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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打量过这一段木材之后,佛身也不立时就动手,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在顷刻间,净涪眼、耳、鼻、舌、身五感尽数关闭,剩余一念游离起伏。
五感的关闭,使得佛身隔绝了外间一切影像、声响,如同置身无边孤寂、无边黑暗的环境中。
如此环境,若是定力稍弱的人,怕是几息时间就能濒临崩溃。
毕竟,作为群居动物的人雷,总是会尽力在世间、在同类中寻求自身的存在,畏惧被遗忘,害怕被忽视。
可佛身却不在这些寻常人中。
他甚至是享受着这种环境的。
他睁眼,世界的色彩随着光线入眼,投影在他心底,才有了他眼前的画像;他振耳,世界的声音随着声波入耳,震动在他心底,才有了他耳边的声音;他扇鼻,世界的味道伴着空气入鼻,浸染在他心底,才有了他鼻端的香臭;他探舌,世界的味道和着食物入喉,散溢在他心底,才有了他舌尖处的酸甜苦辣;他伸展身体,世界与他接触,映照在他心底,才有了外物的软硬厚薄。
他掌控着整个世界。
佛身沉浸在这种感觉有些久了,久得魔身看不过眼,不太耐烦地掷了一句话过来道:‘醒醒吧你,世界可不止你一个人!’
佛门的佛理就是这一点麻烦。
太过诱惑人。
倘若哪个人掌控力不足,又真将自己当成世界的主宰,以为自己真能掌控这一切,就是自寻死路。同样,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如果有谁心境不够坚韧,怕也得在这样的无边孤寂无边黑暗中崩溃。
被魔身这话当头砸下,佛身却没什么不耐,他五识依旧关闭,意识却往魔身和本尊那边一转,带着些笑意应道:‘是,我就醒了。’
说完,佛身意念沉寂,外界所有一切映照在他心上的东西全数消失,只余他自己的心在那无边孤寂的黑暗中悠悠起伏。
不,并不仅仅只是佛身他自己,这样的可怖环境中,还有净涪本尊和魔身。
在这一种特殊环境中,净涪本尊、佛身和魔身之间的联系格外明显,明显得仿佛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能重归一体。
可惜,他们三身都知道,这不过就是错觉。
已经分化出去了的,即便根源还在,想要圆融归一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一次,没有谁再来催促佛身。然而,佛身却没有再在这种玄微感觉中停留。他念动,便有一缕无量光自这无边孤寂无边黑暗的特殊环境中亮起。
说是亮起其实也不对,因为这一缕无量光并不是突然出现的。它亘古存在,却在这时候才被净涪佛身照见而已。
无量光起,有无边光亮普照,无量智慧加持,无碍清净渲染。。。。。。顷刻间,这处无边孤寂无边黑暗之地就换做了西天佛国胜景。
见得随着这缕无量光出现,演化无边胜景,佛身却也是无喜无悲。他只将心念一转,便见那缕无量光摇动,化作一尊手结妙观察至印的阿弥陀法相。
盘坐金莲的世尊阿弥陀双眼微垂,身披七十二色华光,安逸从容。
这是罕见的世尊坐相。
佛身心念一动,却见那安坐宝莲的世尊阿弥陀忽然睁开眼,向着他意念所在望了过来。
佛身心念又是一颤,整个佛国胜景也不稳地晃了晃,才随着佛身心念的平复而安定下来。
可在那片刻的摇晃间,佛身却分明看见那世尊阿弥陀所在的一切虚空皆是安稳牢固,不见分毫震颤。
佛身稳定了心绪后,再往世尊阿弥陀脸上看去,可世尊阿弥陀已经重新垂落了眼睑,再无半点异相。
须弥山上,稳坐八宝功德池旁的阿弥陀忽然笑了起来。
另一边与他相对而坐的准提佛母也是往下一扫,才转过头来,问道:“师兄,你这些时日倒是挺有闲心的啊?”
都逗弄起下界的小弟子来了,可不就是挺有闲心的么?
说是这样说,但准提佛母心头却没有不耐或者不喜,恰恰相反,他的心情也是极好的。也就是因为他的心情挺好,这会儿才有心思打趣阿弥陀。
阿弥陀点了点头,也不讳言,直接笑道:“他能稳打稳扎,不急不燥,不偏不易,我如何会不高兴?”
现成的道路铺在他的脚下,只待他一步迈出,就能踏入新的天地,他却还能想着往侧旁的道路走几步,看一看那些只有开路人才能看见的风景,这如何不让阿弥陀心头欢喜?
便是准提佛母看着,也都是高兴的。
他们这一代的人,自莽莽洪荒无数神魔中走出,比起后世的人来实在艰难得太多。因为在那个时候,他们一路摸索,不知道自己的前路会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往前踏出一步又会看见怎么样的风景,甚至万万年被困在一处境界,郁郁不能进,只能看着瓶颈喟叹。
也就是后来,道祖在紫霄宫布道,他们才得到了指引。
可即便如此,他与师兄两人也是挣扎了许久,才终于从道祖的道中走出,另开沙门,证道称祖。
他们那一代,遍地神魔,却只有他们六人证道成圣。
这个比例已经低到能让人绝望,可他们高坐尊位这么无数年月的看下来,才发现,原来他们那一代的比例已经很令人惊喜了。
因为这么长的岁月里,自他们之后证道的,竟然寥寥无几。
两位世尊坐得高,看得远,神通无量,又如何不知道这里头真正的原因?
到底脱不出敬、畏。
因为敬,所以后来者都只在他们走过的路上踽踽前行,希望能追随着他们的脚步走到与他们同等的位置上;也因为畏,所以他们谁都不敢拿自己的道途去赌去拼,不敢走出已经被划下的道路之外,生怕自己走错了走偏了。
可是,道途真的就有对错之别么?
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才是对,什么又是错么?
两位世尊的喟叹净涪佛身不知,他们三身也并不在意这个,因为那太太太遥远了,所以净涪不会去妄想。
他,或者说仅仅只是佛身,在专注地观察他眼前的这一尊世尊坐相。
观察过后,佛身放开六识,从那一种特殊环境中脱离出来。
他眨了眨眼睛,却不往四周扫过一眼,而是直接落在了摆放在他身前的那一段佛降木上。
他定定看得一眼,都没有从他自己的那个随身褡裢中拿出他惯常用过的工具,先就停了手,稍显木滞地坐在原地。
魔身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佛身动作,转过视线来觑了他一眼,问道:‘不是要准备动工了吗?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第417章 10。2|()
417
净涪本尊也自识海中抬起头来看了佛身一眼。
佛身脸色略有些古怪; 可他对本尊和魔身从来就没有遮掩; 更何况,魔身和本尊都已经直接发问了。
‘我。。。。。。’
魔身拖长了声音,示意他继续说:‘嗯?’
佛身顿了一顿; 才勉强组织了语言; ‘我找不到感觉。’
‘啊哈?’
魔身转头; 本尊抬头; 他们同时直直地望着他。
虽然佛身、魔身和本尊三身一体,三身感觉也都是相通的; 只要他们中的一个起念,剩余的两个没有着意阻拦; 一般都是可以通晓的。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们都只是谨守自身,不会太过侵占其他两身。
这是他们对自己的尊重。
而在这个当口上; 这样的尊重就可以放一放了。
佛身点了点头。
魔身、净涪本尊各自凝神,探查佛身那边的情况。
但很快的; 魔身和净涪本尊就抽离了自己延伸至佛身那边的意念触觉。这其中; 尤以魔身抽身退出的速度最快; 几乎是一触即退。
魔身眯了眯眼; 稍嫌冷淡的声音里甚至都带出了点冷意,‘你是故意的?’
佛身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会这么无聊么?’
魔身这才收了脸上的表情,‘可是我在你那边真实、明确地感受到了世尊阿弥陀的气息。’
他的声音里虽然没有了方才的冷意; 但在那着重强调的两个字眼中,却透出实打实的寒凉。
显见,就在刚才的那接触的短暂瞬间,魔身受到的损伤不轻。
那也正常。虽则他与佛身同出一体,但佛魔本就相克,如果他们双身还是势均力敌,那自然没甚大碍,可是佛身不久前才刚观想了世尊阿弥陀,从世尊阿弥陀那里得到的加持都还没有退去,一无准备的魔身却直直地撞了上去,怎么能不吃大亏?
佛身这会儿是真冤枉,但造成现下这般的情况,哪怕他不过是一时没回过神来,他的责任也不少。
只能割地赔款了。
佛身握腕,却还是低声和魔身赔罪:‘我的错,是我的错,日后一定让你讨回来。’
魔身怀疑地看了佛身一眼。
佛身明知道魔身这是想要他一个保证,也只能苦着脸道:‘我发誓。’
魔身这才点了点头。
他不是不想再多讨一点,但他也知道,虽然这会儿的佛身好说话,但如果再过分的话,佛身不会答应,还有更大的可能触底反弹。
魔身见好就收。
佛身安抚了魔身,才刚松一口气,孰料目光往侧旁一偏,就迎上了净涪本尊的目光。
这还有一个。
佛身在心底哀叹一声,却也只得道:‘我知道了,我也发誓。’
净涪本尊满意地点了点头。
魔身在一旁看了,心中原还有些不忿的,毕竟净涪本尊什么亏都没吃,却也能从佛身那里咬下一大块肉。这样一比,大赚的根本就是净涪本尊!
可魔身看了净涪本尊一眼,又看了看佛身那稍显憋闷的脸色,心头实在畅快,便也不和净涪本尊争这个了。
毕竟大亏的是佛身,不是?
心满意足的魔身在心底点了点头,便在佛身无奈的目光中将话题拉了回来。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佛身也是收摄了心神,一整脸色,道:‘我观照的世尊阿弥陀法相虽然还在,可当我起念要将它雕刻出来的时候,却又觉得。。。。。。’
佛身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下不了手。’
魔身沉默了。
净涪本尊倒是开口了,他道:‘到底还是你的原因。’
佛身点了点头。
还真是他的原因。
他不愿意只想雕刻出一尊平平无奇几乎烂大街的世尊木像,这不在于他有多在乎静安寺,而在于他自己。
既然他已经决定出手了,那他最后拿出手的成品,又怎么能是一般的货色?
这还就罢了,他居然还想着一次功成。
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魔身这会儿也开口问道:‘你想要退一步吗?’
佛身想了想,前后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摇了头。
‘不。’
‘哦。’魔身应了一声,便转头不再理会他了。
净涪本尊也是一颌首,便也垂目静坐,再不分神关注佛身。
佛身却不生气,他反倒很高兴地笑了笑,又径自盯着他眼前的那一段佛降木出神去了。
他确实该高兴,魔身和净涪本尊的这番态度,并不真的代表着他们的撒手,事实上,那代表着他们的纵容、放任和支持。
佛身这么一高兴,连带着他早前被逼着在魔身和本尊面前各留了一个承诺的无奈都完全淡忘了,只全身心地投入到那一段佛降木上。
佛身这一入神,便是半月时间。
整整半月时间,他不动不弹的,就对着那段木头出神,简直能媲美木头。但也正是这般的专注,才能给他带来满意的成果。
这一日正午时分,天空晴朗,朗朗大日悬于天中,普照万物众生。
就在这时候,呆坐了半月的净涪佛身一眨眼睛,抬手一拿,便将不知什么时候跌落到他身侧的那个随身褡裢提了过来。
他打开褡裢,从里头摸出一把小斧,然后又是一把把的木刀。
这些物什整齐摆放到一侧后,佛身随手便将那个褡裢放到一边,又闭了闭眼,才提了小斧起身,站到那段佛降木旁。
也是没有外人在,所以没有谁能看见,打自佛身眨眼出神,又从褡裢处拿出各式工具的那一刻起,他的眼底就没有升起过波澜。
他始终是平静的,平静到他的手都不见一丝颤动。
佛身一手提着小斧,一手将平平摆放着的佛降木拉了起来。
佛降木被送到净涪手上的时候,便被截成了两人高。这样长度高度的佛降木,通常是拿来雕刻立像的。
就像是为他备下这段木材的人最开始设想的那样。
可是净涪佛身打自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雕出那样的一尊阿弥陀佛来。
所以他很干脆直接地在佛降木的中间砍了一斧头。
他手中提着的那斧头很小,最起码比其他那些斧刃上闪着白光的大斧头要小,但这小斧头的斧刃也很锋利。
几乎是净涪佛身手一挥,细薄的斧刃在佛降木上浅浅一划过,这素来珍贵稀有也坚韧至极的佛降木便拦腰断成了两截。
净涪佛身空着的那只手袖袍随意一扬,便将其中一段佛降木扫到了一边。
然后,他再不分神看去侧旁,只专注地盯着立在他眼前的那一段佛降木,手拿着小斧一下下挥动。
他是如此的专注,乃至于连魔身和净涪本尊调转过来的目光都完全忽略了。
一片又一片粗细不一的木片、木块飞出,在空中划过一个个不同的弧度,却跌落在同一处地方上。
“噼啪。。。。。。”
“笃。。。。。。”
“嘭。。。。。。”
各种木块撞击声在这安静的梢间中响起,却还是没能引得佛身的一丝心神。
他仍旧只看着眼前的这一段佛降木,只随意又胸有成竹地挥动着手中的那一把小斧头。
随着他的动作,那段佛降木终于形成了一个人身的模样。
即便只是用斧头连续砍伐,都没有使用平刀推磨铲平,可立在净涪佛身面前的这一段佛降木表面却已经平滑无比,看不见半点斧头砍伐留下的痕迹。
净涪佛身随意地往后退出一步,转身将他手上提着的小斧头往那堆工具里一放,又从里头翻出一把圆刀来。
他拿着圆刀,回身走到佛降木前,开始在佛降木上细磨出世尊的轮廓。
轮廓、发髻、宝莲。。。。。。
圆刀将佛降木的木像打磨成型,然后又换斜刀。。。。。。
一个时辰之后,一尊坐相的世尊阿弥陀便出现在了这间梢间中。
世尊发挽成宝髻,结妙观察至印,盘坐宝莲,衣自然。即便仅仅只是木雕成像,也给人一种宝相庄严的慈悲感。
然而,更与其他世尊阿弥陀法相不同的是,这尊世尊坐相,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安定平和的从容自在,让人一观便觉得亲近慈和,但又不会让人胆敢随意靠近。
佛身立在梢间中,定定望着这一尊世尊阿弥陀像许久,久到魔身和净涪本尊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魔身和净涪本尊对视一眼,却也没有打扰他,而是放任他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各位亲们晚安。
第418章 10。2|()
418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日渐西落; 月渐东升; 就在微凉的晚风穿过山头树梢,拍打在梢间门户上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睛静静守候在识海世界里的净涪本尊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