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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平山扯着唇角,“如果我觉得我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想要长生不老呢?”
净涪佛身略想了想,给出一个答案道:“真正的长生不老很难,但想要给老先生你延续一段寿命,也不是不可以。”
陆平山没说可还是不可,而是忽然转了一个话题,“如果我想要。。。。。。将我的著作传遍天下,为天下人所知、所学、所用。。。。。。又如何呢?”
净涪佛身这会儿想也不想,答道:“自然是可以的。”
陆平山这会儿是真的就沉默了。
对于陆平山的情况,净涪佛身在真正和他接触之前,便已经了解了。
这是一位专注于农学,想要让天下人饱腹的学者。
在这个修士驻世的世道里,让天下人饱腹,虽然还是有点困难,但其实也真没有旁人想象中的那么难,只要有修士着手,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可陆平山和他的同伴们想的并不是这个。
他们不想依靠修士的力量,而只是想要凭借他们自己的学习和摸索,寻找出最适合凡人们的方法。
他们或许固执,或许狂妄,或许会傻得像扑火的飞蛾,为一个可能仅仅是空想的念头燃尽他们自己的一生。
然而,谁又真的能说他们傻呢?
抛开其他,单只从本质上而言,陆平山这些人,其实也都是‘修士’。
如果有更多更多的凡人能够像陆平山这些人一样坚持,如果世道宽裕,能让他们这样一代代地坚持下去,谁又真的能够断言他们不能积累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
就如同现在的这个皇甫成所出的那一个世界一样。
那个世界,没有修为在身、仅得百年寿元的那些凡人们,也不发展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
净涪佛身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陆平山其实也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而陆平山此刻脑海中浮现的,就又要比净涪佛身所想的那些更悲观。
修士也出自凡人,在最年幼的时候,修士和凡人真的没有什么两样。
一样的人,一样的弱小。
可当修士开始修行,踏上修途之后,他们和始终按部就班地生活、成长的那些幼童也就分了道,双方的距离也就越拉越远。
修士们,哪怕是在妙定寺地界上的那些与凡人贴近,愿意放下身段的僧人们,对于他们这些凡人来说,其实也还是有着相当一段距离的。
这种距离,不仅来自于双方之间的力量、眼界和寿元上的差距,还来自于凡人自己。
寿元、力量。。。。。。
这双重差距辗压下来,比得他们这些凡人直如蝼蚁,又怎么能叫他们在修士面前挺得起腰来?
陆平山心下叹息了一声,忽然觉得没劲,他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吧。”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他也算是敬重陆平山的,所以这会儿也就直接跟陆平山言明了。
“老先生可知因果?”
陆平山心中一跳,忽然定了眼神。
半响后,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净涪佛身将因果之事简单地跟陆平山解说过一番后,也就停住了话头。
“所以。。。。。。”陆平山总结道,“你从我这里带走了那一片贝叶,就得偿还我一个心愿,想了结这一份因果。”
净涪佛身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陆平山上下看了净涪佛身好几眼,忽然问道:“你这么跟我说来,难道就不怕我拿这一段因果来挟持你?”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路老先生不是这般人。”
陆平山听得这话,也忽然地笑了一下,“你可真的是。。。。。。”
真的是什么,陆平山没有明说,净涪佛身也没有问,他还只是笑笑。
对于陆平山,他确实是有一点敬重,但也只是一点而已,真正让他做出这一番决定的,还是净涪佛身信任的他自己。
他信任自己的眼力,确信他不会错看陆平山,所以他才会这般的坦然和随意。
陆平山笑了一回之后,就收住了脸上的所有表情。他也挪开了目光,没再看净涪佛身,而只是看着他屋子里一瓦罐一瓦罐收着的良种。
其实这些良种里,并不真的就只有谷种,还包括黍种、麦种、菜种等等的种子,更甚至,连草种他都收有。
这些种子都是被他花费大力,托人从附近各处地方买来的良种。他也知道这些种子种下去,产量和收获或许都都比不上它们在原地方时候的产量,但陆平山不甚在意。
他更想从这些种子里,一遍遍地筛选出最适合他们这地方、最适合各种地质的良种。
哪怕是每一遍筛选,起码都需要半载或是一年的时间。
而除了他所负责的寻找良种、育种和筛种的部分之外,他的那些同伴们,还各自负责农时、农具、农耕乃至收割、晾晒等方面。
他们记录、观察,最后在他们拟想中完成的,就会是一部完整的农书。
当然,农书是他们这些人拟想中完成的成果而已。在目前而言,那就都是一个拟想。
陆平山叹了一口气,将目光从那些瓦罐上别开,重新落定在面前的这个年轻僧人身上。
“净涪师父,我们这个天地,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622、第 623 章()
623
这一句话; 颇有些吓人。
净涪佛身心里却没觉得如何惊讶。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活了几十年的老农们,哪一个是真的对天时、土地和山水不敏感的?
无执童子攀附在景浩界天道上的天魔气一刻不停地侵蚀世界; 再加上景浩界世界因重塑而损耗去的天地本源,景浩界世界的土地和天时,又怎么能不出现变化?
怕不单单是陆平山,就连随处地头上的老农,都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吧。不过就是诸如陆平山等人能问一问净涪佛身; 而那些老农们只能和侧旁的邻居唠嗑几句而已。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却也没有多说,双手在胸前一合; 微微低了低头。
见得净涪佛身这副模样,陆平山心头一闷,沉沉叹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什么。
要问又能问些什么呢?便是问了,面前的这位年轻僧人也答了; 他算是知道得多了; 又能怎么呢?
他一把老骨头,在那样的大事面前; 什么都做不了。
陆平山别开目光去,看向屋外玩闹着的那些年岁尚少的孩童。
孩童懵懂; 不晓世事; 可即便是他们这些已经长成了的大人,又能多做些什么呢?
那种深切的挫败无力冲击过了整一个心神之后,陆平山就重新收拾心情和理智; 开始琢磨起净涪佛身告知他的所谓“因果”。
他完全没有要以这一段因果要挟净涪佛身的意思,但他也不能让这因果就这样蔓延积累下去,以致妨碍到净涪佛身,所以他更需要斟酌。
沉吟半响之后,他拿定了一个主意。
“净涪师父。”他侧过身来,正色地凝望着对面的年轻僧人,“老朽可否向你借用几分神通?”
净涪佛身面色不动,只拿目光迎了过去,眼神中带着一点疑问。
“老朽不过一凡人,不知道这份因果的重量,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了结。。。。。。”
因为不知道,不清楚,所以索性就交给了净涪佛身来决定。不管他借出什么,借出多少,借出多久,只要了结了这一份因果便可。
对于陆平山而言,他本来就没预想到那一片贝叶的存在,也就是说,那一份由贝叶牵引而来的因果,于他就是一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偏他不吃还不行,所以索性就别多想了。
净涪佛身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跟陆平山数起了他自己的神通,“我有法眼,可观天下众生因果,可见天地法,可见万物本源;我有神足通,可在顷刻间走遍天下各处,访遍百水千川;我有。。。。。。”
他将能说的神通一个个遍数出来,哪怕每一个都简单地概括过了,也还是花费去了他好一段时间。
这还仅仅是佛身所领悟、修持得的佛门神通,还没有包括净涪本尊和魔身那边所能御使的神通。真要是将本尊和魔身的神通也都算上,这半天的时间,怕还不够用。
陆平山开始还是惊讶的,但后来听着听着,脸都木了,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净涪佛身数完了之后,也不催,给了陆平山冷静选择的时间。
陆平山听了一脑袋的神通,好半响才算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清净了。
他想过好几回,又转眼望过堂屋里堆放着的那些个瓦罐,仔细斟酌过,问净涪佛身道:“不知净涪师父可不可以出借法眼神通?”
“法眼。”净涪佛身重复了一遍,又问他道,“陆老看中的,单就只有法眼吗?”
“当然不止。”陆平山笑了一下,“师父的般般神通都叫人心动,可我想过了,我最需要的,其实也就只是这一个而已。”
说到这里,陆平山忽然顿了一下,跟净涪佛身确认道,“净涪师父,这法眼,能透过表象,察看种种事务的本质吗?”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平静答道,“能的。”
陆平山又问道:“那你是能将它借用给我的吗?”
净涪佛身又是一点头,“可以。”
于是,陆平山也就拍了板,“既然这样,那就可以了。”
“就是它吧。净涪师父,你将它借用给我,你觉得什么时候这因果还完了,你再将它收回去就好了。”
净涪佛身默然半响。
陆平山看他脸色,忽然有些忐忑。
难道。。。。。。这样做,还有些什么不可说道的地方吗?
他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呢,猛然间就听到净涪佛身问他,“陆老,你要借用法眼神通,是为的那些粮种?”
陆平山被净涪佛身这么一问,须臾间回神。他想了想,也就很坦然地点头道:“确实。”
“我肉眼凡胎,每每想要从收获的一堆种子中挑选出明年种植用的粮种,只能靠经验和感觉。”
虽然陆平山自诩自己在这方面是有些心得和体会,从他手中挑选出来的粮种,大多都是同一批作物收获后的优质种子,可陆平山却也不能保证那些被他弃去的粮种中,真就没有比他挑选出来的粮种还要优异的粮种。
他想要得到确认,也想要能弄明白准线。现如今净涪佛身的出现,恰就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
净涪佛身却又道:“陆老,你就不怕。。。。。。由奢入俭?”
净涪佛身所说的由奢入俭,陆平山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人是有惰性的,尤其是特别好用的东西,用惯了之后,又被人抽离去,是会极其的不习惯的。而对于陆平山来说,那所谓的特别好用的东西,就是他打算向净涪佛身借用的法眼神通。
陆平山笑了笑,道:“我都这把老骨头了。。。。。。”
也就是说,他如今这把老骨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一命归西去,在这些剩下的时间里,能有些好用的东西,就该用起来,至于不能用了之后都什么个结果,陆平山就不理会了。
左不过,也就是比现在还要艰难一点而已。
但比起可以预见的,借用净涪师父法眼神通时候的便利来说,这点艰难却又不值一提。
“我只希望,能在我归西之前,能将最好的粮种给挑选出来。哪怕。。。。。。”
哪怕这些粮种就只适用于这一片土地,不能惠及整个天下。
天地环境在一日日地发生变化,人类的灾难还在后头。看起来,更多、更大的灾难都由修士们顶上了,可那些修士们顾及不到的地方呢?难道他们这些凡人,就什么都不做,只等死吗?
不能的。
凡人纵然力弱,纵然寿短,但该是他们自己解决的问题,他们也应自己去解决,而不是指望着别人。
他陆平山虽然依旧垂老,可也还活着,也还是一个人。而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想要为人类做些什么。
就像当日他年幼那会儿,见到那一场席卷千里的灾荒时候,心中种下的那一个念头一样。
凡人,纵然微薄,也是人,可不是蛀虫。
净涪佛身望着面前这个面色平静,眼底却亮着光的老人,默然半响后,忽然抬起手来,在陆平山眼睛处拂过。
陆平山只觉眼前先是敷过一片暗影,暗影挪开之后,眼前是一片久违了的清明。
确实是久违了的。
随着他年纪逐渐老迈,他眼前就开始升起一片白雾,雾彤彤的一片,叫人想看都看不清。但现在,那一片浓重的白雾已经被人打散了。
天开了。。。。。。
陆平山望望外面,又望望里面,忽然拉开唇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好!好!”
其实还有更好的。
当陆平山转眼望向他的那些瓦罐的时候,心中念头不过一定,他面前的那些瓦罐就像是消失了一样的,让他看见了瓦罐里面仔细收着的粮种。
陆平山定了定神,尝试着又换了一个念头。
他心中念定,他眼中映出的那些粮种竟也忽然没有了实体,而是变成了一粒粒似光非光,似气非气的东西。
那一粒粒的东西跟粮种一般大小,颜色却不是粮种的黄色,而是带着生气的青色。
有些东西的青色比较重,有些就比较浅,但这会儿这么一粒粒地凑在一起,陆平山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一粒的青色更重一点,哪一粒的青色又浅淡一点。
他只看见了一团一块的青色物什。
陆平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重新转了目光回来看净涪佛身。
他以为他这眼睛看净涪佛身的时候,会看到些什么神异的东西。譬如金光啊、佛陀啊什么的。
但让他失望了。
当他的目光落定在净涪佛身身上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也就是一个平平静静的、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而已。
还没等陆平山心中生出些失落,他自己忽然就笑了一下。
也是他魔怔了。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大神通之人,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叫他这一双眼睛看出来呢?
笑过之后,陆平山又尝试了几次,算是将他才刚到手的这点子神通摸索个熟练了。
他收了神通之后,转头又向净涪佛身请教。
“净涪师父,我刚刚看见我瓦罐里装着的那些种子都是些青色的物什,那些是。。。。。。”
净涪佛身也没觉得不耐烦,一一解答过了。
623、第 624 章()
624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地,又这样耗去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等到陆平山腹中响起了一阵鼓声; 他们两人间的交流才算是暂告一段落。
这种情况; 陆平山其实已经是很习惯了的。毕竟对他而言,因为太过投入而忘记用膳这样的事情; 真不算稀少。
往日里这个时候都是会有奴仆送饭食过来的,而今日。。。。。。
陆平山揉了揉肚子; 看了看周围; 恰正望见那隐在一侧小心地往这边打量,愣就是不敢打扰的小童,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才回头跟净涪佛身道:“净涪师父; 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如就在这里用了。。。。。。”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年轻僧人是修士。
修士; 少有听说过食用凡人吃食的。
净涪佛身果然就摇了摇头,“我已辟谷; 陆老不用在意我; 自去用膳就是了。”
陆平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但他才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净涪佛身便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