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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郁罗于来说;这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可以说是让他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如今还只是七月;别说云州;就是饶乐都督府;初雪往往也要等到九月末甚至更晚。所以;他此行带足了粮草;可却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会遭遇这样的恶劣天气。因此;在下头部属紧急禀报上来;而后部将们又齐集一堂;甚至有人说出了退兵两个字时;他立时露出了森然怒容。
“退兵?这大雪纷飞;把我们的退路也一并给封了;此刻退兵;你是想要我们就此冻死?只要攻进云州;想怎么御寒便怎么御寒;我们没有准备;他们难道就会有准备?传令下去;令所有人躲到马匹下头御寒;明日一早;把带着的那些羊全都宰了;喝过羊肉汤暖和了身体立时攻城”
要是就这么回去;死者加上伤者四五百不说;而且还兴许会在归途遇到云州兵马;与其如此;还不如赌一赌
就是这一念之差;郁罗于在后半夜翻来覆去只睡了浅浅的一觉;最终还是在外头一阵嚷嚷声中一骨碌翻身起床。脑袋有些发胀的他没能听清楚外头叫嚷的究竟是什么;但他还是立刻穿戴整齐出了毡毯搭出来的临时营帐。可是;当他看清楚那座昨天下午还印象深刻的云州城时;也忍不住为之瞠目结舌。
一夜大雪;云州城墙若只是单单一片白色;那也就算了;可为何云州在化成一座冰城的同时;南墙竟是凭空高了将近两丈不止?而且;那些冻在其中狰狞可怖的首级;赫然正是此前他那些攻上城墙却最终丧命的部属
“吐屯;还要继续攻城?”
见左右部属竟是面如土色;郁罗于自己也是心中又恨又恼。恨的是昨天就应该一鼓作气拿下云州;那么即便遇上这场大雪也不会有多少影响;恼的是军心已乱;自己昨天晚上说了那样的狠话;依旧有人想要撤兵回去。想到此次若是空手而归的后果;他不禁咬牙切齿地喝道:“攻城如若不想死;就给我杀上去云州城内已经不剩多少兵马了;这城墙只是看着高耸;他们不可能在昨夜那种雪夜完成那样的工程你们全都睁大眼睛瞧瞧;城头上还有几个人?”
站在城头箭楼上;见城下的军马磨磨蹭蹭地开始了攻城前的准备;杜士仪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昨天的攻城之战中;云州的损失很不小;而彻夜忙碌加筑城墙的功夫也很不小;倘若敌人就此撤退;战果也就只不过如此了;但若是这些军马就此来攻……那么;便还有扩大战果的机会
他当即对左右吩咐道:“传令;擂鼓”
城头上依旧不见多少守军;亦不见射箭迎击;然而;那沉闷的战鼓声在寒风中一阵阵袭来;禁不住让扛着云梯上来的虏寇们心里憋得难受。于是;当一个瑟瑟发抖心不在焉扛着云梯的家伙冷不丁摔了个狗啃泥时;其他人在分神的同时;就只听噼里啪啦;摔倒在地的人竟呈现出直线上升之势。总算等到有人终于注意到是地上湿滑结冰;这等非战斗性减员却已经让他们狼狈不堪。
而即便是克服了重重险阻;当云梯终于架在了城墙上之际;一个个人眼见得那昨日还能架在垛口之下一点儿的云梯;现如今却还距离城头足足有一丈许的距离;终于谁也没有了往上爬的欲望。
这样攻城;要拿多少人命去填?
第五百七十九章 城头冰场()
相比昨日下午攻城时的气势如虹;尽管只是相隔了区区一个晚上;但郁罗于麾下的军马不说已经士气尽失;但出工不出力的态势也已经很是明显了。在发现云梯不够高之后;恼火的郁罗于又吩咐将云梯收回来;将两架并作一架再行攻城;可如此一来;就意味着能够登上云梯的人骤然减少了一半。而且此刻天上依旧还在下着纷飞大雪;即便人人都有羊皮袄子;在这种骤寒的天气中却完全禁不得冻。最让人难受的是;云州城头上静悄悄一片;仿佛一座死城。
昨夜按照杜士仪的吩咐;各面城墙不间断加筑沙袋再加上泼水;城墙下的积雪早已被冻成了结结实实的冰块;起初好些攻城的士卒在冰上摔了个狗啃泥吃了大亏;不得不死命将冰打碎凿开;然后再架设云梯;甚至为了云梯的牢固;郁罗于不得不加派人在下头死死扶着。即便如此;当第一拨士卒登上南墙时;依旧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头一个人跃上云州城头;见四周围一片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一时高兴得连声嚷嚷;可下一刻;乐极生悲的一幕就发生了。
只听咚的一声;他就犹如一块又沉又重的石头似的重重翻倒在地;甚至整个人一下子溜出去了老远;最终一头撞在了不远处的城墙上。然而;本该只是七荤八素的一场经历;可此人却是惨叫一声;继而再没了声息。面对这诡异的情形;其余登上城墙的人还来不及想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脚下便同时打滑;尽管有人眼疾手快往城墙上支撑;但更多的人却根本止不住脚下那滑得犹如冰场的感觉;有的摔了个四仰八叉;有的如同刚刚那倒霉家伙似的一下子溜出去老远。然而;几乎相同的是;这些不幸摔倒或是撞到不知道哪儿的人;全都会发出犹如被人劈刺时的哀嚎;大多数就此爬不起来。
城头上这一幕尽管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看清楚;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一夜降雪;云州城化为了一座高耸的冰城;这却是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小的大声嚷嚷;再也不愿意往上头去送死;一时间这种情绪也感染了其余云梯上的人。至于刚刚跃上城头的敌军;在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惨重;而余下来的幸运儿们当看清楚了这座仿佛全然不设防的城墙之后;不禁欲哭无泪。
城墙各处都结了冰;无数散碎的利刃闪着尖锐的锋芒;而冻得结结实实的地上;也能够看见无数朝上的利刃;可以想见;摔一跤亦或者撞一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铁蒺藜这种东西在战场上并不是没有用过;但谁都没有想到;杜士仪竟然会把这种东西用在城头;而且利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将其冻得结结实实挪动不得;而且;看样子这还不是那种需得考较做工的铁蒺藜;而是不知道哪座铁匠铺中废掉的各式残片。
如今被刻意冻成大冰场的城头已经成为了处处陷阱的地狱
直到这时候;城头箭楼上的杜士仪方才笑了。让人一夜堆沙袋筑城;又在城头上铺了沙子埋下各种尖锐打铁废渣;然后破了无数的水将其冻成冰场;这些功夫总算没白费。他看了一眼左右自己从云州城士卒以及百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最擅长箭术的人;沉声说道:“现在就看你们的本事了;活靶子这么多;给我好好瞅准了;宁可放过;不发空箭”
每个人都分到了五个箭囊;五十支箭;听到杜士仪如此吩咐;尽管不少人心下狐疑;甚至暗自担心难道是府库军备不足;箭支不够;但也不敢出言询问。这片城头通向台阶的路已经同样被高高的沙袋完全封堵住了。也就是说;跃上城头的这些人完全成为了被困在牢笼中的囚犯;居高临下的他们只需要瞄准即可。
尽管在大风和飘飞的雪花中;瞄准并不是太容易的事;但对付大多数都是伤员的敌人;无疑极其轻松愉快。神箭手们几乎是在射完两个箭囊之后;城头便再无能够站着的人;唯有一两个警醒的拼死逃下了城去。
当郁罗于得知那高得不像话的云州城头后面;竟然是这样一片景象时;即便是雪封云州时;尚且能够保持镇定的他终于为之色变。然而;当得知箭楼上居高临下的箭手与其说是狙击;还不如说是捡便宜;他不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么说来;昨日下午云州城守军果然是死伤惨重;所以杜士仪方才不惜采用这种手段来作为防卫。而且;只看箭楼上的那些箭手竟然连组织云梯上的人登城都做不到;而是事后方才出手;足可见不是训练有素的人太少;就是箭支不够用;总而言之;他仍然有机会
“吐屯;还要继续压上?刚刚北东西三面也损失很不小;那三面的情形和南墙如出一辙;天气和地利对他们来说影响太大了;而且……”此刻出言劝谏的是跟了郁罗于多年的心腹。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低声说道;“军中已经有些传言了;说是这场大雪来得突然;而且唐军的准备太充分了;就仿佛是他们早就料到会下这么一场大雪似的”
“他们又不是神仙;怎能料到会有风雪”嘴上如此说;可想到城头那些明显就只有冰天雪地的时候方才能施展开的手段;郁罗于已经有些相信了。可是;一想到云州城根本没有多少兵员;而且连箭支都不足;倘若放过这样到了嘴边的肥肉;那就要损兵折将无功而返;而且在这种天气回饶乐都督府;还不知道路上是否会遇到别的麻烦;他不禁把心一横道;“传令下去;再有人敢胡言乱语祸乱军心;立时杀了休整一下;然后立时再次攻城”
看到城下果然在乱糟糟的收拢军马之后;并没有退却;显然在酝酿第二场攻势;杜士仪不禁大为庆幸。不管此次来犯的是另一拨突厥人;还是奚人或是契丹人;这个固执的领军主将实在是太可爱了。趁着这难得的间隙;箭手们也都在活络筋骨抵御寒冷;可是;在这样骤寒的天气里;即使他们有棉袄御寒;尚且免不了身上冰冷;更不要说那些根本衣物不足的敌人们了。于是;当敌军重整攻势;一个箭手对准云梯上的一个敌人;一箭将其射落之后;他突然敏锐地认识到了一点。
“杜长史;这些虏寇的行动大不如之前灵敏;似乎有些僵硬”
“这样的大冷天被人下令攻城;死多活少;谁愿意送死?”尽管如此;杜士仪看着城头那些四散的尸体;立刻又嘱咐道;“城头上尸体渐多;只怕光靠冰场滑溜;已经难以阻止他们;尤其是那位主将已经是红了眼睛;只怕打着用死人堆出一条路也要攻入云州的主意。给我传令投石车;反击”
刚刚一直雪藏未曾动用的投石车;在杜士仪一声令下;再次发出了呼啸的石弹。由于投石车的数量并不算十分充足;昨日发挥的作用很有限;可在这种本身就极其恶劣的天气中;投石车却发挥了更超寻常的作用。尤其是杜士仪早先储备在军器坊中那些刻意打磨成滚圆;昨日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石弹;更是在踩踏得渐渐坚硬的雪地里放大了杀伤力。四处乱滚的石弹不但纵横睥睨;而且还惊乱了马匹;一时间就只见军阵之中好一阵人仰马翻;引来了箭楼上的阵阵笑声。
此时此刻;郁罗于已然被继而连三的损失激起了真火;他几乎是猛然抽出了身上佩刀;厉声喝道:“若我攻入云州;定然血洗全城;鸡犬不留”
他这咆哮声依稀传入了箭楼;杜士仪听懂了这番突厥语;当即吩咐身边一个特意挑出来的大嗓门高声喝道:“天降瑞雪;天佑大唐”
随着这声音;四面城墙上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时竟是将郁罗于这赌咒发誓似的嚎叫给压了下去。正当他恼羞成怒;打算亲自率军攻城的时候;后队猛然间起了阵阵骚乱;紧跟着;便是一骑人飞马疾驰了上来。
“吐屯;吐屯;不好了;不好了”那部将见郁罗于一时间眼神如同喷火一般;连气都顾不得喘一口便大声说道;“北城那边来报;北面有军马驰来;看样子至少上千”
“军马?”郁罗于瞳孔猛地一收缩;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莫非突厥三部的兵马已然到了?”
拼死拼活;却有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郁罗于自然咽不下这口气。然而;想到自己受挫云州城下;倘若那些突厥兵马突破了云州军的拦截终于抵达;必定损失也不小。那么;说不定他们彼此还有联合的可能想到这里;他立时高高举手下令道:“南撤五十步;立时打探北面军马是何情形”
而在高高的南城箭楼上;杜士仪看不到北面是否有军马;但他却看到了城下敌军的骚乱。尽管看不到旗号;尽管看不清他们的衣着打扮;但他本能地知道;那极有可能是他一直等待的人到了。几乎一瞬间;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传令城门伏兵;届时听到击鼓为号;立时出城迎击”
第五百八十章 凌厉反击()
云州城南门门洞之下;此时此刻正聚集了一支二百余人的伏兵。尽管人数相对于城外的敌军只有区区十分之一;但这些人中;不少都经历过昨日下午的严酷一战;其余的则是固安公主的心腹狼卫;跟着她从奚王牙帐一路迁到这里安居。其中尽管有不少都是奚人;但身为奴隶的他们;原本是奚族之中卑贱如蝼蚁的人;如今却能享受最好的待遇;挺直身躯站在人前;自然是把一腔忠心都献给了自己的女主人。
而此时此刻;身列其中的;还有南霁云。昨日在城头一场激战;他受伤不浅;可被送回都督府后;听到今天便是扭转战局的一战;他便一力请缨出击;最终磨得杜士仪不得不同意。此时此刻;他身上披着一袭杜士仪送给他的雪羽披风;失血不少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可精气神却在一晚上的休养之后;显得更加充足。见陈宝儿满脸担心地递了参片过来;他就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陈小弟;真的不用了。”
两个少年年纪相仿;都是杜士仪取的学名;南霁云又由陈宝儿教授识字读书;在都督府里的宿处也是陈宝儿那间房;数月下来;两人早已如同兄弟一般
见南霁云异常固执;陈宝儿就板起脸道:“杜师虽说答应了你随军出击;可你身上的伤不是玩笑;昨天大夫还让你多多休养不要动弹;以免崩裂了伤口呢这补益元气的参片含着总有好处;再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今天这些人当中;因为也有受伤却不得不上战阵的;杜师每人都分发了三片参片用作提振精神之用;你可别给我逞强”
南霁云被陈宝儿那眼睛瞪得一时没法;只能取来参片含入嘴中。为了这一场逆袭;杜士仪不惜血本;这切片的老参乃是上了年头的货色;此刻入口生津;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本就是蕴含元气非凡;南霁云立时觉得精神又有些许提振。见陈宝儿仍是满面担忧;他握紧了手边那杆长枪;笑着说道:“没事的;你不要担心;都督府现在人手紧缺;连夫人都已经出面在城中安抚百姓;你这个记室也去帮忙吧。”
话音刚落;就只听不远处一阵小小的骚动;紧跟着;刚刚还四散休息的人都已经站起身来;有的收拾马匹;有的查看武器。知道情势恐怕就要发生突变;南霁云连忙抬头望去;就只见一个杜士仪身边的从者快步行来;一路走一路低声对左右那些伏兵嘱咐着什么;到了他面前时;那从者的脸色更亲切了一些;亮出杜士仪的铜牌令箭后;就拱了拱手说道:“南小兄;杜长史有命;等城上擂鼓为号;出城击敌”
“遵令”
知道一门之隔;就是那些来犯云州的敌人;南霁云的声音自然压得极低。眼见得对方传令完毕后快步离去;他便拍了拍陈宝儿的肩膀说道:“快走吧;这儿就要出击了”
“南哥;一定要活着回来”陈宝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南霁云重重点了点头;他便转身快步离去。眼见得本来还在和那些固安公主身边出身奚人的狼卫说话的唐振和唐岫都连忙迎了上来;他带着两人远离了这一支伏兵;最终方才不甘心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武艺太差了;两手剑术甚至连在杜士仪手下招架十招都做不到;就算参加此次突袭;也必然只会成为别人的负担。究其根本;是因为他的根基太浅薄;积累太少;以至于更多的时间都不得不花在别人早已熟读的九经上;根本腾不出太多功夫来学习武艺。他本能地忽略了自己每日要处理的众多杂务;忍不住用拳头砸向了身旁的夯土围墙;咚的一声;惊得两个小随从全都为之大惊
“小郎君”
唐岫如今已经没了当初的畏缩。她深知自己能够从一介奚奴到如今跟了这样一个好主人有多难得;慌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