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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他开了个头;剩下的四个,包括程涪,腹中也在不停地打鼓。
这声音在整个清静宏大的后殿里此起彼伏,听着也确实很有几分可怜。
老方丈含笑点头:“可以了。”
他才说完,就有几个光头小沙弥捧着饭盒从外殿走了进来;同时还有几个稍大一点的搬着食案。
等到食案摆好,食盒打开,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勾得他们腹中正打闹的馋虫越加躁动。
虽然很饿,但四个小沙弥看上去都是被特意交代过的,都很有礼貌地冲着在他们身前忙碌的两个小沙弥点头道谢。
程涪低垂了眼睑,动作慢了一拍,但也跟着点头作谢。
两个小沙弥受宠若惊地摆摆手,却不敢说什么,袖手就退了出去。
虽然都不过只是小沙弥,但殿里的这几个,和他们这些却是不同的。
喷香的饭菜就摆在眼前,几个小沙弥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上首的老方丈,看着他身前的空空荡荡。
坐在第三个蒲团上的小沙弥当先就问:“方丈老爷爷,您不吃吗?”
老方丈摆摆手,笑容依旧慈和:“我不饿,你们吃吧。”
坐在第二个蒲团上的小沙弥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不相信:“方丈老爷爷,您真的不吃吗?我这里有的,您拿去吧。不吃东西可不好,爹娘会担心的。”
老方丈呵呵地笑出声来,又冲着他们摆摆手:“我真的不饿,你们就快吃吧,别担心我。”
第四第五个蒲团上的小沙弥也都很不相信,依依不舍地看了自己食案上的饭食,也跟着劝说,就差没自己将这些饭菜拿到老方丈面前了。
程涪一直沉默,静坐不动,却也没有动手取食。
老方丈一推再推,但最后还是扛不住,只能看着第二第三个小沙弥各自从自己的食案上分出一大半的东西来,挪了一个食案搬到他面前,两个小孩子凑在一起,合用一个食案。
打赢了这一场仗的四个小沙弥心满意足地昂着头,各自回到自己的蒲团上坐下,埋头大吃。
在开始吃饭之前,他们甚至还特意看了一直就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的程涪一眼。
程涪完全不为所动,只在这一场闹剧结束众人终于开始动手之后,双手合十,稍稍一弯身作谢,才也开始动筷。
出魔入佛,说来容易做得就艰难。而其中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一点,莫过于扭转心态。
魔道掠夺,佛道布施。以大慈悲心普济天下无量苦难众生,他承认他做不到,但最起码,他也要有感激心。
而能在绝死之局逃出生天还得以消去最后隐患真正做到从头再来的他,确实也应该心怀感激。
一顿饭吃完,外殿又有小沙弥进来收拾食案。看见老方丈身前的食案,一众小沙弥都是一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急收拾了东西出门。临走前,他们还特意打量了殿里的几个小沙弥两眼。
偌大的一个后殿,就只剩下上首下座一老五小六人。
老方丈看了下方的五个小沙弥一眼,说道:“我是清字辈清源,是这妙音寺里的方丈,你们都是净字辈的弟子,可称我为师叔。”
这话说完,四个小沙弥一时间有些懵,师叔?老爷爷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师叔了?
虽然想不明白,但见上头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的老方丈,还是叫道:“师叔。”
老方丈笑着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拿出一份卷宗。
这一份卷宗本来不在老方丈左右,也不在老方丈袖底,但它真就那样凭空出现在老方丈手里,一下子就镇住了四个小沙弥。
他们惊叹地盯着老方丈的手,眨眨眼睛又抬头看着老方丈,脸上一副好玩好玩的样子。
老方丈眼睛越渐柔和,但声音却比刚才更为慎重一点,听得四个小沙弥不由自主地做得更笔直。
“诸位师侄初初入寺,应该归入一堂。如今你们便来挑一挑吧。”
莫名的,几个小沙弥都是一凛,觉得这个挑一挑很重要。
老方丈暗自点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身体也没有什么动作,就那么伸手将那份卷宗往程涪的方向一递。这一递,居然就直接递到了程涪面前。
程涪合十点头,双手接过那份卷宗。
这份卷宗的纸张已经泛黄,但却还是光滑如初,甚至藏有淡淡的佛光。
程涪低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这份卷宗。这一份卷宗看上去很厚,但实际上却只有十页。每一页上,都只有一个堂院名讳,但每一页也都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每翻过一页,程涪就觉得自己的精神损耗了一小部分,但这种程度的损耗,完全没有被他放在眼内,他只是一心一意慢慢地往后翻。
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戒律院。。。。。。
老方丈坐在上首,看着卷宗一页一页地翻过,就算已经证就菩提心,心湖清澄明净,灵台如镜,这个时候也不禁轻起涟漪。
要知道,这卷宗,可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卷宗而已。它其实就和仙门的那个登天梯一个原理,越能走到后面,这潜力资质就越惊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妙音寺,居然也能出一个罕见的天才。
果然不愧是能在皈依礼上碰见清恒上师的人!
老方丈那边的动静程涪全没有在意,现在的他,虽然还是在翻着那份卷宗,但心神却已经不在这后殿里,而是被卷宗拉扯进了书页里。
他站在卷宗里,天地上下十方有十个堂院虚影,每一个虚影又都有金光辉耀,梵音阵阵。
可程涪就只是团团看了一圈,选定一个院堂,走入虚影的金光里。他这一选定,其他的九个堂院就又隐入虚空不见了。
程涪也不奇怪,径直走到院堂前,抬头看了一眼最上方的牌匾,双手合十低头,这才推门而入。
门后,是一片金光。
老方丈却是看见,程涪将卷宗一页一页往后翻,翻到尽头,整个人就停住了,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他伸手将卷宗又往回翻了一页,手指点上那页卷宗上。就见那页光滑的书页上,一道金光闪耀,金色的名讳一闪即逝。
藏经阁啊。。。。。。
没想到,居然是藏经阁。
程涪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随手将卷宗合起,递给就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小沙弥。
程涪最后看了一眼那份卷宗,又坐回了蒲团上。
原本那份十页的卷宗,在程涪选定之后,就只剩下九页。而程涪和老方丈都知道,那消失了的一页,就是藏经阁。
那个小沙弥看了程涪一眼,鼓着脸将卷宗拿在手里,一页一页地翻开。前面三四页还好,但到了第六页开始,他的额头就开始沁出了汗珠。
他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程涪一眼,脸鼓得更大,回头伸手又往后翻了一页。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滴落在灰色的僧衣上,很快就打湿了一大片。
老方丈看着他,没有阻止。
机缘,很多时候,还是要靠自己争取。
他又往后翻了两页,终于停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道金光闪过,金色的名讳刻录在卷宗上。
舍利院。
卷宗只剩下八页。
后头的三个小沙弥虽然也很不服输,但也没能超过前面的两个,只能依次挑了药王院、忏悔堂和证道院。
老方丈点点头,伸手一拿收回卷宗,点头正色道:“恭喜诸位叔侄入院。日后,还望诸位师侄持如覆薄冰心,行勇猛精进道。阿弥陀佛。”
虽然不是很明白老方丈的话,但这些小沙弥还是合十低头,也跟着道:“阿弥陀佛。”
这一日,程涪入院,藏经阁。
坐在净涪旁边蒲团的净音看了净涪一眼,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净涪点头,坐在蒲团上不动。
净音站起身,整理了身上的衣物,冲着上首的三位师叔伯低头合十一礼,转身随着其他师兄弟一起往外走了。临走,他还安抚了净涪一句。
“莫怕,师伯找你该是为了你即将出行的事情。”
净涪抬眼看着净音点了点头。
坐在清笃禅师左侧的清镇禅师看了一眼净涪,侧头对清笃禅师笑道:“听说净涪这小弟子也要出门游历了?”
而坐在清笃禅师右侧的清显禅师也是笑道:“净涪他年纪太小,又是修持闭口禅,独自在外行走不方便,不如再等一等?”
他沉吟了一下,又继续道:“药王院那边有个叫净胜的小弟子也要突破了,不如他们一起?”
清镇禅师也看了清笃禅师一眼,道:“如果净胜那小弟子不适合,那净音不也已经突破了吗?他们师兄弟交情颇佳,有净音引领,净涪岂不是省事多了?”
听了两位师弟的话,清笃禅师只是抚着长须沉吟,一时并不开口。
清镇和清显两位师弟虽然佛法高深,但从来不曾多事,只一味专心钻研佛法。净涪确实是他们藏经阁惊才绝艳的弟子,资质绝佳,但自净涪入阁以来,也没见两位师弟对他有什么关注。今日怎么就提起了这个?
清镇禅师和清显禅师见此,对视一眼,心下叹了一口气。
“师兄可知,那日法会发现魔气的时候,我阁中至宝三经异动?”
这一句话乃是传音过来,并不曾显露于外。
清笃禅师大惊,手一个用力,一条精心保养的白须就这样被扯了下来。可他来不及心疼,只问道:“当真?”
所谓阁中至宝,便是妙音菩萨得琉璃功德佛传法,自佛界抄录所得的三部经书,《过去庄严劫千佛名经》、《现在贤劫千佛名经》以及《未来星宿劫千佛名经》。
据传,与三经有缘者,可借三经练就过去现在未来三佛身,超脱时间之外,历万万灾劫而不朽,一举跨越金刚罗汉,直接步入一地菩萨境。
天静寺的清恒师兄就是其中一个。可惜清恒师兄入寺修行近万年,三佛身还是未能大成,可见三经修持艰难。
但也有传闻,三经齐动可借助西天佛界三位佛祖大能,窥见过去现在未来无量时空。
清显禅师点头:“我今日才自阁中出来,三经书都成了白纸!”
清笃禅师皱紧了眉头,另一边清镇禅师也说道:“昨天,寺里祖师塔上供奉的祖师画像亦各有异像。”
妙音寺祖师塔里供奉的祖师画像都是已经飞升西天佛界的佛门大能。因为他们成功进入西天净土,所以并未留下金身舍利,只有祖师牌位和祖师画像等物。但也正因为如此,故这出现的异像才非同小可。
清笃禅师此刻已经镇定了下来。他放下手,看着下方的净涪,道:“风雨欲来啊。。。。。。”
就是这么谈论间,法堂上的其他弟子都已经散去。净涪抬头看了看,这才站起身来,走到上首三位师叔伯跟前,站定等候。
清镇禅师又道:“此等征兆,怕非是应在我等。”
昨日法堂上发生的事,也是给他们一点提示。
当今之世,佛魔道三门虽时有龃龉,但彼此多有克制,并未有太大的冲突,可谓太平。可这太平,已经不多了啊。
届时,大乱起,苍生涂炭,沉沦苦海,不得超脱。
清显禅师长叹一声佛号,接着才道:“大乱起则必有灵子应劫而生,救苍生于无边疾苦之中,阿弥陀佛。”
清笃、清镇和清显三位禅师俱都往前一望,看见站在他们面前的净涪童子,瞧见他眉心印堂处隐隐流转的佛光,感受着堂堂皇皇佛光中的那一抹伏魔气息,心中一动。
莫非,这个小弟子会是其中一个?
清笃禅师站起身,收了往日的痴顽,正言问道:“听闻你过得两日就要独自出外历练?”
净涪点头。
“可是心意已定?”
净涪又一点头。
清笃禅师也不再问,伸手抚上净涪光亮的头顶,口中道:“阿弥陀佛。”
净涪双手合十,低头敛眉,压下心底骤然升起的戒备,身体放松自然,灵台清净明澈。一道金光流转,接着便有一份份信息印在脑海。
很快,清笃禅师收回手去,看着净涪,叮嘱道:“独自一人出外行走,要万分小心,不可粗心大意。”
净涪乖巧点头,合十谢过。
清笃禅师点头道:“且去吧。”
看着净涪退出法堂渐渐远去的身影,清笃禅师低叹了一声,回身看着旁边的两位师弟,道:“随我去找方丈。”
自法会一事之后,净音净涪都知道左天行和皇甫成在这里待不久了。但净音净涪两人完全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他们刚刚完成这天早上的值守,从法堂回到禅房看到的是正在收拾行李的左天行皇甫成师兄弟。
当然,说是收拾行李,也不过就是他们两人将这一段时日以来的用品整理齐整,归置入储物袋中而已。
听见门外动静,皇甫成一回头,就看见站在门边的净涪。
“小师兄,你回来了?”
净涪点头,目光在房中转了一圈,又落在皇甫成身上。
皇甫成嘿嘿笑了两下,转身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师尊说了,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短了,也该回去了。”
“嗯,就是今天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笑着补充了一句。
说来他已经近十年没有自己收拾整理过东西了,没想到现在动起手来,也还是蛮熟练的。
皇甫成是背对着净涪的,净涪看不见皇甫成的表情,但听着皇甫成有些不自然的语速,净涪也能猜想得到他此刻的心情。
净涪压下眉头,遮去眼底浮起的暗光,也没再站在门口,转身就回去了。
听着净涪的脚步声远去,皇甫成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拍上自己的脸。他没有作声,只是拉扯着嘴角笑了笑。又等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头,继续归置着手里的东西。
净涪照例用水净了手,在佛前供起三柱线香,合十低头礼拜过后又回到蒲团上坐好,阖目入定而去。
期间,皇甫成收拾了他的卧室,又开始在这外间转悠,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归置起来。他一边收拾,一边偷觑着净涪。
后来他干脆就直接在净涪对面坐下,光明正大地看着净涪,他越看心里越委屈,可又不敢打扰到净涪,只能自己憋屈着。
净涪自定中出来,迎上皇甫成的视线。
皇甫成先是一喜,接着眼眶一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就是没有留下来。他抽了抽鼻子,转头望向另一边,从旁边拿过那个棋盘和棋罐,伸手将它们推到净涪身前。
“这个留给小师兄你作纪念。”
他见净涪望着棋盘和棋罐皱眉的样子,不由笑了一下,故意问道:“怎么?小师兄不喜欢?”
净涪摇了摇头,将身前的棋盘和棋罐拿起放在一边,算是收下了这份礼物。然后他看了皇甫成一眼,站起身,来到堂上供着的佛像前。
他照例就着旁边的清水净了手,捻起线香点上,躬身拜了三拜,又将手里的线香插在佛前的香炉上,这才来到佛前,拿起放在佛前的两串佛珠。
也是到了这时,皇甫成才发现,这佛前居然多了这么两串玩意儿。
净涪拿着这两串佛珠回来,在蒲团上坐好后,将其中一串佛珠递到皇甫成面前。
这是一串有着一十八颗纯黑檀木圆珠的佛珠。
皇甫成看了两眼,伸手接过。
这一上手,他才发现,那看似滚圆润滑的圆珠其实并不顺滑。
皇甫成不由好奇,拿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