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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把头埋进妁慈肩膀里,抱怨道:“妁慈送的汤朕没有喝到朕跟内阁议事,元禄等在外面,把朕的汤全部偷喝掉了。还向朕炫耀,说妁慈手艺大有长进。”
他声音有些破,不比往日清润动听,像是受凉哑了嗓子。
妁慈先还迷迷糊糊,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忍俊不禁:“陛下说笑了,府里虽不比石崇之富,却也用不到孙小姐亲自洗手做羹。今日是我第一次下厨。”
皇上嘟囔道:“不可原谅”
妁慈捏着他衣服上有些湿凉的水汽,才意识到他是冒雨前来的,便掀起被窝,拉他进来,道:“你议事至这么晚,不歇在乾清宫,来这边干什么?”
皇上含糊道:“乾清宫冷,朕睡不着外面风也凉。”他挤进去,见妁慈触到他的衣服,有些瑟缩,便又退出去,道,“朕身上大概沾了些湿气。还是不抢妁慈的被子了。”
妁慈道:“你昨日才着了凉,还管我怎么样?好好的躺进来。”
皇上脸上红了红,道:“噢。”
他有些扭捏的脱掉外衣,钻进被窝里。妁慈压着被子起身吹灯,皇上又拉着她的袖子,嘟囔道:“元禄那小子喝了朕的汤。”
妁慈好笑道:“明日我给你熬两罐,你可以当着他的面喝光,一滴不给他留。”
皇上又“噢”了一声,翻了个身。
妁慈吹熄了灯,继续睡觉,迷迷糊糊要睡着时,觉得一旁有个火炉子靠过来。她伸手揽住,只觉皇上身上热得有些过了。
便问:“皇上晚上吃药了吗?”
皇上哑着嗓子道:“吃过了,可是没有喝到妁慈熬的汤。”
妁慈一点关切被他的小气给带过去,忍不住掐了他一把:“你要抱怨几遍啊?”
皇上在她身上蹭了蹭:“明天朕还宣元禄来,妁慈别忘了”
妁慈应着,用额头试了一下他的体温,心下略有些担忧。便把他抱紧了,小声问:“冷吗?”
皇上有些迷糊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朕不知道妁慈
第25章 亲切(上)()
妁慈抱着见浚躺了一会儿,只觉得他身上烧起来一般,越发的烫。
她心知不好,忙推见浚。见浚嘤咛一声,小声道:“妈妈,我好冷”
妁慈知道他是烧糊涂了,急忙叫外面守夜的宫女。
她一动,见浚就不安的往她怀里埋。他蜷缩得越发厉害,简直要将自己卷成小小的一团。手里却死拽着妁慈的衣袖,像要把她像稀世珍宝一样抱在怀里。
妁慈忽然不忍心抽手出来,因此只是一面更严实得把他裹住,一面对闻声进来伺候的宫女们道:“让阿明即刻宣太医,你们去取烧酒和纱布来。”
宫女们很少见她着急的模样,忙四散开去寻东西。
宫女们下去了,妁慈在见浚耳边小声唤道:“皇上,皇上?”
见浚迷迷糊糊的咕哝道:“早朝了吗妈妈,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妁慈知道他口中的妈妈是叫的自己,只听他语调孩子一般娇软,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心中爱怜更甚,便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声道:“乖,睡吧”
见浚轻轻蹭了蹭她,道:“嗯”又像是叫给自己听一般,几不可闻道:“娘。”
妁慈心中一颤,几乎接口应了。
一时宫女们取来烧酒,妁慈用纱布蘸了,给他擦身降温。
妁慈坐起身,见浚的头靠着她的膝盖,拽着她一只手不肯放,妁慈没跟他抢。斜着身子坐着。纱布触到见浚脖子的时候,他颤了一下,眼睛里倏的流下泪来,抱着妁慈的手轻轻的发抖。
妁慈停了一下,隔着被子顺了顺他的背,他却抖得更厉害,眼睛里泪水流得汹涌,呼吸间都带了哽咽。
妁慈不知道他懵懂间梦到了什么,怕成这个样子,便又顺了顺他的头发,揉着他的耳朵,俯身小声道:“别怕妈妈在这别怕,一会就好了。”
见浚用力的抱住她的手臂,哽咽道:“别留下我。”
妁慈柔声安抚道:“我不走。”
见浚蹭了蹭她的手臂,感到抱得实了,才道:“妈妈”
妁慈“嗯”了一声,见浚又小心翼翼道:“娘。”
妁慈恍然间明白,不管是妈妈,还是娘,他叫的其实都是死去的淑妃。原来当年在秘阁,他连那声“娘”都要小心翼翼的、偷偷的叫给自己听。
见浚平复下来,妁慈终于能安心的给他擦拭。
擦拭完脖子和手臂,妁慈撩开他的亵衣,给他擦后背。
灯光昏昧之下,看的不很清楚,那道蜈蚣般狰狞的黑影,妁慈只以为是散开的头发。直到隔着薄薄的纱布,那触感传到手上时,她才明白,那确实是一道伤疤。
那个时候,见浚已经在他怀里挣扎得不成样子,嘴里不停的含糊道:“好疼,父皇要杀我娘好疼”
在一旁伺候的宫女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垂头不语——她们入宫时,见浚被追杀的事才过去不久;入宫早一些的,甚至曾亲眼见到。此时见着见浚的模样,虽心里跟着难受,却并不惊讶。
只有妁慈一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当初听红玉说过,元宏为了宽解朱贵儿,曾拿刀追杀见浚,却以为他不过是做个样子,谁知竟他竟真的对见浚下了杀手。
难怪洗澡的时候,见浚总躲闪着不肯把后背亮给她。
——如果自己的亲身父亲都会在背后砍自己一刀,这个世上谁能让他真正觉得放心和安全?
妁慈用力把见浚抱到怀里,与他胸口贴着胸口,双臂紧紧拢起,嘴里不停的安慰道:“不疼,见浚不疼。我在这里,没有人敢伤你,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见浚的指甲划破了她的亵衣,在她背后抓出一道道血痕。嘴里喊着的称呼,从妈妈、娘,渐渐变成了“妁慈。
他发着烧,体力不济,终于再次沉沉的昏睡过去。
妁慈身上汗水浸透,眼睛里也是一片模糊。她咬着牙,强忍着眼泪,从宫女手里换过纱布,继续给见浚擦拭着。
太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坤宁宫,跪在床帏外侯旨。
宫女打起床帏的时候,窗外的风声雨声霎时间清晰入耳。呜呜咽咽,沙沙哗哗。
那些许久之前作出的决定,直到这一刻,妁慈才真正明白它们意味着什么。
此刻缩在她怀里的那个孩子,妁慈已经没有办法丢下他不管了。
妁慈陪着见浚熬了一夜。
太医开了药方,但是药煎好时见浚依旧昏睡着,不能吞咽,妁慈用勺子压着他的舌头,一口一口硬给他灌进去。
窗外风紧,呜咽着刮了一夜。雨打竹叶的声音一阵稠一阵稀。
妁慈在见浚旁边守着,给他更换额头上的毛巾,听他时不时说着胡话。
接近天明的时候,见浚身上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睡得略安稳了些。
他发了汗,衣襟湿透。妁慈用毯子裹着他,把他换到自己躺过的被褥干爽的一头。见浚有些知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漆黑的瞳仁在烛光下柔亮湿润,迷茫懵懂,显然并未醒来。
妁慈在他旁边躺下,攥着他的手贴到胸口,小声道:“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吧。”
见浚乖巧的点点头,长睫毛阖上,投下一片阴影,含糊道:“嗯”
他头发也湿漉漉的,妁慈怕被风吹了,便换到他外面躺下。被褥很湿,不是那么舒服,妁慈睡不着,便静静的望着她。
见浚也跟着翻了个身,往她怀里靠了靠。妁慈便伸手揽住他。
片刻之后,见浚带了些鼻音,低低的小声道:“妁慈”
他虽只比妁慈小三岁,看上去却跟长姐幼弟一般。妁慈没想过他会叫的这么亲昵,却还是疑惑的应了一声。见浚听她认了,才抿了抿嘴,昏昏沉沉的再次睡了过去。
偶感风寒、劳累过度连着淋了秋雨,见浚这次是病来如山倒。太医叮咛嘱咐,要他好好休养。见浚虽然还想逞强,无奈身上虚软,只好乖乖的在坤宁宫躺着。
早朝停了两日,送来坤宁宫的折子便堆了满满一桌子。
妁慈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便看到他头上缠着抹额,背后倚着靠枕,面色苍白的在看折子。
妁慈只觉得七窍都要冒烟了,忍不住上前抽夺过来,责怪道:“内阁都是吃白饭的吗?皇上病成这样,还要事事操劳?”
见浚也不跟她争辩,只一双泫然欲泣的漆黑眸子落落寡欢的望着妁慈,“妁慈不在,朕觉得无聊,只好”
他烧虽退下去,嗓子却没有好,沙哑里带些破音,不比往日的好听。用来撒娇,却跟显得楚楚可怜。
妁慈把折子丢到一边,在他身边坐下,笑道:“现在我回来了,你说怎么个不无聊法?”
见浚眨了眨漆黑的眼睛,往前凑了凑,道:“妁慈和朕玩亲亲吧”
妁慈被雷到了,嘴角抽了抽,吐槽道:“可是这个人少了不好玩。”
见浚被噎了一下,垂下睫毛,貌似失望道:“妁慈喜欢谁可以都叫来,朕不介意的
见浚愤愤然口齿不清的继续道:“反正他们都不敢赢朕,来了也是干看着。
妁慈忍着笑用左手弹了他一个脑崩儿。见浚呻吟了一声,放开她抱住头倒下去,道:“好多星星,妁慈,朕头好晕。
妁慈笑着伸手拉他起来,“谁让你病了还要闹腾。不想躺就老老实实坐在,咱们说会儿话。
见浚其实不是装的,他坐起来看了一会儿折子,只觉得头晕眼花。却不想让妁慈看出来,因此仍倒在床上,捧着妁慈的手,眯着眼睛笑道:“妁慈
妁慈无奈的“嗯”了一声。他依旧赖着不肯起,又叫:“妁慈
妁慈莫名其妙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应声了。
见浚把她的手贴到脸上,嘴里一叠声的“妁慈”,妁慈有些羞恼的推了他一把,“你就不能正经的好好叫?”
见浚抿了抿嘴,委屈道,“可是朕记得元禄就是这么叫的。妁慈是朕的妁慈,朕叫的反而比他生分”
妁慈无奈道,“你多大了,怎么总跟他比?何况他不还是乖乖叫我‘妁慈娘娘’?
见浚想了想,似乎真的是这么回事,不由略略有些得意。抬头看到妁慈调侃的目光,心里痒痒的有些酥麻。他怕被妁慈看出来,便泫然欲泣道:“他这个挨千刀的偷喝了妁慈给朕熬的汤”
妁慈只觉得自己被一击必杀了。
见浚勉强歇了两日,第三日略略有些精神了,便在坤宁宫妁慈的寝殿,传唤内阁前来。
妁慈自是知趣的回避了。
她大致听说了,西北边境受到侵扰,前一日见浚熬夜与内阁商议的,正是应对之策。今日重议,估计还是为了此事。
结果内阁对此意见不一,争执不下,连累着见浚也不得清闲——但见浚似乎很乐见这种局面。因此妁慈安心的在宫城里游荡一番,最后在花园里面遇上林修仪,两人一起去喝了一盏茶,交流了一番书画心得。
谁知接近傍晚的时候,阿明匆忙来寻妁慈,说是见浚的病不好了。
第26章 亲切(下)()
妁慈匆忙辞了林修仪,往坤宁宫赶回去。
上一场雨之后,天色一直阴郁着,寒冷更甚于初冬,因此妁慈照料见俊无比谨慎。但见俊虽精神好转了,夜里却常常有些返烧。妁慈都记挂在心上。
此时听阿明这么一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恨不能马上赶到见俊身边。
她没乘坐舆辇,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喘息。打起暖帘进了内室,只见里面跪了一地人,太监宫女大臣都有。见俊倚在床上咳嗽着,脸色白的纸一般。
妁慈顾不得避讳,上前把他抱在怀里,给他顺着气,对下面的人道:“皇上累了,各位大人先回吧。”
那些红袍乌纱帽的内阁大臣的都不应声,依旧是跪着。
妁慈从阿樱手上接过药汤,试了试温度,对见俊说:“皇上,吃药吧。”
见俊一抬手便把药碗打落在地上,“朕病死了不是更好!”
底下一群人磕头如捣蒜,妁慈见他还有力气发脾气,先放下一半心,对阿樱道:“让御药房重煎一碗药来。”
阿樱逃一般的去了。妁慈用手绢擦掉溅在手上的药汁,默默的也起身跪下去。
见俊见妁慈跪了,不由就有些心虚,看她手背上被烫得紫红,又心疼不已。但他心里的郁卒愤懑也不是假的,便强撑着不说话。
他不说话,妁慈却不想干跪着——她本来以为自己很幸运,至少不用见人就磕头,但见俊连别人想他死这种狠话都说出来了,她自然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皇上病虚,不适动怒。若心里不舒坦,就责罚臣妾,不要跟自己置气。”
见俊听妁慈又自称“臣妾”了,知道她着意疏远,心里便闷闷的委屈难过起来。
嘴上却依旧别扭着:“皇后是太傅亲自教导出来的,最得体不过,从来不犯过错,朕为什么要罚你?”
妁慈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果然又是因为祖父心中积怨。这本是既定史实,因此往日里她并不以为意,今天却有些烦闷——见俊像是刻意在提醒她,皇后日后命运惨淡的根源。
她跪了一会儿,膝盖已经酸得不行,便用手撑了一下。
见俊看到她面无表情跪着的模样,越发觉得自己孤家寡人。也不知是因为病了还是因为妁慈在,他只觉得自己不往日更加软弱,便朝里翻了个身,道:“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一群人这才踉跄的起身,满头虚汗也顾不得擦,都屏气凝声的往外退。
见俊听脚步声稀疏了,却没感到妁慈靠近的气息,便咬了咬嘴唇道:“皇后,朕还没喝药。”
此时已有宫女给妁慈打起暖帘,妁慈正要出去,听到他语气哝软,虽强撑出气势,却还是掩不住里面重重的委屈,不由叹了口气。
御药房很快又来进了药。妁慈用调羹搅着,让药汤尽快凉下去。
见俊头朝着墙,闷闷的躺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皇后”
妁慈道:“臣妾在”
见俊静了一会儿,小声叫:“妁慈”
妁慈没有应声。
见俊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妁慈试了试药汁,觉得不是那么难入口了,便端了坐到床边,推了推见俊,道:“皇上,起来吃药吧。”
见俊半晌没有动静,只呼吸里渐渐起了杂音。妁慈探头一看,发现他满脸都是泪水,只掩耳盗铃一般一动不动。妁慈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睛,有些哭笑不得。
——见俊在她面前逞强装成熟多了,只这几日才开始符合长相的撒了撒娇。妁慈是真的没想到他也会哭。何况怎么看都是他大发脾气,让别人受委屈,怎么也轮不到他哭。
不过人病了,难免会有些软弱——这么一想,妁慈才略有些释然。然后又纠结到底该装没看见让他一个人偷偷哭完了,还是该抱着他哄一下。
却不想是见俊先开口了:“皇后还在这里干什么?”
潜台词似乎是:看朕哭你很爽吗?
妁慈叹了口气,放下药,命人用热水浸了跟毛巾,掰过他来,给他抹了一把脸,道:“我都看见了。”
见俊顿了一会儿,小声道:“你让他们都下去。”
妁慈对在下面伺候的人挥了挥手,门被阖上的声音一响起来,见俊便翻过身来,捧着妁慈的手吹了吹,问:“疼吗?”
妁慈身上最好看的就是那双手,白柔修长,此时手背上一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