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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早有准备的陈宝儿;杜士仪顿时沉默了。他不是没想过乙李啜拔如今看似风光处境下的隐忧。可是;千金易取;一将难求;而能够成为谋主的文士更难求。如今他身边看似人才济济;但能够有相应大局观的;也就是来圣严和张兴。可这两人都位居节度判官;万万不可能丢下官职去塞外追随乙李啜拔。陈宝儿虽说年轻;可阅历经验比同龄人丰富十分;确实是最佳的人选;可这一去;竟比当年罗盈岳五娘他们前去开拓漠北基业更危险
于是;在沉吟良久后;他摇了摇头:“仆固部对于如今的突厥王位之争;乃至于异日的漠北霸主之争;或许很重要;但我如今为朔方之主;却还不至于应付不了。若非乙李啜拔是自己收到了阿布思的邀约;又已经动心;我也不会撺掇他率众北归;更何况是你我不同意。”
“杜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陈宝儿忍不住叫了一声;杜士仪却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随即开口说道:“你也很久没见过你师娘了;还有你两个师弟;今晚;我先给你接风”
王容当初在成都时;因为杜士仪刻意隐匿;并没有见过陈宝儿;但后来嫁入杜家之后;对杜士仪这个首徒常常相处;自然极其喜爱。而杜广元杜幼麟兄弟;就对这个大师兄没什么印象了。即便杜广元出生于云州;但还没到懂事就离开了杜士仪和王容最留恋的那块土地;所以;听杜士仪夸赞自己这位大师兄的能耐;他不禁拉着人的手追问个没完。杜幼麟虽不像兄长这样缠人;却也如同跟屁虫默默跟在他们身边;似懂非懂地听兄长和陈宝儿说话。
而看着他们兄弟三个相处和睦;杜广元甚至殷勤地给陈宝儿安箸布菜;杜士仪不禁有些出神。须臾;他就听到耳畔传来了妻子的声音。
“看你心不在焉的;宝儿这次回来见你;是不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他说都播现在不用他留下也足可自保;打算去漠北仆固部辅佐乙李啜拔;被我拒绝了。”杜士仪见王容先是微微惊诧;随即会意地点了点头;他便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因为他心地纯良;收了他为弟子;打算等他熟读经史后;让他下场一试科举;日后他的家中也会以此为荣。可谁曾想阴差阳错;他竟是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哪怕他从来没有过怨言;可我也不想让他置身那般险地这一次;可没有罗盈和岳娘子能够帮他”
第九百四十六章 鸿鹄之志,名将事败()
这一夜的接风宴,杜广元和杜幼麟一大一小,几乎把陈宝儿给缠得晕头转向,杜幼麟更是;因为杜士仪的暗中吩咐,多灌了陈宝儿好几碗酒。快到子时,一家人方才散宴归去歇息。
次日一大清早,当杜士仪从一夜好睡中清醒过来之后,他并没有立刻起床,而是;若有所思看着头顶的帐子。昨天日间陈宝儿在灵武堂中见他时,态度很坚决,可昨晚的接风宴上,尽管他刻意不想提这话题,可陈宝儿也着实太反常了一些,除却和小他很多的那兄弟俩讲述自己在塞外的故事,其他的时候就是;吃菜喝酒,竟没有再试图说;服他。这和他印象中那个凡事都要做好的陈宝儿截然不同,即便十年的时光必然改变了很多,但却不会改变人的性情。
“来人!”
杜士仪的这么一声高喝惊醒了枕边的王容,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见门外承影快步进来,她这才稍稍有几分清醒,就只听杜士仪对承影问道:“你去看看,客房中陈郎君在干什么?如果起了,让他到灵武堂中等我。”
见杜士仪吩咐完之后就开始起床穿衣,王容不禁问道:“什么事一大早就要见宝儿?”
杜士仪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若有所思地说;道:“希望只是;我多心了。”
然而,仿佛是;他一语成谶。当前去客房的承影回来之后,却说;陈宝儿已经不在了,就连一应行李都已经带走,只留下了一封信。杜士仪接过那封信启封拿出信笺一看,原本皱起的眉头顿时紧拧成了一个结,随即方才恼火地说;道:“这个倔小子,竟是;九头牛都拉不住……承影,你出去命人去一趟军中,把仆固怀恩给我召来!”
等到承影再次匆匆而去,杜士仪回头看着同样满脸担心的妻子,把手中那张只写了寥寥几行字的信笺递了过去,随即说;道:“宝儿心思缜密,纵使真是;认准的事情就不愿回头,也绝不会就这么毫无准备地离去。乙李啜拔是;仆固怀恩的父亲,他没有征得我的同意,拿不到我的亲笔信,那么一定会退而求其次去说;服仆固怀恩,拿到另外的凭证,甚至会请仆固怀恩拨给他几个亲兵护送北上。”
“若真的如你推断这般,宝儿这些年,实在是;成长了太多。”王容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披衣下床趿拉着鞋子来到杜士仪身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想,不如立刻快马知会三受降城,务必拦下他。可宝儿既是;心意已决,你就算把人拦回来,他也未必会高兴的。如他这般年纪,兴许其他的士人已经金榜题名,明经或是;进士及第,可大多还只是;为一僚佐,不能独当一面,宝儿纵使去考得一功名,又或者在朔方为你幕佐,也未必及得上他此次北去。我也很担心他,可他既有鸿鹄之志,还是;成全他吧。”
尽管并没有对王容这番话做出任何置评,可是;,当杜士仪在灵武堂中见到仆固怀恩,听其陈述后,他就知道,正如王容所言,人恐怕是;追不回来了。
“大帅是;说;那位陈郎君?没错,他一大清早就来见了我,说;他是;大帅昔日门下首徒,如今得知我阿爷北归突厥,四处全都是;敌人,投奔之人是;否可信全然不知,所以打算去辅佐他。他说;自己曾经在漠北游历多年,对漠北突厥铁勒诸部的情形了若指掌。我和他攀谈之后,觉得他不但真心真意,而且还有真才实学,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又派了心腹兵马十人扈从他北上。”
说;到这里,仆固怀恩看杜士仪脸色不对,不禁有些不安:“大帅,难道是;他冒名?可我还亲自陪着他回来过灵州都督府,统管大帅牙兵的虎牙大兄都说;,他确实是;大帅门下首徒,深得大帅信赖,此前在漠北为大帅打探各部虚实,功劳不小。”
这个陈宝儿,知道走仆固怀恩门路也就算了,竟然还知道串通了虎牙先斩后奏!
杜士仪一时气结,可是;在仆固怀恩面前,他只能笑道:“你父亲在塞外虽说;看似扎下了根基,可终究对漠北情形不熟悉,很容易遭人算计,宝儿智计出众,沉稳老练,如若去辅佐你父亲,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可这小子着实太心急了,留下一封信立时就走,要知道,我和他已经十年不见了,他连多住两天叙叙旧都不愿意,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家?”
仆固怀恩自己已经成婚多年,一听到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陈宝儿竟然还是;单身汉,他顿时大吃一惊,随即就嘿然笑道:“大帅不用担心,以陈郎君之能,我阿爷肯定不会亏待他,仆固部中那么多美人,总有他能够看中的!”
要是;陈宝儿眼光真能够放低,那就好了!
杜士仪无奈叹气,再次向仆固怀恩追问了陈宝儿与其相见的种种细节,确定一人双马,肯定是;甭想把人追回来了,他只能打消了念头。怅惘之余,他心中隐隐也为这个首徒觉得莫名骄傲。
有人愿意折腰入仕为官,也有人选择在更广袤的天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送走了陈宝儿,塞外突厥争位之事一时半会也没能尘埃落定,杜士仪反而稍稍安闲了下来。可是;,仅仅小半个月后,一个信息以惊人的快速传到了灵州都督府。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以败为胜冒功请赏事发,天子大怒,罢其幽州节度使,贬为括州刺史。
括州是;什么地方,北方很少有人得知,杜士仪还是;因为当年曾经作为茶引使去过江南,记得那是;江南东道的一个州,远及不上苏杭等地的富庶。尽管这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可已经是;天子念在张守珪昔日功绩,做出的从轻处罚了。面对这个消息,朔方军中反应各异,尤其是;前头裴旻因为不受张守珪重视这才因病致仕的流言刚刚压下去,拍手称快的将卒竟在大多数。
而朔方军中文武众官,少有曾经和张守珪共事过的,哪怕不幸灾乐祸,可觉得事不关己的却在大多数。
即便是;早有所预备的杜士仪,思量更多的也是;新任幽州节度使的人选。他倒无所谓安禄山能这么快窜上来,那个胖子没有五六年的积攒功劳往上蹿升,绝对没办法节度幽州这一九大节镇之首。幽州重地直面奚人和契丹,哪怕那两族已然不复最初的威势,可也不是;谁都能对付得了的。当得到长安送来的某个讯息之后,他便派了一个信使,星夜兼程赶往平卢军使治所营州,往见侯希逸和白狼。
平卢军使和其他诸军使有所不同,亦兼任其他军政要职。一般的设置是;,平卢军使兼领营州都督、营州刺史,营州及平州支度、经略、营田、管内诸蕃使,兼押奚族所在的饶乐都督府、契丹所在的松漠都督府,以及靺鞨控制的渤海都督府和黑水都督府。当年营州为契丹所破时,平卢军使治所曾经一度迁到平州,而后又重新迁回营州柳城。可以说;,整个东北最前线的地方就在于此。
如今的平卢军使乃是;乌知义,虽有营州都督之名,然则张守珪功高,一直以来都以幽州节度使号令乌知义这个平卢军使,故而前时乌知义面对白真陁罗矫张守珪之命而传来的军令,即便万分不愿,也不得不率军进发。当他不得不将那场败绩上报之后,他怎么都没想到,张守珪竟然冒功请赏,而且还派人警告他闭嘴。
即便乌知义对那场败仗耿耿于怀,更不愿意虚报战果,可张守珪的强势让他只能忍气吞声,直到奉命调查此事的中官到了幽州,他在平卢军兵马使李明骏的劝说;下,最终下定决心让人从便道悄悄截住了那位回返的中官,厚贿之后说;明了实情。
他最初还因为这样一来,必定就会违逆了张守珪之意,因此惶惶不安,可谁知道节度幽州六七年之久的张守珪,竟真的因为这次的文过饰非而倒台了!而因为如实禀报,他最终只不过是;受了一番申斥,罚俸三月,依旧领平卢军使。
也正因为如此,张守珪被贬的这天夜晚,他特意在家中设宴相请李明骏,令自己的儿子以及堂侄,分别担任平卢军左右先锋使的乌承恩和乌承玼作陪。
改名李明骏的白狼因为当初拉得兵马投奔信安王李祎,而后随之打了一场大胜仗,回朝之后就官拜员外将军,后来走通了李林甫的门路,方才得以到平卢为将、最初军中上下总有人不甚服气,可架不住他每次率军出战,总能招揽到不少奚族或契丹兵马请降,再加上骁勇善战,渐渐也就在平卢有了些名气,出手又大方,和乌承恩乌承玼兄弟全都颇为交好。此时此刻,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乌知义的亲自敬酒,站起身一饮而尽后亮了碗底,这才坐下了。
“好酒量,不愧勇士!”乌知义笑得眯起了眼睛,示意儿子和侄儿一块劝酒,见李明骏喝得脸色酡红,他这才笑着说;道,“若非你相劝,说;不定我就要被这一场身不由己的败仗给拖累得一世英名尽付流水,就和张守珪一样!总算得天之幸,躲过这一劫!你和承恩承玼兄弟都交好,我也不和你说;客气话,你今日但有所求,我无所不应!”
见乌知义竟是;肯说;出这样的许诺,白狼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芒,随即起身拱手道:“大帅对我素来器重,我一介降将,别无所求,但向大帅举荐一人!”
乌知义还来不及说;话,其子乌承恩便抢先问道:“我阿爷既是;说;了无所不应,你还卖什么关子,究竟是;谁?”
白狼微微一笑,坦然说;道:“便是;平卢军裨将,侯希逸!”
第九百四十七章 日月换新天()
当初在云州时,还是;云中守捉使兼正将,可被张守珪调回幽州之后,侯希逸的官路便始终坎坷,若不是;一封血书最终调回了平卢,只怕他连辞官不干的心思都有了。好在改名白狼的李明骏有感于杜士仪当初拯救他们兄弟之恩,设法把他弄到了麾下,侯希逸这才有了几天安生日子过。
故而张守珪因为冒功请赏事发而被贬,侯希逸只觉得脑袋上那一块大石头给搬开了,乌知义在家里宴请李明骏的这天晚上,他也在家里摆了酒,一副肆无忌惮庆祝的势头。
他离开平卢已久,镇守云州多年,可凭着他送回来的银钱以及人手,他家中这些表兄弟等人方才得以开拓出前往契丹的商路,故而即便他回来之后就官路不顺,但昔日那些亲友仍旧对他服气十分。此刻酒酣之际,他便拍案而起道:“张守珪确实打了无数胜仗,确实对契丹对奚人无往不利,可那又怎么样,天下会打胜仗的,须不是;只有他一个!要知道,我当年初事杜大帅,曾经以云州区区一座废城,先破突厥三部联军,再退奚族兵马,一样都是;奇功!”
大约是;因为一直以来被压制太久,再加上在云州那最后一段日子,云州文武旧人一个个都被调走了,侯希逸的心里积压了太多愤懑。如果他不是;家中还有亲朋故旧,不像罗盈和岳五娘那样无牵无挂,他也想去漠北闯荡一下,可他终究丢不开好容易靠军功挣的前程。所以,他一边喝酒一边拍案骂了好一阵子张守珪,等到心气好容易顺了,他方才坐了下来。
“表兄,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问出这话的是;侯希逸的表弟李怀玉。侯希逸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高丽人,而李怀玉则是;侯母的侄儿,出生就在平卢,高丽语反而说;得不如汉语娴熟。此刻他问了一句后,见带着醉意的侯希逸嘿然一笑,显然是;深有把握,他便更好奇地问道:“表兄是;不是;早有把握了?”
“把握这东西,如果没有,我岂会真的如张守珪所愿回幽州来?”侯希逸哧笑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既然早就知道他和杜大帅不睦,调我回来也恐怕不怀好意,哪里还会真的一无准备?这会儿,乌大帅大概正在宴请有先见之明的李将军,而李将军应该会举荐我。我虽说;没有太过显赫的战功,但一来是;平卢本地人,二来不是;无能之辈,乌大帅之前只是;因为碍于张守珪,这才不得不晾着我,现如今他就没有那样的顾虑了。”
“这么说;,表兄终于能东山再起了!”李怀玉一下子高兴地跳了起来,继而就涎着脸道:“表兄若是;能重获启用,可一定得提携我!”
“那当然,你是;我表弟,我怎会亏待你?”侯希逸带着酒意嘿然一笑,随即环顾左右,见其他人也都露出了热切的表情,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总而言之,你们都记好了,我有今天,多亏了杜大帅。而我若是;得获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