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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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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开元四年,大唐帝国如日中天,京兆长安恰是当时世界最繁华的都市,没有之一。姚崇、宋璟、李白、王维、张旭、吴道子、颜真卿、公孙大娘、裴旻、郭子仪……当此一时,盛唐的天空群星璀璨。生逢盛世,作为一介江郎才尽泯然众人矣的神童,杜士仪担心的不是天下大势,而是如何在这第二次人生中活得更精彩。盛唐风月,有的是雄风傲骨,有的是自信从容,有的是出将入相,有的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八年笔耕,九部作品,继《朱门风流》、《奸臣》、《冠盖满京华》、《富贵荣华》之后,2013府天新作《盛唐风月》,带你领略一个真正的盛世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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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有一个时代……() 
去年年底,我和雁九加兰一起去西安,那座一直颇为憧憬的古都。尽管盛唐气象已经不再,然而站在夕阳中的大雁塔下,恍惚中我仍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昔日雁塔题名的盛况仿佛就在眼前。

    在《朱门风流》结束的时候,我就曾经憧憬过笔走龙蛇写一番盛唐气象。然而阴差阳错,最终计划搁浅。时隔近两年,在西安之行后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落笔盛唐。

    历史类中,有的作者擅长英雄碰撞产生的无限激情和火光,有的作者擅长帝国垂暮群雄揭竿而起的乱离战争,有的作者擅长官场博弈,有的作者擅长婉约情愫小巧雅致。而我,如今更偏爱的是那湮没在历史中的各色人物,是距离我们已经千百年的另一种气象,更是一个遥远的时空中,人们与今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次我要写的,并不仅仅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那是一个文采风流的时代,拥有从古到今最杰出的文人墨客;那是一个名宦云集的时代,拥有一个接一个青史垂名的宰相名臣;那是一个各色艺人争奇斗艳的时代,从乐舞到丝竹管弦到绕梁之音,无不精绝天下;那是一个出将入相的时代,人们下马吟诗作赋醉卧酒肆,上马驰骋沙场仗剑杀敌,尽显雄风傲骨自信从容;那是一个儒释道三教各领风骚的时代,各种思想碰撞出无数智慧的火花。

    那是一个帝国即将登顶前的璀璨辉煌,那是除旧布新的奋斗拼搏,那是万国来朝的不世伟业。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盛唐风月》,便从开元开始。敬请期待。

第一章 兄妹() 
嵩山地处中原,东西横卧,北瞰黄河洛水,南临颍水、箕山,东为太室山,西为少室山,七十二峰尽皆秀丽,自周朝平王东迁后便称中岳。到了唐时,武后代唐称帝,更是封嵩山为神岳,一时山中佛寺宫观林立,不负畿内名山之称。

    有道是嵩高峻极,各峰之中,要数峻极峰最高,也最引人入胜。如今正值三月,外间一片春色绿意,走在山中却还有几分阴冷。一代代达官显贵都把这里当成了游玩胜地,山间原本砍樵人踩出来的小路渐渐变成了石板路,一块块青石在无数人的踩踏之下,变得光溜圆润,在一夜小雨之后更显湿滑。

    石板路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背着背篓小心翼翼走在其间。只见她布衣荆钗身材窈窕,但不施粉黛的面上乍一去却是黝黑发亮,在时下尚白的风气中,却得算得上是异类了。当终于到右手边那条熟悉小路的时候,她这才抬起手来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这条嵩阳观北,峻极峰山脚下旁支小径的深处,竹林掩映间有三间草屋。说是草屋,其实主体都用竹子搭成,顶上的茅草显然才刚换过,此刻屋顶边缘还有雨水间或一滴滴垂落下来。草屋外头是一圈矮矮的篱笆,竹排做成的门微微虚掩着,那少女信手一推门进了小小的院子,随即蹬蹬蹬快步到了草屋门口,竖起耳朵听了听动静,这才推开屋门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

    三间屋子东面用纸制格扇做了隔断,其余两间之中,除了矮几和两张竹制矮座榻和衣架之外,便只有角落中的几个书箱,上去显出了几分寒酸。少女快步走到书箱前头放下了背篓,继而便绕过格扇到了东间,一眼就见了那个坐在地席上,一手倚着竹制卧床,一手轻轻搭在身前,脑袋一点一点正在打瞌睡的垂髫女童。

    “娘子!”

    卧床边上的女童一听到这一声低唤,立时便惊醒了过来。她嗔怪地了一眼回来的婢女,随即便低声说道:“小声些,别吵醒了阿兄!”

    她扶着那婢女的手站起身,又回过头盯着床上的人了好一会儿,见其丝毫不见动静,她顿时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忧切之色。待到和婢女两人俱是轻手轻脚地绕过格扇到了外间,她才对婢女问道:“竹影,让你去买的东西都买来了?”

    “娘子,都买来了。去岁蝗灾,如今无论是米还是面,都比从前贵了三成不止。听说,地里又现出了飞蝗的踪迹。这一回鸡蛋也比上一次贵多了,一文钱才得一个。出去的时候带的那三十文钱,买了半斤盐之后再挑了几样菜蔬,钱就不够了,所以我只花两文钱买了两个。”

    “贵就贵吧,只要阿兄能赶紧好起来。”女童稚气的脸上露出了与年纪很不相符的毅色,待瞥见竹影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顿时开口问道,“我大老远和你带着阿兄到嵩山来,就信得过你,你有什么话直说。”

    “娘子,虽说出来之前,咱们凑了二十贯钱,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竹影忧心忡忡地了一眼那掩去了东屋形状的格扇,轻声说道,“你带着郎君到这儿住了已经快大半个月,可路上的开销,草屋整修再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药钱,已经花了五六贯,就算日后嵩阳观的道长肯治病,还得买药,还得预备谢仪,还得雇车回程,恐怕要更俭省一些……”

    “我知道了。”女童想都不想就打断了竹影的话,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以后会每天少吃少用一些,但怎么也不能亏待了阿兄。竹影,你放心,等到阿兄好了,他日我会求他给你放良文书,那些打你主意的人就没法得逞了!”

    “多谢娘子!”

    竹影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深深的感激之色,深深屈膝行礼后,便束手退了下去。

    这草庐之中就住着他们主仆三个人,平时从收拾到采买做饭,全都是她一个。即便日子过得辛苦操劳,可跟着这一双年少的主人奔波千里,总比留在家中面对那些觊觎的目光强。否则倘若支应门户的杜十九郎有个三长两短,杜十三娘不是孤苦伶仃就是寄人篱下,怎么护得住自己一个卑微的婢女?就是到了这儿,为免走到外头被什么人纠缠,她不得不抹黑了脸上脖子和手。

    谁能想到,从小就在樊川小有名气,一度常常出入长安城中各家名门贵第的神童杜十九郎,去岁因家中一场大火,受惊过度大病一场,非但再也做不出一首诗来,而且人也变得浑浑噩噩,四处求医不见起色,甚至最后连话也说不得,手脚都动不得,竟是个活死人。偏偏其父母早故,嫡亲的叔父杜孚在外任仙州西平县尉,已经好些年没有回来。

    而樊川杜曲虽是杜氏族人聚居之地,但彼此之间亲疏远近不一,各家分支族谱之间的关系往往能追溯到五服之外。除却洹水杜氏,京兆杜氏、襄阳杜氏、濮阳杜氏,每一支都有人在那儿安家,不少都以京兆杜陵为郡望。最初不少人家都善意帮过自家的忙,可再帮也抵不上如此求医坐吃山空,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杜十三娘不得不破釜沉舟。

    拿出仅剩的家底二十贯钱,杜十三娘不顾自己也才刚十一岁,硬是求一位长辈借了车马驭者从京兆府千里迢迢赶到了嵩山,幸好路上不曾遇险。可嵩阳观好进,那位号称颇通医术的孙太冲孙道长却不是好见的,杜十三娘几乎隔日就要去一次,可回回内中道人都摇头说孙道长云游在外不在观中。

    “阿兄!”

    当回到床前,到躺在床上的杜士仪睁开了眼睛,杜十三娘顿时又惊又喜,可是,发现他那眼睛依旧只是若有所思地着自己,仍然没有只言片语,分明和昨日没什么两样,她不禁生出了深深的失望。

    然而,她还是打起精神到旁边的铜盆里去拧了毛巾,仔仔细细地亲自为兄长擦了脸,这才低声说道:“阿兄,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会去嵩阳观中求见那位孙道长,把你的病治好!如果孙道长也不行,哪怕带着你踏遍千山万水,我也会寻到从前药王那样的名医!阿爷和阿娘故世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他们的,咱们兄妹一定会好好的!”

    听到这斩钉截铁的话,床上的少年却仍是脸色怔忡,一句话都没有。面对这种情形,杜十三娘顿时黯然叹了一口气,小小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悲伤。

    晚饭过后,竹影因为一日忙碌劳累,早已沉沉睡去。就是常常会在卧床边上着杜士仪入睡,方才会自行去就寝的杜十三娘,此刻也仿佛扛不住这些天来的辛苦,早早睡下了。躺在靠东墙的另一张卧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她在均匀的呼吸声外,偶尔还有几声梦呓一般的低语,和外间隐隐约约的虫鸣声合在一块,让静谧的屋子里更多了几分幽深。

    北墙边卧床上躺着的杜士仪这时候却醒得炯炯的。

    梦醒便是千多年前,此前那些日子,每日里昏昏沉沉有各式各样的片段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重现,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脑袋眩晕,无法动弹。这段手不能动口不能说的日子,足以让他刻骨铭心,而在这种折磨之外,每天他入目的情形听到的言语都陌生得让人匪夷所思。倘若不是他意志力强,只怕就要疯了!

    他曾经以为这是恶作剧,抑或是南柯一梦,可一切都太过真实,还有身边总会轮流陪着的杜十三娘和竹影,让他终于分清楚了梦境和现实,明白了自己如今就是杜士仪,再不是别人。此时此刻,他轻轻握了握双手拳头,随即又舒展开来,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他却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动第一根手指到现在终于能够两手握拳,如果他没有记错日夜变化,应该整整有六十四天!

    他不再是那个母亲早逝,被身为金石大家的父亲逼着从小拓碑临文抄典籍,一度向父亲的老友学过行针用灸,后来少年叛逆离家出走去学被父亲斥之为小道的音乐,足迹一度踏遍大半个地球,可最后只来得及在父亲临终前赶去见了最后一面的那个不孝子了。现如今是开元四年,天子之位上坐着的,正是一手缔造了盛世,又一手将其送向终结的唐明皇李隆基。而他则是大唐京兆杜陵杜十九郎,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在那些不计其数的本家亲戚之外,便只有嫡亲的妹妹杜十三娘相依为命。

    “妹妹……”

    喉咙里发出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他不禁露出了微微苦笑。最初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时候,每次见杜十三娘忙前忙后,又是为自己念诵诗文,又是在他身边和他说话,他总能觉得狂躁的心情渐渐宁静下来。可现如今明明已经可以动弹可以说话,他却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他上辈子,可是连个堂表兄弟姊妹都没有!

第二章 山雨() 
阳光又从窗口照了进来。

    杜士仪躺在卧床上,眼睛着窗外那碧翠的竹林出神。这些天身体好转,自己努力尝试后渐渐能够翻身甚至起身,他也渐渐打算把实情告知一直在身边陪伴的杜十三娘。于是,当听到外间仿佛有一阵动静,抬眼望去便发现是一身青衣的竹影时,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竹影手中食床上那几样饭食,见又是粟米饭,两样菜蔬,还有一个鸡蛋,忍不住又朝其背后了,突然开口问道:“十三娘呢?”

    听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竹影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杜士仪病到后来,尽管还能吃得下饭,喝得下水,可其余样样都要人服侍,如今却终于能够开口,岂不是表示有所转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食床后,就到卧床边屈膝半跪了下来。

    “恭喜郎君,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有什么可恭喜的,我又不是天生哑巴!”

    到杜士仪没好气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想起这些天杜十三娘的苦苦支撑,竹影误以为他还在自暴自弃,因而轻轻咬了咬嘴唇,便大胆说道:“郎君,娘子为了替你求医,不远千里从京兆赶到嵩山,每日省吃俭用,唯一一个鸡蛋也都省了给郎君。如今郎君既然能够说话了,还请念着娘子一片苦心,打起精神多吃些东西,好好养病,也不枉娘子一日日去嵩阳观求医问药。”

    尽管已经无奈决定坦然接受这个人生,接受杜十三娘这个妹妹,但听到这样的说教,杜士仪立时眉头一挑。之前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他一天天数得清清楚楚。落入了这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就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别人口中江郎才尽,泯然众人矣的家伙自暴自弃寻死!就因为一场大病之后才华尽失,不能做出让人夸奖的诗文,至于狠心地撇下唯一相依为命的妹妹吗!

    见杜士仪出神不说话,竹影想起杜十三娘今日出门时说的话,忍不住又苦口婆心地说道:“郎君,婢子没读过书,说不出那些大道理。可郎君不过就是病了一场,又不是恢复不过来,何苦这么灰心!娘子在你这阿兄面前一直强颜欢笑,可背地里哭过多少回了。郎君刚刚不是问娘子上哪儿去了吗,她今天是铁了心去嵩阳观跪求,不求得那位孙道长出来,她就打算跪死在那儿了!自从郎君病了,娘子她小小年纪奔前走后受苦受累,却从没有过任何抱怨,郎君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请为娘子着想,好好把身体养好!”

    此话一出,杜士仪顿时大吃一惊。这些天来,杜十三娘常常守在他的床前,从擦脸喂饭送水服药,林林总总尽是对兄长的孺慕和关切。即便他和这身体里本该存在的那个人截然不同,尽管他还是不那么愿意承认凭空多出来的那些记忆,可他终究承那个小丫头的情。毕竟,要不是一直有她带着竹影精心护服侍,他也捱不过这些天!

    就在这时候,他只觉眼前骤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紧跟着,窗外传来了一声轰然炸响。几十天的卧床不起让他的反应慢了许多,片刻方才醒悟到竟是打雷了。而竹影倏然间转头着窗外,随即面色发白地说道:“糟了,娘子还在嵩阳观前头跪着呢!这山雨来得最快,我得去瞧瞧!”竹影说着便蹭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两步往外赶去。

    杜士仪待要叫她时,却已经听到了外间开门撑伞,以及冲入雨幕的脚步声。想了又想,他最终支撑着坐直了身体,这个晚间已经尝试过很多次的动作果然毫无滞涩地完成了,待到挣扎下地,他却只觉得两条腿直打颤,仿佛下一刻就会支撑不住身体。直到如同蹒跚学步似的,在狭小的空间中试着走了几圈,他才勉强找回了那种脚踏实地走路的感觉。然而,如是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却只听到那瓢泼大雨声,可去了许久的竹影一直不见踪影,一时越来越心焦。

    想想杜十三娘一个稚龄女童此刻正在雨中受冻,他思量再三,终于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绕过格扇到了外间。外间同样只有寥寥几样简陋的家具,他吃力地东翻西找了好一会儿,最终寻到了一顶落满灰尘的斗笠以及一件蓑衣,当下胡乱穿到了身上,也顾不上再去找木屐便打开了房门。开门的刹那间,呼啸山风席卷了无数雨丝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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