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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招隐深知高力士对杜士仪素来绝不平常;当即笑着说道:“如此就好。我送杜大帅出宫;尔等去侍奉大家吧;全都打起精神来。”
此话一出;那领头的内侍顿时苦了脸。自从武惠妃薨逝之后;漫漫长夜对于李隆基来说;就变成了漫长的折磨。尽管他绝不会后悔逼死了武惠妃;可后宫妃嫔也好;无数宫人也好;在他看来都犹如泥雕木塑一般滋味全无;他也动过不少新鲜的主意;希望能够让自己从武惠妃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但还是没有什么女人能够取代那个死人的位子。而如此一来;随侍李隆基的内侍们便多了一样最难以完成的任务。
那就是让李隆基能够高兴
看到杜士仪在随自己往外走时;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那几个唉声叹气的内侍;林招隐倒也不吝稍稍透了个底。得知李隆基连蜂蝶召幸的主意都用出来了;最终却仍旧觉得宫中佳丽数千无一能入眼;杜士仪忍不住很想翻白眼。又想要柔情蜜意;又想紧紧捏着至高权力;一天到晚猜忌来猜忌去的;枕边人也是同床异梦;却还希望能够找到合心意的伴侣;这世上哪有这么十全十美的事情?他回头一定要去一趟玉真观;让玉奴赶紧死遁了才算解脱
宫门下钥还可从小门进出;城内宵禁还能由金吾卫护送在街道上行走;但开城门回驿馆就不现实了;故而杜士仪和自己的随从会合之后;便回了宣阳坊私宅。京城这边早就得知了他要带着拔悉密葛逻禄和回纥三部使臣前来朝觐的消息;从内到外都已经安排好了;寝室中换上了簇新的被褥;以至于杜士仪沐浴了睡下之后就进入了梦乡。睡梦之中;他就只见大漠苍凉;铁马金戈;到最后惊醒过来时;却几乎不记得任何梦中情景了;
唯独知道的;就是他梦到了一场战争。
“虽说我不是战争狂人;可该打仗的时候;就不能手软;否则他日受制于人时就晚了”
自嘲地笑了一声;杜士仪见屋子里仍是漆黑一片;窗纸上迎着朦朦月光;他便再次躺了下来;心中却在思量着今天收获的各种讯息。林招隐这种天子近侍;如果没有必然的趋势;是不会把某些消息透给自己的;比如张守畦的刚愎自用;比如后宫无人能得天子之心。
难不成;是天子继撤换了河西节度使崔希逸之后;就连幽州节度使张守畦也不得圣意了?侯希逸和化名李明骏的白狼如今正在经略平卢;如果真的是张守畦下台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那么;他就得再做些准备了。安禄山这个外表憨肥的家伙可不是省油灯上天注定了安禄山并没有在寒微时撞在他手里;当然他也没怎么耐心去找过安禄山;可他也不会被动等着某一天的到来。
次日一大清早;杜士仪梳洗更衣用过早饭出城;再次和吐迷突等人会合。未过多久;鸿胪寺官员就已经到了;奉命接待这些番邦使臣;杜士仪把人交割过去;算是了却了一桩事务;再加上昨日已经见过了天子;却是无事一身轻。
既然如此;他便放了王昌龄的假;自己轻车简从来到了辅兴坊玉真观。还没到门口;他就只见一个年轻少妇正站在门前和人争执;不禁大为诧异。
竟然还有人在敕建玉真观前和人吵架?
“我是寿王妃的阿姊;寿王妃和我素来亲近;绝不会不见我的”
听到这么一句话;杜士仪凝神打量这面容姣好的少妇;一下子认出了人来。可不是玉奴的三姊杨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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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姊妹如花()
杨玉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玉真观门前碰壁了。她自然知道;即便玉真公主不在;里头那位出身庶女的固安公主也绝不是好对付的;可现如今皇太子李的册封之礼已经行过了;在外人看来;寿王李瑁已经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的失宠;至于被天子亲自命令送回玉真观的寿王妃杨氏;那就更加是失尽圣心;没见连月以来玉奴再也没有入宫过一次
寿王李瑁没能成为太子;这对于杨家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打击。可是;如果之前看来颇得天子欢心的玉奴也就此万劫不复;杨家可就算是真的栽了
所以;面对杨家的愁云惨雾;杨玉瑶自己在夫家裴家也有些抬不起头来;只能硬着头皮一次次到玉真观;希望能够至少见上玉奴一面;能用当头棒喝把那个傻丫头给震醒了。今天得知玉真公主奉诏入宫去了;玉真观应该只有固安公主留着;她便鼓起勇气再次找到了这里。面对守门的女冠毫不通融的态度;她终于忍不住大喊大叫了起来;期冀那声音能够越过高高的围墙;让里头的人听见。
她可是玉奴的亲姐姐;难道她还会害了妹妹不成?
就当她情急之下;不顾往日最在乎的贵妇脸面;打算撕破脸大闹一场的时候;突然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原来是杨家三娘子。”
这个声音在杨玉瑶听来;有几分熟悉;甚至乍然入耳后;有一种惊悸从骨子里窜出来。她缓缓回过头来;待认出是杜士仪时;一下子神色大变。她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她收了王毛仲的妻子一根玉簪;将杜士仪和玉奴的某些事情透露出去之后;杜士仪曾经是怎样对待的她;说出了怎样的话。那时候;杜士仪的官职还并未像如今这样臻至顶尖;还不像现在那样只是一眼便让她觉得心惊胆战;可仍然让她无地自容。
“杜……杜大帅。”勉强迸出了这三个字之后;杨玉瑶发狠地突然一咬舌尖;等到那股刺痛感在整个口腔中蔓延开来;脑子也彻底清醒了;她这才打起精神;勉强笑道;“没想到这么巧;我是来探望妹妹的。不知和杜大帅是否一样?”
“那就不巧了;我只是好容易回京一趟;所以前来探望小女;顺便领她四处游玩走走;却是和三娘子并非同路。”杜士仪对于贪慕富贵;心机太多的杨玉瑶没什么好感;随口说了一句;就下马来到观前。果然;门前女冠一见是她;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原来是杜大帅。玄真娘子昨日得知大帅抵达长安;就高兴得了不得;一直苦苦等到宵禁方才不情愿地睡下;我这就去禀报贵主和张娘子”
固安公主从云州迁回之后;曾经有诏令在长安营建公主宅;但她借口独居寂寞;很少回那里住;大多数时候都和玉真公主同住玉真观。李隆基怜惜一母同胞的妹妹在胞姐金仙公主逝去之后郁郁寡欢;思量固安公主既然对玉真公主脾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理会;任由并未出家的固安公主一直赖在这儿。此刻;张耀匆匆迎出来后;便看都没看杨玉瑶一眼;笑吟吟地说道:“总算是把大帅盼来了快进来;给玄真娘子一个惊喜”
见杜士仪欣然随张耀进门;被冷落在那里的杨玉瑶看着面前两扇大门须臾紧闭;差点没把嘴唇给咬破了。她今天好容易才候着里头那女冠出来洒扫的机会;想要通过吵闹一场把玉奴惊动出来;可被杜士仪一搅和;这就什么都落空了。
凭什么?凭什么玉奴轻而易举就能获得所有人的欢心;杜士仪收其为徒教授琵琶;玉真公主收其为弟子度为女冠;而后又嫁给了寿王李瑁这样两京无数贵女梦寐以求的尊贵皇子;可却一丁点都不知道珍惜?东宫太子妃;异日的皇后;一切竟然只差一步;为什么她就是不争气?
杨玉瑶并不知道当初玉奴在李隆基面前说过的那一番话;若她知道东宫之位和寿王李瑁失之交臂;竟然还和玉奴有关系;恐怕就要更加气得七窍生烟了。好在李隆基下了严令;若有泄露半个字者;立时全部连坐;斩无赦;外人甚至连李林甫都不知情。于是;她只能愤愤朝那天子亲题的玉真观三字牌匾狠狠瞪了一眼;随即快步上了牛车;喝令驭者驾车离去。
当杜士仪随着张耀来到一处竹林时;就只见张耀回身冲着自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示意自己凝神倾听;他立刻竖起了耳朵。须臾;里头就传来了两个声音。
“阿姊;阿姊;这张乐谱上的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这是宫调;宫商角子羽;每个调子都各有不同……”
“阿姊的琵琶弹得真好;比阿爷更好”
“蕙娘这话可不能胡说;想当初我这琵琶还是跟着师傅学的。就和我教你指法似的;师傅也手把手教了我很久;还特意送了一把小琵琶给我。”
听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声音;杜士仪只觉得胸口满溢温暖。他悄然走了过去;见竹林深处的小溪旁边;玉奴和杜仙蕙正同时坐在高出地面一大截的木屋地板上;四只脚全都没有穿鞋子;只着白袜;正在那轻轻地晃动着;说笑的同时;杜仙蕙还亲昵地往玉奴怀里钻;那种温馨美好的一幕看得他为之失神;好一会儿方才笑着说道:“如若让别人看到听到;恐怕会以为你们是亲姊妹了。”
玉奴倏然回头;见是杜士仪;她顿时不可思议地惊呼了一声。而一旁的杜仙蕙则反应更大了;她甚至都顾不上穿鞋;就这么只着袜子匆匆下了木台阶往杜士仪冲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欢喜和兴奋。杜士仪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不假思索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笑着说道:“蕙娘;阿爷来看你了。”
“阿爷说话不算数;都说了会和阿娘一块常常来看我;可一直都不来”杜仙蕙说着眼睛就红了;声音里头也带了几分哭腔;“我想阿爷阿娘;你们不能不要我……”
“阿爷哪会不要你;这次来时;你阿娘特意让我告诉你;年末她会带着你阿兄回来;陪你一块过年。”
“啊”杜仙蕙顿时两眼放光;可随即敏锐地发现只是阿娘和阿兄来;并没有阿爷和弟弟杜幼麟;连忙又不依了起来;等到杜士仪大费唇舌解说了一大通;自己身为朔方节度使不能擅离职守;而杜幼麟还小;她方才不情不愿地撅着嘴认了;随即便由得杜士仪抱着她来到了玉奴跟前。
“师傅……”尽管去年杜士仪回来述职时;玉奴也曾经见过杜士仪;可时过境迁;如今的情势却和那时候大不相同。无主的东宫有了一位新太子;却不是她的丈夫寿王李瑁;而是三皇子李;而这一切;很可能正是因为她的一番话。那时候她说出口的时候毅然决然;可事后她便醒悟到;李瑁若知道必定会恨透了她;就连杨家也一定容不下她;故而她犹如鸵鸟似的呆在玉真观中寸步不离。
知道张耀必定会在外头守着;不会让任何无关人等闯进来;杜士仪放下了手中的杜仙蕙;随即上前去挨着玉奴坐下。
“寿王没有成为太子;你没有成为太子妃;别人也许会愤怒;会失望;但我只觉得高兴。”
“师傅”玉奴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杜士仪;见他亦是转头看着自己;脸上没有半点勉强的表情;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权谋熏陶的她顿时疑惑了。师尊和固安公主不责备她;那是因为她们的关心爱护;可杜士仪竟然直言不讳地说高兴;她心中那种罪恶感不知不觉又减轻了许多。她突然双手紧握放在身前;好一会方才低声说道:“那是师傅不知道;我在陛下面前都说了什么……”
听到玉奴将自己对李隆基的陈情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杜士仪固然惊讶于她的胆量;但更深的体悟是;从前因为对家人的迁就而选择嫁人的玉奴;终于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长大了。他当然知道;李隆基早就选择了李;玉奴的陈情不过是另一个契机;而且;那位天子频频召见玉奴;只怕也确实是做给别人看的烟雾弹;事后这连月以来就仿佛忘了这个儿媳似的;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这也是最好不过的;否则若李隆基真的动了什么歪心思;那就麻烦了
“你这么说才好;如果你对陛下说;寿王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恐怕如今我也不可能在这儿见到你了。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有什么说什么;一根肠子通到底”
“师傅;我都担心了整整几个月;你还这么笑话我”对于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评价;玉奴顿时气得俏脸绯红;忍不住一捶身下的地板;嗔怒地叫了一声。那些话她连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都不敢吐露;始终郁结于心;若不是还有杜仙蕙为伴;她甚至都撑不下去了。如今终于有人可以吐露;她只觉得心头轻松无比;抗议过后方才回过神来;“师傅是说;陛下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的话;这才立了现在的皇太子?”
“当然如此;你以为你一个女人的话就能让陛下改弦易辙?”杜士仪说话时;一旁的杜仙蕙玩心大起;竟是冷不丁捏了捏玉奴的鼻子;后者惊叫一声;立刻追着小丫头去了;一时间两人一前一后在竹林这木屋前后打闹成一片;他不禁笑了起来。
玉奴既是能够把心一横不见嫡亲三姊杨玉瑶;也许这次能说动她吧
第九百零八章 凶威高炽()
在千秋节前的这几日,杜士仪这个朔方节度使空闲得很。他特意腾出两天,带着杜仙蕙以及乔装打扮的玉奴和固安公主畅游曲江,又赏玩了城内不少名胜,玉奴和杜仙蕙全都喜形于色。固安公主虽是;早已过了天真烂漫的年纪,可多年和各种诡谲阴谋打交道,总算得了这两天看似无忧无虑的时光,她也感到惬意非常,就连自己最初反对过都忘了。
“你如今节度朔方,蕙娘是;你的亲生女儿也就罢了,我和玉奴若跟着你们父女一块,被人说;闲话是;轻的,捅到陛下面前可就麻烦了!”
“玉奴如今不是;常常入宫,深得圣眷的寿王妃,而是;呆在玉真观,不受天子待见的寿王妃,我身为当年的授业师长,带着她散散心有什么关系?阿姊你都已经从云州回来了,如今独身一人,爱和谁交往和谁交往,谁吃饱了撑着说;这些闲话?再说;,有蕙娘这块挡箭牌在,闲言碎语自可遮挡不少。”
这天黄昏,将人送回玉真观的时候,杜士仪想起这两天的轻松写意,自觉一路疲惫的辛劳全都无影无踪。可眼看她们依依不舍地进门,他正要上马离去的时候,却只见大路那一头,鲜明的仪仗护送着一辆牛车行来。认出那是;玉真公主的旗号,他少不得驻足停留片刻。果然,牛车停下后,车门一开,扶着霍清之手下车的玉真公主就有些嗔怒地横了他一眼。
“趁着我不在家,你倒是;逍遥游起了长安!”
“观主恕罪,我也没料到你竟是;这么巧进宫去了。”
“在宫中耽搁了两天,却成全了你!”玉真公主嘴里这么说;,可想起玉真观中传来的讯息,自也觉得颇为欣慰,“总算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想来观中众人的心绪好得多了。听阿兄说;,你在长安过了千秋节恐怕就得走,我之前既是;和你错过,这会儿你陪我去金仙观,拜祭一下阿姊如何?”
自从金仙公主去世,玉真观对面的金仙观便失去了主人,但并未对寻常官民百姓开放,由太府寺派人定时修缮,里头原有的女冠依旧在此清修。杜士仪一直将金仙公主当成岳母一般,此刻便立时答应了。到了金仙观门口,霍清上前叩门,未几就有人出来,得知缘由后慌忙打开大门让了两人进去。这里的殿阁楼台,一草一木,全都保持了当年的光景,睹物思人,玉真公主的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悲戚之色,杜士仪也颇觉惘然。
等来到当年金仙公主的正寝,如今供奉其神主的祭堂,杜士仪跟随玉真公主一同祭拜过后,站起身又默默祷祝了几句。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身边的玉真公主低声说;道:“我这次入宫,是;陪阿兄谈论道法。他往日虽尊崇道教,可那只是;为了长生,却不像这次一样仿佛是;当心灵寄托似的。宫中妃嫔为了引他召幸,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可却少有成效。高力士甚至都开始在宫外物色解语花似的俏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