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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瘦了!”
吴九早就被此前杜士仪轻而易举应付了徐继的态度给震住了,此时此刻听到前头那半截话,他打了个激灵,想到自己身家全都捏在对方手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低头答应了下来。待听得后半,他顿时眼睛一亮。这时候,杜士仪扫了一眼桌上那些犹自冒着热气的菜,随即笑着说道:“这些剩着也可惜了,你们两个自己处置吧。”
待到出酒肆上了牛车,杜士仪方才着崔俭玄笑道:“怎样,猪肉并非想象中那般难以下口吧?”
“你以为我那般孤陋寡闻?家里偶尔换换口味,也吃过小豚。”话虽如此,崔俭玄还是忍不住斜睨了杜士仪一眼,“只不过你为何不把那家店盘下来?哪怕雇了唐五一家人做活也好,如今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盘下来自然容易,但这种营生容易被人模仿,还不如见好就收,再说君子不趁人之危,那唐五实诚人,总不能我们把好处给全占尽了。你放心,将来有的是更大的事情咱们一块做!”
第四十七章 晚辈心意长()
过了腊月,便是闰月,大多数附庐听讲的学子便辞过卢鸿,收拾行装回乡过年去了。柳惜明等持了荐书来求学的,也多半都回家团聚。而卢鸿收入门墙的亲传弟子中,也有宋慎、王威和崔俭玄接到了家书。
崔俭玄倒真的不乐意回去,奈何家中祖母和母亲催得急,在杜士仪似笑非笑提点了抄《汉书》的承诺后,他只得没好气地把那对铜胆留了下来,却称了分量画了大小,发了狠说回去一定铸造一对一模一样的,又千叮咛万嘱咐杜士仪回头若是再去少林寺,一定把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下,等他回来转述,方才耷拉着脑袋上马出山回家。而宋慎王威往年亦是每年回家,他们却不像崔俭玄那样磨蹭,辞过师长后便动身启程。
如此一来,偌大的卢氏草堂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学生,杜士仪见这机会难得,便说动了卢鸿,却是把杜十三娘几人接了过来。卢望之二话不说腾了自己的房子,搬去与卢鸿同住。
尽管杜十三娘早就见过杜士仪抄书,可是真正搬过来,面对那草屋中堆放得整整齐齐的那些线装书,她仍然为之动容。每日里见兄长不是抄书,就是去卢鸿那儿单独听讲求教,回来还不忘拨弄琵琶,琢磨着那对铜胆,她只觉得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因而索性也不打扰他,一有时间便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中针线,又或者仔仔细细翻阅琢磨吴九送来的那些账本。
她对兄长素来信服,着那家小酒肆每天的进账从最初的三五十文,一二百文,不几日猛然跃升到五六百,又到一两千,尽管知道刨除成本,所得并不算极其可观,她仍然高兴得无以复加。
这天已经是二十七了,她正做着手中针线,突然只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忙吩咐竹影出去。这些天草堂读书的学子虽少,可终究还有几个男子,因而她能不外出就尽量呆在屋子里,这会儿也不例外。不消一会儿,她就到竹影回转了来。
“娘子,是那几个留在草堂的附庐学子从山溪小潭深处捉了鲜鱼回来,说是冬日不得生鲜,等除夕那一日用来给卢师做汤喝。”
“哦,原来是他们一片心意。这大冷天的,难为他们费如此苦心。”杜十三娘眨了眨眼睛,当缝好袍子上头那最后几针,她便欢欢喜喜地站起身拿了起来,左右之后便问竹影道,“你这袍子如何?”
“娘子做的自然好,郎君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谁说是给阿兄的!”杜十三娘笑得又露出了右颊那个小小的酒窝,这才开口说道,“卢公是阿兄的师长,又容我暂时寄住在此,便犹如是我阿爷一样。如今新年将至,那些留在草堂的学子都知道千辛万苦去捉来鲜鱼,我总得聊表心意。竹影,用包袱包上,咱们去见卢公。”
草堂前头,杜士仪计算着这些天登封县坊市那家酒肆的收益,计算着裴宁和崔俭玄等人的归期,一时不禁微微出神。
“小师弟?”
肩膀上突然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沉思的杜士仪顿时吓了一跳,回过头方才发现是卢望之:“大师兄?”
“十一郎才走多久,你就这么惦记想念他了?”
听到这话,杜士仪不禁瞠目结舌,旋即慌忙解释道:“大师兄这是哪里话,我只是在想,三师兄何时回来,到时候见了我那生疏的琵琶技艺,会不会又气急败坏数落我一顿!”
“别解释了,越抹越黑。你这琵琶我近些日子听着,以初学者说来何止是很不错,简直是突飞猛进。倒是崔十一没怎么用心,三郎回来要训斥也是他,哪里会捎带上你?你放心,十一郎虽则在读书上头马马虎虎,可人却从不三心二意,他一定会回来的!”
这话仿佛怎么听,都是话中有话?见卢望之笑得大有深意,杜士仪顿时懒得再解释了,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师兄可有什么事?”
“有事?哦,确实是另有一件事,我都险些忘了!”卢望之这才一拍巴掌,旋即笑眯眯地说道,“正旦佳节将至,如今草堂除却你我,只剩下三五个尚未回去的学子,我想问问你,该如何团团圆圆过这个除夕!”
卢望之洒脱地一摊手,突然目光投向了另一个方向:“咦,你瞧,那边十三娘来了!”
“阿兄!”
见杜十三娘带着竹影快步过来,杜士仪立时暂且把除夕怎么过这个问题搁在了一边,露出笑容迎了上前。瞥见竹影手中捧着一个包袱,他便好奇地问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快要过年了,这是我亲自给卢公缝的一件袍子。也不曾量过尺寸,不知道合不合身,所以趁着今日来请卢公试一试,若哪里不好,我也好再改。”说到这里,杜十三娘见杜士仪立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连忙又补充了一句,“阿兄的我也在做,只是还得等几日才能做好。”
“好,好,那我就等着穿你缝制的新衣了!”杜士仪笑呵呵地上前接过了竹影手中的包袱,随即便说道,“卢师正好有空,咱们一块去吧。说起来,还是你比我这做弟子的想得周到。”
得知杜十三娘竟是亲手给自己做了一件袍子,卢鸿颇为意外。然而,见面前那犹带稚气的垂髫少女双手捧着那一袭蓝色袍子,满脸诚意地送到自己面前,他亲手接过之后,摩挲着那厚实的衣料和细密的针线,他的面上便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这是今年过年我收到的最好节礼。十三娘,怪不得十九郎一直在人前对你赞口不绝,你这份心意真是让人惊喜。望之,你来替我穿上。”
卢望之连忙上前服侍卢鸿脱下旧衫,穿上新袍。衣服一上身,他就笑着说道:“真的是心灵手巧,大小长短都是刚刚好。卢师,既然穿上了,索性就别脱了,实在再合适不过。”
杜士仪见妹妹听了这些夸赞,高兴得脸上绯红,少不得也凑趣说道:“十三娘既给卢师做了一身新衣,索性等到三十那一日,我亲自下厨做一顿年夜饭。”
话音刚落,他便只听得旁边传来了杜十三娘急切的声音:“阿兄,君子远庖厨,若真要下厨,还是我来吧!”
杜士仪闻言不禁哑然失笑:“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杜十三娘想都不想地答道:“是阿兄从前读《孟子》的时候,我在旁边听来的。而且,本家三叔公也曾经念叨过。”
“君子远庖厨,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意思。”杜士仪笑吟吟地轻轻拍了拍杜十三娘的脑袋,这才不以为然地说道,“孟子此说,只是规劝齐宣王。君子远庖厨,不是以下厨为耻,而是君子不忍杀生,因而远庖厨,于是便可不听哀鸣,不见血光。可即便远庖厨,所食禽肉,仍然是杀生而来。所以,归根结底,这君子远庖厨,并非什么值得尊崇的道理,不过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而已。”
“好!”卢鸿抚掌大笑,旋即面上露出了深深的赞许,“读书绝不可断章取义,十九郎此语解读精妙!既如此,就依你此言,我等你那顿年夜饭!”
第四十八章 但愿年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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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过年却仍留在草堂没有回乡的学子们,多半都是囊中窘迫担心路费。然而,平日他们附庐听讲,并不均摊伙食资费,而是由几个富家子弟请人采买,请人造饭,除了每年那微乎其微的束脩,所费并不多。可现如今富家子弟们带着身边的仆役启程回乡,他们最初不禁担心起了这吃用的问题。可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些天来,卢鸿却吩咐小厨房连他们的饭食也一块预备了进去,他们不禁感激不已。
这一日便是除夕,两日前他们就得了卢望之亲自来知会,道是晚饭时分,所有人都聚在卢鸿的草庐一块热闹热闹。平时少有机会向卢鸿请教疑难的几个人自然喜出望外,候着时辰应当是卢鸿午睡起来,便立刻前往草庐。尽管如今是草堂休课的时候,但裴宁不在,卢望之又从来不是那等铁面无情的人,几人围着卢鸿将平素积攒下来的疑难纷纷拿出来问,到最后一个个又是心满意足,又是激动难抑。
直到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他们这才稍稍安静了下来。今日除夕为求热闹,因而并不是每人面前设一食案,而是一张黑木大食案放在当中,众人围坐在食案旁边。这会儿左右人等闻声抬起头,却见卢望之双手捧了一个条盘进了门,而为他高高打着那厚厚棉门帘的,却是一个娇俏的女童。山中本无女子,但眼下却有主婢二人寄居,几人也都远远见过,知道是杜士仪的嫡亲妹妹和随侍青衣。今次第一次细,见杜十三娘虽然垂髫年少,可眉眼如画,装扮清爽可爱,一时都住了。
“咳……”重重咳嗽一声让那些家伙收了心,卢望之这才笑呵呵地说道,“这是除夕夜宴第一道,百岁羹!小师弟说,谨以此羹,祝卢师长命百岁!”
“这个十九郎,实在是会讨口彩!”口中这么说,当杜十三娘亲自执勺分汤的时候,卢鸿忍不住笑呵呵地又问道,“真的是他亲自在厨下忙活?”
“还有竹影和平日造饭的阿黄在打下手。”杜十三娘想着杜士仪手拿一卷食谱在厨下一本正经施为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见众人都在她,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其中滋味如何却不知道,因为阿兄是按图索骥,拿着一卷食谱在那指手画脚,和她们商量做的菜。”
此话一出,众人着那一碗碧绿生鲜的汤羹,一时都有些踌躇。还是卢望之在自己的位子上盘腿一坐,满不在乎地捧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旋即才笑呵呵地说道:“倘若真的是按图索骥,那小师弟真是天才。这道百岁羹鲜香暖胃,好得很!”
他这一说,卢鸿自然第一个取了汤勺用了一口,随即亦是点了点头。其他人见状自也少不得尝试,一时全都放下了心。下一刻,却是竹影又送了一道菜进来,这一回,却是一道生鱼脍。摆上桌之后,竹影便垂手说道:“这原是几位郎君想着除夕年节敬献师长,因而奋力凿开山溪冰层捕得的两尾活鱼,我家郎君让阿黄将其活杀切成薄片,装盘后淋上了梅子酱以及其他作料调成的酱汁,请卢公和各位品尝。郎君说,虽不如金齑玉脍用料考究,酱料丰富,可都是大家的一片心。”
卢鸿见底下几个学子都是满脸兴奋激动,知道杜士仪让婢女传的这话丝毫没有矫饰,不禁笑着说道:“来今日这顿饭,不止十九郎一个人费心,你们也都辛苦了!”
“卢师如此说,咱们就要无地自容了。我等厚颜在草堂听了这么久的课,只恨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相报师长,这两尾活鱼,只是聊表心意而已。”
“心意到了,远胜金玉等等身外之物!明年又是新的一年,我便以这杯水酒,于你等共勉!”
“多谢卢师!”
这彼此一杯水酒下肚,气氛顿时热络了起来,杜十三娘放心不下兄长,带着竹影悄悄下去到厨下帮忙去了,卢望之亦是悄然跟了出去,把偌大的地方让给了那几个出身贫家,资质却还不够的学子。随着一道道诸如黄金鸡、生羊脍、醋芹之类的菜上桌,一杯杯米酒下肚,屋子里的气氛自是更加活络,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便传来了杜士仪的声音。
“虽则接下来还有几道别的菜,但不食牢丸,总感觉不像是过除夕。各位且尝尝这一道热气腾腾的汤中牢丸。”
见杜士仪进了门,几个学子慌忙都站起身相迎。尽管杜士仪初来卢氏草堂的时候,曾经遭了不少人敌视,可后来朝廷亦是一力捕蝗,而杜士仪读书听讲无不勤勉,数月间抄书几乎等身,而他所传的线装书法,对于他们这些贫寒子弟来说确实最相宜,因而日久天长,他们不禁对其生出了几分钦敬。此时此刻,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学子甚至亲自上前去接过了那沉甸甸的汤碗,将其安放在食案正中,这才说道:“今夜这顿饭,杜郎君辛苦了。”
“哪来的话,各位为了那两尾鱼想尽办法,绝不逊于古人卧冰求鱼,我如今这又算什么?还有,既是同门,我又在各位之后方才到这卢氏草堂求学,诸位不要见外,和其他各位师兄一样叫我小师弟无妨。”杜士仪一面说,一面扫了一眼那所谓的“汤中牢丸”,想着这饺子在如今竟是叫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嘴角不禁又露出了一丝笑容。盛了一碗送到卢鸿面前,他四下一卢望之不在,少不得就先给其他人一一盛了,末了才笑眯眯地说道,“各位尝尝这牢丸滋味如何。”
这汤中牢丸无论卢鸿也好,其他人也罢,都不是没吃过,然而,那碗中的汤却和平日寡淡的清汤不同,色泽微红鲜亮,食之微微有些发酸,而牢丸形状亦是和平日吃过的有些区别,一口咬下去汤汁四溢,虽有人被烫得惨哼一声,但一个下肚,人人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十九郎,这汤中带酸,不外乎是加了酸梅,亦或是醋,可你这牢丸的內馅……似乎有些特别?”
“是,加了肉汤,至于菘菜,是此前我那昆仑奴田陌在峻极峰脚下亲手种出来的。他闲不住,早早挖了地窖存了好些,而这便是菘菜肉馅。其实我本打算再备几个其他馅料的,今日时间有限,却是来不及了。”
“好了好了,小师弟你也别再去忙了,且一块坐下来吃一些再走!”
说到这里,杜士仪见几个学子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按着他坐下,他少不得依着他们,拿起筷子也一一尝了起来。尽管此前放作料的时候,也都叫阿黄和竹影掌握分量,出锅的时候他亦是试过菜,可此时此刻再尝到这些滋味,尤其是这和白菜猪肉馅饺子极其相似的菘菜肉馅牢丸,他仍然只觉得心中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暖。
过年的时候……还真的只有饺子方才有那种浓浓的节日氛围!
只做了一小会儿,门帘便再次打起,这一回,他却见杜十三娘喜滋滋地打起门帘让了卢望之进来。而卢望之手中捧着的条盘上,却是一个蒸笼。当众人手忙脚乱在食案上腾出地方,又放下了那蒸笼,卢望之立时上前揭开了盖子。只见蒸汽氤氲之中,赫然是七八块方形糕团。卢望之亲自挟了一块送到卢鸿面前的碗中,见其面露怔忡,他便轻声说道:“当日卢师一糕续命,我今生今世未敢忘。”
“你呀……居然还记得那么小的时候……”卢鸿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便摇头再也不提,只是夹了糕细细品尝。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