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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美誉吗?团长问道。
不,是忠告。袁朗答。
团长笑了,他给袁朗扔去了一支烟。
这时,许三多和成才走了进来。
七连一级士官许三多报到!
三连一级士官成才报到!
他们都看到了袁朗,但两人的目光不敢斜视。
团长翻翻眼前的档案,再看看眼前的两个战士,好像直到这时才发现了什么,惊奇地问道:……你们俩,是同乡?
报告,是一个村的!成才回答。
团长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看看袁朗,他说你看,又让你们占个便宜,两个同乡兵在战场上顶四个天南海北的!袁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团长拍拍手上档案说:这是你们俩的档案,我把它交给这位少校,你们就得跟人走了。
两人默默地看着团长转交出去的那份档案,好像看到他们的命运正从一个人的手里转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他们立正着,动也不动。
你们舍得机步团啊?团长忽然问道。
成才的回答是:报告,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团长看了看许三多:你呢?
许三多说:报告!……舍不得!
舍不得又怎么办?团长随便问道。
许三多看看团长,又看看袁朗,他好像是真的。
他说:我希望……希望团长想办法把我扣下来!
团长忽发一阵愕然,看看袁朗,袁朗却笑了。一旁的成才忍不住侧眼看了看许三多,他真想给他一脚,但这个场合他不敢。团长的脸忽然绷了起来,他说那你干吗要去参加选拔?
许三多说:报告!因为……因为有人问我,想不想做最好的步兵。我想。可是,我留在机步团一样可以做最好的步兵!
袁朗哑然失笑了,他说报告团长,那是我给他背地里做工作来着。团长知情地瞪了他一眼,再瞧瞧许三多。说真话,他实在舍不得手上的这个兵,他说许三多,我想留你,可从你参赛开始,这事情就不是团里能控制的了。
许三多动也不动,眼里却有些落寞之色。团长从他的眼里看得出来。团长说:我一直在注意你,你能做尖子,能拿名次,那没什么了不起,是个人就能拼出来;你一个人顶住了钢七连,这很了不起。我从你的眼里能看出来,天天对着七连空空的墙壁,你已经明白怎么做个军人。
报告团长!是的,团长!许三多沉静地回答道。
去吧,那说法没错,做个最好的步兵。你会有大出息的,兴许有一天让我这团长也望尘莫及。许三多这才缓缓敬出了那个军礼,这就算是告别了。
袁朗带着许三多和成才刚要走,团长又想起了什么,把许三多喊住了。他说等等,许三多!
弄得他们都有些讶然地回过了头来。
团长说:我一直在犹豫,我舍不得给。可现在我想,这么个兵把什么都交到了团里了,我还舍不得给,那就太操蛋了!
许三多听得有点莫名其妙,他说报告团长,但下句又不知该如何问了。他眼睁睁地盯着团长,他看到团长回过了身去。团长拿起了窗台上的一架步战车模型,那是他有空时用一个个弹壳锻铸起来的。
团长对许三多说:这个,拿去,送给你的。你别发愣了,我这个团长,我跟兵做过什么许诺我都记得的!这本上记着呢:前年第三个训练季度,钢七连列兵许三多,我答应送他一辆手铸的战车模型!
您说的是记二等功一次才送我,我只记了两次三等功。许三多说。
本团长心里已经给你记二等功了!如果打仗,我相信你肯定立了一等功!
可许三多没接,他说我不能要,这是您拿炮弹皮一点点焊出来的。团长说拿去!就一个要求,做最好的步兵!还要记得机步团!
许三多哑然了很久才接到了手上。
团长看着许三多的表情,自己也难受,不再多话,就把他们三人都推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许三多仍在望着那辆步战车出神,或者说望着难受。成才却显得意气风发得很,他和袁朗很快就酒至半酣了。袁朗看看许三多,笑着拍了拍,他说行了,赶紧吃饭吧。第一名大概都让队长带到基地了,咱们还在这磨叽!
基地在哪?成才好奇地问道。
暂时保密,只能给你们透个风,离首都很近。
离北京很近?!成才高兴得差点要跳。
袁朗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很想去北京?
那当然,一直说我们在保卫北京,可咱们的防区地图上连北京的影子都找不着!成才说。可袁朗却问他:这很重要吗?成才说当然重要啦!许三多,你说是不是?
许三多还是原样的心不在焉,他说很重要,比重要还重要……不过是对个人来说的。
袁朗看看周围没人,便悄悄地告诉他们:我再告诉你们,咱们那可能是全中国不多的几支不断参与实战的部队,打击贩毒、特大刑事案件,公安解决不了就找我们,我们就被从直升机上扔下去,然后就搞掂啦。
这话真让许三多和成才愣住了。
许三多谨慎地问道:您说的实战是……
袁朗说真枪实弹呀,真正的敌人,真的想杀了你的人。
那你杀过人吗?成才也小心翼翼地问道。
袁朗笑笑地挽起了袖子,让他们看他臂上的一个伤疤。他说看见这个没有?M16A2,SS109子弹钻出来的,惯穿型伤口,好在没碰着骨头,卫生兵拿一块药棉从这头通到那头就消了毒,那叫一个痛哟!
两人顿时惊讶莫名。
成才竟有些羡慕了,他说真是枪伤?
许三多却以为自己听出了什么,怀疑地问道:M16?咱们什么时候跟美军干上了?
袁朗说用得着吗?边境上的贩毒马帮清一色的美式装备。
成才来了兴趣了,他推测道:就是说你杀过人了?是不是?
袁朗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说:这杯算是给你们庆功,但先得说,没经过下面的考试,你们还不算死老A……你们背地里都这么叫吧?
也叫臭老A。许三多说。
成才却又找回刚才的话题,他说杀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袁朗眉头皱起来了,他说别对这个好奇,千万别把老A当成银幕上那种廉价的杀手。
趁着酒兴,成才不肯罢休,他说行行,再问个问题好不好?
袁朗说只要不是刚才那个问题,问吧。
成才说:你的包里放着我们的档案吗?
袁朗说是的。
成才说可以让我们看看吗?但他马上看到了袁朗在嘲笑他,赶忙改口道:你不知道,我多想看看自己的档案!据说人一辈子的前程就装在这里边,我特想知道别人怎么评价我!
袁朗觉得成才有点意思,便问:那你怎么评价你自己呢?
成才说还过得去吧,一个人能这样就不坏了。
袁朗看了看许三多问,你呢?
许三多愣头愣脑盯着袁朗,他说我也想看。
袁朗说那也不给。我是说,你怎么评价自己?
许三多说没想过,一个人要评价自个,总得到五十开外吧?
成才亲昵地给了许三多一下:他主要是特没自信。
袁朗却忽然反问道:你觉得许三多没自信吗?
成才没有回答,而是朝他伸出手来:给我们看看吧,好吗?
袁朗还是说不行。
成才说别太抠门嘛,以后就是一条战壕里的了。
袁朗还是笑,而且摇摇头,他说那还得走着瞧。
那天晚上成才喝了很多,也问了很多,他很少这么放松,好像已经到了人生的一个标的。袁朗少校最终也没给他们看档案,也没告诉他们自己杀没杀过人。
许三多却像个局外人,他一直在想,这几天就要走了,这是不是真的。要走了,七连的宿舍,这个屋里所有的铺盖都收了起来了,宿舍里的高低床终于只剩下光板了。许三多在最后一遍打扫卫生,这是一遍极其细致的打扫,因为对他来说,连一个桌角、一块奖牌的背面、一块床板下的缝隙都是钢七连的一部分。他从贴着伍六一的床板缝里找到了一根烟,那根烟已经干得不成话了,显然是铺主不小心落在那的。
随后,许三多又到车库里擦洗了一遍701号步战车。
又一届新兵连训练完毕,新兵马上就要搬进来。
这天夜里,许三多还第一次抽了烟。
他抽的就是伍六一丢下的那支香烟。他一口口地抽着,将烟灰掸在自己的手心里。干了的烟抽起来很辣,从不吸烟的许三多,被烟呛得不住地流泪。
背包早打好了,就放在光光的床板上。看起来,许三多今晚不打算把它打开。就是说,他不打算睡觉了。
外面的执勤早就认识许三多了。这个绝无仅有的一个人的连队,几乎无人不知。他们发现了许三多的房里,火光一闪一闪的,走过来问道:为什么不睡觉?
许三多说:明天我要走了。
执勤将电筒光晃了晃许三多的脸。他们看到了许三多脸上的眼泪。许三多说:是烟呛的,这烟放太久了,可能跟我兵龄一般长。好心的执勤便掏出一盒,递给许三多:给你这个。
许三多摇摇头,他说我不抽烟。执勤没去计较许三多这自相矛盾的话,他们关了电筒,转身走了,出门的时候留下了一句:
走好,兄弟。
许三多回了一句:谢谢,兄弟。
睡会吧。执勤在门外补了一句。
等睡得着的时候再说吧。许三多在黑暗里静静地说。
那天晚上,许三多没有睡。
天一亮,他就从车道冲上操场的跑道,依旧地跑起了步来。这个精力无穷的家伙,每天早上总要来一次五千米的全程冲刺。
结束五千米之后,许三多跑向连队的方向。
七连的空地上早已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越野车,上边坐着袁朗和成才,那是来接他的;一辆是卡车,是来接收营房的,有很多兵正在车下列队。
许三多拿着他的背包出来,在自己的连旗下站住了。
一名军官在他身边等待着,他的那一队士兵,也站在空地里等待着。
许三多缓慢而凝重地开始敬礼。
许三多,给大家说点什么。那军官郑重地说。
许三多愣了一下,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
他说我不会讲话。
随便说,连史战史都行,他们都是院校出来的,你给他们上上课吧。那军官压低了声音:你的事我跟他们讲过了,你在新兵连里等于半个传奇。
许三多愕然了,他看看那些年轻的脸,目光里居然像认识他们很久的样子。
许三多想了想,还是说了。他说:你们都比我有文化,连史战史知道得比我还多,有些东西也不是能说出来的。我就想……我刚才一直在想……这连旗以后就交给你们了,这连旗下边站过五千个人,能站满这操场,有时候我好像看见这乌压压一大片,每个人都有个故事……把它交给你们,我不放心,不,不,我是说,我放心,可我舍不得,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看好它!比我好,肯定……我,只是个什么也没做好的兵。
许三多有点狼狈地结束了自己的谈话,敬个礼想开溜。那名军官很愕然,但仍然很捧场地想要鼓掌。所有的兵都齐刷刷地一个军礼,然后是最庄重的注目礼,看着许三多离开。相比之下军官的鼓掌倒显得有些例行公事了。
许三多头也不回地走向袁朗的车,他不敢回头。
袁朗为他将车门拉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上车的时候,许三多才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那些士兵仍在对他敬礼着,目送着钢七连最后一名士兵的离去。越野车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许三多一直地低着头,他不敢看。成才说:这就走了,我会想它的。许三多,你不回头看看?许三多使劲摇着头。成才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忍着。
许三多还是摇着头,没有吭声。
他们去的是陆航机场。袁朗的越野车通过机场口的哨卡,穿过跑道,驶向一架正待发的轻型直升机。我们是要坐这个走吗?成才简直不敢相信。看见袁朗笑笑的,成才压抑不住地笑了,他捅了一下许三多,许三多不动窝,他索性痒痒他,许三多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一天,许三多和成才在飞机上的感觉简直好极了。
那是他们有生以来头一次高高地离开地面,高到机翼下的城镇在他们的眼里,只像是一个小小的棋盘,而远处的草原已经成了一个穹形。
成才惊喜地叫道:机步团!
确实,机翼下出现了两人呆了三年的团队,看着那些蚂蚁大小的士兵和瓢虫一般大小的战车,成才又喊起来了:
许三多,你说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他们头上?
许三多想了想,说:不知道吧。
成才说:我真想往下边扔个什么,好让他们知道知道。
许三多信以为真,忙说会砸到人的。
成才说你当真了,傻子。想想咱们来的时候坐的什么,闷罐车!看看咱们走的时候,直升机!两种待遇啊!许三多,老A啊!以后就坐着这玩意飞来飞去啦!袁朗听了不觉一笑,他说喂喂,士官同志,这是赶时间让咱们搭一次顺风机,你还真把A大队当贵族了?开着直升机逛大街呀?
成才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说:我是说,坐着直升机执行任务。
驾驶员朝后瞄了一眼:两位,飞得还稳吧?
挺稳!特稳!成才依然地兴奋着。
不晕吧?
许三多摇摇头,说不晕。
那就好。咱们赶时间。那驾驶员什么招呼都没打,飞机忽然就沉了下去,再一拉,如一发出膛的炮弹往前射去。
最后,直升机沉入了林阴掩映之中。
这是与草原完全不同的温带森林地貌。
直升机刚一着地,成才立刻就从里边扑了出来,往机窝后跑了过去。
袁朗看了看许三多说,没事,人都得有个第一次。我倒是奇怪你,你怎么不晕?许三多说我晕过,晕得很厉害。袁朗说那难怪,狠晕过的人就难得再晕了。闹半天你也飞过?
许三多说没飞过。
那你怎么会晕?
练单杠,单杠大回环。一百八十一个。
袁朗不觉大笑了起来。
在进入A大队的腹地中,他们发现周围的军人也多了起来,都是些体形剽悍的行伍之人,目光锐利得像捕猎一般。许三多和成才忙不迭地开始跟路过的人敬礼,因为周围随便走过的一个人就是尉官。还礼的军人,倒对这两个新来的有点好奇。
袁朗脸上却带了点坏笑,因为身边这两兵举起的手,一直就放不下来。袁朗说:瞧他们看你们的眼神没有?以士官的身份来这受训的,是稀罕物了。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栋军营楼前。袁朗说这就算到了,你们的临时宿舍,对面是我们正规军的宿舍,我很希望你们能尽快搬到那边去。成才自信地告诉他:我们一准搬过去!袁朗笑了笑:行,我喜欢说话不留后路的家伙。齐桓!
随着袁朗的叫唤,一个浑身精武之气的中尉跑了过来。
到!
受训人员到齐了没有?
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人!都已经安排了住处。
这里是最后两个,你负责安排住宿。
是!
袁朗回头对许三多和成才吩咐道:把你们俩送