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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元山抱着涟漪走到门口时,才看见驰誉被人架着板子抬回来,一呼一吸胸口都在疼,眼睛模糊着完全睁不开,恍惚中看到他舅舅怀里抱着一个女童,红袄,蓝裙。驰誉的目光一下就恶毒起来,盯着涟漪的目光,像是毒蛇吐着芯子。
涟漪把头埋在父亲怀中,温柔而干净的气息,如同午后阳光照射下的婆娑树影,带给人安心的感觉。
驰誉是纪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因为年前生了重病,偏巧赶上父亲官职外调,本家又不在京都,便被纪老太太接过来抚养。驰家是纪老太太的娘家,官阶不高,胜在手握实权,又是个实打实的肥缺儿,故老太太有什么,总不忘想着联系着娘家。
未长成的小儿最怕赶路,每年因病死亡的孩子不计其数。驰夫人过门几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不敢去赌,纪老太太一说要接来抚养,驰家夫妇稍一犹豫,也就同意了。左右外放不过三年,再说,京中一切条件也皆比外头要好。
驰誉躺在内室哎呦哎呦地叫着,纪太太一口一个心肝肉儿地叫着。看向涟漪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好了。可当看到涟漪脸上的伤,表情又纠结起来。她心里偏向娘家是没错,可涟漪也是她嫡亲的孙女。
下人来报只说两个孩子打架,具体是什么情况,老太太也不清楚。
涟漪看到老夫人的目光,嘴一咧,又哭了起来:“哥哥打我……疼……”稚嫩的童声,哭得凄凄切切的,纪老夫人觉得心里烦的不行,冲纪元山吼:“两个小人家家的打架!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把四姑娘抱过来干什么!请大夫了吗?没看到姑娘脸上的伤吗?”
纪元山抱着涟漪,一脸的恭恭敬敬:“谨遵母亲教诲。”
被母亲赶出来的纪元山,怀里还牢牢抱着他的小姑娘,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大夫早就候着,除了耳朵上蹭破了一点皮,全无大碍。
第二天府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却是——四姑娘被表少爷打破了头,高烧不退,全靠着年前皇帝赏的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
涟漪被奶娘用温热的帕子擦干净了脸,一张小脸白净净的,一丝伤口也无。又重新挽了双丫髻,也不戴金花了,绑了两条红绸带,倒像是观音座下的小童女。
纪元山轻抚闺女白皙的小脸,看着脚趾头上的青紫,心疼地问:“宝儿,疼不疼?”
涟漪瞪着一双大眼睛,雾煞煞的,弯成好看的弧度:“不疼。”清脆的童声。
纪父温和地笑,哄孩子的语气:“乖宝儿,这几天咱不出去玩好不好呀。”语调降了十八度。
纪父刚刚看到驰誉伤的仿佛不轻,但再重,那也是活该的,让他欺负自家姑娘,因着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脾性,纪元山私底下明令禁止自家院内的几个孩子同他相处,所以虽然驰誉来了好些日子了,大房的几个孩子,也仅仅是同他打过照面。眼看着他伤的不清,仿佛又受了寒气,因着知道自家母亲是个什么脾气,偏心到什么程度,自己吃点亏受点气也就忍了,但自家闺女,那是一点气都不能受的。因此,以生病为由拘在院内,也不怕人再发作。
涟漪歪着头冲纪父笑,娇憨可爱:“阿爹在家陪涟漪,涟漪就不出门。”
我居然在乖宝儿心中的地位这么重要——纪父瞬间,心酸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好动呀,纪父选择性忽略了自家闺女本身就懒得出门的事实。乖宝儿竟然只要自己陪着就好。一把辛酸泪。
纪父给自己放了三天假,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四姑娘不行了,纪侯爷连官署都无心去了。
以至于驰誉高热不退的消息传出来时,竟也没人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了。
第12章 纪家都是臭小孩()
涟漪自然是没病的,不仅没有病,还每日好吃好喝白白胖胖面色红润,又有爹疼娘爱,日子过的好不自在。
纪老夫人当时虽叫涟漪走了,可是后头驰誉止了疼,抽抽噎噎就把涟漪是怎么把他推倒在地,怎么掐他的脖子踹他的腰全说了,自然也说了自己知识擦破了她耳朵的一点皮儿。
纪老夫人当时就怒了,可已时至半夜,发作不得,待到第二日,满府里传着四姑娘情况不大好,她又疑心了……她向着自己娘家的孩子是不错,可她也不是傻的,驰誉平日里的脾性她也知道一些,只是选择性忽略。如今听着府里的风言风语,她有疑心昨晚驰誉的话,是不是为了怕受惩罚而撒谎。
老大大一大早上就去了大房。纪元山没去官署,早早的就叫小厮在门外等着,见老太太远远的领人过来了,紧忙派人进屋报信。
涟漪的被窝里放了个汤婆子,秋彤用热水浸湿了毛巾给涟漪盖在头上,不一会儿,涟漪就出了满身的汗,面颊通红哼哼唧唧。眼睛紧紧闭着,倒真像是高烧不退的症状。
老太太坐在涟漪床边的绣墩上,去摸小姑娘刚刚捂过汤婆子的手,果然滚热滚热的。只当她是真的病的不轻。
老太太转过身去和叶梓娘说话的工夫,涟漪睁开一双大眼冲着父亲偷笑,恶作剧成功的愉悦。
半个月的工夫,小白长大了不少,能吃煮的软软的稀饭,看见别人吃饭还会喵喵叫着讨吃食,涟漪心疼它,将鱼肉嚼的细烂喂给它吃,小白还小,吃了几口就不肯再吃,窝在涟漪的怀里,打着呼噜睡过去。
秋雨有一双巧手,专门拿彩色的丝绦给它编了一个小铃铛,叮叮当当的,小白好奇,故意摇晃脖子听铃铛的响儿。
这日,小白吃饱喝足趴在院中的草席上晒太阳,眯着一双鸳鸯眼儿,张着嘴巴大呵欠。很小很小的一团,躲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突然间睁大了一双眼儿,看着自家小主人嘟着嘴从屋子里跑出来……
纪涟靖无奈的跟在妹妹身后唠叨:“乖宝儿,女红是一定要学的……”
涟漪扁着嘴,泪眼汪汪看姐姐:“手疼……”
涟靖看着小姑娘不知被扎了几针的手指,叹气:“女孩子家家的,女红一定是要会的,你开蒙已是晚了,涟慧前儿还给祖母绣了个抹额,祖母高兴的不得了呢。”
听到纪涟慧三个字,涟漪心头冷笑,她倒是有做女红的天分,模仿别人的针线走法也是一等一的好,连正主儿都未必瞧得出来哪里有问题。
这次她和驰誉因着生病都被免了责罚,纪涟慧却是实打实的被罚抄了一整本的书,只不过,抵死也不承认是自己挑唆驰誉去欺负涟漪,驰誉躺在床上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小爷我是替你报仇,太不够意思啦!”只是骂了没几天,纪涟慧拿了食盒点心去看他,俩人又好的一个人似得。
涟漪听闻后,倒是没有什么反映,上一世他俩的关系就极好,倒是比涟慧的亲生哥哥还要护着她,只不过,最后俩人没成,纪涟慧成了驰誉心底永远的朱砂痣和白月光。
纪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的小姑娘搬了小凳子委委屈屈坐在门口等自己。一把将孩子抱起:“乖宝儿,怎么啦?”很轻柔很轻柔的语气。
涟漪抽抽鼻子,将被针扎的满是小窟窿的手指放在阿爹眼前:“娘亲让涟漪学女红,手疼。”
纪父看着女儿细软的手指,心疼了,继而,发怒了。这是哪家的要求啊,规定女孩必须要学女红,好好的一孩子手度给扎成什么样了,侯府嫡出的小姐,哪里用的着自己做针线,“宝儿啊,咱不学了,不学了啊。”爹爹一定给你找一个不要你做针线的如意婆家。
涟靖看着自家亲爹的时候,就带着了点意味不明的复杂感情,露出凄凄切切的哀怨目光。
纪父喝茶,不露声色:“有事?”
涟靖点头,继续哀怨:“有事!”
“啥事儿?”
“很重要的事!”
“说事儿!”纪父加重语气。
“我可能不是亲生的!”
“……”
纪父茶喷了!我这是……养了一群什么样的臭小孩呀!
难道不是吗?都是一样的孩子,凭啥我就得一岁学说话,两岁学走路,三岁学女红,四岁学书画,五岁学糕点,六岁学管账,七岁自家院子的丫头开销就自己负责,八岁时母亲更是将库房的钥匙给自己配了一把,九岁十岁十一岁已经能独当一面办家宴,十二岁哄着妹妹学说话,十三岁……十三岁那年娘亲把能教自己的全教了,带着交代后事的沧桑感觉……
涟靖眯起一双桃花眼,突然就懂了父母那点小心思……我大概明白你们的想法,我想,我应该要更努力,做的更加好一点,努力去护得小妹周全……
“好吧女儿知道了,女儿是嫡亲嫡亲的。”
纪父:“……”那什么,我还什么都没有说。
第13章 真假难辨纪家女()
十五的这天,纪家女眷去庙里上香的日子。飒爽的秋日,红了半边的西芒山。这次出行,人尤其多,不仅带上了年纪小的涟慧和涟漪。连因常年生病,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纪涟湘都出来了。
大概是不常出门的缘故,涟湘的面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之色,眉眼细看的话,倒是同涟靖有八分相似。只是因为太过瘦弱的关系,这八分,硬生生减做了四分。
涟漪挨着姐姐坐,难得的出来一趟,还把小白也抱出来了,小白已经长的很壮了,秋雨怕它伤人,要给它磨爪子,涟漪不许,磨了爪子,小白就不能爬树了,那每天该多无聊。而且小白多乖呀,尖锐的爪子从来都是收在柔软的肉垫里,怎么会伤人。
纪涟慧安静的坐在车的角落里,不挨着涟湘,也不挨着涟靖和涟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涟漪很多年没出过门,偷偷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沿街叫卖的,挑着担子的小贩,路边的馄饨摊,还有好看的糖人儿,看着什么都觉着新奇。因着天气渐凉,四个姑娘都穿着同色系的斗篷,帽子边沿儿镶了一圈狐狸毛,更是衬的人比花娇。
上完香,按照往常的规矩,中午还要吃一顿素斋。老太太和三位夫人都去厢房稍适休息,几个小的,难得出来,坐不住,央求着要出去走走。
侯府女眷出门下人自是带了不少,况且来之前,已经有穿着便装的官兵在山门口细细盘点,也不担心安全问题。叶梓娘细细嘱咐了涟靖好好照顾三个妹妹,就放几个姑娘自己出去走了。
才下过山雨的关系,道路有些湿滑。她们所处的这座庙叫做西禅寺,位于京都西面的西芒山上,最早建造的几座寺庙之一。寺庙依山傍水,景致极好,以深秋的红枫林最为有名——夕日红霞,秋景瑰艳,尽寒霜色流丹,伴着流水潺潺,秋风飒飒,文人墨客常在此处吟诗舞剑,倒也不枉费了大自然这鬼斧神工之处。
涟漪迈着短腿儿在前面噌噌噌噌跑,想起宝珠最爱收集好看的草木叶子,然后仔细的夹在书本里,做成好看的笺子。于是细细挑了很多自认为很好看的枫叶,秋彤就将她挑好的枫叶,细细的抱在帕子里。涟漪这边正挑着,就听那边哎呦一声,之后就是“扑通”的落水声。
纪涟湘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吓得一点血色也无,她刚刚不过就是看在河里有几尾好看的鱼,没见过的品种,就想凑近了看一看。谁知石头吸饱了水分,上面长了一层细细的苔藓,她脚下打滑,连反映都来不及,就掉了下去。而且最恐怖的是不知道这潭水有多深,涟湘紧紧地扒在潭边,只觉脚下碰不到底,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跟着的丫头婆子更是吓得慌了神儿,好好的小姐,突然就掉到了水里,跟随的几个,一个都跑不了的挨罚。
还是涟靖先缓过神,赶忙安抚涟湘的情绪,叫她不要乱动,又派一个小丫头赶紧回去报信。也顾不得指使下人,自己寻了粗长的棍子,叫涟湘紧紧抓住。
涟湘体弱,又在冰凉的潭水里泡了许久,早就没有了力气,抓不住木棍。因着潭水深不见底,潭边石头又湿滑难踩,下人们一个个都不敢上前,生死面前,受点惩罚真的不算什么。
涟靖没办法,咬牙,脱了斗篷,就要下去拉人。
却听一声:“慢着。”远远过来一个公子,素衣常服,身上没有什么配饰。那人跳到水里,涟湘身上的斗篷吸了水,厚重不堪,那人扯掉涟湘的斗篷,将人整个托了上来。
涟靖道谢,那人始终低着头“无需言谢。”也不顾身上的衣裳湿着,转身离开了。
纪老太太和三位夫人过来的时候,涟湘正穿着涟靖的斗篷呆呆坐着。涟湘因为身子不好,年幼时很得老太太的怜惜,时常叫抱来至膝下玩耍。如今看着从小疼爱的孙女成了如今模样,劈头盖脸就先骂了通涟靖,说她照看不好妹妹,枉为长姐。
涟靖安静的站在一旁,也不辩解。
涟漪身侧手握成拳,凝滞了许久,轻轻的,拉了拉姐姐的衣袖,在姐姐的手心,写下三个字。哪里用得了什么照顾,只差了半年的年纪。
她想她能够感同身受,更加更加无辜的时候,听着变本加厉的恶语,孤身一人,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她多想,有个人,拉一拉她的衣袖,说一句:“不怪你。”可是没有,她蹲在地上,小小的蜷缩做一团,听着那句:“你怎么配做纪家的女儿。”她笑了,笑出了眼泪,怎么配做?你们当我稀罕吗?可是,成为哪家的孩子,成为谁家的孙女,成为谁家的女儿,又哪里是我可以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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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出门时的高兴情形,涟漪无精打采的将头搭耸在小白身上,无聊的扒在车窗看街上过往的行人。殊不知,老太太的那车里,已然翻了天。
回来的车上纪涟湘并没有与她们坐在一起,而是上了老太太的车。老太太声音颤抖地问涟湘:“把你从水里拖上来的,是个男子?”
涟湘低头,抽噎,半晌,点头。
老太太怔了半晌,叹气:“这件事,不能传出去。”
湿了衣裳的女子,身形毕现,若是传了出去,她最疼爱的孙女,还如何嫁人,听说,那男子,粗衣布裳,无甚饰物。一身富贵病的涟湘,连嫁到那种人家的可能性都不能有……
纪涟湘只管在哪里抽抽噎噎,却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已经转了几转。
还是没能瞒住,那日,除了纪家女眷,除了那个救人男子,那林子里,竟还有两三秀才,结伴作诗,清清楚楚完完整整看到了救人那幕。
自古英雄救美多佳话,添油加醋说一番,怎么救的人,怎么道的谢,那女子多么婀娜多姿,那男子又多么英勇不凡,仿佛他们就是亲身经历者,再将日期对一对,哪一府的女眷那日上香,一切就已不言而喻了。
纪父知道消息时,当场摔了杯子,因为,传言中纪家被救的女子,赫然变成了纪家长女——纪涟靖。
叶二夫人来退亲的时候,纪元山完全黑了脸,叶梓娘一旁周璇:“那日落水的,不是靖姐儿。”
叶二夫人充耳不闻:“小妹,你是叶家出来的人,叶家的面子,还不要不要?”
“那我靖姐儿的面子又在哪?你来退亲,爹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的,钧儿总是我的儿子。”叶二夫人眉目闪烁。
“我去找爹”
“娘,退了吧……”纪涟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满面泪痕。
第14章 为保妻儿巧分家()
那日之后,纪家长女再不曾展露笑颜。
那日之后,振威候爷发狠让底下人将传播流言的几个始作俑者统统丢进了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