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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这就去办”
等到赤毕匆匆离开;杜士仪这才坐下来思量。可不等多久;他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杜十三娘的声音:“阿兄;我可能进来?”
“进来吧”
进门的杜十三娘见杜士仪盘膝坐在主位上;面上虽然含笑;可还能看出几分忧心忡忡;她便亲自将刚刚从厨下拿来的银耳羹放在了案上;轻轻咬了咬嘴唇便开口问道:“阿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我回来也有几天了;不如明日便去一趟金仙观或是玉真观?”
“你呀……这心意阿兄我领了”杜士仪笑着摇了摇头;见杜十三娘仿佛有些失望;他便示意她坐近些;把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对她说了;见她先是瞠目结舌;旋即义愤填膺;他便一摊手道;“所以;这一回别人显然也盯上了我。既然如此;让你出面不啻是让人摸清了我在打什么主意;你只管还是按照从前那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行了。阿兄将来有的是要你帮忙的时候;不急在这一时。”
“这么说赤毕他们也被人盯上了;那阿兄是要……”
“赤毕他们几个都是大风大雨中过来的;真要摆脱人盯梢轻而易举。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次就暂时不用他们了。”杜士仪说着便扬了扬眉;随即笑呵呵地说道;“我会让岳娘子送一封信去金仙观;毕竟;纸里包不住火;要想治标容易;要想治本却难;先打动两位贵主;接下来的事情兴许就容易得多。对了……”
杜士仪扳着手指头算了一算;随即抬起头道:“如今已经是九月末;再有一个多月;就应该是二十七个月丧服已满;崔家上下就要除服了。届时会有谭祭;我如今官任万年尉;届时恐怕是不能赶去了;只能你代替我走一趟。顺便帮我看看;崔十一那家伙可有好好习文练武。”
说到崔俭玄;杜十三娘只觉得眼前浮现出那一张比女子更秀气的面庞;不禁抿嘴一笑:“从前的崔郎君没那么好的耐性长性;现在历经大变;应该已经长进啦;阿兄可别把人看扁了。”
“哦?你觉得他必有长进?”见杜十三娘想也不想便重重点头;杜士仪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异样;旋即飞快遮掩了起来。崔俭玄口口声声说要做他妹夫;他总觉得不过是那小子胡诌;可如今再想想;自家妹妹真正知之甚深的男子;恐怕也就是草堂那些师兄弟们;相比冷得像冰块的裴宁……
杜士仪忍不住自己先打了个寒噤;随即第一次认认真真考虑起了崔俭玄为妹婿的可能性;最后方才打定了主意。要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那也不妨坐看事情水到渠成;可在此之前;他先得看看崔俭玄现在是什么样子
第二百八十一章 冲撞()
清风习习的夜晚;清幽的金仙观中自然让人觉得更加凉爽。坐在月下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那一卷琴谱;王容心里却在思量着昨日回家见父兄的情景。她在道观中固然觉得逍遥自在;但父亲王元宝却总觉得对不住她;两个兄长就更不用说了。然而;出门的时候她瞧见两个同样相送出来的嫂子满脸如释重负的样子;她心中更清楚;若非因为碍于父兄;她们恨不得自己永远不要回去的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喃喃自语了一句;她突然只听得耳畔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音;抬头一看;她就只见一个人影从高处飘然而落。倘若是第一次;她只怕非得惊呼出声不可;然眼下见得多了;她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丢下书站起身来:“岳娘子来了?这大晚上的宵禁时分;你也太艺高人胆大了”
“若不是晚上;如何能和王娘子共赏月光?只怕杜郎君羡慕我都来不及。”
岳五娘满不在乎地扯下包着头脸的黑巾;任由秀发随风飘拂;等到了王容面前;一身黑衣的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随随便便交给了王容;这才在对方刚刚坐着的那一方地席上抱膝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那一轮残月以及漫天星光;丝毫没注意王容已经径直拿着信回房掌灯去看了。而端着茶盘给主人送茶点来的白姜远远只看见一个黑影在屋子门口;最初还没在意;待到近前看见那一身黑衣却是吓了一跳;总算最近已经受惊受多了;只余下了一声嗔怒的岳娘子。
“真不怪我;谁让杜郎君心急;非要让我尽早送信过来;那我也就懒得隔夜;直接就赶在暮鼓之前进了辅兴坊;又等到宵禁过后才翻墙进来。”
“岳娘子你也太”白姜实在找不出来形容词;只能把茶盘在岳五娘身边搁下了;这才轻声嘀咕道;“我家娘子就够特立独行了;岳娘子你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反正大唐自开国以来就是奇女子众多;先有平阳公主和红拂女;再有天后和上官昭容太平公主;至于我这等微不足道的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岳五娘耸了耸肩;这才笑吟吟地说道;“要不是你家娘子亦是不同凡俗;我也不会帮着牵线搭桥不是么?只要杜郎君喜欢就好啦;特立独行又不是坏事。”
“岳娘子”看完信出来的王容正好听见这后面半截话;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可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倘若不是岳五娘促成飞龙阁上之约;兴许也未必会有如今她这避居世外的日子。见岳五娘回头看了她一眼便不说话了;她打了个手势让白姜去外头守着;旋即方才紧挨着岳五娘之侧坐下;轻声说道;“杜郎君今日的信中托了我一件事;但有些细节;我却还想问岳娘子。岳娘子可还记得去年从幽州去奚王牙帐时;相处颇多的固安公主?”
“咦?”岳五娘登时愣住了;片刻之后立刻挑了挑眉道;“可是有人挑那位贵主的事?我随着师傅周游北地;各式各样的大家闺秀金枝玉叶也见多了;可还是第一次得见那位贵主一样风姿的人。男人都希望女人蒲苇韧如丝;可那位贵主更多了几分刚如铁;坚如玉;让人不得不敬服。”
王容固然听杜士仪提过当初和固安公主的那些情谊来由;但毕竟那时难得相处一会儿;不可能一直围绕这个话题;而此刻岳五娘却能够整晚上都耗在这里;再加上既然事关此节;当然事无巨细。当王容听得固安公主曾经亲手堕下了腹中胎儿之后;更不顾病体一路远行到幽州;她忍不住为之动容。
“即将为人母却不得不下此决断……这位贵主果然能谋能断。”
此后应对内乱危机的那些事;王容大多都从杜士仪那儿听说了;这会儿细细沉吟;她想着如何按照杜士仪信上的托付;先让金仙公主玉真公主能够注意到此事;一时间不禁有些踌躇。这时候;她便只听岳五娘开口说道:“倘使这件事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王娘子尽管开口。我平生很少服人;师傅算一个;杜郎君也算一个;而固安公主;却又是一个毕竟;当初那一路都是我陪侍在侧;固安公主言行举止;我无不尽知。”
“那好;其实;事情起因;据杜郎君说;是这般……”
夜色之中;那一袭道装和那一袭夜行黑衣在月色之下交相辉映;分明是格格不入的行头;却又显得格外和谐。
尽管出家为女冠;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却比其他嫁人的公主进宫更多。兼且李隆基崇玄信道;她们二人便顺理成章地帮着编修《开元道藏》等等各色道家典籍;如今司马承祯奉诏进京;她们这样的金枝玉叶也常常在侧执弟子礼听讲。这一日又是两人同车入宫之际;车在春明大街上走时;突然就只听前方叫嚷阵阵;就在玉真公主眉头紧蹙大为恼怒之时;外间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卫士惊惶的声音。
“二位贵主请坐稳了;前方有奔马突然受惊往这边冲了过来;我等立时……”
这一句话尚未说完;玉真公主就听到前方叱喝连连;那声音中竟是透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慌乱。情知事情不妙;她连忙一把拉起了旁边的窗帘;就这么探出头去。这一看不打紧;眼见得一匹马仿佛是发疯似的径直往这边厢风驰电掣而来;前方护卫虽则拔剑组成人墙上前挡格;还有人眼疾手快拉弓搭箭射了出去;可面对这样猝不及防的突发事件;一箭箭全都落空;而人墙亦是眼看就要遭那匹疯马践踏。
说时迟那时快;就只听不远处一声娇叱;一个人影犹如闪电一般纵马疾冲了过来;总算追上那疯马并驾前驱时;却是一腾一跃便落在了那匹疯马背上。见那匹疯马昂然长嘶怒而以后蹄高高立了起来;饶是玉真公主从小就大胆;这会儿也忍不住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看那排血肉之躯的人墙遭受冲击的惨状;更不敢看马背上的人是否会被掀落。
然而;顷刻之间;她就只听得耳畔传来了一阵海啸似的欢呼;待睁开眼睛时;她便发现那匹刚刚还威风凛凛昂首直立的疯马已经不见了;而前方人墙虽是被冲得散开了来;但显见没有遭受太大损伤。大吃一惊的她再也顾不得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拉开前头的车帘;就这么径直站起身来探出了身子去。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那一匹在牛车前几步远处横卧倒毙的疯马;还有那疯马旁边;那个从容而立的年轻少女。不等她发问;同样回过神来的金仙公主亦是出现在了她的身侧;眯着眼睛一端详便又惊又喜地叫道:“可是公孙大家弟子岳五娘么?”
岳五娘这才转过身来;就这么拿着手中犹带着一丝血迹的短剑;欣然行礼道:“见过二位贵主。”
“之前就听说你进宫去探你师傅;却没想到如今还在京城。”玉真公主轻轻舒了一口气;见岳五娘执剑而立那种绝世风姿;想到宫中饮宴上剑器舞时;公孙大娘但使剑器在手;亦是这般让人目弛神摇地风范;饶是她身为顶尖的金枝玉叶;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殷羡。此时此刻;她便笑着说道;“今日真是多亏了你;如今我和阿姊要进宫;你可愿意陪侍一程么?顺路也好进宫再看看你师傅。”
“这……也好;那就多谢贵主了”
岳五娘大大方方答应了;心中却是狂跳不止。她向王容问明了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进宫的时间路线;稍稍使了点手段把辛家那个齐管事叫到了东市;又撺掇人与其谈生意;继而在东市的南中门相争了一场;原只是打算让那两位路过此处时看一幕戏;谁知道那个见鬼的白痴竟是异常跋扈;一言不合竟然马鞭抽人泄愤;结果厮打之际;一鞭子刚好抽在坐骑的眼睛上;那坐骑发疯踢飞了人后立时失控;若非她就在附近看热闹;阻止及时;否则险些闯出弥天大祸
她一面暗自庆幸;一面让那些的卫士将那匹力竭的奔马给拖了走;随即方才从人群中牵回了自己的马;上马随侍在牛车之侧。
而刚刚大街上这一幕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岳五娘却在一群男人都应对不及的情况下突然出手制服疯马;继而又得玉真金仙两位公主道破身份;一时间;道路两侧的围观人群不禁惊叹连连议论纷纷;因徒及师;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想念进宫之后便再难得一见的公孙大娘。
在宫中逗留半日;再次得以见到师傅;对于岳五娘来说是意外之喜;而更让她心中畅快的是;兴许是因为那两位贵主的从人口耳相传;来来往往的宦官和宫人;在看向她的目光之中都多了几分敬畏和顺服;而不再是从前的殷羡和敌意;这也让她走在宫中的脚步松快了许多。等到她又相随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出宫之后;果然金仙公主以答谢为名;盛情相邀了她到玉真观中盘桓几日。
女冠并不忌荤腥;金仙公主一句话;一张张摆满了珍馐佳肴的食案便送了过来。而同样被金仙公主硬拉了来的玉真公主说到刚刚那惊马之变;忍不住心有余悸地说道:“这还真的是无妄之灾;若非有岳娘子这般巾帼英豪;恐怕我和阿姊就不止是一场惊吓了。对了;是谁家的马?”
一旁的霍清见玉真公主问着就朝自己看了过来;当即低头垂首说道:“卫士查问过;说是胜业坊辛家的马。”
“辛家?”对这个不甚熟悉的名字;玉真公主顿时有些疑惑。
主人既不记得这名字;霍清少不得再补充了一句:“就是蓝田县主家的马。”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箭双雕()
蓝田县主?
唐制;皇帝的姑姑为大长公主;姊妹为长公主;女儿为公主;而皇太子之女封郡主;亲王之女封县主;凡此共五等。然而大长公主长公主和公主;官场民间均呼之为贵主;久而久之一个长字也就很少有人挂在嘴边。至于人数众多的县主;则是除非掌管宗正寺的皇族长辈;否则谁也记不住。此时此刻;尽管霍清解说是蓝田县主;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相视一眼;却仍然不知道是哪家的。
“是那王家的四娘子;封了蓝田县主。”
“原来是那哥家的女儿”
金仙公主登时恍然大悟。尽管那王李守礼并非李隆基的嫡亲兄弟;但却是已故章怀太子李贤唯一的儿子;早年间曾经和睿宗皇帝同时被禁宫中;直到中宗即位方才封嗣雍王;之后又改封那王;如今已经五十有余;却仍然多嬖宠;膝下儿子女儿整整六十多个;谁都记不住。唯一知道的是;那王那些儿子没一个成器的;女儿也都往往养面首会情人荤素不忌;甚至与和尚道士私通的也有;算是宗室之中的笑谈了。
玉真公主作为如今公主之中最得圣眷的人;自然看不上蓝田县主这么一个名声不好的侄女;当即冷笑了一声:“那哥家的儿子女儿素来都是最最随心所欲胡作非为的;既是他家女儿放纵了奔马在街上横冲直撞;倒是不奇怪幸好今天是遇到了岳娘子路过;否则真不知道会闯出怎样的大祸来“
而金仙公主却心细些;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便开口说道:“我记得之前和蕃奚王的;便是辛家的女儿;封了固安公主;似乎是蓝田县主的女儿?”
霍清一直为玉真公主打理外务;此刻连忙含笑解说道:“贵主记得没错;固安公主正是蓝田县主的女儿。当时奚族新附;请婚公主;谁家都不愿意让自家女儿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更何况奚人横蛮;和幽州军常有交战。结果蓝田县主的丈夫辛景初家有适龄千金;便选至宫中教习礼仪后;册封公主嫁去了奚族;如今已经有四五年了。去年不是还因为奚族内乱平定;圣人褒奖了那位固安公主?”
玉真公主突然插口问道:“那这蓝田县主风评如何?”
“这……”事涉宗室贵女;霍清顿时有些踌躇;直到玉真公主若无其事地示意她尽管说;她这才轻笑道;“听说蓝田县主悍妒跋扈;辛景初不敢有丝毫违逆;而她在外也颇有两处别院;据说时常有男子出入;辛景初不敢多问。”
“竟然有这样的事”岳五娘顿时柳眉倒竖;举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后;这才眯着眼睛说道;“固安公主在奚地何等巾帼英豪;想不到竟出自这等之家;实在不可思议那时候若非她那一箭;兴许奚族还要乱上一阵;没想到母亲竟是那样的妇人……”
“岳娘子识得固安公主?”霍清见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露出了好奇之色;便代替她们俩问了一句。
“是去年和杜郎君由幽州去奚地时遇上的。”
岳五娘也爽快;当下便把当时在奚王牙帐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她本就是亲历者;再加上为了追求效果;王容特意替她润饰了某些细节;使得更显惊心动魄。饶是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也曾经历过整整三次宫变;也不禁为之屏息;最后都是惊叹不已。玉真公主更是笑道:“我之前只是在她进宫习练礼仪时远远见过两次;只觉得是安静沉稳;却没有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胆色;难怪阿兄连番赏赐那王一脉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女儿;确实不可思议”
金仙公主亦是颔首道:“确是扬了我大唐的名声对了;霍清;那匹蓝田县主家的疯马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前二位贵主进宫之后;蓝田县主家中曾经派人在宫门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