿,从那些牙兵让开的通路一直走到了最前头,眼看距离最近的禁卒不过数十步。
“行刺的是高力士身边的人,但撞开南阳王李係的人同样是高力士。刚刚开口的人是谁,站出来给本元帅瞧一瞧,然后把你没说的话继续说完是不是想说,本元帅昔年和高力士交好,所以正是本元帅唆使高力士,让人行刺的南阳王?”R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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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4章 为东宫一脉做主()
正如同杜士仪曾经的评价那样,如今的龙武军早已经没有了军魂。 而且,享有极高威信的陈玄礼不在此处,刚刚骤然经历巨变之际,有胆色先拔出兵器警戒的人十中无一,更多的人全都在顾虑自己身处镇远军中,贸贸然的冲动可能会丢了性命。也正因为如此,虽则有人高声叫嚣把矛头指向了高力士,可竟然没有第二个人接话茬。反而是当杜士仪徐步从将他们团团围拢的牙兵中间走过,说出了那一番话时,他们骚动更大。
他们只是当兵混一口饭吃,可先是身不由己地被人驱赶离开长安丢下亲友护着天子西逃,而后又有人被鼓动着去攻打宣阳坊杜宅和平康坊崔宅,接二连三的变故后,每一个人都失去了身边的不少袍泽,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只知道,从前在长安城中能够横着走的北门禁军成了被无数百姓唾骂的对象,而他们那些优厚的待遇更是成了被戳脊梁骨的理由
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天子,是天子要丢下长安,所以要他们扈从,也是天子要暗害忠臣良将,所以给他们下的乱命
“是他就是这个张怀宗瞎嚷嚷,说什么是高大将军身边的人行刺南阳王”
随着这一个突然爆发的声音,骚动的禁军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紧跟着仿佛竟是扭打了起来。不过一会儿,就有三五个兵卒押了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出来,却是径直往杜士仪走去。杜士仪左右的牙兵本想上前阻拦,却被杜士仪举手拦住,只能满脸警惕地看着这些人上了前。
“杜元帅,我知道,咱们龙武军如今成了过街老鼠,虽还不至于人人喊打,可已经没人信咱们了可我们也是吃这碗军饭的,我们也不想被人瞧不起这次受命扈从南阳王到幽州来,好多留在长安城的弟兄们羡慕我们,因为他们觉得,我们这是走了天大的好运,我们也许能在前头建功立业虽说咱们来晚了,杜元帅和各位大帅将军已经把仗打完了,已经收复了河北,可我们还是心里高兴,甚至想着怎么开口说一说,留着我们守边”
那为首的中年汉子突然屈膝跪了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不想让别人戳着我们的脊梁骨,骂我们只是保护那个昏君的鹰犬”
“我们不是鹰犬”
“我们不想当鹰犬”
随着这几个排众而出押人过来的汉子纷纷跪下如此陈情,那边厢的龙武军将士当中,竟也爆发出了一阵类似的呼喊。这数月以来,从贞观年间至今始终在不断发展壮大的北门四军遭遇重创,有的人彷徨,有的人屈辱,有的人无所适从,也有的人被各种各样的诱惑晃花了眼睛。可还有很多人只是揣着一个朴素的愿望,那就是能至少昂首挺胸地走路
杜士仪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他见那个被人押来的张怀宗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尤其是听着身后那些此起彼伏的叫嚷,肩膀不停地颤动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瘫软下来,他不禁叹息了一声,随即沉声说道:“左右龙武军,前身是万骑,而万骑的前身则是千骑,是百骑,全都是从精锐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既然是勇士,那么有勇士的志气、胆色,魄力,这才有军魂之前我在马嵬驿,在长安,看到北门四军的样子,曾经觉得无药可救了,可现如今听到你们这样的呼声,我不得不说,我还是错了,但凡还有想要挺胸抬头的念想,那就还有救”
说到这里,杜士仪突然一脚踹倒了那个抖得越发如筛糠似的家伙,冷冷问道:“你和高力士有仇?”
张怀宗万万没想到会被军中同僚给揪出来,挨了那一脚后,更是心乱如麻,下意识地说道:“无仇。”
“那就是刚刚我说的,你想要把今日此事栽到我杜士仪身上?”
“是……不不不,不是我想这么干的,只是离京之前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钱,一大笔可供我一家人富贵的钱”张怀宗突然反应了过来,连滚带爬想要去抱杜士仪的大腿,却被那些早有提防的牙兵们死死拦住。不得已之下,他只能连磕了几个头,最后带着哭腔说道,“杜元帅,杜元帅,我只知道如果有人行刺南阳王,就这么立刻嚷嚷出来,所以才送了我那笔钱,我刚刚那位置根本就看不清是谁动的手”
和刚刚那个行刺不成便打算自尽的刺客相比,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块流的家伙显然只是个怕死的小人物。面对这样的家伙,杜士仪却生出了最深的憎恶:“你是说,如果发现有人行刺南阳王,就嚷嚷说是高力士的人下手?既然你早已经知道此事可能发生,却又事先不报,事后又妄图上蹿下跳引起动乱,简直是居心可恶,罪该万死来人,给我将此人押下去,杖毙之后悬首城门”
“杜元帅饶命啊,我只是听命行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杜元帅饶命啊”
即使在几个彪形大汉上前来拖人的时候,张怀宗还在大喊大叫拼命求饶。随着嘴里被塞了一团麻布,他很快再也没办法叫出声来,四只手脚全都被人死死拽住。当他被拖到大庭广众之下摁倒在刑台上,大棍子一下一下打下来,刚刚那些为今日发生这件事呆滞的人方才惊醒过来。
程千里就赶上前来,字斟句酌地劝解道:“元帅,打杀了此人固然解气,可他终究……”
“他终究什么?一个只不过是得了钱,就可以对刺客混入钦使随扈之中这件事保持缄默,就可以在事发之后乱叫乱嚷挑起事端的无行小人,他自己都已经说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还留他一命何用?”杜士仪不等程千里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毫不留情地说道,“这种人,我恨不得有多少杀多少,如此天下就再无动乱”
直到这时候,李係方才终于完全回过神。他扶着鱼朝恩站起身,可这会儿身上无处不疼,双股油皮磨破反而只是小事了。他长在宫中,对于世事人情都不太了然,可对于阴谋诡计却是天生的敏感。高力士身边的人想要行刺他,而高力士本人却在关键时刻撞开了他,之后夺刃受伤,杜士仪又说出了这样一番激烈的言辞,骤然大怒下令杖毙那个张怀宗——这一连串的过程环环相扣,足以让他推测到隐藏的真相,心中不禁发寒。
杜士仪已经收复了幽州城,光复河北全境,他这个南阳王对其来说无足轻重,犯不着对他如何。可如果是他在这镇远军遇刺,不明不白死了,那么接下来呢?到时候会是怎样的纷乱之局?亏他还打算用什么苦肉计,他那祖父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活着回去
李係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大声说道:“杜元帅,刚刚仆固将军在迎接时问我,此次千里跋涉到幽州来,是为了颁什么样的制,我本来羞于言说,可却没想到我这样无足轻重的一个皇孙,竟然还有宵小打算行刺我今日实话告诉杜元帅和各位将军,以及诸多一路血战收复河北道的勇士,我此来是替陛下招降史思明,陛下不但许了史思明保有其麾下人马,以及三郡之地,而且还册封其为幽蓟节度使”
此事杜士仪此前在堂上对郭子仪等一众大将挑明,可因为时间所限,军中上下还有一大半人不知道,一时四面一片哗然,就连那些龙武军的将士亦是为之沸腾了。而李係仿佛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紧跟着又忿然叫道:“而且,除了这一道制之外,陛下还给了我另外一道墨敕”
鱼朝恩暗赞李係在关键时刻总算是大彻大悟了,连忙赶上前来,解下了自己一直以来昼夜不曾离身的那个包袱,从中取出了一道白麻纸制,双手呈递了上去。韦见素刚刚被连番变故已经给弄懵了,此刻见李係拿出了这东西,一直保管着招降史思明那道制的他登时为之大讶。要知道,他手里那道制,都是李隆基几乎以死相逼方才从中门下勉强通过的,现如今这另外一道旨意显然没有经过正规的程序,只是一道墨敕中旨而已
一想到自己的命险些就不明不白送了,李係便忿然接过鱼朝恩手中的墨敕中旨,就这么径直丢在了地上:“自从安贼叛乱以来,若无杜元帅力挽狂澜,整个大唐几乎遭了大劫,可陛下身为人主,却不但几次三番背后使手段,我这次出来的时候,却还召我面授机宜,免杜元帅招讨元帅之职,令我接任我虽为皇孙,却从不涉军旅之事,又没有尺寸之功,怎敢挟此墨敕中旨任免大将?”
李係越说越是愤怒,抬起脚来就想要往那墨敕中旨上踩去,可最终还是硬生生止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就这么自然而然泪流满面:“想当初只因安贼所谓拥戴太子的口号,阿爷和我一双兄弟便惨遭陛下毒手,现如今乱事初平,我便险些又遭暗算,请杜元帅和各位将军,诸位军中勇士,为我东宫一脉做主”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李係这位堂堂大唐皇孙,南阳郡王,竟是推金山倒玉柱,就这么往杜士仪等诸军将士拜倒了下去R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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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5章 疾风骤雨的前夕()
入夜的幽州城,纵横交错整整齐齐的八九十个里坊已经全都关上了坊门,除了一队队兵马提着灯笼四处巡行,城中几乎没有多少院子还点着灯。 w w wnbsp;。 。 c o m作为叛军的老巢,城中居民们在这短短几个月里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巨变,早已心力交瘁,如今终于重回大唐,已经没心思再想太多的事情,杜士仪既然着力安抚,他们也就放下了心。然而,入驻城中的各军将士们,却已经褪去了收复河北全境的喜悦。
当杜士仪和南阳王李係一行人从镇远军回来之后,一系列事情就以迅疾无伦的速度,在诸军之中流散了开来
幽州经略军大营之中,两队巡行的兵马交接班之后,前队自回营房休息。除了乒呤乓啷收拾东西的声音,却是没有人吭声说一句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愤而一丢腰刀,恼火地叫道:“杜大帅都说了,宁可留下来安抚河北道,也懒得回长安去当什么宰相,为什么长安那边就折腾个没完?”
“北邙山人那些传奇你没听说过?陛下是怎么起家的,唐隆政变,迫父退位要不是郭元振,说不定睿宗皇帝早就连命都丢了太平公主的儿子薛崇简当初还给陛下通风报信,结果害死了自己老娘,自己也没捞得什么好下场”
“前时杜元帅回京,险些就给那个昏君害了性命,要不是杜元帅警醒,永王父子就得逞了这事情还是杜元帅严令不许提起,要不是长安那边消息传过来,叛军又宣扬不休,说不定咱们到现在都不知情”
“百姓家里多养一些儿子孙子,顶多争家产,哪里像那个昏君,儿孙当贼一样防,儿子孙子加在一起杀了多少个?儿子孙子都能杀,杜元帅这样的功臣算什么,别忘了王忠嗣王大帅险些都被鸩杀了说什么是杨国忠矫诏,笑话,是谁给了杨国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