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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大手一挥,“大概一个月吧,夫人从没准备过这些,军营自会为我准备好的。我是回来跟夫人说一声,然后就回军营去。”
姜端敏闻言,心下忐忑,“夫君不如留下吃一顿晚饭再走?”
李景偏头,用那一只独眼看看自己的夫人。他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片刻后点点头,“也好。”
第70章()
在沉默中,这一顿晚膳过去了。
姜端敏曾偷偷地学过如何穿脱铁胄,也独自练习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因为手上力气一直不够,她就没敢“献丑”。她想,现在已经可以拖动身甲了,应该可以试一试吧。
她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鼓起勇气说:“夫君,不如让妾身来帮忙吧。”
李景的动作一顿,转过身看着姜端敏,然后缓缓的张开双臂。
姜端敏疾步夫君的身前,低下头,全神贯注地帮忙整理着身甲。她的脸不由地贴近那光亮的护心镜,眼睛被它折射光刺得眯起,鼻尖似乎萦绕着铁器特有的冷腥。
这是,除了床榻以外,她距离他最近的一次。
李景站着一动不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案几上,那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四幅绣工精巧的小屏风。他仔细打量着,这四座屏风绣着的都是庭院景致,应该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吧。
姜端敏低头看着已经整理妥当的身甲,心里如释重负,幸好没有搞砸。她后退一小步,仰头看见李景有些出神的样子,心里的喜悦复又沉下去。她抿抿嘴唇,轻声地提醒,“夫君,已经好了。”
李景收回了目光,没有多说什么,抱起放在一旁的头盔就往门外走去。不经意间,他的余光扫过姜端敏的发顶。那里的发丝微微泛黄,已经没有了初见面时的光泽。
他的独眼眯了眯,脚步也停顿了下来,转过身嘱咐了两句,“这一个月,府中事务就劳烦夫人多费心了。如果有什么大事,可以命管家派人来寻我。”刚刚想迈开步子,“对了,那里面一份邸报,夫人有闲心可以看看。”
李景心想,夫人总是在家中休养,必定是无聊的。这封邸报上有她娘家姐妹的消息,正好可以给她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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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端敏倚在门边,看着那翻飞的红色披风消失在转角,心情就不自觉地开始低落了。
青梅见状,轻轻地在心里叹息。每次都是这样,侯爷离开以后,主子都要低沉一阵子。外头的风渐渐变得凛冽起来,她上前轻声地劝道:“夫人,外头风沙大,快点回到里间休息吧。”
姜端敏刚刚回到里间,就四处打量,寻找邸报的究竟放在何处。不一会儿,她就看见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放在卧榻旁边的案几上,便举步上前。她的心里不禁泛起一点甜蜜,夫君应该是渐渐对自己撤下了心防。
在她的认知中,丈夫应该是十分信任自己的夫人,才会让她看邸报插手外面的事情。就像是父亲和母亲那样,她总能在母亲的书案上看见邸报。
姜端敏坐到卧榻上,俯身上前把邸报拿到手里。她看见那个完整的火漆封缄,眉头微皱,难道夫君还没有拆开来看吗。她虽然心里狐疑,但是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邸报的第一页:庆和十七年七月初二,皇三子,册为太原王。皇四女,册为明熙公主……
姜端敏看着这几行字的时候,脑海里就闪现出四个大字:果然如此。二妹妹就算进宫了,她的子女情缘,还是这般的深厚。
她的眼神慢慢地变得恍惚。
她还记得上辈子的时候,二妹妹也是诞下了一双龙凤胎,还领着他们到后宫里看望她呢。女孩儿看起来粉雕玉琢,眉眼就跟二妹妹一个模子刻下来似的。男孩儿长得浓眉大眼,应该是像足了父亲。他们都是好孩子,从不嫌弃她病怏怏的模样,围在她的跟前姨母长、姨母短的。
那是她在冰冷又凄清的后宫中,为数不多的愉快回忆。那时她就想啊,如果她有一个孩子,会不会就过得不一样了。
可惜的是,如果,就只是如果而已。
姜端敏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的仓惶。她的手有些颤抖地抚上肚子,她那浅薄的子女缘,会不会也带到这辈子来了。
李景经常都流连军营和书房,很少回到正院里过夜。除了初一和十五,他与她在床榻间的亲热过后,也多会回到书房里过夜。
刚开始的时候,姜端敏心里既痛又怒,李景他是不是藏娇书房了。后来,她接手中聩后才发现,在书房那边侍候的都是小厮。而且,她听管家说过,书房门外还有重兵把守,守护着里面的机要文件。
知情以后的姜素敏满心悲哀,这是不是说明,她的得不到夫君的爱重呢。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父亲会在半夜里突然从哪位姨娘的床上离开的。
姜端敏握着邸报的手不由捏紧,她的心里满是羡慕,羡慕到嫉妒。
她嫉妒二妹妹,无论哪辈子她都能夫妻相宜、儿女双全。就连在那个恐怖的后宫,她都可以……
一想到后宫,她打了一个冷颤。她记忆里的后宫,是阴冷的、空旷的宫殿,还有抄不完的经书和香火气息不断的宗庙。
这时,她心里的嫉妒全都散去,只剩下庆幸。二妹妹的孩子已经封王,以后她可以跟着孩子到封地生活。那么以后,王德妃就没有什么借口可以为难二妹妹了。
姜端敏有些颓然,二妹妹能够在后宫里闯出一条生路,而她却不能。是不是因为她很没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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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以后,西疆的夜晚愈发地寒冷。
青梅看见主子斜倚在卧榻上,对着邸报静思出神。她走到柜子跟前,从里面取出一张毯子,轻手轻脚地给主子盖好。她还特意去灌了一个汤婆子,把它塞到毯子里面。
她想,主子的身子原本就不大好,一旦受寒了,咳疾就更加没法儿收拾了。
陷入了自我质疑的姜端敏,突然被那温热的触感惊醒。她有些茫然地抬头,恰好对上青梅的满是关心和担忧的眼睛。她心中一暖,“青梅,你也回去添两件衣裳吧,这天是越夜越冷了。”
青梅笑笑,“奴婢安顿好夫人后,再去添衣裳。”
抄录邸报的人,都是怎么简洁怎么来的。因此,邸报都不是很厚,一般只有两页纸。
姜端敏换了一页邸报,刚刚读了两行。她就大惊失色,“嚯”地一声从卧榻上站起,就连腿间的汤婆子也“砰”地一声,被都带倒在地上。
还没走到门边的青梅听见动静,就立刻疾步走到主子的身边。她看见主子的脸色有些发白色,嘴唇也在轻微地颤抖。她以为主子哪里不舒服,就立刻上前扶着,“姑娘,姑娘,您怎么啦?”情急之下,旧时闺阁的称呼都冒出来了。
姜端敏在青梅的呼唤下回过神过,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方才有只吓人的虫子落到邸报上了。
青梅很是奇怪,这个天气还能有什么虫子吗。被主子吓到的她,也没有深究主子的话。她一边侍候着主子重新回到卧榻上,一边仔细地叮咛着,“夫人要是哪里不舒坦了,可能藏着掖着……”
回到卧榻后,姜端敏脸上的惊慌已经褪去。她听话地答应着青梅的唠叨,杂乱的思绪却在脑中翻江倒海。
皇长子复爵!
就是这一句话,让她这样的吃惊。
当她还是“姜昭仪”的时候,每次听见皇长子的消息,都会忍不住为他叹息。因为那时候的她觉得,除了自己以外,他就是宫里头最可怜的人了。
在三月桃花还有些稀稀拉拉的时候,永明宫就传出了一个消息。大皇子妃难产,而后一尸两命了!
当时,青梅看她精神不好,还曾跟她八卦过里面的小道消息呢。
听说大皇子妃生产那天,大皇子曾意图闯宫门,可惜没有闯过去。最后,只有一个小宫女偷溜出去搬救兵了。非常不幸的是,那小宫女被打理桃花林的宫人捆起来了很长时间。等到太医和产婆到达永明宫时,大皇子妃的尸身都已经微凉了。据说,那是的大皇子是守在妻儿的身边,看着他们咽气的。
宫里也曾有有传言,说是有人刻意加害大皇子妃母子。陛下也曾下旨彻查,但查到最后,发现这根本就是一桩巧合。那几个打理桃花林的宫人受过后廷杖,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自从那天以后,永明宫就不断有流言传出。刨去那些什么闹鬼的,就是大皇子日日借酒消愁。酩酊大醉后,他嘴里总是念叨着阿眉、阿鹰。
后来,前淮乡侯惨死在流放之地的消息,传回京城后,大皇子好像就疯了。听永明宫在附近当差的宫人说,大皇子经常在夜里哀嚎,以头抢地。
这时,教养姑姑端着一碗药汁进来。她看见主子眼神变幻,就知道她又是在多思多虑了。她在心里轻轻地叹口气,要她说,主子这个病,底子有点弱不适应西疆是一方面,但更多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碗放在案几上,心里想起离京前窦氏的拜托,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姑娘,奴婢托大一句。世人皆知,前尘莫追。如果是已经过去的时候,姑娘忧思太过,于身体无益啊。”
姜端敏听了姑姑的话,心里有些感触。这辈子的事情,大多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就连她自己,都改变了进宫的命运,顺应父母之命嫁给了镇西侯。那她现在还纠结着前尘往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姜端敏从邸报上抬头,向着姑姑抿嘴笑笑。她放下手里的邸报,如同放下她的过去,端起那一碗药汁一饮而尽。
也许,她要学会前尘莫追。
第71章()
江面夜雾浓重,清风徐徐拂过。空气里湿润的气息萦绕着,停留久了,衣摆也不自觉变得沉重起来。
陈幼安依旧是一身艾绿色的棉布衣,在清晨逐渐升起的光芒中,越发显得身姿挺拔,清隽如松。他站在大船的桅杆下负手而立,精致的眉眼极目远眺,等待着那一轮即将东升的旭日。
他想,有朝一日,他定能如同这一轮潜藏的红日,一跃而起,高悬天际。
接到宣召文书,他看见“西北兵器案”几个字后,便回想起当年流传坊间的闲话。但闲话终究是闲话,他便向刺史大人讨教其中的定案实情。刺史大人示好之心真切,就拿出了当年的邸报给他细读。
他细细品读后,对这个案子才有了一些深刻的认知。
在整个案子当中,最有力地证据就是被查获的部分兵器,还有记录着交易明细的账本。正所谓人证、物证,涉罪之人大多都已经流放各地。如果想要翻案,就只能从那两样至关重要的物证入手:账本的来历,和那些被交易兵器的去向。
此时,一轮红日从江面跃起,陈幼安的眼神陡然发亮。他的心思千回百转,这个案子到底要怎么查,就要等到了京城以后,看看局势如何再行定夺了。
大船逆水破浪,很快,前方就出现一座高楼的侧影。高楼的正门高悬着一块横匾,上书:望江。
望江城的地势特殊,它位于西秋河与灵河的交汇的河口。每年的初夏汛期,两河交汇之处便出现泾渭分明的异象,持续长达数十日。那时,不少文人墨客都会慕名而来,登望江楼,观灵河水,抒胸中臆。
陈幼安与船家交代过后,便举步下船,背着简易的行囊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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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泰宫的西侧殿。
时间悠悠,夏去秋来。
想当初众人搬到西侧殿的时候,正是夏末酷暑,如今已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了,凉风习习,煞是怡人。房间的冰盆子早已经撤出,窗纱也是更换成透光挡风的料子了。
姜素敏一身天青色的宽松常服,双腿盘膝、背向外侧地坐在床上,一头的青丝披散在脑后。
红绫的手里,握着一把梳齿细密的玉梳。她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地疏通着主子的发丝。
姜素敏感受着头皮被轻轻挠动的触感,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她的心里虽然是认同这个双月子的,但是头皮发痒的感觉,是最难熬的。
红绫侍候着篦完头发以后,就动作利落地把那头秀发辫成鱼尾辫,然后用红色的头绳系好。自从主子坐月子以后,都是梳着这个发式。说是眼不见、心不烦,那头油腻的发丝就不必在眼前碍眼了。
这时,红罗等人端着几个水盆进来。那里面都是黄褐色的药汤,热气蒸腾之下,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生姜的味道。这是孩子满月以后,姜素敏试探着问“调养”产婆后,得到的擦身药汤的方子。
是的,不能洗,只能擦!虽然如此,姜素敏也还是很心满意足了。
红罗安置好药汤,走到姜素敏的跟前,微微屈膝,“娘娘,药汤好了。”
姜素敏宽衣解带后,接过红罗已经拧好的帕子,认真地擦拭起来。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躯,仍在哺乳期的胸脯有些沉甸甸的,带着点软肉的腰肢已经恢复了纤细。唯独妊娠过后,腹部那些特有的纹路,依旧留在上面。它就像是一段时光的印记,铭刻在身上,无法磨灭。
发觉主子看着腹部出神,红罗以为她是在为花纹斑驳的肚子而伤心。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于是只能干巴巴地说:“娘娘,那也挺好看的,真的。”然后,她还拼命地点头,以示自己最大的诚意。
姜素敏听见后,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伸手点点红罗的额头,“你啊……”
红绫侍候着主子穿好衣裳,回过头嗔了红罗一眼,有些没好气地说:“你啊,净是说些乱七八糟的。”
先不说主子的性子,一贯都是不太在意皮相的。若果主子真的是在意了,那也应该轻描淡写地忽略过去了。她那样不就是越描越黑,徒惹主子伤心呢?
这时,令姑姑从外头进来,微微屈膝,“娘娘,陛下那边赏赐了几道家宴的菜肴。”
“呈上来吧,顺便摆膳吧。”
又是一年中秋至,今晚的中秋家宴应该也开始了。
因为尚未出月子的缘故,姜素敏和两个孩子就只能缺席今年的中秋家宴。幸好,今年中秋家宴添了新人口——放出来的大皇子一家,和进京没多久的河间王。不然的话,原本人丁就稀少的皇室,家宴时势必更加冷清。
姜素敏的晚膳才吃到一半,明熙小公主就从香甜的睡梦醒来,扁扁嘴巴然后放声大哭。紧接着,睡着姐姐身旁的小皇子,也赶着斯文秀气地哭起来。
撕心裂肺的啼哭穿透耳膜,姜素敏只能放下手里的银箸,先行照顾两个嗷嗷待哺的幼儿了。
张嬷嬷和钱嬷嬷两人,早已经掐好时间来喂养小主子了。
只见张嬷嬷抱起哭得伤心的小公主,刚刚解开衣裳。小公主就已经迫不及待拱到口粮那里,“嗷呜”地一口叼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的大眼睛已经滴溜溜地转着,但泪珠儿却还挂在眼梢上一颤一颤的。
小太原王被钱嬷嬷抱在怀里,小脑袋拼命地扭啊扭的,哭泣声依旧不停。他似乎在伤心,母妃怎么还不过来喂他呢。
姜素敏看见女儿已经在专心进餐,便从钱嬷嬷怀里接过儿子。然后,她就抱着小太原王回到床上。
红绫也跟着上前,把床边的帐幔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