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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7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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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还没迈过门槛,他就看到了正中坐着的中年妇人。虽说已经很久没见着了,可如今乍一打照面,他只觉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迈过门槛后竟是来不及掩门,三步并两步奔上前去,就势在对方面前跪了下来。

    “阿娘,你终于回来了”

    “哭什么你自己都已经是当阿爷的人了,幸好锦溪带着孩子去睡了,否则岂不笑话你?”口中这么说,王容自己也是眼睛红了。她一把揽住幼子在怀,随即低声说道,“之前你和你阿兄阿姊用尽办法,让我跟着你阿爷北上,却留下你和你阿姊在长安城中担惊受怕。幼麟,我和你阿爷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姊弟两个,你阿姊小小年纪就被留在长安,入道为女冠,而你也是,小小年纪便要承担那样重大的责任。反倒是你阿兄,虽说战场拼杀,可终究不用如此担心背后的暗箭。”

    “阿娘,不要这么说我和阿姊从来都没觉得苦,我只是有惊无险守了一次长安,阿兄在前头打仗,一次一次全都是艰难险阻,比我们难多了。再说,阿爷又不是安享荣华富贵,这么多年来还不是一样南征北战,阿娘跟着担惊受怕,也吃了无数的苦。”杜幼麟把头伏在母亲的膝头,好半晌才轻声问道,“阿娘这次回来,还走吗?”

    “我也想和你说,就陪着你们这些儿孙不走了,可虽然很对不起你们姊弟,也对不起锦溪和孩子,可我不得不说,如今还不能确定。一日陛下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一日就没有结果。而就算陛下死了,接下来总还免不了有人登上皇位,你阿爷这一次已经功高盖主,今后的结局也许还少不了一搏”

    对着自己的儿子,王容并没有虚言矫饰。见杜幼麟并没有太多的吃惊,仿佛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她方才言归正传道:“我本来准备在云州等到你阿爷收复范阳,多陪陪师叔她们,缓一阵子再赶回来,可范阳那边有些不好的迹象,我就急匆匆赶回来了。老了,路上还是用了大半个月,幸好叛军使者这一路过来应该也不太容易,我纵使比他们慢,也不至于慢太多。”

    母子重逢固然喜悦,但杜幼麟更知道,如今杜家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其实四周仍然隐伏危机,因此,他立刻收起了那些私情,擦了擦眼睛后,沉声问道:“阿娘从范阳得了什么消息?”

    “你叔父杜望之自从接了云中守捉使的位子,你父亲又给他捎过信,所以通过往幽州送石炭的关系,一直有不少细作探子放在幽州。日前,他打探到史思明麾下派出了一路人抄小道进了河东,原以为这些人是在河东散布什么,岂料竟是往关中赶,虽然截住了几个,可应该还有漏之鱼,所以我就立刻回来了。虽说具体为了什么事还不得而知,但我猜测,如今幽州也就是范阳,已经落魄到只剩下数郡之地的窘境,史思明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一隅抗天下,只怕是已经有降意。”

    “什么”

    杜幼麟遽然色变,几乎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在母亲责备的目光下,他总算是收回到了嘴边的几句痛骂,却是愤愤说道:“安禄山此次叛乱,席卷河北,河南以及都畿道,关中甚至都为之动乱,陛下西逃更是让长安以西的几个州县家家户户无不逃亡,事后安抚也不知道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不但如此,今年北方众多州郡因为大战连场,恐怕会颗粒无收,死伤更是无法计数。如果不能一劳永逸解决了叛军,还让史思明占了范阳,岂不是养虎为患?”

    “在你的眼里,史思明是虎,可在兴庆宫那位陛下的眼里,你阿爷才是虎,如今手中握有重兵的将领也都是虎。”见自小聪慧懂事的幼子登时哑然,王容便淡淡地说道,“如今只是我的猜测,但此事恐有**分准。而且说一句难听的,那些正在争皇位的皇子皇孙们,恐怕对于这个消息也乐见其成。他们固然希望你阿爷能够支持他们,可如果他日真的登上了皇位,你阿爷声威如此之盛,谁能容得下?留着史思明,也许还能够加以制衡。”

    “那阿娘可有什么好主意?”

    王容面色一肃,声音却变得无比低沉:“如今之计,只能立刻把这些范阳信使挖出来利用长安军民对叛军的切齿痛恨,让这些信使没有办法把降表送上去,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想来他们不敢确定群臣对此事的心思,不会贸贸然把降表送去门下省,而是会设法向陛下送消息。”

    “好,如今京兆府和万年长安两县我全都说得上话,明日立刻全城严密监视”

    杜家母子连夜商量策略的时候,夜晚的东市,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却有数十个憧憧黑影正在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一处店铺之前。彼此打手势确认之后,这些人便各司其职分散了开来,有的两两互相搭人梯,敏捷地翻上院墙,有的则是悄然查看相邻店铺的动静,等这些都布置好了,当先一个身形彪悍的大汉便手持一柄足有百十斤的大斧,疾步冲到门前,抡起大斧重重向大门劈去。

    随着一声巨响,那看上去极其坚实的大门竟是在这一击之下轰然倒下。而那天生神力的大汉气力用尽,随即提着大斧踉跄后退,而后头的人则是一拥而上,冲进了店铺之中。黑夜之中突然传来这样的大动静,左邻右舍自是无不惊动,可这些杀将进去的人却仿佛丝毫不担心在这时候惊动了人,一个个高声叫道:“奉京兆府令,捉拿叛贼”

    只这叛贼两个字,那些有意下床去看个动静的人无不噤若寒蝉,慌忙都关紧自家房门。有胆小的甚至还奋力拖动各式各样的家具,把门窗全都堵得严严实实,随即求神拜佛似的祈求别让那些叛贼逃到自己这来。

    至于那间被人闯了进来的店铺,反应就要激烈多了,里屋中涌出来好些手提钢刀的大汉,眼见前头店铺中的人已经冲到了院子里,十余人提刀而立,两侧墙头竟是有十余弓手守着,被逼到绝境的他们不由得起了一阵骚动。为首的人咬了咬牙,突然厉声叫道:“我们是范阳的信使……”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嗖的一声弦响,一枝利箭破空插入了他的胸口。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箭射来的方向,一下子明白了这场夜袭的由来不是为了擒拿,竟是为了灭口这一声弦响仿佛是一场信号,墙上弓手一时齐射,屋子里出来的人一时倒了大半,虽有人知机地躲过这一劫提刀上前冲杀,奈何这狭小的院落之中不比战场,腾挪不开,下头那十余个对手全都是武艺精熟不好对付,他们人多对人少,须臾就落在了下风。

    当一场大战最终告一段落时,院子里赫然留下了一地尸体。一一补刀之后,一个中年人这才掏出绢帕擦了擦刀上血迹,朝里间努了努嘴吩咐道:“搜。”

    简简单单一个字,他麾下众人先搜这些人的尸体,而后则是进房搜检。正当里屋之中被人翻得底朝天之际,外间便有人进了来。在院子里此刻燃起的那些火炬下,来人的脸被照得清清楚楚,不是姜度姜四郎还有谁?他没事人似的看了一眼满地尸体,随即言简意赅地问道:“全都在这?”

    “是,分头跟踪了这几个人,确定了这处藏身地之后,我们就把此处看死了,没有一个人进出,刚刚也没人来得及逃亡。这里所有人都在喉咙上补了一刀,人人都死透了。”说到这里,见姜度微微颔首,似乎很满意,那领头的大汉犹豫片刻,这才低声说道,“家翁,为什么不禀报统领飞龙骑的杜小郎君,又或者禀告一声裴相国以及京兆府和万年县?万一拿不到切实的证据,今夜咱们这样私自行动……”

    “一来一回耽误的功夫太多了,万一他们心有顾虑动作慢了些,天知道明天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姜四满不在乎地嘿然一笑,上前去用脚尖踢了踢一具尸体,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藏匿于东市,身上携带利刃,刚刚还亲口说出了范阳两个字,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怕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我早就备好了几块伪燕朝范阳节度使的腰牌。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为了让宫中那位不节外生枝,我豁出去了,再多的黑锅我也乐得背”

    今天晚上,姜度出动的竟全都是自己的私兵,至于这些弓矢,却是长安守城时,他私藏的东西

    :

第1223章 一意孤行() 
东市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等到天亮时分宵禁解除之后方才传开,登时引来了一场轩然大波。

    姜度到底没有真的拿假造的证物过关。他敢明目张胆来这么一场,自然早早就打通了东市这边的关节,因此得以笃悠悠整整搜查了一个半时辰。挖地三尺之后,他不但找到了史思明那封卑躬屈膝的降表,而且也从尸体身上翻找出了不少和范阳那边有关的证物。所以,他把降表往自己怀里一揣,立刻就把其他能够证明这些人身份的证物,一股脑儿往京兆少尹宇文审那一送,又往万年令崔朋那儿知会了一声。

    等外间一片乱糟糟闹腾的时候,他却已经回自己的楚国公宅酣然高卧,补眠去了。

    因为身体缘故,仍然没办法早朝的李隆基,竟是最后一个方才知道这消息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打算让人今天去联络范阳信使,令其敲击登闻鼓,从而让门下省没办法隐匿这封降表,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作为天子施恩范阳。可一场夜袭,竟是让范阳信使送降表事件,摇身一变成了范阳叛贼潜入长安图谋不轨事件他怒瞪着亲自前来报信的高力士,颤颤巍巍举起手来想说什么,可最终一只手又颓然落下。

    “备肩舆,朕要去政事堂”

    天子在兴庆殿那些新来的宦官当中笼络人手为己用,高力士当然知情,可是他毕竟伺候了李隆基这么多年,不忍心在这位天子只剩下最后这么点时日的情况下,落井下石通风报信,让其失去最后一点尊严,于是,他也就装作不知道。然而,李隆基和范阳信使方面的接触,他就真的不知道了,可大清早得知东市格杀了十余名来自范阳的叛贼,他这个精细人哪能觉察不到不对劲?

    此时此刻,面对突然情绪如此激动的天子,他想要劝解,可李隆基却捂着肩头,脸色剧烈抽搐了起来。

    “力士,这么多年,你跟了朕这么多年,现在就连这点小事都不肯依着朕?”

    高力士只觉心头咯噔一下,见李隆基的脸上甚至流露出了几分哀求的表情,他不知不觉心软了。毕竟,他是天子家奴,富贵荣华全都是李隆基给的,此前十六王宅那一次,去而复返的他不啻是狠狠推了悬崖边上的李隆基一把,这时候若是再违逆上意,他实在是做不出来。于是,他只能暗自叹了一口气,退后一步下拜答应道:“大家言重了,老奴这就去安排。”

    眼看高力士果然应声而去,李隆基方才稍稍平缓了几分心情。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很明白自己自从马嵬驿受的那一场刺激之后,身体就已经很差,又被永王李璘这个逆子射了一箭,虽没中要害,可身体进一步亏虚,如今只是过一天算一天而已。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在心底盘算仅剩的筹码,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一丝狠厉的决绝。

    政事堂中,面对东市这一场夜战之后的风波,裴宽也同样焦头烂额。户部尚韦见素,吏部尚齐澣,刚刚升为御史大夫的贺兰进明,还有好几个尚侍郎,尚左右丞全都亲自来了,言谈之间不外乎是质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可作为始作俑者的姜度却不见踪影,他只能暗骂这家伙做事独断专行,可却还不能把事情都推在姜度头上,只能硬着头皮声称自己早已得到线报,说是叛贼奸细潜入长安欲图作乱。可就在这时候,外头一个小吏突然匆匆而入。

    “相国,陛下驾到”

    自从李隆基在十六王宅险些遭永王李璘刺杀身死,这位天子就一直都在兴庆殿中将养,几位大臣也只是本着探究天子死活的目的去请见过。此刻得知李隆基竟是突然不期而至,人们在面面相觑的同时,最终全都看向了裴宽。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既然陛下来了,我等出去迎一迎吧。”

    无论对天子有怎样的腹诽,可只要李隆基一天在御座上,众臣就不好真的无视天子,一时没有人表示异议。等到了外头,看见肩舆上那个面色几乎和须发一样灰白的天子时,每一个人都是百感交集。不过是数月之前,正月那些朝会和庆典上,这位已经年过七旬的天子是何等意气风发,几乎不见老态,可现在人却彻彻底底没了精气神。可是,当他们参差不齐地行礼拜见,把李隆基迎进政事堂之后,肩舆落地往中央一坐的李隆基,却是猛然瞪大了眼睛。

    那一刻,这些最熟悉天子的老臣敏锐地察觉到,李隆基那眼神中赫然流露出一丝决绝,仿佛是从前那个手握大权的天子又回来了。

    “朕听说昨夜东市诛灭了范阳叛贼,哪位爱卿能够向朕说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李隆基的目光向自己扫了过来,齐澣因为遭李林甫忌恨被贬多年,对天子之威颇有些扛不住;韦见素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兼且根本不知情;贺兰进明本就对杜士仪得势有几分忌恨和恶意;王缙则是对蒙在鼓里有些恼怒。至于其他人,名声威望有所不如,就更加不会当出头鸟了。见别人都不吭声,裴宽不得不轻咳一声,打算出面打个圆场。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陛下,相国,各位相公,太仆少卿兼知内外闲厩使杜幼麟求见。”

    听到杜幼麟来了,裴宽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虽说不是姜度亲自来解释到底怎么回事,可姜杜乃是姻亲,杜幼麟又是杜士仪幼子,此刻过来总能够为众人释疑。于是,如释重负的他甚至忘了请示天子,立刻出声吩咐道:“快请杜少卿进来。”

    裴宽这么一个仕途贯穿开元天宝的老臣,如今却突然忽视了天子,别人不知道他是因为一时情急忘了李隆基的存在,而是出了另外一番滋味。至于李隆基自己则是额头青筋毕露,再三忍耐方才没有立刻发火。他很清楚,如果一旦发火,自己的**和精神全都负担不起,他今天这趟政事堂之行就白来了

    所以,直到杜幼麟进门,一丝不苟地行礼之后,他方才压抑着情绪再次重复了刚刚他问裴宽以及群臣的问题。

    “臣正是知道陛下,裴相国以及各位要垂询东市之事,所以方才冒昧赶来政事堂求见。”

    昨天晚上自己还在和母亲商量如何挖出这些范阳信使,谁知道一夜之间,姜度竟是用雷霆手段把人全都杀光了,杜幼麟骇然之余,自然就决定把这件事先背到自己身上再说。

    此时此刻,他先是解释了一句自己为何过来,这才躬了躬身道:“长安从叛军手中逃过一劫,至今也不过短短两个多月,而洛阳以及河南道各州郡也不过是新近克复,叛军除死伤以及降附的之外,还有众多溃退乡里。而宫中北门四军相比从前锐减一半不止,巡城的金吾卫也因为守城之战损失惨重,所以,臣在编练飞龙骑的同时,也曾经命人在街头暗中查访,以免叛贼混入长安,结果竟果真发现有叛军十余人潜入长安,图谋不轨。”

    杜幼麟大包大揽,把叛军说成是自己人发现的,裴宽不明就里,还以为真的是如此,顿时面露欣慰。其他人虽是彼此交换眼神,但没有一个出声质疑的,就连贺兰进明也在张了张口后,最终谨慎地决定暂时先保持沉默。而李隆基登时再也忍不住恼火了,他突然重重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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