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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李亨则因为百般受到迫害而在民间加了不少同情分,再加上启用了郭子仪等人,夺回长安和洛阳之后,皇位总算坐稳当了。和当初李隆基防着儿子一样,李亨也同样防着老子,连高力士玉真公主等人也全都远远放逐了出去,于是李隆基这位太上皇临死的时候,不可谓不凄凉。
然而,由于肃宗代宗两代天子的疑忌以及掣肘,平叛始终不顺利,最后还是因为安禄山和史思明两人先后遭遇一模一样的子弑其父,以至于叛军内乱,大唐这才艰难地将这场安史之乱给彻底平息。而作为平乱的功臣,除了郭子仪,李光弼忧死,仆固怀恩叛死,来瑱冤死,其他的悍将没几个有好下场,而宦官也是自此开始横行中唐晚唐。杜士仪从前每每读到这段历史,总要骂一句活该。
然而现如今,李亨和广平王建宁王全都死了。李隆基至今尚未册立太子,而剩下的诸王之中,甚至连荣王这样颇有文名的都找不出一个来。即便如此,这些龙子凤孙们跟着陈玄礼回到长安城,面对完全空虚的东宫,还是有不少人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大约是看到李隆基这个天子没了从前说一不二的那种威吓力,当初十六王宅中那些监院中官也跑的跑,散的散,第一次翻身做主的他们顿时空前活跃了起来。
什么宗室驸马不得交接外臣,这样的禁令全都被他们抛到了脑后。从裴宽到王缙再到杜士仪推荐入朝的那些昔日幕佐,尤其是那座宣阳坊杜宅和平康坊崔宅,众多天潢贵胄都想探一探风声。当然,也有很想表现自己的诸如盛王李琦,直接跑到裴宽面前,慷慨激昂地表示想要带兵前往洛阳平叛,被这位左相敷衍了回去之后,他甚至跑到长安城中想要招募市井勇士,最后还是被杜幼麟半强硬地带着飞龙骑给请回了十六王宅,这才总算老实了一点。
正是因为发现被自己压制了大半辈子的儿孙们竟是一个个全都蹦跶得无比欢快,李隆基方才更不敢在他们当中选择一人任命为招讨元帅。杜士仪当初就提请过此事,他就含含糊糊不愿答应。因为他实在是担心,只要这样的任命一下,那个被选中的人就会以叛军势大为由,请求出潼关前往前线,然后借着军中的支持,回过头来凌迫自己这个君父。
想当初,他不就是这么对父亲睿宗李旦的?即便是那些看似老实没有外出的,他也不敢丝毫掉以轻心,就怕他们是为了麻痹自己。太上皇的日子有多难过,他从父亲睿宗李旦的身上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李隆基本打算强行任命吴王李祗为招讨元帅的,可只是透出了这样一重意思,裴宽便表示坚决反对。这位左相年轻的时候喜欢硬顶,连王毛仲的面子也不买,可后来官越做越大,又越发信佛,性子也绵软了很多,更因为先后经历李林甫和杨国忠时期,更多的时候只是绵里藏针。可自从成为西京留守一手组织了长安保卫战之后,裴宽就一反常态变得强硬了起来。李隆基至今还记得裴宽那时候的劝谏。
“吴王能够在河北河南以及都畿道几乎全部沦陷的时候挺身而出,确实是宗室当中的不世英才。如若如今是承平盛世,假以时日,吴王必定是又一个信安王。可现在时机不对,叛军仍然势大,河陇正在抗击趁火打劫的吐蕃人,北庭和安西则是一面要出击石国,一面要和葛逻禄周旋,平叛的主力就是朔方、安北以及河东三路大军,以及被规劝后反正的怀义可汗,吴王如为征讨元帅,军中民间全都会有各式各样的猜测”
裴宽这番话在义正词严的最后,还算是婉转的——否则他难道直说,陛下有那么多儿孙,一个个都信不过,难不成打算把帝位传给吴王?
既然知道中门下两省可能通不过,政事堂的裴宽就第一个不答应,李隆基方才会瞒着高力士,派出仅有的心腹千辛万苦抄小道去见李祗,送去了自己的中旨。尽管是中旨,可当年中宗和睿宗那会儿都有过墨敕斜封官,他猜度着李祗只要有一丁点野心,就会借此站出来。这个时候面对既成事实,只要他在长安强硬一点,杜士仪人不在,裴宽难道还能硬逼着他收回成命?所以在他看来,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可人去逾月,杳无音信,只有前线不断传来的捷报,今天说杜士仪和郭子仪又收回了那些城池,明天说叛军狼狈奔逃,后天又是哪几个叛将投降……总而言之,一连串消息让长安军民无比振奋,却让李隆基这个天子越发如坐针毡。他甚至打过派宦官前往前头监军的主意,可外间早已把边令诚贻误军机祸国的事给宣扬得满城皆知,如果不是边令诚已经死了,只怕会被满城的唾沫星子完全淹死
都是那姜度和窦锷捣鬼偏偏这两个在长安守卫战中立下了功劳的皇亲国戚就任监门将军,竟是得到了长安军民清一色的支持尽管也有忠于他这个天子的臣子表示反对,又抬出旧例,可却被更多的人抬出太宗皇帝旧例给压了下去。如果换做当年,他用得着在乎什么舆论民意,可现在却不行
“来人,来人”
见外间一个面生的内侍疾步而来,李隆基强压怒气问道:“高力士呢?”
“高将军在内侍监。”
即便是重回宫闱的高力士,也最终卸下了右监门大将军的职务。君臣之间早已因为李亨之事而出现芥蒂,可李隆基更明白,在身边内侍于逃亡途中逃散殆尽的情况下,他最能够信赖和倚靠的人,也只有跟了自己几十年的高力士,即便高力士和杜士仪同样有三十年交情。于是,他重重顿了顿如今再也离不开的拐杖,一字一句地说道:“去宣高力士过来,朕要前往禁苑检视北门四军”
当高力士匆匆赶来的时候,却得知李隆基甚至来不及等他,已经执意坐了肩舆前往大明宫中禁苑了。毕竟,南内兴庆宫经过多年营建,虽已经足够天子起居上朝,却并不像大明宫那样宽敞,只通过夹城复道和大明宫相连,北门四军全都位于大明宫的左右银台门。随着陈玄礼率兵回归,这位跟随天子最久的当年万骑大将就上请辞,他亲眼看见李隆基拿着陈玄礼的辞呈愤怒地摔了出去,但最终却又命他捡了回来,脸上满是苦涩和无奈。
最终,陈玄礼仍然被留任,高力士则被转而任命为左羽林大将军。可从他去禁苑检视这些禁军的情形来看,他只能说,当年那支杀二张、诛韦后、逼死太平公主的禁军精锐,如今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人数锐减一大半且不必说,用一句最简单的形容来说,那就是再也没了军魂可对于天子来说,哪怕这支兵马曾经杀了杨国忠,逼死了杨玉瑶,却仍旧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果然,当高力士赶到了左银台门,就只见李隆基正拄着拐杖静静地看着兵马操练。他此刻追过来,还带着一个最不好的消息,这会儿默默上了前去在天子身后站定,却没有开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听到李隆基头也不回地问道:“力士,你看左羽林军这军容如何?”
高力士违心地应道:“威武雄壮,不愧是禁军。”
李隆基眉头一挑,可想到当日真正看见那大军野战厮杀的一幕,一直自诩为并非长在深宫妇人之手的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他是李旦的庶三子,而李旦则是高宗和武后四子中最年幼的,论理他距离皇位有十万八千里,所以,他曾经在长安洛阳呆过很久,也曾经外放潞州,看到的,听到的,经历的不可谓不多。甚至几次宫变的时候,他也曾经和当年的万骑在一起,但解围长安时那样的厮杀,他身为天子却还是第一次经历。
这些精锐的兵马,全都捏在一个个节度使手里,而就是他一手造就了这些节度使,不管是安禄山,还是杜士仪
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随即想到杜士仪幼子杜幼麟受命为内外闲厩使,而杜士仪麾下的那支前锋营也正驻扎在大明宫最北面重玄门外的飞龙厩,他便生出了前往一观究竟的心思。可他才只不过对高力士透了一句,他就发现身后的人没吭声。扭头去看时,他就只见高力士脸上表情隐晦不明。
“怎么,既还是大唐兵马,朕就看不得?”
“陛下若是前几日要去,老奴不敢阻拦,可今天……”高力士终究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直拢在其中的纸卷,低头双手呈了上去。
李隆基本能地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颤颤巍巍伸手接了过来,等看到那上头熟悉的字句之后,他的身体就颤抖得更厉害了。他死死咬紧了牙关,可当看到杜士仪为李祗和麾下将士请功,紧跟着又是那齐集了军中上百个密密麻麻的签名,全都不会相信叛军诡计的声明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劈手就想将这奏疏往地上摔,可手刚举起来,却又颓然落下,鼻间呼吸却异常急促了起来。
仿佛预感到自己随时随地就会气昏过去,李隆基用尽力气沉声说道:“就说朕重病不起,宣杜士仪立刻回来,暂缓进兵河北”
不能再让杜士仪继续这样下去了他决不能再容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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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7章 戮力同心()
安庆绪跟着李归仁大军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带走洛阳城库藏中那些容易携带的细软,而且为了以防崔乾佑三人发现痕迹,也不敢掳掠太多人口。 而崔乾佑等人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守城,最终狼狈弃城而逃,因为生怕被拖住,也没有来得及对洛阳城进行太大的破坏,甚至因为李憕等人的突然发难,而分身乏力去烧毁粮仓。所以,经历了一场浩劫之后的东都洛阳城,以最快的速度平静了下来。
当时仆固怀恩入洛阳城之后,一面派人敲锣打鼓,令东都官民呆在家中不得外出,凡遇到叛军破门而入则可呼喊求救,其余的不得胡乱呼号。至于那些被崔乾佑抓来的壮丁,一律靠墙抱头蹲下,违者杀无赦。尽管如此,肃清和甄别仍旧耗时整整五天,而由于李憕以下不少官员得到了保全,行政系统得到了迅速重建,甚至连那些战战兢兢的壮丁们,也得到了相识者互相作保后就能够放归乡里的承诺。
所以,杜士仪在夺下吴王李祗之后悄然回返洛阳,而仆固怀恩则是接替他率领大军驻扎白马,随时渡河支援河北战局,河东兵马和郭子仪则是已经先一步插入河北。至于安庆绪等人则是固守邺郡,同时连续派人抄小路往业已带精锐抄小路赶回幽州的史思明告急,并向正激战常山的蔡希德求救,希望他们先行来援。
既然吴王李祗已经脱离了危险,又大大安抚了这位宗室耆老,杜士仪便悄然换上了便衣,只带着两个随从来到了南市。尽管洛阳已经克复,但午后的这里仍旧显得萧条而冷清,和从前沸反盈天人来人往的情景大相径庭。很多店铺都还在忙碌着整理商和货物,因为叛军之乱而损失严重的他们,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色,但总算还能看出几分希望来。
当杜士仪走进那间望岳寄附铺时,里头同样是冷冷清清不见人。正在打算盘的某人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声铺中无钱,贵客请回的时候,他不禁笑了一声:“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东家?”
“嗯?”
卢望之抬起头,一看清是杜士仪,他登时喜上眉梢,丢下算盘站起身来迎上前。师兄弟二人已经很多年没有相见了,当年在嵩山草堂时曾经风华正茂的他们,现如今都已经鬓发染霜,面上多了不可磨灭的横纹。随着两双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卢望之便笑着说道,“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多亏了大师兄和三师兄坚守在这满是叛军的洛阳城,这才帮了我大忙。”
“什么大忙,也就是救下了一些人,保全了一些人而已。如果安禄山那时候真的要屠城,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好在总算是躲过这一劫。”卢望之松开了手,侧身请杜士仪入内说话。等到了里间之后,他简短说明了一下叛军占据洛阳之后的一些内情,最后便开口问道,“陈希烈达奚珣这些曾经投敌之人,你打算怎么处置?可别和我推脱说自有陛下明断,他肯定正看着你,他巴不得你说严惩,然后自己法外施恩”
自己的心思全都被卢望之看破了,杜士仪便爽快地笑道:“臣节有亏,但罪不至死,达奚珣也好,陈希烈也好,虽说在伪燕当了个挂名宰相,安禄山可不曾咨询过他们任何事情。因此,责其失节,削官为民,已经足够惩戒了。如此也给那些曾经屈从于叛军的官员一条生路,省得他们跟着一条道走到黑”
“我就知道你不会一味苛严。虽说那几个人是死是活和我无关,但如果让长安那位有施恩的机会,我实在是心里不舒服。再说,局势糜烂固然有这些庸臣无能的缘故,可终究是天子昏聩,奸相祸国。”
卢望之毫不客气地将昏君摆在奸相之前,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时至今日,只怕你平叛的效率越快,就越会引起别人忌惮。所以,如果你这次来,是想让我去争一点功劳,出仕为官,那就不要费神了。三师兄和李憕等人照过面,躲不掉,我却不想出头。我逍遥惯了,躲在后头,还能多帮帮你。”
杜士仪深知这位大师兄就这么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他今天来确实有这样一重心意,可卢望之不等他开口就直截了当拒绝了,他也唯有苦笑。他身居高位,诸事繁杂,不能在这商贾如云的南市重地停留很久,所以等交待完会派兵卒搬开嵩山草堂的拦路石,重建草堂,以及拜托卢望之在河洛境内推广义学,多印一些三字经这样的启蒙籍,从而让读识字不会再成为士人的专利,盘桓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后,他就先行告辞了。
果然,他刚刚从后门进入自己当年在洛阳积善坊置办的宅邸,留守的亲随就立刻上前说:“大帅,固安公主来了”
自从听说固安公主竟是和虎牙前往河洛组织义勇军和叛军周旋,杜士仪就捏了一把汗,等在潼关碰到张耀,后者告诉他固安公主竟是联络吴王李祗,邀对方去打灵昌,自己则是去打雍丘,他就更加提心吊胆了。此时此刻,喜上眉梢的他连步子都轻快了不少,等进了斋,看到那个一身男装闲适饮茶的背影,他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姊,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
固安公主早就听到了动静,可这会儿还是先把盏中茶饮完,随即才欣然转身站起,笑看着杜士仪道:“只看着你们建功,我实在是闲不住更何况,观主都死遁了,我不耐烦看长安那些昏君奸佞庸臣的嘴脸,干脆便到河洛来,只可惜本事有限,不能力挽狂澜,还得看阿弟你建功立业”
杜士仪快步上前,竟是忘乎所以地拥了固安公主在怀。他出镇在外快要二十年了,都是固安公主在后头替他坐镇,也不知道悄悄解决了多少难题,对于这位巾帼不下须眉的阿姊,他一直都怀着深深的敬意。直到发现怀中人一动不动,仿佛被自己此举给惊着了,他方才赶紧松开了手,却只见固安公主面色微妙,他正要赔礼,却不防固安公主轻轻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面颊。
“我这辈子没能摊上好的爷娘,兄弟姊妹形同陌路,却没想到,能够摊上你这样一个弟弟。当年初见你的时候,你刚刚进士及第,正是开元八年状头,奉旨观风北地,可现在一晃就是三十余年,昔日雏凤已是名扬天下,我不但一直看着你,还能帮上你,心里很知足。所以,那时候带上虎牙他们东出潼关,于这河洛之地振臂一呼,我一度心存死志,只希望这一生能够结束得轰轰烈烈,了无遗憾只没想到,你来得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