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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就只能求你托庇了。”
能让心高气傲的李白说出托庇这种话来,杜士仪再见孟浩然虽笑得云淡风轻,可眼神中却可见疲惫,哪里不知道他们说是名声赫赫,天子赏识,可这种赏识和器重却是不一样的。但凡名士总有自己心中的信念,倘若不得疏解,方才会寄情于山水诗赋画卷之中,便好比如今的王维,即便张九龄荐其为右拾遗,可他只看对方那越发禅意十足的样子,就绝不相信这位旧友还有旧日雄心抱负。
果然,杜甫也上前道别之后,他闲话几句,送走了这四人,王缙陪着王维上前之后,便没好气地说道:“那李青莲好没道理,阿兄诗赋双绝,隽永深远,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偏只有他有事没事便出言挑衅,那孟浩然阿兄相交多年,竟然还偏帮他!”
他话音刚落,王维便淡淡地说道:“文无第一,诗无第二,这有什么好争的!今天是来向君礼送行,不是来和他告状。”
尽管如今官位尚不及弟弟,可王维这阿兄积威尚在,王缙顿时无语。而相比刚刚那送行酒,此刻王维却是奉上了清茗一杯,因笑道:“自从拙荆过世,我便立意戒酒茹素,此次君礼回来尚不及叙旧怀昔,便又要远行朔方,我便以茶代酒,助你一路平安,到任顺遂。”
这种送行时节,原本是最容易出佳作的时刻,可李白等四人没这心情,王维这会儿也是心下空空,因而竟只是道出了两句再平常不过的临别赠言。反倒是王缙在同样以茶代酒送别之后,却对杜士仪低声说道:“自从李林甫拜相之后,日渐煊赫,就连张裴二人有时候也得让他三分,虽也有他荐举的人因不称职而遭左迁的,但大多数都是每荐必用。这次李林甫举荐你,不存好心是显然的。朔方那儿,我和灵州都督府兵曹参军叶建兴正好相识,此人精明,君礼可以一用。”
王缙既然荐了这么一个人,杜士仪便欣然点头表示记下了。而崔承训在道过别后,更关心的是身在陇右鄯州的弟弟崔俭玄,得知王忠嗣已经答应照拂,他方才放下了最大的心事,又向身旁从者手中接过了一个匣子递给了杜士仪。
“灵州东面当年水草肥美之地,已经出现了大片沙地,而北面西面亦是大漠连片,听说刮风的时节,那砂砾如同刀子一般,能把人脸割得生疼。这匣子里是一位曾经镇守朔方多年的老将私底下捣鼓的配方,我命人制成了油膏,夏日能温润肌肤,冬天能够防止冻伤,最是适合朔方之地。”嘴里这么说,崔承训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尴尬,仿佛是对大男人送这种东西有些难为情,随即方才咳嗽了一声,“礼轻情意重,君礼还请收下。”
别人郑重其事送这个,杜士仪当然笑而纳之,心里却不免有些思量。等到送走了王维王缙和崔承训,鲜于仲通和颜真卿的送别就简单多了,颜真卿是君子相交淡如水的典型,倘若不是鲜于仲通硬拽他来,他都不知道杜士仪今日启程。至于鲜于仲通,言辞隐晦地表了一番忠心后就告辞了,杜士仪当着颜真卿的面,都没来得及询问鲜于仲通玉奴的事。等到只剩下窦锷和姜度两个,这两位如今都承袭了国公爵位的昔日贵介子弟方才上了前来。
窦锷如今年岁已长,尚了公主,儿女双全,这位昔日以胡腾舞闻名两京的窦十郎,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够格再请他去跳胡腾舞了。身材健硕的他家世豪富,又是天子佳婿,即便只是挂着个闲职,可已经轻轻松松进了四品,他也乐于这种安闲的日子。今日若不是姜度硬拽,他还在酣然高卧。可人既然来了,他的出手自然豪阔十足,直接就是两个身材健硕肤色黝黑的昆仑奴,看上去温顺而又恭谨,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见他说着说着便打起了呵欠,姜度不禁笑了起来。
“别看窦十娶了公主,内宠却不少,故而白天也没什么精神。杜十九,你如今飞黄腾达,节度陇右之后又节度朔方,可别忘了咱们这些昔日朋友,有什么好事记得带挈带挈。”他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用极快动作往杜士仪手中塞了个纸团,发现杜士仪心领神会将其捏在手心,他方才退后一步伸了个懒腰,“窦十送你昆仑奴,我本来打算送你两个新罗婢的,可这一路过去,娇滴滴的美人未必受得住,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他说着便拍了拍手,等到一个从者捧了一个长条匣子上来,他方才接过往杜士仪手中一塞:“宝剑赠英雄,这是我之前正好在千宝阁收到的,就送了你了。无论你是留着自用,还是发现有什么英雄可以转赠出去,都听凭你自便。好了,别人灌了你又是酒又是茶,我和窦十就不给你添乱了,走了走了!”
眼看这两位华服的年轻国公上马扬鞭而去,王昌龄和高适方才凑了过来,全都感慨于杜士仪交游之广。而张兴闻言则是挑了挑眉,暗自嘀咕道倘若让这两人知道,杜士仪的交游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广,只怕那两位会瞠目结舌。当然,无论如何,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都是不可能送到这儿的,那位刚刚册封的寿王妃亦然。
趁人不注意,展开那个姜度悄悄塞来的纸团,见上头赫然写有一个人名,下头小字注明乃是姜度曾在一次在李家饮宴大醉睡倒时,迷迷糊糊听到李林甫对身边人提起,杜士仪便将其重新揉成一团,放入腰中暗袋藏好。不经意间,他又摸到了腰中的一个银质香囊球,那是玉奴转托固安公主带给他的,中间的香料乃是她亲手调制,便仿佛她给人的印象一般,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氛。
想到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道别时的感伤,想到之前见岳父王元宝和两位舅兄时,对方那忧心忡忡的样子,想到他给裴宽的那张让其目瞪口呆的长长名单,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继而策马和那边厢的李佺会合。“时候不早了,启程吧!”别了洛阳,下次回来,却不知道是何等时日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 老骥伏枥,宝刀未老()
朔方节度使治所乃是灵州灵武县;距离西京长安一千二百五十里;距离东都洛阳两千里。若要从东都到朔方;一条是从东都过长安;过泾州原州然后北上;另一条则是西北边道;先从东都西行至潼关;而后北上蒲州、晋州、汾州;再从石州西行;途经绥州、盐州;最终抵达灵州都督府。两条路一近一远;倘若时间足够;杜士仪当然希望绕远路看一看夏州盐州等地是何景象;但既然是急着去赴任;他就不得不选择了前者。
一路紧赶慢赶;双股几乎再次磨破了一层油皮;一行人方才赶在年关之前;抵达了灵州灵武城。
尽管信安王李炜已经被贬衢州刺史;但朔方要地;在尚未交接之前;他这个前任朔方河东节度使自然不可能就此一走了之;所以;他仍然住在灵州都督府内。李炜这一年已经七十有三;可弓马了得;即便如今他已遭左迁之时;麾下众将见其仍然无不凛然。他妻子早故;自从他镇守朔方以来;身边便只有一妾;婢女也少;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出仕为官;不能随侍父亲身侧;都遣了儿子前来侍奉;故而李炜的三个孙子也都居于灵州都督府中。
当得知杜士仪入城消息的时候;长孙李研便急急忙忙来到了祖父的书斋外求见。等他获准进门后;将外头这消息说了;就只见李炜徐徐起身;面上没有丝毫动容:“算一算杜君礼就算赶往洛阳述职;过年之前也应该能到;他果然度不慢。知会上下预备好交接。”
此话一出;李研登时大吃一惊:“大父;今天就要交接完毕?莫非他要让咱们在这大过年的时节赶路前去衢州?”
“什么叫他要让我们大过年赶路去衢州难不成你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官员上任皆有时限;倘若时限到了尚不能到任;那便是要追责的”李炜一怒之下尽显威势;见李研打了个寒噤;立时躬身应下;匆匆出门;他这才坐了下来;脸上却不像刚刚那样古井无波。
他又不是圣人;当然不可能真的胜不骄败不馁;被人用这种手段拖下水也没有心存怨愤。武温有是悄悄派心腹来过灵州;可他哪里有功夫理会这种宫内的阴私。他已经知道了是谁假造他的笔迹给武温有;可事到如今他再去诉冤请求追查到底;那反而会惹来更大的波澜。归根结底;他是宗室;又是掌兵的宗室;而他的祖父不是别人;正是一度相传几乎被太宗立为太子的吴王李恪;总难免会遭人疑忌。
他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半截身子入土;何必一定要去死扛到底?有些人只看到他功高赏薄;可他已经很满足了;能横刀立马建功立业;总比在两京窝上几十年来得有意义
“杜君礼;只希望你不要徒有虚名。我这些年来虽是提拔过任用过很多人;可为了不招人嫉;但凡大将宁可举荐他们于别地就任;此前又已经调走了多人;留在身边的少之又少;唯有幕府文士数人。”
他最亲信的一个经略军副将以及亲手提拔的几个偏裨别将;在他接到左迁的制书之后;已经6续调离了。虽然没有任何辩白就接受了左迁;但李炜心里不是没有怨愤的。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有才之士若就此被人排挤搁置;那是多大的损失?
所以;当他在灵州都督府前亲自迎接杜士仪的时候;互相见礼寒暄过后;他便淡淡地说道:“当年幽州一别便是四五年了;我已经老了;杜大帅却风采更胜往昔;果然是不服老不行啊。”
“廉颇老矣;尚能跃马横刀;大王更是老当益壮;何来服老之说?”如今信安王李炜即将左迁刺史;杜士仪索性便称一声大王;言辞谦逊十分;“大王前后镇守朔方**年;战功卓著;军民服膺;自是我之楷模。”
李炜身后诸将听杜士仪如此说;不少最初绷紧脸的人也不禁神情稍松;而这时候;随杜士仪前来的前金吾卫将军李俭方才上前一步;恭敬有礼地向李炜称呼了一声大兄。由于李俭的任命还是在杜士仪离京之前刚刚确定;此事朔方军中上下全不知情;就连李炜刚刚也并没有注意。此刻他认出李俭之后;顿时诧异地挑眉道:“子全?此次杜大帅上任朔方;竟又是你随行?”
“这次李将军可不是随行。”杜士仪笑吟吟地解释道;“李将军此来朔方;任朔方节度副使;朔方都知兵马使;兼经略军使。”
朔方经略军驻守灵州灵武城内;统兵两万零七千人;马三千匹;占了朔方节度麾下诸军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李俭则是谦逊地笑了笑道:“我一介平庸老将;杜大帅却非要挑我前来朔方担当重任;我只能拼却这把老骨头;竭尽全力”
李炜当然知道;倘若杜士仪新官上任;却不能掌握了经略军;那么这个节度使无疑只是空壳子;可王忠嗣南霁云都在陇右未动;他实在想不到杜士仪还能调谁来;可眼下见到李俭;杜士仪又挑明了李俭的官职;他不得不修正自己先前对杜士仪的看法。还真是后生不可小觑
想当初;他也是从调任十六卫大将军开始;真正走上统兵一方的大道。李俭虽说已经年纪不小了;年近六十;可较之他开始镇守朔方时;却还要年轻几岁他从如今的李俭身上;不知不觉就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子全也终于得以独当一面了”李炜许久方才从嘴里迸出了一句感慨;欣然点头道;“待到交接之后;我设宴为杜大帅和子全洗尘。”
每一个人都能察觉到;李炜的态度生了微妙的变化;从最初的完全公事和疏淡;到如今的稍显亲近。朔方诸将还只是彼此窃窃私语;而张兴就是心底佩服备至了。要知道;杜士仪在宰相已经明言可以提各种要求的时候;却独独只要了一个李俭;而且不惜许之以节度副使之位;这简直就是相当于把整个后背都托付给了李俭一般;怎不教那位已经年纪不小的老将感怀备至?
既是心结稍解;接下来两边交接自是非同一般的快。大唐从设立节度使至今也不过二十余年;并未如同此后有那许多繁文缛节。
这一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杜士仪知道众将难得年关放假;便定下正月初三方才正式于灵州都督府内节堂聚将廷参;一时自然皆大欢喜。只是;大部分将领仍然群聚于李炜身侧;个个声称要为其送行。面对这汹涌的将心民意;杜士仪见李炜皱着眉头拒绝了;他便也上了前。
“大王镇守朔方多年;众将日夜受教诲;建战功;如今送行之举乃是自肺腑的真心之举;大王何必推拒?朔方至衢州虽则天高路远;可朝廷既是给了三个月的上任时限;何妨大王在灵州过完年再启程不迟?”
杜士仪亲自开口挽留;朔方众将顿时大喜;你一言我一语苦劝李炜过完年再动身。被众人七嘴八舌这么一说;即便担心朝中说他故意迟滞不去;李炜也不禁有些犹豫;这时候;杜士仪又适时解围道:“更何况;我初来乍到;还有不少事情想请教大王;还请大王缓一缓行程;不急于这短短几日”
既然有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李俭也少不得帮腔劝说;李炜推拒再三;最终答应了下来。尽管他身为大将;早就习惯了大过年的仍旧领兵在外;可领军打仗和如今左迁赶路却是两个概念;一想到三个孙子也要陪着被贬的自己奔波数千里前去衢州;他这个一贯威严的祖父也觉得有些内疚。故而;当众将告退;杜士仪又挑明先不忙腾屋子的时候;自己可先住客院的时候;他看到长孙李研松了一口大气;不禁对杜士仪更生出了两分好感。
可一扫杜士仪随行的几位文士;他陡然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幕府属官;当即忍不住探问道:“敢问杜大帅;此来可有节度判官?”
“我已上书;奏请以事我多年的陇右节度掌书记张兴为节度判官;他前时出使吐蕃归来有功;陛下已然允准。然则他毕竟不熟悉陇右的情形;所以;我刚刚请大王多留几日;也想请大王引荐一二人于我;我必当量才而用”
陇右黑书记之名;李炜远在朔方灵州;也曾经听人说过。见张兴肤黑魁梧;看上去不像文士;更有风里来雨里去的大将风范;李炜没来由地生出了几分认同;再加上杜士仪既然言明只有一名节度判官;他便眉头舒展了开来:“这些年朔方节度判官换过数人;只有来圣严最为称职。此人精于贤明;最难得的是;为人处事光明磊落;却又有高士之风;若是杜大帅不弃;可以仍然沿用此人。”
“好;大王所荐必然精当;我改日便见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炜原本已经一一接见自己这些幕府官;替他们谋划了相应前程;可他如今毕竟是左迁;也不可能人人护得住;杜士仪既是爽快应承会用来圣严;他又试探了几句;见杜士仪诚恳表态;会尽力沿用从前的文武;他在沉吟许久后;便决定相信对方一回。请了杜士仪回房后;他竟是将自己这些年来辟署的推官巡官;甚至一个衙推一个奏记;都一一评述其优劣;直到李研多次来请;他方才恍然回神。
“竟是一时间忘了时辰。这样;先用了晚饭;我再与杜大帅彻夜长谈吧
见李炜颔一笑后先行离去;杜士仪让高适和王昌龄封常清先去打点居所;自己带着张兴前往客居。走在路上;张兴不禁低声问道:“此来朔方;不是别人寄希望于大帅清洗信安王旧部?倘若大帅依旧用信安王幕府旧人;会不会
“不是别人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朔方不是陇右;而且;纵观信安王向我举荐的人;显然他已经知道自己此次缘何落马了。”
更何况;姜度之前那张字条中;也有相应的人名
第八百二十七章 节堂舞剑()
就如崔承训丨所说;朔方灵州的冬天格外于冷;寒风袭来时;感觉上甚至会夹杂着一粒粒的沙子;打得人脸上生疼。尽管已经过了极度注视仪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