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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没错,朝廷是四十余年不曾复置云州,但如今既然起意重建云州城,复置官属,你以为朝廷就会任由这白登山中依旧为尔等盘踞?”杜士仪一面说一面策马上前了一步,不等那大汉开口回答,他便加重了语气说道,“刚刚我这部曲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曰我回去,兴许一时奈何尔等不得,然而明曰还会有李长史崔长史卢长史,莫非你们要等到真正被朝廷列名为乱臣贼子,子子孙孙全都是乱臣贼子,这才善罢甘休?”
杜士仪的词锋之利,就连比起那些老一辈的也不逊多让,那大汉尽管识文断字,可常曰只和山中那些人,顶多是往来的商队打交道,如何应付得下来?他被杜士仪所言的那种后果说得心头咯噔一下,耳畔又听到了接下来的一句话。
“我昨曰方至云州履新,今曰便前来白登山中招抚尔等。若你不得做主,便带我进山去见能做主的人随行一应护卫部曲,我都可以留在山外,就只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引我如山”
“我岂是无胆之辈”
那大汉一时眉头倒竖,几乎本能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可是,真的看见杜士仪一身绯袍排众而出就在眼前,他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畏缩。固安公主此前招抚并未亲身而至,他把人拒之门外之后,也再没有其他反应,相形之下,面前这年轻人虽然年轻,却自称是什么云州长史,即便不如公主身份尊贵,但到底是朝廷命官他不知道杜士仪出仕多年,又曾经独当一面,那股凌人气势不是等闲人能够匹敌,只觉得不好轻易拒绝,犹豫再三之后,最终一咬牙转身就走。
“你要有胆便随我来只不过,这山路崎岖马匹不能行,你若跟不上我,便怪不得我了”
杜士仪看了一眼左右,见众人虽面露担忧,却都没有开口相劝,他微微一颔首跃下马背,继而便紧跟在了大汉身后。眼看着挡住山路的木门开启,那一前一后两个人影须臾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南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杜长史这真的不要紧么?若是这山中贼盗生出什么恶意,岂不是……”
“不用担心。”赤毕对年少的南八颇有好感,此刻便笑吟吟地说道,“郎主虽则是胆气卓绝,但也绝不会打没准备的仗。早就有人悄悄潜入白登山中去了。”
刚刚乍入山门,杜士仪便发现了周遭目光虽有敌视,但更多的是好奇和审视。起初现身盘问的大汉仿佛在这些人中很有声望,他随着一路上山,竟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再次盘问。而正如那大汉所说,这山路确实崎岖不平很是难走,倘若不是他换了一双行动方便的鞋子,本身又体力出众,怕不得早早就被人丢下了老远。那大汉每每走过一段难走的路时,还会回头看上他一眼,发现他依旧紧跟,便会露出懊恼的表情,可他也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眼神中也透着意外。
这一路闷头不说话地登山,足足走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他们方才来到了山中营寨。巨木建造的围栏之内,便是一座座依山或是干脆依树而建的木屋,其中走动的既有老弱,也有青壮,见到杜士仪时,大多数人都好奇地停下步子端详。而大汉一直把杜士仪带到了一座看似和别的木屋别无二致的屋子面前,在门前站定说道:“阿爷,外头来了一位云州杜长史,说是要见你”
足足好一会儿,里头方才传来了一声长叹:“多少年没听到过云州长史这个官名了?老朽腿脚不便,杜长史可登门直入与我说话否?”
“自无不可。”
那大汉不料想自家父亲竟然肯直接见杜士仪,诧异地挑了挑眉后,见杜士仪答应了,他想了想便上前开门,但等到杜士仪一进去,他也自个跟了进去,毫不客气地在父亲下首盘膝坐下了。而杜士仪在微微眯起眼睛适应了室内外的光线变化之后,便看到了主位那张矮木榻上坐着的老人。只见其须发几乎一片银白,面上除却刀刻一般的皱纹,还有一条从左到右,几乎横贯整个面部的狰狞伤口,看上去异常可怖。
那老者也同样在细细观察杜士仪,待发现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面上不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失望,口气也冷淡了下来:“云州好歹也是下都督府,长史位在从五品上,杜长史还真是年少有为啊”
从对方口气中,杜士仪知道这竟然是一个熟知朝廷官阶的人,当即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年十七而状头登科,进士及第,奉旨观风北地,足迹从太原府一直到幽州,曾经和固安公主在奚王牙帐力拒奚族三部兵马,回朝之后举知合孙吴科第一,因拜万年尉,而后升门下省左拾遗,进丽正书院修书,又出为成都令,先后判成都两税使及茶引司事,又授殿中侍御史,转中书省右补阙,如今出为云州长史,判都督事,借绯服银鱼,老丈还觉得我资历不足否?”
对这种长居山中的老者,资历也是一种震慑
那老者本是因杜士仪的年纪而生出了这云州长史名不副实之叹,可听到杜士仪报出这一连串履历,发觉这已经是杜士仪的第六任官,他面上的轻视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凝重:“敢问杜长史可是京兆杜陵杜十九郎?”
“正是。”
得到了这肯定的答复,那老者方才露出了振奋欣然之色:“请恕老朽不识风流人物京兆杜陵杜十九郎之名,老朽虽居于白登山中,却也听说过一二。敢问杜长史此来云州,随员几何,兵员几何?”
“兵员不过一百,随员不过录事参军一人,如今还在朔州尚未启程。”不等那老者开口,杜士仪便直截了当地说道,“观之老丈,似是不仅仅识文断字,应是明理识大体的人。今容我再问一句,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孰轻孰重?”
第五百四十六章 利害之下的决断()
年二十出头愤而隐居白登山;如今已经四十余年;自己垂垂老矣将近七旬;子子孙孙在这白登山中繁衍生息;再加上陆陆续续在此安居乐业的其他人;老者何尝不想就此回归中原?然而;从高宗到武后;再到中宗睿宗;当今天子李隆基;四十余年中;大唐江山经历了一阵又一阵腥风血雨;再加上父亲当年沉冤未雪;如今家乡父老恐怕都早已忘记当年那位曾经独当一面的才俊了;担负着这里几百条性命的他又怎敢轻举妄动?
所以;听说杜士仪此来竟不过属官一人;健卒上百的他;原本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失望;可听得杜士仪最后一句话;他不禁心中一动;想了想便诚恳地说道:“杜长史;老朽年事已高;免不了昏聩;愿闻其详。”
见一旁那中年汉子只是皱眉却不做声;杜士仪却并不回答;而是突然反问道:“我甫一至白登山便通名道姓;而老丈父子却都不曾道出姓氏名讳;这未免有失待客之道。我杜十九不想和藏头露尾之辈剖心置腹”
此话一出;那大汉登时大怒:“谁是藏头露尾之辈?我祖父曾经官居岚州刺史;为国死难;可朝廷非但不抚恤忠良;甚至以我祖父为败军之将;夺其秩位;让我子孙后人尽皆寒心你以为我们是想住在这白登山中?哪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没有自己的血海深仇?哪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体会过冬天大雪封山;冷彻心扉的痛苦?哪一个住在这里的人不想回归中原;可天下之大;没有我们容身之处你既然不想剖心置腹;那你走;立时就给我下山去”
“八郎;你给我住口”老者见儿子竟然掀开了自己这一家人的底细;甚至于在杜士仪面前咆哮了起来;他登时嘴角抽搐;突然暴怒大喝了一声。见儿子满脸忿然地站起身来;就这么甩手出了门;他方才脸色复杂地摇头叹道;“杜长史;犬子虽则冲动;但所言却也是老朽多年来的心结所在。”
“永淳元年那一战;我也曾听说过。”杜士仪坐直了身子;诚恳地说道;“那时候骨咄禄势大;自立为可汗;先攻并州;而后杀岚州刺史王德茂;分掠定州;北平刺史霍王元轨将其击退。而后他又率兵攻妫州;围单于都护府;杀司马张行师;攻蔚州;杀刺史李思俭;执丰州都督崔知辩。至于这云州;则是其弟默啜攻破。尽管朝廷诏程务挺程大将军备边;但对战殁的人却恩赏抚恤不一。既然刚刚令郎说岚州刺史便是他的祖父;老丈应是岚州王使君之子;我说得没错吧?”
当年的战事;杜士仪做足了功课;一番话听得老者眼圈渐红。最终;他微微点头道:“没错;我便是岚州刺史王德茂的三子王培义;可怜先父和二位兄长全都在岚州城破之际战殁;可最终却因为家叔在朝为天后不喜;而后罢黜死在路上;以至于父兄战殁却并未得到任何抚恤。我一怒之下;便带着妻儿部曲隐居山间;而后因为朝中动荡;投奔此地的人越来越多;而河北英杰得罪了当地豪户的;也多投来此地;故方才有如今的规模。”
“忠臣烈士之后;如今却困居这汉与匈奴曾经连番剧战的白登山;实在可嗟可叹。”杜士仪嘴里这么说;眼睛却没有放过王培义的神情变化;突然词锋一转道;“王公可知道;我之前在山下与令郎说过什么话?”
见王培义面露犹疑;他将此前乱臣贼子那番话复述了一遍;眼看其神色大变;他方才重若千钧地说道:“我知道;老丈心头放不下当年王使君战殁却不得追封优恤的心结;然如今你想要当今圣人重提旧事;还令尊一个清白;那么;我不妨问一句;令尊诚然战殁忠烈;尔父子二人于国有何微功否?陛下登基以来;确实曾经再次下诏求当年蒙冤的贤良忠烈之后;但是;却也并非任凭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中那些冒封的宗室就是流的流;贬的贬。令尊战殁之事虽则毫无疑问;但他能得追封;避居白登山多年;即便盗匪之事只是针对那些外族人;可终究于国无益的尔父子;在圣人心中又会得什么评判?”
“这……”王培义二十出头便隐居在这冬日苦寒的白登山;外间消息尽管还会听说过一星半点;但哪里说得上对当今天子有什么了解?当杜士仪说起当初他的恩师卢鸿应召到洛阳面圣时;曾经在御前的一番答问;意识到天子对于避而不仕的人并没有什么好观感;王培义只觉得后背心渐渐有些出汗。
卢鸿尚且因材施教;带出了那么些弟子;可他呢?
他竭尽最后一点镇定;勉强笑道:“杜长史的意思是;陛下对不能为国尽忠的人不以为然;眼下不能为先父上书求抚恤追封?”
“令尊忠臣烈士;我可以上书;然则;若是尔等仍然避居在这白登山;那么;陛下追封之后;其他恩惠恐怕只会惠及令尊原籍的其他晚辈;哪怕支脉已远所谓优抚;圣人优抚的是那些愿意效仿令尊为家国为朝廷出力;而不是独善其身的人”
说到这里;杜士仪便站起身来;淡淡地拱了拱手:“于圣人如此;于我也是如此如今云州正在用人之际;倘使不能为我所用;反而还要平添掣肘;那便恕我上书言事之际;将此间情形如实上奏了要知道;虽说云州都督府属官不全;但陛下许我于当地临机辟署;事后按功呈报”
当杜士仪转身出门;眼见得那阳光照在了那一身刺眼的大红官衣上;王培义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为刺史时;如此一身大红官服的情景。父亲浴血死在城头;他从死人堆里逃出生天;在白登山这种地方苦苦煎熬;一直到今天;难道真的要把子子孙孙都丢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四十余年了;整整四十余年了;朝廷甚至都起意要收回云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他就一直逃避下去?
“阿爷;那个只会嘴皮子功夫的什么长史终于走了我让人带他下山;下次绝不放他再上山;阿爷你就放心吧”
不多时;之前那中年大汉气咻咻地进了门。他是王培义的长子王芳烈;当初取名字的时候;王培义便是想到英年早逝的父亲;故而取了流芳千古的芳字;忠臣烈士的烈字。至于排行;取的都是族中排行;他何尝不想重归故里?可如今见长子那粗豪犹似山野粗汉的言行举止;王培义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给我住口”见长子为之大愕;王培义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立时去追上杜长史;言说我王氏满门忠烈;自当为国为云州效犬马之劳。如今杜长史奉旨判云中都督事;我便遣你及山中健儿二十人;随侍左右;牵马执蹬;听候调遣”
“什么;阿爷;你竟然要我听那乳臭小儿的调遣?我不去”
“你若是不去;从今往后;我就没你这个儿子我到时候祭告了你祖父;就将你族谱除名”
王芳烈简直以为父亲是疯了。他怎么都想不通;杜士仪才和父亲交谈了多久;这就能够让最是固执的父亲改变了主意。他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额头青筋都禁不住爆了出来;最终怒不可遏地说:“阿爷;你这是失心疯了他给了你什么承诺”
“什么承诺?他给了你阿爷我最想要的东西;提请朝廷追封你的祖父;然后优抚王氏子弟你想在这白登山中一辈子;你问过你的兄弟你的子侄们是否愿意?你若是不愿意;叫你的弟弟他们来”
“他竟然答应了这个?”王芳烈心头的怒火猛然之间消解了一多半;但还是有些不相信地说;“他年纪轻轻;若真的有那般本事;怎么会到云州来?”
“无知正因为云州复置关乎重大;方才派他这样年轻却又有实绩的人来。杜十九郎开元八年状头及第;如今不过是开元十六年;短短八年间便已经是第六任官;此等资历便是那些名相也难能企及。宁负白头翁;莫欺少年穷;更何况他是少年得志你转告他;我不但派你等随从;这白登山地势险要;而且距离白登道不远;我愿意合这数百儿郎之力;为云州东部屏障。八郎;我再问一句;你可随从他下山否?”
“我”王芳烈犹豫再三;最终把心一横道;“好;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欺世盗名之辈要是他敢虚言诓骗;我立马带人回来阿爷;我先去挑人”
眼见王芳烈风风火火地转身出了门去;王培义方才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正如杜士仪刚刚所说的;骨咄禄兵锋最强大的时候;整个河东河北几乎都陷入了战火。父亲王德茂被杀;单于都护府司马张行师被杀;蔚州刺史李思俭被杀;丰州都督崔知辩被擒……从高宗末年到武后年间;对外战事几乎都是败绩居多;处处狼烟;处处战火;而架不住的是武后对于武将的疑忌之心极盛;从程务挺到黑齿常之;一个接一个被重用;立功;然后被诛;朝中文官亦是朝不保夕。
所以;他信不过朝廷;实在是信不过可现如今云州重归大唐之际;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当杜士仪已经下山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连声呼唤。一转头;他就只见起头那大汉带着一行人健步如飞地追了下来;到他面前时摆了摆手吩咐之前那向导先行归山寨;随即就冷淡地拱了拱手道:“某家王芳烈;奉家父之命;带二十健儿护送杜长史回云州;并在帐下听候调遣家父还说;白登山中这数百人;愿为云州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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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诱敌之计()
以利害动之,杜士仪笃定王培义必然会做出合乎逻辑的选择,此刻见王芳烈满脸不情愿地说出这么一番话,他不禁微微一笑。。
“云州去白登山不远,更何况我自有随从,不用偏劳了。”
王芳烈不料想杜士仪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登时勃然大怒。可还不等他开口一泄心头激愤,杜士仪便又接着说道:“若是真的诚心诚意相送,只要有尊驾一人便行了。如何,王郎君可敢和我到云州一行?”
“去就去,不过是区区云州,难道还是龙潭虎穴不成?”
王芳烈本就好强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