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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我明日便要随同杜大帅回朔方,今日前来拜会岑郎君,时间有限,不能和各位畅谈,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做东请诸位畅所欲言,今日就实在不便了。”
王昌龄以朔方节度掌书记前来相见,却还说;了拜会两个字,一个个人看岑参的目光自然是;既羡且妒,可也不得不让出路来。而王昌龄走到岑参跟前,见其慌忙行礼不迭,他便笑着说;道:“天气尚好,岑郎君可有兴趣和我同游慈恩寺浮图?”
知道这景云观不是;说;话地方,岑参连忙答应。他尚有一个小书童在,但在两京落拓时间长了,仅有的一匹坐骑也已变卖,只有一匹驴子代步。跟着王昌龄出门时,他方才陡然想起此节,一时尴尬无地自容。可好容易盼到了这样的机会,难道他还要因为颜面而拒绝此行?
等到了景云观外,他就只见外头尚有两个随从,但坐骑却赫然多出了一匹。他正有些发懵,王昌龄就笑着说;道:“我初次见岑郎君,无物可赠,此为突厥良骏,便送君代步吧!”
初见就是;一匹良驹,王昌龄这样的手笔,岑参不禁讷讷难言。他往同乡亲友处去丐食,别人资助一两千文就已经是;极其慷慨了,而一匹马的市价,在朔方这种市马之地,大抵是;四十匹绢换一匹马,而到两京之地,至少得六十甚至八十匹。一匹绢二百文,一匹马至少得一万两千文,这还是;寻常的马匹,王昌龄出手相赠的总不会是;那样的货色,其价值就又更上一层楼了。
虽则对于这样的馈赠有些惭愧,但王昌龄出言诚恳,岑参也就只好答应了下来。等到上马随同王昌龄同行,他只觉得这匹坐骑极好驾驭,脚力亦是;颇佳,心中更觉感激,等来到慈恩寺大雁塔前,见四下士人众多,其中不少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雁塔题名,他不禁心生向往,可突然就听得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少伯可把人带来了。”
“君礼。”
见王昌龄和一个突然出现的白衣青年打招呼,岑参连忙朝对方看去。但只见来人仿佛比王昌龄小个几岁,和寻常士子相比,多了几分勃勃英气,双眸看人时,仿佛直入心底一般。他暗赞了一番果然如王昌龄这般名人就是;相交不凡,可转瞬之间就想起这君礼二字在何处听过,这下子登时大惊失色。还不等他把那三个字叫出来,他就只见白衣青年将一根手指放在嘴前,继而笑吟吟地说;道:“这慈恩寺浮图,素来是;士人最爱之地,你可不要出声给我惹麻烦!”
岑参立刻想到,只要自己失声叫出杜大帅三个字,立刻会有无数人蜂拥而至,当即赶紧点了点头。可他哪敢和王昌龄那样直呼杜士仪表字,憋了老半天,索性用极低的声音赔了个礼:“不想杜大帅亲至,岑参何其有幸。”
“没什么有幸的,我也只是;一介寻常人。”杜士仪突然伸手指了指那高达七层的大雁塔,笑着说;道,“既然来了,同登此浮图如何?”
岑参自然求之不得。杜士仪和王昌龄当即留下随从,和岑参一同登塔。因大慈恩寺乃是;长安城有名的佛教胜地之一,达官显贵也常常微服来此游玩,因此所谓的大雁塔却也不是;你想登就登的,若没有布施一二,守塔的僧人就会委婉拒绝登塔。岑参到长安这么久,也只有某次同乡相聚的时候来过一回。此时,见僧人从王昌龄手中接了钱券后请三人录名,随即恭恭敬敬请得三人登塔,岑参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这年头,便是;僧道也如此势利!
七层浮图登顶,但只见整个长安就在脚下,虽周围尚有别人,心旷神怡的岑参仍不禁开口说;道:“登高望远,只觉心胸都仿佛开阔了,这慈恩寺浮图果然是;宝地!”
整个长安,除却高高的宫阙之外,大概就只有大雁塔这等身居佛寺之内的建筑,方才能够有如此的高度。因此,杜士仪也同样觉得心情舒畅。他突然侧头一看岑参,饶有兴致地说;道:“今日登塔,未知岑郎君可能随兴赋诗否?”
王昌龄来邀,杜士仪亲见,面对这样的机会,岑参知道错过了就不会有下一次了。他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沿着七层塔顶转了一圈后,他便开口吟道:“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一旁游览的士人们也多有吟诗为记的,可这时候听到岑参起头六句,在做诗的无不止口,冥思苦想的更是;不觉看了过来,一时间偌大的地方只余呼呼风声。而在这样无数目光的中心,岑参反而更加来了精神。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
“果然好气势!”杜士仪禁不住赞叹了一声,而王昌龄想起之前那宫怨诗的小巧,不禁暗叹此诗大气。
“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我欲乘风去,觉道资无穷。”
一时间,四周围赞口不绝,不少人纷纷围上来打听做诗的岑参,一时留下无数赞叹。等到被众人围住的岑参好容易脱出重围,杜士仪方才笑着说;道:“岑郎君可愿离京就朔方?”
今日王昌龄来拜会是;一喜,能够见到杜士仪又是;一喜,此刻再听到如此招揽,岑参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立时应道:“参早有一游河朔之夙愿,今日得遇杜大帅相邀,正是;平生有幸!”
第九百一十二章 雏鹰放飞()
天子千秋节才刚刚过去,各州县前来贺寿的官员们大多都正准备回程。一时间,长安城各座城门无不是;出城者众多。而随着这一批官员的离去,城中不少旅舍都为之一空。杜士仪算是;走得早走得快了,无论他,还是;拔悉密、葛逻禄、回纥的使臣,全都归心似箭,这一路上虽需要爱惜马力,不能疾驰太过,可仍旧是;起早贪黑赶路,以至于临时加入的岑参面对这样的行进速度,不得不庆幸之前承蒙馈赠了一匹好马。
否则他就要和自己那个托付给商队的小书童似的,不得不掉队了!
过了会州,驿路两侧的城镇渐渐减少,多数都只是;小小的村子,而每隔三十里的驿站就变成了临时的补给地。岑参从前游过京畿河洛,河朔却还是;第一次来,面对那整齐的驿站,宽阔的驿道,时不时纵马疾驰而过的信使,他不禁对如今的盛世太平景象赞不绝口。而一行人所到之处,驿长也往往望风迎接,至于馈赠的所谓土产,杜士仪自然都婉言谢绝了。这一路回程,较之去程稍慢,众人抵达灵州城时,已经是;八月十二了。
吐迷突三人自有节度判官张兴继续将他们送去西受降城,由此转道回自己的部落。而来圣严接了杜士仪和王昌龄岑参回到灵州都督府灵武堂后,刚刚人前的气定神闲却被满脸的凝重代替。请了杜士仪在主位坐下,他便沉声说;道:“李老将军已经去了中受降城。闻听突厥打探到回纥等三部不告而派出使臣,前往长安朝谒陛下千秋节,登利可汗为之大怒,而右杀伊勒啜亦是;放出了狂言,要让三部知道谁才是;漠北之主。”
岑参初来乍到就听到这样的消息,登时遽然色变。而王昌龄终究经历得多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登利这算是;和伊勒啜穿一条裤子了?”
“不过是;色厉内荏,不想示敌以弱罢了,只可惜这一招在如今这情势下,没有什么作用。”杜士仪紧跟着便详细询问了三受降城的战备情况,得知已经井井有条,宥州胡户自有康庭兰坐镇,仆固怀恩则是;回归夏州,在那些早年归附的突厥降户之中遴选适龄男子加以训练,以备不时之需,他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少伯,你立时给我草拟一道檄文,回头给我发去漠北,以不朝天子,迫逼大唐属国使臣的罪名追罪于突厥。”
王昌龄立刻答应。这时候,杜士仪方才指着一旁的岑参对来圣严说;道:“这是;南阳岑仲高,如今来子真既然居丧回乡守制,我便辟署了他为巡官。”
说;完杜士仪又对岑参颔首道:“子严当年事信安王为朔方节度判官,又跟了我两年有余,为人秉公无私,明理果决,乃是;我的左膀右臂。”
来圣严不意想杜士仪才回京不过几日,便又拐了一个年轻才俊回来,连忙和岑参互相见过。他论年纪已经差不多可以当岑参的父亲了,当杜士仪提出,让他带着岑参在灵州都督府中四处走走看看,他立时一口答应了下来。等到带着岑参出了灵武堂,他少不得打听了一下岑参入幕的经过,当得知是;投递墨卷后得到赏识,而后王昌龄代杜士仪相邀其游大雁塔时,杜士仪亲口相邀,他不禁暗叹了一声。
杜士仪真是;雷厉风行!
王昌龄兴高采烈去炮制他那篇慷慨激昂的檄文,杜士仪便悄然回到了后院。王容早就从打前站的人口中得知他回来了,热水衣物早已预备了齐全,见丈夫沐浴完后神清气爽地过来,突然伸手拥了她入怀,她不禁嗔道:“老夫老妻的,还没个正经!”
“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杜士仪笑了笑,嗅了嗅她颈间那熟悉的馨香,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这次回去,总算是;抽出两天时间好好陪了蕙娘,得知你会带着广元回去陪她过年,她简直快高兴得疯了。玉奴如今也在玉真观,不过近日应该就会搬去王屋山阳台观去住。如果可以,我倒是;更希望你们在那儿团聚,也不必沾染长安那些喧嚣纷乱。”
王容静静听着杜士仪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此行长安发生的种种,包括李林甫,包括他往日的旧识,包括他很陌生的那些新贵,她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环着他的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终于没声音了,她方才微微抬头:“你刚刚都说;了什么?我走神了。”
杜士仪顿时为之气结,见妻子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他无奈地将人松开后,这才轻哼一声道:“竟然耍我!”
“才不想你老这么得意!对了,这次你回来又拐了个人,莫非是;为了填补来瑱的缺口?”
“是;啊,我朔方杜大帅亲自出马,来瑱留下的空缺立时三刻就给补上了。算算我这些年结交的文人墨客,最擅长写军旅边塞的大约都齐全了。
“你呀!”王容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关切地问道,“被贺礼部口口声声赞为谪仙人的李太白呢?”
“真的跑去洛阳,跟着裴旻将军学剑了。”杜士仪一摊手,见王容忍俊不禁,他不禁轻轻吁了一口气,“李林甫当道,科场越发艰难,就算是;已经入仕的才俊,也多半是;千辛万苦难得上进。我让人给杜子美捎了个信,他这一任县尉期满,如果选官不利,不如就来朔方。至于李太白,就只看他是;否还不死心了。裴旻将军的剑术是;战场上的杀人剑,较之公冶先生丝毫不逊色。”
“阿爷,阿爷!”
听到这个声音,杜士仪不禁庆幸刚刚那亲昵的情景已经结束了。转头看到杜广元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后头还跟着走路跌跌撞撞的杜幼麟,段秀实正如同保姆似的跟在后头,他不禁莞尔,摆摆手示意儿子们和弟子不必多礼,这才看着段秀实道:“秀实,你在朔方从学于我,也已经两年有余了。你宇文师兄已经进士及第,但他乃关中士族,却和你不一样。经史文章虽要从纸上学来,但我希望你能够从实际入手。你回头收拾一下,三日后启程去中受降城。”
“什么?”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是;段秀实,而是;杜广元。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的父亲,突然嚷嚷道,“阿爷,你怎么能让秀实师兄一个人去中受降城!郭将军在西受降城,仆固将军在夏州,康将军在宥州,李老将军虽说;如今在中受降城,可很快就要回来的。秀实师兄在那儿人生地不熟!”
段秀实根本没来得及去阻止杜广元,而让他更加无奈的是;,杜士仪根本不理会在那大声嚷嚷的长子,而是;看着他说;道:“中受降城远离黄河北岸,没有水患之扰,但也同时因为居中,需要策应东西两城,位置格外要紧。突厥和回纥三部近日应该就会摩擦甚至交战,我身兼安北都护,却暂时不能分身去中受降城,你便以我记室之名前去中受降城。我给你的任务是;,精确统计中受降城中现如今的人户数量。
定居的,胡汉皆要重新登籍,如果是;没有户籍的浮户,那么,从其目的、来历、从前居处等各种方面入手,把相应的趋势给我分析清楚,最好能够摸索出一套详尽的外来人口登记措施。我拨给你精干吏员四名,牙兵三十人。”
尽管段秀实并不太明白杜士仪的用意,可他从学杜士仪,本来就并不是;为了经史。父亲段行琛曾经说;过,有些事情靠天赋,有些事情考勤奋,他远远谈不上天赋异禀,若能得名师言传身教,比在乡野之间找一个大儒拜师学习强多了。所以,他仔仔细细记下了杜士仪的交待后,便躬身应道:“我一定尽力完成恩师的嘱咐。”
“阿爷!”杜广元简直都快急疯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杜士仪为什么就非得让段秀实去中受降城。可是;,当杜士仪侧过头来看他一眼的时候,他只觉得往日对自己素来亲切和蔼的父亲仿佛不一样了,到了嘴边的话不由自主就吞了回去。
“广元,等到明年过年,你就十二岁了。”以这样一句话作为起头,杜士仪便微笑着说;道,“我当年这个年纪的时候,正遭逢家变,自己亦是;一场大病,和你姑姑甚至连今后的生活都不敢去想。你虽是;读书学武,也被你阿娘丢去民家体味过民间疾苦,可终究还是;犹如井底之蛙。我没打算让你秀实师兄一个人去中受降城,你也跟他一块去。”
这一次,就连王容也同时感到了震惊。从前是;她对儿子严格,杜士仪对儿子放纵,可现如今杜广元才不过十一岁,杜士仪便要放他去外地!即便中受降城到灵州这条路并不算极其遥远,而且也在朔方节度使所辖范围之内,可终究是;正当突厥兵锋之处,如果有什么万一,那后果不堪设想!可是;,看到杜广元那一瞬间从黯然变得熠熠生辉的眼睛,那一瞬间激动道无以复加的表情,她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杜士仪的儿子,骨子里的习气和他一模一样!
“阿爷是;说;真的?”杜广元还有些不敢相信,再次确认了一遍,“不是;在哄我开心?”
“只有一条,去了就别哭着回来!”见长子连连点头,杜士仪便伸出一根手指道,“你带着干将一块去,记住,这次你需要在那呆至少半年!中受降城中有拂云祠,从前是;突厥人南侵之际一定要拜祭的地方,现如今,据中受降城主将阎宽禀报,那里也收容了不少因为战争或是;马贼掳掠,最终流离失所的胡人孤儿,听说;有四五十个。你要做的,就是;在不透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