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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之下,更是群情响应,顷刻之间,事情便传到了尚书省都堂的尚书左右丞相处,须臾又从都堂传到了吏部。
考功司员外郎李纳这些天忙于知贡举事宣,一利,又一利,连轴转,身心俱疲的同时却也有一种难言的振奋,可这些振奋在他此刻浏览着手头那一份策论的时候都化作了乌有。因为常科一科一科人数实在太多,他一个试官不可能真的全数看完所有卷子,如今的制度更不如后世宋明清那样完备,所以大体上是尚书省分派出相应的令史等十余个胥吏辅佐他,这些人把遴选出来的卷子送到他面前,而他根据事先的请托和各种考量权衡名次等等各种事宣。
到他手上那些卷子,他真正阅卷的时间恐怕只有一瞬间!
可眼前这一份策论却不同,因为那是他心中早已决定放在榜末的!为此,他甚至jing心拟定了五道策问,却无一刁钻,全都堂堂正正,可涉及面之广,足以让寻常饱读诗书之士措手不及。可是,杜士仪这五篇字数多在三百之间的策论,却偏偏jing当到位得让人无可挑剔!
怎么办?要不是他已经拟好了进士利,五十七人大榜单,突然想起杜士仪的策论还没看过,从下头令史呈送上来的卷子中翻找了出来,恐怕就要麻烦了!
“李郎,李郎!”
正当李纳拿着自己已经定下的进士科榜单思量时,突然连门都来不及叩就径直闯进来的,是他手下的令史王诚。王诚顾不得李纳那恼怒的脸se,疾步冲到其身侧便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才张贴出去的明经科榜单已经被那些举子撕了,这会儿人在朱雀门前群情激愤,都说是朝廷取士不公!”
面对这么一个晴天霹雳,正为难进士利,榜单究竟该如何是好的李纳登时呆若木鸡。老半晌,他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慌忙霍然站起身。可伫立片刻,他立时又跌坐了下来,面白如纸心乱如麻。
哪一年的岁举没有请托,没有猫腻,去年上一科他明明运作得很好,怎么偏偏今年这一科就如此棘手麻烦?已经慌了手脚的他完全没想到,去年进士科他只取中了二十五人,今年各方请托不少,他笑纳的更是很不少,那张草拟的进士榜单上却有五十七人,足足多了一倍有余!至于明经,他更是完全偏向了那些世家官宦子弟,自然少不得引来了寒门举子的不平之心。
“李郎,裴侍郎召见!”
门外这又一个声音让李纳猛然问醒悟过来。知道这会儿能做的只有硬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头那张榜单径直夹入一册书中藏好,立时应声出了门去,往见吏部侍郎裴灌。
由于这些年吏部侍郎和兵部侍郎这两个尚书要职,多由宰相兼任,因而吏部选人以及ri常事务,多半都是由两位侍郎打理。如今的吏部尚书正是宋璟,侍郎裴灌是刑部员外郎裴宽的从祖兄,年纪却大了十余岁,年轻时亦是以治狱公允正直敢谏著称。虽碍于和裴宽的关系,先前马崇的案子他由于回避之故,也不好贸然多言,可此时事情便发生在吏部下辖,他自然异常是疾言厉se。
“自吏部考功司主管岁举以来,何尝出过如此咄咄怪事!正榜张贴之时竟会为人撕毁,而且举子当朱雀门喧哗道是取士不公,你这主司难辞其咎!我且问你,葛大将军之子,其才真在上上否?”
上上……下下还差不多!可葛福顺乃是唐元功臣,天子最信赖的心腹大将,如此请托他怎么敢拒绝?
“裴侍郎,我也是不得已……”
见李纳讷讷难言,憋了老半天却憋出不得已三字,裴灌一时更是恼火。权贵请托从古至今无法避免,可就算没有将其黜落的勇气,置之于高第惹来群情激愤,甚至于大闹朱雀门,如此事故一出,怎能不惊动宫中天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遂也不理会站在那里的李纳,径直走到门前,高声叫道:“来人!”
“裴侍郎有何吩咐?”
“jing选军卒六人,与我去朱雀门!”
眼看裴灌竟是亲自带人去了朱雀门,李纳有心追上去再解释两句,可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竟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就撂下自己走了。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直房,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踱了多久,竟是脚下发酸脑袋发胀,方才听到门外又有了动静。
“李郎!”
“何事!”
“裴侍郎回来了,说是朱雀门的躁动已经平息。不过……不过裴侍郎许了他们,择选榜上存疑人等覆试!”
李纳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对裴漼吐了实言,裴漼竟然还这般死硬。想也知道,那葛庆磷倘若到了这位冷面侍郎手中,事情决计只会往最差的方向发展。思来想去,他脑海中最终跳出了王守一的名字,思来想去便最终大步到了门口,打开门后便看着那个心腹令史,低声吩咐道:“就与我向裴侍郎请个假,道是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了。”
然而,溜出尚书省吏部的他才刚来到永嘉坊蔡国公主宅,便在门口撞上了匆匆从里头出来的王守一。他甚至来不及道出来意,王守一就恼火地说道:“这时候你到我这儿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圣人刚刚吩咐把葛庆磷宣进了宫去,说是要当面相试!”怎么会这么快
葛福顺押万骑,乃是近臣之中的近臣,然则宠信较之王毛仲总还是逊se不少,因而其子葛四郎李隆基还是第一次得见。尽管因为朱雀门闹出的那一番变故,可见一个身材魁梧一如乃父,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郎随着内侍进来,他的恼火不觉少了三分。等其行礼过后站起身来,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朕听你今岁举明经登第,朕不意想武门出才子眼下便要当面考你的经义……”
葛庆磷骤然从家里被宣召入宫,一时局促不安到了极点。等上头天子将那一条说了,昏头昏脑什么都没听清楚的他想到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读书本事,咬了咬牙后便跪了下来,却是叩头之后直截了当地说道:“陛下,小臣不敢蒙骗,实在是不通什么大经中经小经,就连论语也只是背过半本!小臣六岁习武,至今十载,如今使得好马槊,练得好骑she,可读书却是无论如何都读不进去!家父说盛世不能不通经史,再说家兄三个已经在军中,所以强令小臣去试明经,小臣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上上!”
见葛庆磷竟然直接承认确实不通经史,李隆基登时眯了眯眼睛,待听得其自陈武艺jing通,他便对侍立身侧的高力士说道:“带他去试马槊骑she!”
不到小半个时辰,高力士便带着人回来禀报了结果。当得知葛庆磷马槊果然jing到,骑she也不差,李隆基顿时摇头失笑道:“揠苗助长,不外如此!把葛四郎送回家去,让他家阿爷好好教导武艺,别浪费了这天生的魁梧个头!”
等到葛庆磷又惊又喜地行过礼后被宦官领了出去,李隆基方才冷冷说道:“如今二月将至,明经科的榜单既然已经张了出去,进士科的草榜应该也已经拟得差不多了,力士,你去吏部,把李纳拟定的进士科草榜,给朕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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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胆十三娘()
杜士仪既是买下自家旁边的宅舍另行改造,然后给崔俭玄和杜十三娘夫妻居住,而赵国夫人和崔五娘崔九娘也大多数时候都住在这里,连通两家的侧门自然一直都开着,只是设了人看守。对于这样的安排,杜十三娘是最高兴的。这会儿她站在杜士仪的书斋中,亲自用拂尘掸去了卷缸中那些书画以及卷册上的浮灰,又转到了兄长常坐的那张大书案前,她见居中摆放着一卷东西,顿时有些好奇。
然而,尽管这书斋她出入不忌,却也不会不经允许随随便便去翻兄长之物,因而只是放下拂尘,又用软布擦拭了书案。可就在她直起腰的时候,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继而大门便被人猛地推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昔ri曾为崔氏家仆,如今却是杜士仪部曲的刘墨。
“娘子,不好了……”
“怎么了?不要慌,先慢慢说。”
刘墨见杜十三娘愕然之后便恢复了沉静,他便当即疾步上前,沉声说道:“宫中派了人来,说是来取郎君书斋中的一部书,叫什么《史通》。这样的事,本该有郎君亲自陪同,至不济也会有赤毕大兄他们在旁边,可来的却只有宫里的人,而且来的是右监门卫将军杨思勖!”
闻听此言,杜十三娘登时也愣住了。然而,她跟在兄长身边这些年,终究也迭遭变故,心志远远比寻常妇人要来得坚毅,此刻眉间一蹙便镇定地说道:“先不要自己吓自己。阿兄不在,这宅中也别无主人,我这就去见那位杨将军。你吩咐上下全都打起jing神,不要露出慌张之se。阿兄行得正,坐得直,并无任何不可对人言之处,何惧圣人派人到家中借书?”
当杜十三娘出了书斋的时候,却正好和进来的杨思勖一行人撞了个正着。她曾经见过仪表堂堂的高力士,但杨思勖却还是第一次得见,只听说过这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名声。这一打照面,她便感受到了杨思勖那股扑面而来的凌厉气势,尤其那眸子里毫不掩饰的凶光,更是慑得人只想往后退。她硬生生按下了心中惊惧,从容施礼问道:“不知杨将军此来,是想要家兄书斋中的什么书?”
杨思勖和杜士仪见过两次,因为对方竟扛上过王毛仲,他对其印象倒是颇佳。此刻见这一介少妇能够在自己面前不露怯se,他不禁有些讶异地多看了人两眼,这才言简意赅地说:“奉陛下之命,取杜拾遗所藏的《史通》。”
这部书是当年玉真公主送来的端午节节礼,杜十三娘印象还极其深刻。见杨思勖丝毫不提为何借书,她把心一横便直截了当地说道:“陛下之命,自当遵从,我这便带着杨将军去取。只不过,当初玉真公主赠了此书给阿兄之后,他一直从旁校注,不知道那些校注可要一块送去宫中?这些校注颇为凌乱,倘若杨将军允准,可容我随同入宫,一并进呈给陛下?”
天子吩咐此事时那yin沉着脸的震怒样子,杨思勖此刻还觉得就在眼前,闻听此言不禁踌躇了起来。天子之怒,纵使宰臣名将亦难以抵挡,更何况这样的女子?可再看杜十三娘那从容镇定的脸se,他思来想去,却只觉得打心眼里生出了一股激赏,最终重重点头道:“好,既如此,杜娘子去取来,我带你入宫。只不过需得快一些,陛下可是不等人的。”
“多谢杨将军!”
一旁的刘墨不想杜十三娘突然会做出这般决断,瞠目结舌之后,他不禁咬了咬牙,趁人不备悄悄溜到了连通旁边临时借住崔家人的边门。正巧就在这时候,竟是崔五娘带着两个婢女匆匆过来,甫一打照面,他便立时对崔五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旋即低声禀报了家中眼下情形。
“竟有此事……”崔五娘亦是当即眉头紧锁,沉吟了好一会儿,她才苦笑道,“十三娘外柔内刚,她认定的事,我去劝也没用,更何况杨将军已经允了她。陛下定然不会无缘无故向一个臣子借书,此中原因,我这就去设法打探一二。你约束家中上下,不要出门,不要乱了方寸,等着消息就好。记住,如果十一郎回来了,一定不许他轻举妄动,什么事被他这冲动得一搅和,就难以善后了,九娘也一样,不许他们乱来!”
当杜十三娘找齐了《史通》全书,连带杜士仪的校注也都找齐了,整整装了三口大箱子时,杨思勖却在杜士仪这书斋中转了一大圈,连书案上的不少卷宗也一并扫了走。面对这一幕,杜十三娘没有说半个字,就这么跟着杨思勖出门上马,竟是径直往大明宫而去。
尽管当初曾经在夜里跟着玉真公主入过宫,可那时候只是去梨园,这一次大白天走在其中,感觉却大为不同。来来往往的内侍,以及从服紫到大红再到绿青se的官服,她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阿兄那丽正书院就在大明宫里,他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现在人又可还好?赤毕等人本该是随侍在他身边的,此刻理当在大明宫前左近候着,可刚刚过来时为何不见人?
而当李隆基听了杨思勖的禀报,得知杜士仪的妹妹亲自送了这些书卷过来,他一下子就想到当初杜士仪应京兆府解试前夜被人截杀,杜十三娘求了玉真公主入宫陈情的往事。尽管身为大唐天子,他已经不记得那张脸了,但那弱质纤纤的少女在面前毫不畏惧陈情的情景,他却还隐约记得。尽管心头愠怒已极,可看到大殿上那三口偌大的箱子,他又不耐烦一卷卷来看,眉头一皱便沉声说道:“既然来了,便把人宣上殿来。”
紫宸殿内朝重地,除却宰臣和极少数的大臣,旁人鲜少能够踏进半步,国夫人等顶尖诰命亦是如此,更不要说崔俭玄还不到封妻荫子的品级。当杜十三娘跟着杨思勖上殿的时候,眼见两侧内侍全都垂手侍立,一丝声息也无,脚下的地砖平滑如镜,那股凝滞到几乎沉重的气氛从头顶直压下来,让人几乎连身子都难以挺直。在这种肃穆的气氛下,当她行礼拜见过后,便不得不用力用指甲刺了刺手心,提醒自己一定要镇定。
“这刘子玄所著的《史通》,你阿兄是哪里来的?”
“回禀陛下,是昔年端午节时,臣女代替阿兄送了节礼到玉真观,玉真公主便送了此书给阿兄当回礼。贵主知道阿兄喜欢史话,因而便特意将搜罗的这一套书送给了阿兄。”
这个答案李隆基已经听说过,但如今要紧的不是谁送的,而在于太子李嗣谦竟然问杜士仪借书!他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又问道:“你既然特意随着杨思勖进宫,言说你家阿兄曾经为《史通》做注,你把那些校注找出来给朕看!”
杜十三娘当即应了,等几个内侍上去开了箱子,刚刚亲手整理的她很快就找到了兄长的第一卷注解,因而便双手呈了上去。等到杨思勖接过之后转呈给了天子,她退回到原位之后,这才轻声说道:“阿兄素有抄书的习惯,这校注是在重新抄录之后做的校注。一来是防刘公著书时偶尔会有脱漏谬误,二来也是因读史有感,因而留下注解批语,以便异ri重温时再读。”
李隆基粗粗一扫,也已经发现杜士仪所谓的校注,竟是还抄录了原文。而其中几条按注,都是比较本朝与前朝的优劣,其中不乏颂圣之语。作为天子,他听惯了这样的好话,但在这样的私家藏书中发现这样的内容,还是足以让他原本极其糟糕的心情稍稍缓转了几分。他的愠怒一多半是冲着太子李嗣谦和杜士仪的悄悄往来,可也有一小半是因为《史通》的作者刘知几是有名的大儒,却在自己贬黜之后死在了任上,觉得杜士仪藏着《史通》另有目的。这会儿既然心情不再似最初那样坏,他索xing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几页,可越看越觉得刘知几著史功底非同小可,而杜士仪的校注亦是恰到好处。
因而,粗粗半卷看完,他合上书,突然想到面前这一本一本的校注,仿佛便是民间蔚为流行,甚至在宫中丽正书院都渐渐采用的线装书形式,而这又是杜士仪的功劳之一,他便对一边的杨思勖问道:“可还带来了其他东西?”
杨思勖跟着李隆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刻立时躬身说道:“书案上似还有未完的奏疏一卷,旁的抄录了几卷杂书,臣一并携了来。”
此话一出,下首侍立的杜十三娘登时心中一紧。她一直想告诉自己,起头那些忧虑都是自己胡思乱想,可杨思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