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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来,半年前徐宝镜救他时,他可浑身上下都是伤口。那些伤口是怎么消毒止血的,徐宝镜早就把他看光了!
秦云峥想通了,慢慢将衣服脱了。
整个人浸泡到汤药里时,因为身形健硕,桶里的汤药都溢出来了一些。
“你们泡好了没?”
冯堂留下吩咐,宝镜还得观察两人泡药汤的情况。冯老先生说得很对,她既然选择了学医,就得淡然看待患者性别,她以后总不能只给女人看病吧。
听说能转头了,宝镜才搬个凳子捧着本子面朝两个大桶坐着。
匆匆一扫,师傅的衣服就乱扔在草地上,宝镜帮她师傅把衣物折叠好,这种琐事就得徒弟干,不然收弟子干嘛?
秦云峥眼神微闪,隐约后悔自己生活习惯太好。
宝镜一瞧,人家秦云峥不愧是军人出身,瞧那衣服,叠得像小豆腐样方正整齐。
“有什么感觉吗?”
先问她师傅,祁震山摇头。都泡了十几分钟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冯堂是不是瞎糊弄他?
宝镜只得扭头询问秦云峥。
“有感觉吗?”
微光中,宝镜白皙的脸颊有些粉红,她眼睛亮晶晶的,秦云峥不好意思叫苦,只丢出一个字:“有。”
他这边桶里和祁教授那边完全不同,刚泡进来两分钟,药性顺着毛孔钻入早已落疤的伤口。是什么感觉呢,先是伤口发热,发辣,然后就像钻了成千上万只小蚂蚁进去,这些蚂蚁们在他伤口里啃噬吞咽,那种痛苦言语难诉,还不如敌人痛快给他一枪。
宝镜急了,她是要搞记录的,本子上只写一个“有”字,她都能想到冯老先生估计会叫她把写了一个字的纸吃下肚去。
“哎,你说清楚点,到底是什么感觉?”
秦云峥盯她,脱光了泡澡的少校大人凝聚不起“冰异能”攻击,宝镜和他大眼瞪小眼,一点也不肯退缩。
笑话,秦云峥再冷漠,根本干涉不到宝镜的生活,她为何要退缩?此一退,身后就是万丈悬崖,出于狂化状态的冯老先生比秦云峥更可怕。
木桶下包裹着铁皮,桶下的余火还没熄灭,被宝镜盯着,秦云峥觉得水温似乎过高了?
秦少校浑身不自在,徐宝镜居然不怕他,平常他冷着脸,那些讨人厌的女苍蝇们都不敢扑上来了。
“先是痒,然后痛。”
痒入骨髓,痛彻心扉。
宝镜手下的笔一顿,她想起来半年前秦云峥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
对待病人,应该更有耐心才对吧。宝镜放缓了语气,又问得更详细一些。
秦云峥话虽然依旧少得可怜,总算还能配合。
泡着滚烫的药浴,他额头已有了细密的汗珠,可见忍耐得多辛苦。
那边,祁震山就要直接多了。
“冯堂,你是故意的吧,痛死老子了!”
祁震山大叫起来,差点忍不住从木桶里站起来。他小弟子就在旁边看着呢,穿着大裤衩实在不雅,祁震山只能忍。忍啊,忍啊,忍到忍不住痛呼。
真的是太tm痛了,还来得如此突然!
宝镜顾不上秦云峥了,感觉拿着本子跑过去。
“师傅,您怎么了?”
能坚持住吗,师傅又不是秦云峥那样的年轻人,体质就无法比。
泡在滚烫的药汤里,祁震山痛得一脑门儿冷汗。一开始根本没感觉,除了水温过高,可等他泡的昏昏欲睡,小刀子割肉一样的疼痛袭来。
一刀又一刀,就挨着他的骨头割肉,能不痛?
宝镜急得团团转,奈何石屋里冯堂不为所动,祁震山就只能继续泡着。
说来也怪,等祁震山这边痛起来,秦云峥反而开始慢慢不折腾了。痒痛渐渐没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滋润着身上的大小旧伤,秦少校忍不住叫宝镜:“徐宝镜,你过来。”
宝镜望了望师傅,还是任命开始记录秦云峥的情况。
先是痒痛难忍,随后却在滚烫的药汤中感受到凉爽?截然不同的药理反应,宝镜不敢忽略。她也理清了,师傅和秦云峥泡得汤药别看是同时熬煮,药材也大同小异,但微妙的差异造成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祁震山那边是先松弛,陡然药效收紧,在到达体内后才大刀阔斧发挥作用。
秦云峥则是先吃尽苦头,药性将他的新旧伤口收拾服帖了,再给他一个甜枣。
宝镜将两种反应变化记录下来。
“可以起来了。”
冯堂的声音忽然从石屋中传出来。
祁震山还没缓过劲来,秦云峥却习惯了雷厉风行执行命令。部队里有没有女的,他想也没想“唰”一下从木桶里站起来。
有力的臂膀,发达的胸肌,纵横交错的疤痕是英雄的勋章,让男性魅力倍增。小腹上隐隐若现的八块腹肌,漂亮的人鱼线,往下是……宝镜打了个抖,她该庆幸,对方穿了内裤,夜色下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么?
秦云峥的忽然起身让宝镜措手不及,等回过神来,只能手忙脚乱丢了记录本,爆红着脸往竹楼上跑。
祁震山黑着脸,姓秦的小子也不讲究了吧?
第二天,宝镜视线一直不敢和秦云峥对上,反观后者,就是能淡定自若。
药汤是只泡一天的,宝镜很庆幸。
冯堂一边煎药,一边检查着宝镜的记录笔记。看完了,他就给宝镜解释两种汤药的详情。药方是如何的,药性又是怎么搭配平衡的,两桶药汤里的药材不少都有毒性,如何利用药材自身所蕴含的毒性化弊为利,充当攻伐病灶的武器,冯堂讲得最细致。
《神农本草经》里说,“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主养性;下药一百二十种为佐使,主治病;用药须合君臣佐使。”
冯堂给宝镜讲得,其实就是方剂里“君臣佐使”的关系。不过他要教给宝镜的,并不只有神农本草经里说得那些种药材。时代在进步,冯堂很鄙夷中医没落的说法,历经前人积累,中医应该是进步才对!几千年前的医还没和巫分家,他们治病就那么几种药材能用,能比得上无数人所总结的经方么?
中医没落那是瞎扯淡,有灵性的医者,能随手变化经方,将诸多草药调教服帖,让它们乖乖听话:
“天下万物都有其特性,蝎子蜈蚣等毒物也能入药,有时还有大用。”
宝镜不断点头,冯堂又给她讲为何秦、祁二人会有前后不一的反应。
“你师傅的病灶是陈旧的暗伤,外表看去他整个人是无碍的,可若是不理会这些旧伤,一旦发作时,就是神仙来了也难以救回他的命。他的伤埋藏的深,药力就得鞭策入骨,等他全身毛孔都泡开了,药力才能达到深处。”
“秦小子的伤呢,就在表体,再早也是几年前的,算是新伤。西医处理伤口的手法老头子就瞧不上眼,你看歪歪斜斜的伤疤,看着都眼睛疼,我先帮他把伤疤处理下,再给他调理亏空,年轻人嘛,底子好,流点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很快就能补回来。”
冯堂授课时也不隐蔽,秦云峥和祁震山就算能偷听几句能起什么作用呢,他细细致致教导宝镜三年,后者还不一定能学成呢,旁人听去一些,根本无法窥得他一身本领的万分之一。
冯堂说秦云峥身上的刀疤丑,宝镜怪不好意思的,又想起了把人家几乎看光的事情了呗。
好吧,半年前救治秦云峥时也看过,那能一样吗?那时秦云峥正生死关头,又是个血肉模糊的血人,宝镜再有旁得想法才是禽兽不如,昨晚秦云峥身上的伤口早好了,又是个大活人……咳咳,打住,打住,阿弥陀佛。
秦云峥也在想,怪不得晚上睡觉时,总觉得身上突起的疤痕淡了些。
冯堂还道,“秦小子,你要是不怕麻烦呢,我把你身上的旧伤口再切开缝合,保证愈合后只有一条淡淡的白线,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宝镜忍不住肩膀抖了抖,冯前辈的治疗方法真是变态啊。
幸好,秦云峥虽然思维迥异常人,对美的追求还没有到变态的地步。他本想立刻摇头,忽然转念一想,“徐宝镜,你会介意吗?”
宝镜正想着切开旧伤口又缝合的恐怖画面,闻言颤抖的更厉害了。
“男人的伤是英雄勋章啊,还是不要了。”
“恩,那就不用了。”
未来老婆都发话了不介意他身体上的疤痕,秦云峥也懒得花时间去处理,他不怕痛,就是觉得麻烦。
咦,明明是正常的对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宝镜甩开诧异,又开始听课。
冯堂看着秦云峥的眼神很惋惜失落,如果对方答应了,他又可以马上给小徐上一堂实践课,这种机会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
宝镜还不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傻乎乎记着笔记呢。
冯堂实在没什么带弟子的经验,讲课不像她师傅,前因后史娓娓道来让人既听了故事,又学到了知识。冯堂的手段很粗暴,更直接。
他让宝镜把昨天称量包好的药材全部拆开,倒在大簸箕中,装了满满几大簸箕,足见宝镜昨天的工作量。
然后冯堂他大手一搅,把所有的药材都混到了一起。
“好了,你再把它们分拣出来,依旧包好。”
此时的宝镜哪里还有重生人生的意气风发,她呆呆道,“前辈,药方呢?”
冯堂不喜,“药方你昨天都看过了,应该背下来了吧?你现在的手感还不行,今天再让你使用药秤,明天就直接上手分,你自己用心点,这些药方都是我替附近山脚下的村民看病累积的,有很多人还要照方吃药,你要是记错了药材或者是弄错剂量,吃死人我不会负责的。”
什么?!
宝镜快急昏过去。
祁震山此时也后悔,他干嘛要介绍徒弟认识冯堂呢,真要学武,堂口里不会内门功夫,教她点外门功夫也行啊,贺小刀那一手就不错,就是练得时候苦了点……可没有冯堂这么变态啊!
冯堂一瞪眼,“祁震山你有意见?你要是想帮忙,就带走你徒弟一块儿下山去。”
说着,还小声嘀咕,“当初整天上山来烦人,嘴里说的话不是什么苦都能吃,分个药而已,就算吃苦了?”
祁震山多好的涵养,仍然被冯堂气得青筋崩起,太阳穴突突颤动。
宝镜的心性更比不上师傅,不然她外公怎么会说她性子燥,要练书法来修身养性呢。宝镜以为自己忍不下来,可是几个长缓的呼吸后,她偏偏忍下来了。
她正是因为曾经失去太多,才格外敏感,能察觉到别人对她的好。
冯堂的严厉,正是他表达善意和期望的方式。
你看那些年轻人考个医科大学,至少是五年制吧,就这样都学得不清不楚。而冯老先生只教导自己三年,她的时间更短,的确需要高压方式。
“前辈,我分。您放心,我不会弄错药方的。”
她现在正处在少年期,正是记忆力最好,脑力活跃的时刻,那些惊世的天才都是在差不多的年纪向世界展现了他们的异常,宝镜此时拥有成年人的意志,少年人的记忆力,药方昨天才看过,她称药时又格外用心,怎么会轻易忘记呢。
真正困难的,不是从一堆混乱中分离药材。
而是明天不再有秤盘,叫她靠手感给草药称量。
除了重复无止境的练习,宝镜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掌握此技术。留给她的时间又不多,宝镜赶紧开始工作。
祁震山叹息,“真是倔强的丫头。”
不,倔强有时并不是什么不好的形容词。秦云峥欣赏宝镜此时的倔强,他发现自己和徐宝镜相处的越久,越能发现她身上的优点。
石屋前,有药香飘散。
今天两人都没有泡药浴的待遇,等待他们的是冯堂亲自煎服的药剂。
祁震山端着药碗咕噜噜就把整碗药倒入肚子,真是一滴都没浪费。讨厌冯堂归讨厌,祁震山无疑是最了解信任冯堂医术的人。
秦云峥也喝药,他那碗药苦的没法下嘴,喝完了整个嘴巴里一整天都没味道——结果煮饭时,菜自然又炒咸了,宝镜一边恨恨扒着饭冲淡嘴里的咸味儿,觉得秦云峥真是有意折腾她。
煮个饭而已,有那么难么?米饭不夹生了,菜能咸死人。
其实别看冯堂对宝镜严厉,在场三个外人里,他最喜欢的肯定是宝镜。别的不说,当初宝镜第一次上山时喝得那碗内有乾坤的萝卜汤,里面的药材少吗?可冯堂就是把它做得很美味,病也治了。
他给秦云峥煎的药呢,那是完全不管不顾的,能喝就喝,不能喝酒滚蛋,根本比不上当初宝镜的待遇。
当天夜里,宝镜没顾得上睡觉。
她用秤称好了许多不同的剂量,一钱有多重,三钱二惦在手里又是什么感觉,她通通分好了,再用手用心去感觉里面的差异。
一钱,是十分之一两,换成常用的计量单位,就是5g,5g有多轻多微不足道呢,就是值钱的黄金,那也顶多打一副耳钉嘛,耳环是别想。当然,换成5g钻石就很有存在感了,但变成药材,炮制好的药材可能一段上还要掰下来一节儿。
一副药方里,少至几种药材,多至数十种,宝镜也没有信心自己明天能不能接受通过考验,做到完全正确。
一边分药,一边将太阴镜唤了出来吸收月光。
秦云峥从房间里出来,静静做到她身边,没有打搅宝镜。
就是这种感觉,宁静和淡然,属于徐宝镜特有的气息,总想叫人忍不住去靠近。他有时总能梦到那些见过的场面,梦里有血有惨叫,秦云峥的睡眠一直不太好。可是在山上这几晚,或许因为徐宝镜就在他隔壁,他也说不上什么愿意,睡得特别踏实。
尸山血海的噩梦没出现,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哦,是岁月静好。
现在就挺岁月静好的。
“徐宝镜,你这么努力干什么?”
小姑娘,坐在教室里学学课本上的东西,培养点文艺爱好不是挺好的吗。露水打湿了宝镜额前的头发,她低着头不断用手掂重,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看上去很叫人怜惜。
她是用大小不一的小石子替代真实药材的,许多药材是不能受潮的,否则药效会失去大半,连冯堂存放药材的石屋里都做了防潮手段,地上撒着厚厚一层石灰。
知道别人看不见太阴镜,宝镜不在意秦云峥坐到她身旁。
可你不能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么,干嘛要出声儿呢。
宝镜头都没抬,“努力不好吗,努力才能生活的更好。”
秦云峥沉默。
两人不一样的出身,他几乎是生来就注定了有和常人不同的生活,就算不努力,也能比普通人活得更舒适。可那些荣耀和待遇是长辈们用血换来的,并不是属于他秦云峥。
他想对得起“秦”这个姓氏,又不希望别人永远只用“秦家子孙”这个标签来看待自己。所以在部队,别人不敢去的任务,他敢去,别人害怕的危险,他敢挑战。
徐宝镜的努力,只为了让她过得更好。
那自己的努力呢,似乎只是在折腾自己,并且让父母担忧?秦云峥忽然想笑,从前他似乎走了不少弯路。
秦云峥陪宝镜坐了一夜,第二天宝镜熬得双眼通红,反观秦少校,似乎神清气爽。
除了命悬一线时刻,这人就没有丝毫狼狈,永远都人模狗样的,人和人之间,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