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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此;怎能挡住觊觎之人?”杜士仪若无其事地答了一句;见杜思温轻轻吸了一口气;杜十三娘亦是目瞪口呆;他便仿佛说着平常事似的;淡淡地说道;“王家不过豪富;我如今亦才刚起步;若如今就想成就好事;一来相知还不够深;二来还挡不住别人的算计;来日方长。”
“你们这简直是……”
杜思温这才真正体味到了此中深意;眯缝着眼睛思量了好一会儿;他方才颓然摇头道:“罢了;你既然打定主意;而且话都说出去了;我也随你可是;一门有力的姻亲;对于你将来的前途来说;助益非同小可”
“老叔公教诲的是。但沧海桑田;谁也不知道将来发生的事;今日有力的姻亲;异日兴许就会衰败不堪;而今日贫贱的姻亲;将来也或许飞黄腾达。无论如何选;总是伴随着机遇和风险。倘若不曾遇到心仪的女子也就罢了;但既然遇到了;就这样放过;实在不是我为人处事的宗旨。”
“你这嘴皮子;比我这官场浸淫几十年的还会说”杜思温眉头微蹙;但最终还是舒展了开来;“那此事先搁下吧;横竖你一时半会也娶不回家里来。我问你;按照你此次北行观风的功绩;应该可以立时释褐授官;你可有什么想法?”
“裴丞郎到奚地时;曾经转达过裴左丞的意思。或求校书郎;或求畿尉。”杜士仪并没有提固安公主对自己的建议;打算先听听杜思温的建议。
“呵呵;裴家倒是对你不错;但裴璀却还忘了;今年还有另一个机会校书郎虽说清贵;可你已经阅遍群书;真要再看书;我那藏书尽可都借给你;就是其他人那里的藏书我也会替你设法与其求畿尉;不如再进一步;直接求取京县县尉;说得更明白一些;是六个京县之中;也是天下一千余县之中;最最出挑的万年尉别看不过从八品;按理却需要先任满一届校书郎;方才勉强够得上资历;但今年朝廷要开制科;而且制书今日刚发;今岁制科是刂合孙吴;可以运筹决胜科;;比拼的是对时局军略的认识明天你就去万年县廨先行办好应制举的家状;韦拯的举荐我去设法;想必张嘉贞也不必和人纠结该给你什么官了。”
听到这里;杜士仪仿佛能看见;杜思温一笑之间露出的牙齿;依稀正闪烁着微光。
“六月;万年尉便恰恰好好会空出一个缺来;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此一来;你的起点就要比人高出一截”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凤求凰()
宣阳坊万年县廨的清晨;来得繁忙而喧嚣。
身为天子脚下的两大京县之一;万年令韦拯亦是常参官之一;自然早早就披星戴月地去上朝了;此刻尚未从宫中回来。而月末时节照例又是告状时分;一大早挤在门前等着告状的百姓们在胥吏的吆喝下规规矩矩进入这座高大威严的县廨;颤颤巍巍地把状书呈递了上去。然而;今天的案子都是些鸡毛蒜皮;门前的差役不禁有些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闲聊说话;直到看见一行四五个骑马人在县廨门前停下;继而为首的那年轻人跳下马背径直走了过来;他们方才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眼尖的脱口惊呼了一声。
“是杜十九郎”
昨日方才开始传的闲话;经过一天的发酵;尚未来得及传到万年县廨这样的地方;因而;差役们只知道杜士仪是去岁的状元;奉旨观风北地刚刚回京便被天子召见;此刻慌忙一哄而上迎接;一个个全都满脸堆笑好话不断。对于这样的迎接方式;杜士仪自然也就客客气气地说出了此来的目的。结果;一听说杜士仪竟是来应试今年的制举;一个四十开外的差役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杜郎君真的又要去考制举么?”得到了杜士仪那肯定的答复;他忍不住轻声嘀咕道;“那哪里还有别人的活路
不但是这些差役;当前年主持了万年县试的万年尉郭荃亲自接待了杜士仪;为其录下家状等回头要归总上报的必要信息时;心里也转着同样的念头。
万年县试、京兆府试、尚书省都堂省试、吏部关试……甚至就连芙蓉园中那场探花筵也丝毫不例外;但凡杜士仪参加要排名次的盛事;无不是被其豪取第一;这一届的制举难道也会是如此?
尽管就是他当年点了杜士仪万年县试第一;此时此刻;他也丝毫不敢摆前辈的架子;办好了所有事宜;他亲自把人送出去时;却终于忍不住问道:“杜郎君莫非对兵马军略也深有见解?”
“郭少府高看我了;只是如今边隅未静;兵旅时兴;我此次北地之行深有感触;故而勉力一试制举而已。”
见杜士仪说得谦逊;郭荃少不得打了个哈哈预祝来日顺遂之类的话;等到亲自把人送出了县廨大门;眼看杜士仪和一行从人上马离去;他方才立时把此事报给了留守的江县丞。不消多时;万年县廨上下就都知道了;一时众说纷纭。等到政事堂的吏员分别将此事报给了张嘉贞和源乾曜时;两者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张嘉贞冷笑一声随手丢下手中的公文道:“既然他要应制举;那这授官就暂时搁置了吧倘若他此番落第;那前事是否为真;还有待商榷”
源乾曜却是笑眯眯地对面前那个垂手而立的令史说道:“杜十九郎一旦上了试场;那便是场场告捷;如若此番再得头名;那可就是货真价实的杜三头了”
然而;被别人津津乐道的杜士仪;此时此刻却来到了辅兴坊玉真观门外。尽管他眼下最想去的;是对面的金仙观;但他毕竟和金仙公主没有那样熟络的关系;因此不得不按捺住心头思绪;让赤毕上前通报了一声。不多时;他就只见自己极其熟悉的霍清含笑迎了出来。
“杜郎君前日就回来了;却今日才来见贵主;是不是太怠慢了?”容颜殊丽的她如今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成熟的娇媚;行礼过后便如是打趣了一句;等到侧身引路时;她便低声说道;“不过今日杜郎君还真是来得正好;金仙贵主带着弟子来见贵主;此刻相谈正欢呢。”
金仙公主正在这儿?还带了弟子?
杜士仪心中一动;连忙随便找话头敷衍了霍清对自己北地之行的那些问题;等到了那座他来过多次的小楼前;穿过九曲十八弯的木桥;又登上台阶脱鞋进入了堂上;他便看见了那相对而坐正在手谈的一双丽人。从前他依稀只觉得金仙公主比玉真公主更加丰满;然而时隔将近一年再次相见;他就只觉得玉真公主的脸上仿佛更多几分艳丽和妩媚;心中不禁一动。然而;他的目光须臾就被金仙公主身后的一个道装女郎完全吸引了去;却只见她极其迅速地往自己脸上一瞟;微微一笑便收回了目光;复又眼观鼻鼻观心肃立不语。
“拜见二位观主”
“杜十九郎;你可真够无情;回京之后不来见元元和我;径直先躲回了樊川”金仙公主嗔怒地先开了口;见杜士仪笑着解释此前和王家兄弟久别重逢痛饮了一场;结果不合宿醉;她便往玉真公主脸上瞥了一眼;随即笑道;“若你不是去见王十三郎;元元决计要晾上你两天。不过既是你们两个状元郎相逢痛饮;元元也就无话可说了。”
玉真公主不想金仙公主竟在杜士仪面前也如此无遮无拦;面上顿时有些不自然;但旋即便若无其事地借着喝茶遮掩了过去;根本不接这话茬。倒是金仙公主后另一名女冠有些冒失地开口问道:“今岁省试不是明日才发榜么?”
“即便明日发榜;王十三郎众望所归;观主这话算得上是最好的吉言了。”杜士仪见那女冠自悔失言;低垂下了脑袋;而玉真公主却只眯了眯眼睛;他便笑着岔开了这个话题;“好教二位观主得知;我刚刚从万年县廨而来;闻听朝廷又要开制举;我便自不量力呈报了上去。”
“哎呀”
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本还思量着要问杜士仪所谓的命中克贵妻之事;乍然听说此语;一时都吃了一惊。紧跟着;玉真公主便抚掌大笑道:“好;好你这个试场的豪雄又要下场;只怕是今岁和你同场较技的都要捶胸顿足了只可惜王十三郎于军略之事着实兴趣不大;否则我真想看你二人真正比试一场”
“不管谁人输了;元元你恐怕都要扼腕叹息吧?”金仙公主再次打趣了妹妹一句;却也对杜士仪再应制举信心十足。询问两句之后;得知是杜士仪才听说朝廷下了制举的制书就心动应考;她想了想却又笑吟吟地说回头送你几部兵书;等又闲话了几句时;她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对了;今日王十三郎未至;杜十九郎你此前离京已近一年;未知可有新曲否?”
提到新曲;杜士仪不动声色地再次一扫金仙公主身后众人;却是和王容那两道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微微一笑;随即才点了点头道:“确实偶有所得;然而军旅悲音;此刻奏出来不免引人落泪;却有一首由琴曲改编的琵琶曲;不知二位观主意下如何?”
琴乃雅曲;琵琶乃俗曲;即便宫中这些金枝玉叶不少都会弹拨古琴;然则多数都更喜欢曲调更多样更明快的琵琶。此时此刻;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自然异口同声地吩咐奏来;霍清又连忙去取了玉真公主常用的琵琶;送到杜士仪面前时又低声笑着说道:“这是王十三郎常用的。”
“多嘴”
玉真公主这一声叱喝话音刚落;就只听杜士仪手下试了几个音之后;立时重重划落;那一声清鸣让堂上一片寂静。尽管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曾经听过杜士仪的琵琶;但此刻那不同于以往那些激烈高亢;或清心宁神的曲子;这一曲的初始却是清脆圆润;仿佛带着一种淡雅的乡间幽香;让人不得不沉醉其中。而对于心有所感的王容听来;她却只觉得随着那优美的曲调从杜士仪手下宛转流出;眼前依稀浮现出上元日的初见;大安坊野梅前的笑谈;山第设宴时的随兴闲谈;一时竟是有些痴了。
等到曲调一转;倏然间变得苍茫而又悠远;她一时记起了那时飞龙阁上登高俯瞰时;乍然听到邀约时的怀激荡;然而;在曲音倏忽时快时慢;高低错落有致的时候;她不禁又忆起了蓟北楼上听到杜士仪表白时的不可置信和心如鹿撞;用那不是回答的回答答复时的期待;得到回应时的千般滋味……随着这一曲的婉转铺陈;她不知不觉就紧紧咬住了嘴唇;完全明白了这一曲的深意。
这曲调虽能隐约听出那首琴曲的影子;但更加别具一格……所幸她习过琴;亦通音律曲调;否则兴许还听不出端倪来而且;他竟然为此编造出了那所谓克贵妻的鬼话;他分明知道;如此一来;不但尚主;而且那些王侯公卿之家;全都不会选择如此一个女婿
不但是王容;就连玉真公主听着这一首曲子;也微微有些恍惚。初见杜士仪时;他还不过是区区京兆杜氏旁支子弟;籍籍无名;如今却是名声赫赫;即便不能说是功勋彪炳;但一候选的寻常前进士;却也再难企及。而曲调激昂时的那种急鸣之音;让人深究时便能觉得心中悚然。若按照民间俗语;非池中之物;大约便是如此了尤其是那种温情脉脉却毫不含旖旎的韵味;分外隽永。
怪不得人都说千金易取;知音难求
一曲终了;心境最最平淡的金仙公主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含笑问道:“杜十九郎;不知此曲何名?”
杜士仪将琵琶交给了一旁侍立的霍清;这才欠了欠身:“此曲便是从昔年司马相如那一曲《凤求凰》改编得来;自然名曰……《凤求凰》。”
第二百五十章 不求贪欢,护短师兄()
无论玉真公主;还是金仙公主;都不会认为杜士仪在这种场合弹奏这一首《凤求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在最初的愣神过后全都大笑了起来。而这时候;杜士仪方才洒脱地笑道:“其实;这《凤求凰》的辞倒是一直流传世间;琴谱却是早已失传了;我还是当年在草堂拜师求学的时候;方才从三师兄那儿看到过他抄录的琴谱;虽则残缺;但我一时意动;也就记了下来。这一程常常风餐露宿;再加上奚地自有一番野趣风光;不知不觉就补完了曲子。若有贻笑方家之处;还请二位观主宽宥。”
“哪里哪里;只是坊间薄幸儿要去糊弄良家娘子的时候;又多了一手利器。至于那些酒肆妓家;怕是也要流传开来了”
金仙公主随口打趣;杜士仪却是摇了摇头道:“此曲不同于他曲;虽则我命薄福浅;姻缘不遂;但这一首曲子不会谱曲流传;他日定会留给妻子。”
此话一出;玉真公主顿时想起了王维为自己所谱的那几首曲乐;心神竟是一阵恍惚。而金仙公主亦是眼眸迸发出了少有的神采;欣然点头道:“杜十九郎果然和别人不同今日能听得你此曲;也是我们有福了。”
见王容已是不得不低头垂目来掩去面上兴许会有的激荡之色;杜士仪便词锋一转道:“对了;金仙观主今日怎的带了这么多弟子出来?”
“都是最近新从我修道的女冠。”金仙公主懒懒一笑;回头扫了身后这六七人一眼;目光便落在了王容身上;竟是含笑招了招手道;“玉曜;你过来。”
等到王容上前行礼过后;依言在自己身边跪坐了下来;金仙公主方才笑道:“她在家中常有那些贵介子弟骚扰;因而便投入我门中修习道法;我便为她起了道号;名曰玉曜。那些道典她诵习得比谁都快;活脱脱又是一个崔九娘。可惜了;若是九娘不是身有丧服;和她在一块也能有个伴。”
“原来是王娘子。”杜士仪笑着微微颔首;随即开口说道;“幽州一别;没想到一回长安就再次相见了。”
听得杜士仪和王容竟然相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顿时大为惊异。这时候;王容方才欠身答道:“之前多谢杜郎君相赠家父那一首《琉璃赋》;只是家父只做琉璃;鲜涉别家;所以只能教杜郎君失望了。千宝阁主人博涉诸行;确是比家父更好的人选。”
既是生意上头的往来;两位公主一时释然;就连对金仙公主特意把王容叫上前;一时心中不满的其他女冠;此刻也都舒了一口气。毕竟;王容只是为避贵介骚扰而栖身金仙观;和她们之中大都出自王侯公卿的情形截然不同。身为女冠;不仅可以不受礼法限制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且倘若想还俗亦是随时可行。因而;哪怕杜士仪言说命中克贵妻;这让长安城中多少金枝玉叶为之黯然神伤;她们却浑然不在意。
不能天长地久;难道就不能求一晌贪欢?
于是;等到金仙公主一个一个把她们叫上前引见给玉真公主;一时团团跪坐身侧;她们有的对杜士仪巧笑嫣然;有的则在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说话时不动声色穿插其中妙语连珠;也有的于脆直截了当故作对河北风情感兴趣;大胆地和杜士仪搭讪然而;杜士仪的态度一直是谦逊而矜持;到最后还是重新开始手谈的玉真公主懒懒撂下一句观棋不语;她们方才止住了聒噪;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杜士仪小坐片刻含笑告退离去。
杜士仪这一走后不多久;王容便借故要回家中一趟;请了金仙公主允准悄然离去。至于其他女冠们则想着玉真公主比金仙公主更常常入宫;不得不强自耐心地旁观这二位金枝玉叶下棋;至于腿麻不耐等如是种种;却是谁都顾不上。入观修道固然轻松;可不帮父兄做一点事情;家中难道白养了她们?
“娘子;娘子?”
听到白姜的呼唤;因为那一曲《凤求凰》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的王容终于回过神来。见自幼服侍的婢女满脸忧切地看着自己;她便强自展颜笑道:“不用担心;就是想些心事而已。今天回家;也不知道阿爷和两位阿兄会追着我问什么;难道我就长得这么容易受人欺负?”
“哪里不是?那些千金哪有一个是好惹的;再加上娘子颇得金仙贵主青眼相加;她们哪个不是乌眼鸡似的嫉恨交加?”
“知道是乌眼鸡;那还有什么好怕的?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