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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睡。”
发现临睡前还一片狼藉的屋子已经被收拾于净了;隐约记起听到过一些动静;想来定然是白姜带着婢女们做的;杜士仪便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等到披上衣裳来到门前打开门;他见果然是收拾得于净清爽的白姜;他就笑道:“你这一来;我这儿总算是有个总管了。什么时辰了?”
“早上卯正。如今不比在两京要上早朝;郎主能多睡些时辰。”白姜说着便在心里又添了一句;娘子也能多睡些时辰。紧跟着;她便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婢女;低声说道;“是张家阿姊让人送来的早点;也是她说郎主如今是卯正起床;早点已经都预备好了。”
“嗯;先摆在廊房;我换上衣服就过去。对了;让幼娘再多睡一会儿;这些曰子她也累坏了……”
床上的王容已经醒了;听见杜士仪在门前悄声吩咐;随即又回来荸荸地更衣;她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昨晚上小别胜新婚的那场缠绵并不长;可之后沐浴时她就睡着了;以至于如今想起来;还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烧。直到杜士仪出了门去;她方才勉强转身侧卧着;微微睁开了眼睛;果然瞧见白姜已然反手掩上门进来了;一发现她醒了;便掩嘴偷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娘子肯定醒了。”
王容顿时把脸一板:“还笑?你是越来越胆大了”
“再胆大也及不上郎主;这一晚上的功夫;公主府的婢女都在传说郎主待娘子好得让人羡慕……”白姜见王容恼羞成怒;抓着枕头作势欲扔;她赶紧乖乖举手赔罪;“好好好;我不说了郎主今曰要召集云州城内的商人;重新规划云州城内的集市;大约一整天都不会在。说起来;昨晚上贵主去探望王仲清王先生;听说逗留到很晚……”
固安公主在王泠然房中逗留了超过两个时辰;杜士仪一大清早也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却也没往心里去。别说未必就发生了什么;即便真有什么;固安公主如今是离婚的妇人;而王泠然已经丧妻;这在两京也并不算什么新奇;更不要说云州这等偏远之地了。用了早饭;他先去城头瞧过王忠嗣的清早练兵;见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旌旗招展之间;战阵已然有模有样;他不禁在心里大为赞叹。
到底是后来被号称为盛唐名将的王忠嗣;即便还只是纸上谈兵的年纪;却已经大有章法了;李隆基可真是给他送来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帮手
“杜长史。”
杜士仪扭头一看;见是两眼青黑的王翰;知道对方这是平生第一次被公务忙成这样;他不禁心虚地笑了笑。尽管是至交好友;但如今崔颢管的是户曹和功曹;王翰是田曹和仓曹;没人处随便称呼;外头都是一口一个杜长史。余下的兵事有王忠嗣;至于法曹;则有公主府的卫士暂时充当;所以两人都是叫苦连天。
他正要想个法子安抚安抚王翰;这位便没好气地说道:“别想法子糊弄我了;本来想好好找你算账;但眼下我没那功夫。加上新投来的百余名百姓;这云州城内的存粮更吃紧了。而且;云州以南几乎没有客舍驿站等等;从朔州过来数百里路;北上的百姓倘若没有补给;很容易出事;此事得尽快解决。再有;分田建宅;修筑城墙;样样都要人;如何分派也是大问题。反正你要是不给我人;我就撂挑子了另外……”
王翰顿了一顿;这才好奇地问道:“那些马贼你究竟要于晾他们到什么时候?人在牢里快要发狂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囚徒困境,商道命脉()
云州城当初为默啜所破;死伤军民无数;而城中房屋也大多被破坏殆尽;都督府也不例外。所以;所谓的牢房;实则是在公主府中建造的地牢;自从建成之后;这么多年来就几乎没关过人。固安公主生性豪爽;不喜欢软刀子磨人;她赏罚分明;对麾下护卫一面是厚赏厚赐;一面是杖刑鞭刑这两项军法;至于作奸犯科之辈;云州城有的是需要苦力的地方;故而地牢一直都是空的。
这次所有被擒的马贼;除却那些被杀的;重伤难救者也在事后补刀;八十个脑袋全数悬首城门以示军威;其余二十多个活口全都押在这里。地牢里并没有单间;整整二十多号人被一股脑儿关在一块;手上脚上全都用刑具牢牢锁住
作为首领的那髭须大汉尽管受伤最重;但拴着他的铁链是建造地牢时便深深嵌在土墙中的;牢固得根本拽也拽不动。最初见有人来给他们诊治裹伤;马贼们还以为会接受审问;可接下来一日三顿都是粟米饼子外加凉水;顶多是掺杂一顿菜饼子;就没变过任何花样;而送饭的撂下东西也从来不多问一句话。整整十几天下来;眼看同伴中有人重伤濒死也没人理会;最后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成了身边的一具尸体;屎尿也无人清理;就算铁打的汉子也终于生出了恐慌和绝望。
这是打算活活把他们关到死吗?
因此;当牢房外头终于传来了响动;以及天籁一般的说话声;终于有人发疯似的扑向了那硕大的木栅栏;高声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髭须大汉冷冷看着这个手下声音嘶哑地叫破了喉咙;然而;当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年轻人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终于也忍不住为之动容。日日夜夜不见阳光;再加上伤口只是粗粗地处理过;他也有些熬不住了。可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应对今日这变局;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声凌厉的风声;刚刚还双手扶着栅栏拼命求饶的那个手下;竟是惨叫一声在地上打起了滚;却原来一条牛皮鞭子狠狠地击中了他外露的手指。
“杜长史问话;谁若敢虚言;杀无赦”
随着这一句恐吓;一脸凶相的赤毕这才手持鞭子退回了杜士仪身后;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狱卒。这时候;杜士仪扫了一眼牢房中那些萎靡不振的俘虏;强忍住地牢里那股让人反胃的恶臭;暗想要不是王忠嗣现身;他早就把人押到太原让太原府那边上下属官去劳神了。停顿片刻;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说吧;是谁主使的你们伏击固安公主;继而更袭扰云州?”
“我们只是马贼;哪里有钱有粮就去哪里”髭须大汉抢在所有人之前;用生硬的汉语回答了一句。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外间那绯色官袍的年轻人却哧笑了一声;用娴熟的奚语问道:“听说奚族度稽部首领;年前又迎娶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妻子?
此话一出;牢房中登时鸦雀无声。髭须大汉没想到外头那大唐官员竟然精熟奚语;愣了一愣之后便咬咬牙用奚语答道:“没错;那本来是大王看中的女人;可谁知道他却抢了先;大王为此大为恼怒。”
“哦;是吗?”杜士仪突然又改用了突厥语;似笑非笑地冷哼道;“度稽部首领是迎娶了一位新的妻子;但并不是什么年轻貌美;而是他一个亡故部下的妻子;悍勇堪比男人。这样的女子;李鲁苏那种软蛋会敢娶?想要糊弄我;你们还不够格”
见刚刚说话的髭须大汉紧紧闭嘴不再说话;杜士仪方才淡淡地继续用突厥语说道:“就这样被关上半个多月;滋味应该不那么好受吧?而且;这股腐臭;似乎是你们中间有人死了。这才半个月;等到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想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任由同伴在自己身边化为一堆白骨;日日夜夜和这些尸骨一同腐朽;若是你们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勉强;这地牢便当做是你们的埋骨地好了走吧;日后每日只送一顿饭;一壶水;我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杜士仪这一转身离去;牢房中的俘虏们登时勃然色变。尽管没有严刑拷打;没有持刀相逼;可相形之下;杜士仪所描述的情景更让他们不寒而栗。随着第一个人大声用突厥语嚷嚷;指使他们的是契丹可突于;第二个第三个人也都耐不住了;一时间;此起彼伏都是乱七八糟的陈情声。而杜士仪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下;直到出了地牢;再次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他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不用再去管他们;明日把人一个个提出来审问。再经过这一天一夜;想来再顽固的家伙;也会化成一滩泥了”
赤毕心悦诚服地笑道:“郎主真是好计策;我还以为少不得要动用烙铁皮鞭之类的东西。”
“用刑之道;攻心为上;而且;我本来就并非急着要他们的供述;只是为了知己知彼而已。”
杜士仪一面说一面继续往前走;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了那篇拜伦的《希隆的囚徒》。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日久天长暗无天日的囚禁;越是暴躁骁勇的囚徒;就越是难以忍受。他转瞬之间就把这篇记忆中的文章和那恶臭污秽阴暗的地牢给抛在了脑后;出了公主府后就去视察准备辟作集市的永兴坊。
自从复置云州的消息传出之后;得知这里会被划拨为互市之地;不少商人闻风而动;如今聚集在云州的商队就有十几支;各家商行的代表足足二三十人。然而;今天他却没打算和这些商人商议关于市场秩序之类的问题;而是直接在永兴坊中转了一圈;随即和今日同来的王翰低声商量了几句;继而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面对这幅情景;那些等了好几天方才见着他人的商人们固然大为意外;可要上前去拦住人的时候;却被如同门神一般的王翰给堵住了。
“各位;杜长史连日辛劳;刚刚已经定下了这云州北市所在;剩下的事情;你们就不要去烦劳他了。”王翰得了杜士仪从固安公主那里要来的十个识文断字的帮手;此刻心情大好;连说话的口气也是从容不迫;“这北市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即日起;都督府会立时开始招募从各地迁居来的青壮;一面动工修建城墙;一面开始修建坊市。和此事相比;更重要的是保障从朔州到云州这一条官路商通的畅通;各位以为然否?”
听到王翰这么说;本来还心急于去追杜士仪的商人们顿时收起了心不在焉。云州刚刚复置;从朔州到云州的官道固然因为之前固安公主徙居此地;一年年陆陆续续修过;但要说保证这条道路的安全却远远谈不上;没看到之前固安公主堂堂宗室贵女;还差点遭人劫杀吗?
于是;当即有人开口问道:“如何确保这条官路商途的畅通?”
“很简单;先建官驿;然后在官驿旁边兴建用于供来往商人以及行人的客舍和旅舍。”说到这里;王翰又伸出了第二个手指头;“驿站中虽然会建驿卒守卫;但一时半会;人手是肯定不够的。所以;倚靠官府;以及商队自己的护卫之外;云州还会另行设立专司护卫人员以及货物的镖局;至于云州以外;则先在朔州城内试点。商队到达朔州之后;可以根据货物多寡拿出数额不同的钱来;聘请多寡随意的镖师;随行护卫到云州。云州都督府会对这些镖局进行逐一审核;以避免有人浑水摸鱼……”
王翰在商人们面前滔滔不绝的时候;杜士仪已经悄然带着陈宝儿来到了粮库。确定这些供应兵卒的存粮大概就只够半个月支用;甚至还不包括百姓所需;他便立时回转了公主府。当在固安公主的寝堂;见到一身男装的妻子时;他不禁挑了挑眉;而陈宝儿讷讷叫了声师娘;就立刻垂手而立不吭声了。
“存粮不够的事情;阿姊已经告诉我了。我从朔州出发之际;已经安排好了粮商从朔州出发;第一批能送到的粮食;约摸有一千石。但朔州到云州还有两三百里;单靠朔州是万万不可能的。如今是春耕;此事万不能耽搁;而垦荒一时半会也是来不及的。”
“所以;以茶易牛马羊这些牲畜;以肉食和奶食来弥补粮食的不足;这也是重中之重。”杜士仪插了一句话;随即便不无忧心地说道;“尽管幼娘说动了晋阳令李明府和太原尹李公;还有朔州魏使君;可云州城的迁徙一旦成为一种风潮;十有**会有粮商想要兴风作浪”
固安公主闻言却笑吟吟地岔开话题道:“所以;阿弟;我要和幼娘一块出一趟门;我这个公主这些年虽然攒了些私房;但比起你这天下首富之女的娘子;可是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不介意我相借你家娘子十天半个月吧?”
杜士仪这才意识到这两个女人恐怕早就已经商议停当了。无论固安公主还是王容;都不是那些无知女郎;对于她们决定的事情;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即叹了一口气道:“阿姊要借人;我还能说什么?不论你们要做什么事;我来善后就是了。”
“好好好;你既然顺着我们;我们也不会亏待了你。”固安公主笑着一击掌;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就只见二十余精悍的卫士从一旁走了出来。她微微一颔首;见他们整齐划一地对杜士仪单膝跪下行礼;她方才解说道;“这就是从这几年的马球赛中遴选出来送到云州的人里;再进一步筛选出来的卫士。他们都知道是杜长史简拔了他们于尘泥之中;给了他们一个光明的出身。如今便让他们名正言顺跟了你杜长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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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七章 天子之喜,崔氏之喜()
自打开元十七年这一年新年开始;李隆基便正式移居兴庆宫;甚至连早朝都挪到了这里;一时兴庆宫号称南内。和长安太极宫大明宫以及东都洛阳宫的格局都是北部皇家内苑;南部为朝会所用的各式宫殿群不同;兴庆宫的格局却是南边为皇家内苑;北面方才是宫殿群。位于兴庆门稍北的兴庆殿便是朝会的正殿;而每日朝会过后;李隆基就常常在南边龙池附近的沉香亭百花园等赏玩;当然也少不了常常把自己最喜爱的梨园乐班召入兴庆宫伴驾。
至于妃嫔之中;得以随驾搬到这里的;却只有武惠妃。后者尽管如今有了好几个子女;但最多的心思还是花在了李清身上。因此;当她第一时间得知;杜士仪初到云州便将那些马贼全数剿灭的消息之后;便笑吟吟地对李清说道:“十八郎;听到了吗?这就是你阿爷最信赖的年轻才俊。果然好本事”
“阿娘;杜十九真的这么厉害?不会是他为了阿爷的恩宠;谎报战功吧?”因为比哪个皇子都见父亲来得多;小小年纪的李清在相貌上也颇类其父;仪表堂堂;此刻听了母亲的赞誉;他却是挑了挑眉;显然不太相信。
“你阿爷是那么好蒙骗的人?”武惠妃笑了笑;摆手屏退了身边的从人;这才柔声说道;“你可知道;你阿爷让王忠嗣悄悄混在随员中;一块去了云州
“啊?是忠嗣阿兄?”
尽管王忠嗣只是假子;但之前在禁宫中和皇子们一块长大;李清即便回宫晚;但对于这位英气勃勃;不似其他皇子的兄长也是印象深刻。见他瞠目结舌;武惠妃便摩挲着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阿爷这个人;最相信的人是他自己。此次复置云州;其实他心里是有所考量的;再加上杜十九郎和固安公主昔日相识;还曾经同渡危难;所以他才会把王忠嗣派出去。所以;相比杜十九郎的陈情;王忠嗣的禀报;方才是让他最高兴的。”
正如武惠妃所说;王忠嗣的呈报确实让李隆基大喜过望。他一则喜的是杜士仪果然智计过人;刚到云州就单身上了白登山;说降了那些曾经多年不服王化的云州遗民;而后用了一条诱敌之计把马贼全都引来一网打尽;二则喜的是杜士仪在得知了王忠嗣的身份之后;竟然爽快地托之以云州军马;如此王忠嗣得到了历练的机会;而杜士仪也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忠心。
“朕果然没看错人;杜君礼暂且不说;忠嗣这一带兵;写来的奏折上;对于军略战阵的剖析也比往日更入木三分了”
李隆基高高兴兴地一拍王忠嗣的密折;见一旁的高力士也笑得眼睛放光;他就打趣道:“朕那时候还烦恼究竟让谁去一趟云州的好;还是你出的好主意忠嗣乃是朕半个儿子;忠心耿耿;但如今年纪太轻;很多时候只是纸上谈兵;有了这样的经验;他日朕将他派往朔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