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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请呈给杜长史身边亲近人;一看便知。”
见来人双手呈上了一块打磨光滑的毛竹名刺;那卫士方才收起了怠慢之心;接过东西转身拔腿就往里走;却是直接找到了赤毕。而当赤毕接过名刺时;他颠来倒去看了一遍;见除却一个拜字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一时大为疑惑;可等到发现竹节的底部刻着一个不起眼的玉字时;他方才眼神凝重了下来。
杜士仪今日应邀去查阅王忠嗣在白登山附近的操练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固安公主和王容则是微服去了利人市;打算看看这挑如今正欣欣向荣的云州命脉可会存在什么问题。手上这名刺若只是他会错了意却还好;可要真的是他猜测的那位到来;这可怎么好?
“赤郎?赤郎?若只是人故弄玄虚;我这就把他们赶走”
“慢着”见那卫士说着就要走;赤毕连忙喝住了他;将名刺往腰带上一插;沉声说道;“待我先去见了人再说。”
然而;等到赤毕先招来一个从者;吩咐其转告刘墨立刻预备房间;这才跟着那卫士匆匆到了都督府大门。一看清楚那个投递名刺的随从;他的脸色立刻僵住了。那人见赤毕认出了自己;少不得笑着拱了拱手道:“实在是因为大都督府门前街道堵塞得厉害;只有我勉强挤了过来。二位娘子和太真小娘子;还有司马先生都在后头。”
那两位金枝玉叶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云州;而且竟然还带了司马承祯和玉奴
赤毕忍不住暗自叫苦;然而;此刻最重要的却是立刻把人迎了进来安置。于是;他几乎想都不想地回头对那卫士吩咐道:“立时召集府卫”
刚刚那卫士眼见得来人只对赤毕说了一句话;这位杜士仪身边的府卫大头子立刻勃然色变;甚至吩咐召集府卫;他哪里敢违逆;当即再次反身进去传令。随着全副武装骁勇善战的精锐府卫杀气腾腾地出了都督府;原本显得很有些嘈杂的大街立时安静了下来。
扫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蝉的人;赤毕想起杜士仪之前戏言;紧急军情走后门;这前门再容这些闲杂人等堵上一个月;也好衬托一下云州的人气;随后就把市易司和缉私署迁到邻近的里坊;然后开始正式整顿云州城内行车行人的秩序;他不禁在心中苦笑。看今天这阵仗;幸好是没挤出什么事;杜士仪的那番计划看来是要提前了
“都督府接到密报;有巨盗潜入云州;妄图横行不法。尔等各自归家;都督府今日戒严;搜捕巨盗”
闻听此言;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可见识了杜士仪的铁腕;纵使暗自腹诽;人们也不敢不信;更不敢明着抱怨;只能不情不愿地在府卫调拨指挥下;往东西两面渐渐退去。很快;刚刚还被前后堵得不能动弹的玉真公主那一行车队;总算也终于脱困了。在驱赶了周围的人之后;只留下可靠的人驻守在都督府门前大街上;赤毕到了第一辆马车前头;却看也不看马车中的人;只用淡然的口气吩咐道:“杜长史今日出城去了;贵主和夫人亦不在都督府;各位远道而来;请先入都督府休息。”
马车左右随从中虽有人露出不满的表情;但知道主人和杜士仪关系非比寻常;谁都不敢多言。须臾;三辆马车便缓行到了都督府门前停下。随着一行人簇拥着当中的四人进了里头;紧随其后的赤毕大步上了台阶后;便突然一个转身吩咐道:“按照我刚刚的吩咐;全城戒严;搜捕可疑人等。不登籍者;形迹可疑者;全数先拿下勘问。”
“喏”
随着一拨拨府卫鱼贯出去;赤毕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快步入内。当进了仪门;发现那几个让人无比头疼的客人正闲庭信步地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他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摆摆手屏退了其他人;上前深深行礼道:“拜见二位贵主;司马宗主。适才人前不得不虚词遮掩;有失礼数;还请恕罪。”
“我们不请自来;你是杜十九郎最得力的心腹;小心一些也是应当的。”金仙公主一身极其简朴的胡服;微微颔首后就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走得比北都太原府更远。你也不必太担心;此事圣人是知情的;至于司马宗主;此来是散散心;我们不会停留太久。”
这不是停留久不久的问题;而是现如今的云州很可能立时三刻就会燃起战
尽管因为杜士仪的信任而知道这很少有人得知的紧急军情;但赤毕实在不好就这么对这些风尘仆仆的尊贵客人吐露实话;只好唯唯诺诺答应了一句。等到刘墨出来;看到这么一行客人同样傻了眼的时候;他想了想便开口说道:“都督府虽经营建;但仓促之间;能待客的房间怕是难以立刻整理出来。还请各位到夫人的寝堂暂行歇息;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酒饭。”
等到进了云州都督府内王容那布置简洁的寝堂坐下之后;见赤毕匆匆离去;伺候的婢女也一时未来;司马承祯便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我们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此话一出;玉奴登时委屈得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司马祖师;难道师傅不愿意见到我们?”
“小笨蛋;师尊是说;你师傅现如今大概正要面对什么困局;所以咱们来给他添麻烦了”玉真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见玉奴恍然大悟;旋即又担心了起来;她便冲着金仙公主疑惑地问道;“阿姊;我们过太原府的时候;不是听说云州一片欣欣向荣之态么;怎会有麻烦?”
“我又不是宰相;我怎么知道。”金仙公主苦笑着一摊手;面上亦是流露出了狐疑;“突厥如今甚是安分;奚族亦是频频往来互市;契丹还隔着老远;云州会有什么样的麻烦?”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云州都督府记室陈季珍;求见二位贵主;司马宗主”
第五百七十五章 大敌当前()
记室一职由东汉开始;一直延续了数百年;一直到唐初;都督府仍然有记室参军一职;随后在武德年间废除。即便如此;那些地方官上任之后;在身边掌管文书的幕僚;往往仍然会冠以记室之名;甚至有的官员用聪慧识字的婢女掌管机要文书;上下人等则尊称一声内记室。而像杜士仪这样;精心培养的首徒当成记室来使唤的;不能说后无来者;可前头还真没几个古人。
一来师徒名分乃是君臣父子之外的又一大伦;有学问有才能者不会轻易收弟子;而门第高的也不会轻易拜师;更不消说在求学之外;为师长掌管机要文书了。如陈宝儿这等出身乡野;别说上溯三五代;就是十几代之内都找不到一个做官的祖先;这种比寒素更寒微的出身;等闲难以觅得良师。所以;别说杜士仪在让他掌管文书之外;近来还差遣得他满云州城跑;整日里几乎没喘口气的功夫;可他一点都不以为苦。
此时此刻;进了寝堂的他恭敬地向金仙公主玉真公主和司马承祯行过礼后;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就只听得耳畔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师兄怎么瘦了这么多?”玉奴只有陈宝儿这一个师兄;对他素来亲近;脱口问了一声后;见陈宝儿有些尴尬;她不禁低声嘀咕道;“之前还听无上真师尊说;云州粮价腾贵;难道是师兄也不能吃饱肚子?”
“太真”玉真公主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喝住了小丫头的胡思乱想;这才和颜悦色地向陈宝儿问道;“可是初到云州;你家杜师日理万机;连带你也忙得不可开交?”
“恩师是日理万机;我只是瞎忙活。”陈宝儿赶紧谦逊了一句;这才整理了一下心情。从赤毕那儿乍闻这几位莅临云州时;他确实又是惊愕又是担心;此刻知道守在外头的是玉真公主的贴身侍婢霍清;以及司马承祯的从者司马黑云;不虞外人听见;他便实话实说道;“恩师去看王将军的操练了;固安贵主则是和师娘一块去利人市了;至于各位参军;连日以来也忙得不可开交;故而各位莅临也没能好好迎接款待。实在是因为……云州城近日之内很可能会又有一场战事”
这个答案尽管在金仙公主玉真公主和司马承祯的猜测范围之内;但入城之后眼见得四处大兴土木;百姓神采飞扬的样子;再加上他们都是对时势颇为了然的人;总觉得不太可能。此时此刻;玉真公主的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脱口而出问道:“莫非杜十九郎又要行险?”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宝儿老老实实摇了摇头;“这次不是杜师定计;他把应战的事全数交给了王将军。”
王将军?王忠嗣?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交换了一个眼色;想起从前曾经在禁宫之内也见过的那个少年;两人都有些纳闷。杜士仪就那么信得过王忠嗣?
几位贵客莅临的消息;赤毕并没有贸贸然去知会杜士仪;因而;后者直到回了都督府后;方才闻讯愕然直奔寝堂。一进屋子;他就看到王容正笑吟吟地揽着玉奴;固安公主则是和玉真公主金仙公主同榻而坐;至于司马承祯;则是拉着陈宝儿在一边不知道说些什么。
倏忽之间;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玉真公主竟是第一个嗔怒道:“杜十九;实话告诉我们;真的要打仗么?”
“虽然我欢迎二位观主和司马宗主随时到云州赏玩;但这次;各位这不速之客还真是来得不是时候。”
杜士仪见固安公主和王容也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方才轻轻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王忠嗣已经趁夜带着兵马出发了;他带走的是千余人的云州军马精锐;因为此前探马得报;突厥郁射部、艺失部、卑决部三部;已经集结起来兵向云州了。王忠嗣定下的是设伏围杀;侯希逸和罗盈都跟随而去;白登山中王家人也会派出精锐子弟兵;约摸会有一千二百人。如今云州城中所剩的;除却百姓大约四千人;便是阿姊所有的近半护卫四百人;以及府卫百人。”
“突厥人前次还上表卑辞求娶我大唐公主;现如今竟然会这么大胆子?”金仙公主终于意识到此刻的云州城内防卫空虚;一时不禁又惊又怒;“他们是真的以为大唐在河陇抽不出手;不会对他们如何?”
“目下看来;也有可能只是三部首领受人挑唆;利欲熏心。”杜士仪不等玉真公主发问;就接下来回答了她没有问出口的另一个疑惑;“和云州相邻的朔州是有大同军;蔚州是有横野军;但当初我和张丞相分别去安抚同罗部和拔曳固部的时候;就知道这些铁勒人中有不少都想着去投突厥;与其调动这些军马;让铁勒人生出不必要的心思来;还不如设法自行解决。毕竟;在此之前只是有这么一个迹象;我禀报上去也为时过早。万一被人斥之为危言耸听;那却大没意思。”
“君礼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司马承祯活了大半辈子;是在场第一个摆脱了惊愕情绪的人。他若有所思地捋着几缕长须;突然开口问道;“城外设伏;御敌于国门之外;这确实是一条好计。可我进城时看过云州城的城墙;北面和东面西面已然颇具高度;唯有南面似乎还不曾修整完成。”
“确实如此。”杜士仪坦然点头承认;“这是因为之前陛下曾有吩咐;先内而外;否则一旦大修城墙;未免会让突厥人生出异动。所以;御使民夫修建城墙的同时;城内各处亦是百废待兴;因南面是向着朔州;故而城墙的修建放在最后。原本我是打算在入冬之前修葺完成;却没有想到这次袭扰会来得这么快。”
“我一介世外之人;不懂这些军务政略;但我想说;你既然觉得那突厥三部受人挑唆;那么;倘若他们只是明面上的军马;而另外还有一支军马兵锋直指云州则如何?”司马承祯见在座众人一时尽皆为之色变;他就一摊手笑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想来云州尽管复置不过大半年;但城墙城门好歹修葺过了;突厥善于野战;攻城应该总不会那么快。”
这话除了懵懵懂懂的玉奴;就连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这样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都不相信。倘若夷狄不懂得如何攻城;那吐蕃如何攻破瓜州;之前骨咄禄势大的时候;怎么会搅得河东河北不宁;一连破城众多;那么多刺史甚至都督为之死难?就连契丹;也曾经挟大胜之势拔下营州;把大唐的安东都护府当成了自家后花园。
杜士仪在同意王忠嗣的设伏提议的时候;并没有忽略过其中风险。但是;他在云州重建的事情上花费了巨大精力;明知道不可能得到邻州的兵马援助;便只能选择行险一搏。此时此刻琢磨着司马承祯的话;他突然沉声问道:“牛皮关那边;这些天可有消息?”
“没有。”每天负责整理各种文书的陈宝儿很确定地摇了摇头;“每日行文通报都是老三样;并无特异之处。”
牛皮关还在白登山以东。在成功收服了白登山上的数百人之后;杜士仪便在云州东面的青坡道这条古道上重设牛皮关;从云州少之又少的兵力中挤出了百人戍守在那儿;每日通报是否有军情。然而;因为西面是蔚州;牛皮关一直都平安无事;戍守的将士们也颇为轻松;他也就自然而然忽略了这一头。
“如若牛皮关有失;那么……来犯的人极有可能便来自于奚族”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曾经两度作为饶乐郡王妃的固安公主登时紧紧蹙起了眉头。相较于大唐;奚人不是弱了一星半点;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野心。否则;当初李大酯李鲁苏兄弟何至于和幽州军大战连场;一时轻敌的幽州都督孙俭期甚至于脆失陷敌阵。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奚族各部在饶乐都督府中的位置;最终沉下了脸:“阿会氏大多群居于奚王牙帐周边;而向来与阿会氏亲近的处和部则是和吉哈默所在的部落一样;距离云州近一些。自从阿弟你任云州长史;奚族商团不断;甚至连零星的突厥人和契丹人都曾经出现过;但处和部确实不曾出现过。倘若真的奚人也要来插一脚;那么;处和部可能性最大。”
“杜师;就要入夜了;四面城门已经关闭。”
听到陈宝儿如此说;杜士仪盯着宵禁钟和闭门鼓;最终轻轻吸了一口气:“城中留一百府卫巡查;其余上四面城墙巡查。宝儿;你去见各坊里正;立时给我每坊召集四十青壮紧急预备。”
尽管未必是今夜;但有备无患他既然已经决定即日起关闭城门;那就不虞城内混入探子递出消息去
然而;他正要往外走;身后突然又传来了司马承祯的声音:“君礼;虽说初至云州便逢战云密布;但我这老道清修打坐了一辈子;这会儿也想跟着去看看这座北魏都城;容我登城墙一观如何?”
杜士仪闻言一愣;正要劝这位上清宗主打消这样的危险念头;下一刻;他就发现司马承祯的脸上没有半点戏谑;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郑重;思来想去;他最终点了点头道:“好;只不过夜黑风高;还请宗主小心。”
第五百七十六章 死战之动员()
相比当年赫连勃勃的统万城;云州的四面城墙原本不逊多让。即便这里一度被废弃了四十余年;但当初云州还在大唐手中时;修补的就是北魏建都时的夯土城墙;坚实的基础让杜士仪少用了很多功夫。再加上云州位于北方;雨水本来就比江南稀少;北面城墙上最底下的那些北魏旧城垣;纵使大力士用锥子也不过能扎出浅浅的小洞;更不要说是其他破坏手段了。
然而;当年北魏迁都洛阳之后;为了断绝鲜卑贵族的北归心愿;孝文帝曾经一度下令重建故都平城的南城墙;将其面积进行了缩减。尽管此事并未完全完工;但历来云州御敌都是旨在北面;唐初打刘武周之后;一度又再次将云州南墙毁却;可以说;整座云州;最新的也就是此处了。
对于城墙来说;最新并不意味着最牢固;就好比此刻司马承祯跟着杜士仪巡视了四面城墙;最终来到南墙时;眉头也不禁紧蹙了起来。他善于相面却很少对人卖弄;更不要说卖弄推休咎这种神乎其神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